雹信涤陷入在沉思中。
她那么专注地失神在虚幻的世界里,完全忘记了身处的环境,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周会结束后,行一个人悄悄地留了下来,正毫不掩饰地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
她早该想到了不是吗?归来的他像是宣判末日的复仇之神,一步步踏着死亡的旋律,引她走向毁灭!
她痛楚地把头抵在桌面上,紧紧咬住了惨白的唇。
他要她失去所有的朋友,也尝尝被最亲密的朋友背叛的滋味,以偿他当年的痛苦。对于他压抑了七年的痛苦和恨意来说,她不得不承认,这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象征性的惩罚。
他还会有什么别的手段吗?例如毁掉“立竿”,毁掉她,还是——也毁掉她的朋友?
想到这里,耿信涤不由得浑身发冷。
他不会这样做吧?可是,可是根据他在商场上的作风看,那种冷酷无情的吞并,森然可怕的收购……他真的会这么做!
她抬起头,慌乱地看着窗子,担心起独自在美国的大卫。
“不要看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她。
她惊慌地转向声音的方向:“谁?”
“大卫在美国!”行粗声粗气地说。为什么她总是在关键的时刻第一个先想起大卫?为什么她的心总放在另一个男人身上?难道她就看不出,为了她的嫣然一笑,他可以把自己彻底地改变吗?
从上次在“伊泰”昏倒被送回来,她就常常这样凝神不语。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次交涉的结果到底如何?连艾米都不知道。
不过他们全都信任着她,她一定会作出最正确的判断和决策。所以大家谁也没有问,只是默默地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
可是,他有时真的希望她也能够稍微依赖他一些。毕竟,他是那么渴望能够被她依靠!可是她依然只想着大卫、大卫、大卫!
“行……”耿信涤很惊讶,“你没走吗?”
他不语地看着她。每次会议结束,大卫都会一个人留下来,他和她之间的默契让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当今天他取代在美国的大卫时,她却视而不见!
“看着我,Sherry!”行突然急切地上前几步紧握住雹信涤的手。他已经不能再忍下去了,“不要再想大卫了!”他冲口而出。
她下意识地想抽出手,却被他握得死紧,怎么也抽不出。
“放开我,行。你是怎么了?”
“不,我再也不放手了!”他激动地喊,热切的眼睛里满溢着长久爱恋的痛楚,“大卫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爱!”
那天他揪住大卫的脖子追问他和Sherry的关系,他却只笑了笑根本不置一词。被他逼得急了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哦,我不爱她”就拍拍手走了。弄得他火大得直跳脚。
“你在说什么?”耿信涤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了。好端端地扯上大卫做什么?
“难道我不能代替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吗?”行放开她挣扎的手,转而握上了她纤润适中的双肩,漂亮的眼睛里有着发亮的火苗,正烧灼着赤果果的爱意,“求求你,Sherry,给我一个机会吧!”
雹信涤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怔怔地,任行发烫的双手颤抖又激动地握住自己的肩,甚至忘记了该阻止他。她只是凝视着从未和她如此贴近的行。
帅气的眉毛紧蹙在一起,漂亮的眼睛闪着两簇火苗,明白地显示出他此刻正在忍受的痛苦。他不再是那个爱捉弄人的大男孩儿了,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坠入爱河的男人,激动又迫切的声音正在急切地诉说着。
“至少让我和大卫公平竞争!Sherry!”他热烈地看着她,“我爱你,Sherry!从我三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爱上你了!”
她依然怔怔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行。
他要和大卫公平竞争?他难道不知道她和大卫只是兄妹之情吗?行爱她,怎么会,她想他一定是误会了。他一向是无忧无虑、笑闹人生的,又怎么会……
她的心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的问题,行突然的告白让她脑筋乱成一团。她无法想象自己一向视为“弟弟”的行会爱上她,并且已经爱了好长的时间。
可是行却看不出她心中的疑惑。他低喊一声,胳膊有力地圈住了她,伏下头,嘴唇一下子压在了她的唇上。带着激动的喘息、热切的爱恋和压抑的痛楚,他反复地、热烈地辗转吸吮着她的唇,他的心也同样需索与渴望着。
雹信涤被行出奇不意地拉到怀里,被动地接受了这一吻。在稍稍地挣扎之下,她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那轻脆的声音顿时把两个人都惊醒了。
那力道并不重,可一下子就让行冷静了下来,他愕然地看着她。
她乘机迅速挣开了他的怀抱:“不要这样,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我一向只把你当好朋友和好弟弟。”
好弟弟?行受伤地看着她,那表情让她一下子揪着心地痛了起来。多么熟悉又陌生的神情!已经七年没有看到过了。
“难道你不能试着爱我?”他乞求着。
“对不起,我不能。”她摇头。她全部的爱都在七年前给了另一个人了。
“我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了。我不要你很多的爱!Sherry,请你……”他的话没说完就自己停住了。她的表情一下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可是……大卫……他并不爱你。”他只是不想让她再对一个不爱她的人,继续付出感情啊,难道他错了吗?
不想耿信涤点点头:“我知道。我也……”她想说她也不爱大卫,他们间只是纯洁的友谊。
可是行却再一次受伤了,他低声喑哑地打断她:“对不起!我都明白了。今天是我太一厢情愿了。”他没想到Sherry会痴情至此,她竟然根本不在乎大卫是否爱她!
转过身,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很抱歉,我打扰你了。”
相对于刚才他的热情与急切,这时候他颀长的背影伤心、落寞,他悄悄打开会议室的门出去了。
雹信涤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拉住他:“行……”可是又马上懊悔地触电般缩了回来。她又伤害了一个纯真男孩的感情了。
雹信涤颓然跌回椅子里,用手扶着昏昏沉沉的头,她的心又一次在滴血。她很想追上行,去抚平他眉间系起的愁结,挥去他眼眸中的痛楚,安抚他寥落的背影,就像她当年想做而没有做的。
但是这样对他并不公平。她真正想要慰藉、安抚、温柔对待的人,并不是行。
原谅我吧,行。我已经下定决心,为重新赢回幸福而战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心。
我和他实在是彼此思念、等待、折磨得太久太久了……
章可昭悄悄地从门后溜进自己的办公室。
一关上门,她就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在门上,喃喃自语:“天哪!天哪……”不知怎地,眼泪就流了下来。
锁上门,她扑到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泪,一滴、二滴、三滴……落下来,滴到桌面的纸张上,无力地散开。
陵歪着脑袋在通电话,一边听,一边飞快地记录着,很是忙碌:“好,我会的……嗯……知道了……”
有个人未经通报就自动进了来,他不悦地瞥了一眼。等看清了来人是谁,立即对着电话说:“待会儿再和你商量,我有客人来。”就挂断了。匆忙间没注意到听筒没挂好。
他笑着站起来,先问神色消极、垂头丧气的来人:“今天‘立竿’放假吗?”热情地推着行坐下,亲自为他倒了杯水。
并肩坐在沙发上,他仔细地观察行的样子。
“表哥。”行无意识地端着杯子,闷闷地问。
这家伙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叫他表哥。陵暗忖,却没说出来:“有心事?”
行咬着嘴唇,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嗯”了一声。
真不知道他不在的这几年是谁照顾这小子的!陵翻翻白眼。
“表哥,”行迟疑地思索着,仍理不出个头绪来,“爱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投入,不计回报地付出吗?”
“当然。”
“那就难怪了。”行叹了口气,把头靠在沙发的后背上,喃喃自语,“所以她才会明知大卫不爱她,也执迷不悟……”
陵的神经立即警觉起来,似是不经意地,他问:“‘她’是谁?”
行依然望着天花板:“当然是Sherry,她对感情好认真也好执着,只可惜——”他苦笑了一下,“只可惜不是对我!”陵还是笑着,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要只看表面的现象,你可曾看过她的内心?或许她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不是的,表哥。”行打断了他的话,“你不用安慰我了。你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好、多么完美的人!她善良、正直、随和……如果没有她,我现在还是街头上的小混混!”
陵挑起眉尖,轻描淡写地问:“你爱上她了。”口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行摇摇头:“不止是我,追求她的人很多。只是,她惟独爱上不爱她的大卫。”这是命运在捉弄人吗?
陵的唇边露出一丝隐约的不屑:“得到的太过容易,便不会去珍惜。那个大卫是聪明人。”他的心中另有所指。
行刚要开口反驳,办公室外一个秘书推开一条门缝儿,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陵不悦地皱起眉:“什么事?”
秘书满脸惊慌,一片害怕的神色:“请您过去看看,总经理那里……”眼睛偷瞄行,不敢说了。
“你去吧。”
陵转过身,眼里流露出情深义重的关切:“希望你感情顺利,表弟。但是,你不该只爱上一个人的外表。”
行兀自愣在原地,不明他话中的意思。
陵默不作声地推开厚厚的隔音门,一侧身钻了进去,随后关紧了它。
天!他咋舌地看着一屋的狼藉,开始佩服起沈常朗的破坏能力来了。
桌上的东西显然是被振臂一挥,扫到了地上。文件、笔筒、台灯、电话、书夹……通通摔在地毯上!像是不过瘾似的,其中一些还被踹了几脚,滚一边去了。
最惨的是无辜的电话。话筒被狠狠摔烂在墙角,电线也被扯断了,里面红白颜色的导线横七竖八地倒在一堆瓷片和纸屑上。
他望着光秃秃的底座,解开了心中的谜团。
“你吓坏人家小泵娘了。”陵轻松地说,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罪过呀。”
沈常朗蓦地抬起头来。
他的脸因为过度的愤怒和痛苦扭曲得变了形,双眼血红。从齿缝中挤出声音,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下命令:“全面出击,打垮‘立竿’!”
“哈!小意思。”陵依旧笑着,很轻松地答:“包在——我身上。”
这次的周会后,不止是行,可昭也自动留了下来。
“Sherry!”可昭最先忍不住,她这几天眼睛经常红红的,声音也哑了,“你快点想个办法吧!”
是的,要快点想个办法,而不应是现在这样坐以待毙。“立竿”的情况已经危在旦夕,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愿说出来。
雹信涤低下头去,不想多谈的样子:“去吧,可昭。”
“可是……”可昭只好悻悻地走了。
她转头向剩下的行:“你呢?还有什么事?”
行紧锁着眉头。
雹信涤笑了,她轻松地说:“放心,没事的。”
没有事那才是假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立竿”不是倒闭就是被吞并。
行露出了焦急的表情。他的样子看上去不太好,脸色总是青青白白的:“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们?”
“没有的事。”她好像蛮奇怪的样子。
这和她一向的作风实在太不相符了!以往的她,做事相当有目标、有计划、有策略,令所有人都钦佩不已。现在的她,竟然面对这种大事都无所谓。
你不该只爱上一个人的外表。
不知怎地,陵的话突然出现。他服从了耿信涤的意思,不再打扰她。可是陵的话,始终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Sherry,”姜咏侬推开办公室的门,悄悄地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侬侬。”难得今天大家全有事。
姜咏侬的呼吸急促,细细的喘气声中有着激动和热切。
“Sherry,我知道现在公司的情况不太好。可是我相信你,你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你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把‘立竿’当儿戏的。”她的小脸上全是信任。
雹信涤忍不住叹口气。公司里已经是人心惶惶了吗?大难临头各自飞。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了吗?
“我信任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你是不会抛弃我们的!”听了姜咏侬的话,让她心中无比的感动和愧疚。
“谢谢你!侬侬。我是绝对不会让‘立竿’垮下的。”她模着姜咏侬的头发,这个平常迷糊可是现在却最坚定地支持着她的小女孩,已经在她怀中哭成一团了。她已经预感到“立竿”的命运了吗?
送走了姜咏侬后,耿信涤支着下巴,睁着眼睛无意识地看着窗外。
懊结束的会结束,该开始的也该开始了。
“可昭!”行追上前行的章可昭。
她听到后立刻回过头来:“什么事?”
“可昭。”她的眼睛红肿,周围还有着一圈“熊猫”痕迹,“最近工作太辛苦了,你要注意休息。你家里人都在不在这里,要自己照顾自己。”行诚恳地说。
她的眼睛迅速染上了一抹光彩:“我不要紧的,‘立竿’才是最重要的!”
行的神色顿时一黯:“只怕‘立竿’已经对她不是最重要的了。”
可昭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我会一直把‘立竿’支持下去的,我也会一直留在Sherry身边,你放心吧。”
行强打起精神:“谢谢你,可昭。”
他的心都已经乱了。被耿信涤拒绝的痛苦,这些日子以来并没有得到缓解,心底又对某个谜底感到恐惧万分。那种对未知事物的害怕,扰乱了他的心。
他没注意到,可昭说要让他放心。而在他走出她的视线之前,她一直凝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地不说一句话,眼中的光彩被一种坚定所取代。
坐在“伊泰”的会客室,章可昭看似随意又不失礼仪,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可她的手却紧攫着拳,眼中燃着火焰,准备迎战了。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伊泰”的总经理,是他的助理。
“你好,章小姐。我是奉见陵。我们在‘立竿’见过面。”他十分热络地自我介绍着。
她对他毫无兴趣:“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见沈总经理?”
陵很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笑着说:“要见Dean是需要预约的。为什么事先不通知他的秘书?”
章可昭直率地说:“我有私事找他。”
陵笑了笑:“恐怕你是为‘立竿’而来的吧?”他顿了顿,眼里有着狡猾,“如果是这样,Dean绝不会见你的。”
章可昭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我一定要见到他!我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和‘立竿’过不去?”
陵望着她的表情瞬间有了变化:“是Sherry告诉你的?”
“不!”她叫了起来,脸色苍白,两颊却通红,“她根本一个字都不肯说!”是她偷看了Sherry的机密文件才知道的。陵轻松地说:“章小姐,你是个聪明人,我劝你最好离‘立竿’远一些。”
章可昭一下子被激怒了,她腾地站起来,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陵笑着,丝毫不在意的样子:“离开‘立竿’吧,那里不会有前途的。不如到‘伊泰’来,做我的女友如何?”他挑高眉毛,不正经地问她。
章可昭的火爆脾气终于在压抑数次后,爆发出来。她指着陵,咬牙切齿地说:“我早该想到的!你们不过是一群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人渣!求你们是没用的。‘立竿’不过是家小小的电脑公司,到底为什么你们非要致它于死地?”她冲口而出,“还有,行也在‘立竿’,难道你想让他伤心吗?”
陵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有趣地看着她火冒三丈的样子。
“你的脾气可是够差的。”他突然伸手,手臂圈住了她的腰,一收紧就把她揽进了怀里,挑逗地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她大惊,奋力挣扎着:“放开我!你这个人渣!”她拼命捶打能够碰得到的地方,可是在他有力的双臂下,这点反抗无济于事。
陵毫不费力地将她的身躯禁锢在怀里,强行抬高她的下巴,眼睛里有着嬉笑和顽皮:“你不觉得你话太多了吗?”不等她领会他的意图,他的嘴唇已经压了下来,准确地盖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嘴唇火烫,唇舌直入,毫不保留地带着无比的热量,吻得激狂,就像他人一样的桀骜不羁。
她全身的神经倏地绷得像琴弦一样紧,羞辱的感觉直涌上心头。她拼命地抗拒他,却抵不过他的力道。
泪,蓦地流了下来。
陵放开她,微眯着令人眩惑的双眸,为她的泪水感到不可思议。他吻过很多女人,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反应。
他低沉地问:“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只有心中已经有了爱人的女人,才会如此拒绝别的男子的求爱。
章可昭扬起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
她含着泪,身子在瑟瑟发抖:“你是个浑蛋!”她从来没有被如此羞辱过。
陵模模脸颊,火辣辣得痛。
“他有我好吗?”什么人的条件能比得上他?
她的眼睛里满是愤怒,衣服因刚才的挣扎弄乱了。她大喊:“不错!他就是比你好!他热情、体贴、有爱心,对人又好又温柔……你这个人渣永远也比不上他!”
他望着可昭掩面奔出去——她砰地一下撞开门,那动静几乎吓得门外的人跳起来——竟然露出了颇有兴致和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丝微笑带起了腮边的肿痛,提醒他刚才的美女有多厉害。
陵抚着自己挨打的脸颊,被她痛打的地方还在疼。这美人还真敢下手啊,他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打过呢。
她的举动毫不做作,对“恶势力”也丝毫不惧怕,又勇敢、又坚定,是个真诚又可爱的女孩子。不过,她心中却已经有了个“热情、体贴、有爱心,对人又好又温柔”的爱人……那是行吧?
可昭跑进行的办公室,扑到他的怀里大声地、难以抑制地哭泣。
行不知所措地拍着她的背,不住口地询问:“你这是怎么了?可昭?”
她拼命摇头,被激烈的哭泣弄得气喘而郁闷。她埋头在他的肩上,那里已经湿了一大片,身子抽搐着,心里的伤口在痛着。
行扳正她的头:“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欺负你了?”
她哭着说:“求求你,不要问我!不要问我!”她怎么能告诉他?!
行一迭声地答应:“好,我不问,我不问……”只是更加体贴地擦掉她脸上疯狂迸流的泪,轻轻拍打她剧烈起伏的背。
雹信涤独自一人来到“伊泰”,脸色肃静又凄楚。
她垂下眼帘,低声地请求说:“请你不要迁怒可昭。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沈常朗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冷冷地盯着她。
他才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的痛苦让他满意。可是,满意之外还有一种恼怒——她从来没有珍视过他,却那样在乎别人!
“她还只是第一个。”
“不!”她害怕极了,“求你,不要扯上我的朋友,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
他慢慢站起来,绕过办公桌,如天神般站在她面前,向下俯视着她。
“什么都可以吗?”他居高临下地问。
她痛苦地点点头,扭过脸去。
他却伸手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命令道:“看着我!”
她被动地抬起头,看向昔日曾经是清澈、活泼、热情,满含着光晕和溢彩流光的朗目,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的目光冷森,眼底下一片深不可测的幽邃。他用阴悚的音调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她耳边说道:“让你做我的情妇,你也肯吗?”
她胸口一窒,受到重创。她轻声说:“你明知道我肯的。你明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
“哼!”他的黑瞳暴怒,当胸推开了她,冷笑着说,“这些话你还对几个男人说过?他们又付给你多少钱?”
她踉跄地被他逼得节节后退。用力捂住嘴,泪水已经在眼圈内打转:“从来没有过!从来没有过!”
“够了!”他眯着冷目,“接下来,你是不是该对我说,你有多么想念我,你又有多爱我?当年的事你全是迫于无奈?”
她被他的阴冷震住了。
“词穷了?”他仍不放过她,残忍地咄咄逼人,“你还真是没变呀,还是这么有心机,城府深沉。你实在辜负了你的名字——坚信能涤清这片浑浊不堪的世界!你已经陷在这片泥潭里不能自拔、并且乐在其中了!”
她被攻击得体无完肤,毫无还手之力。
她一直都知道他恨她,就像知道自己一直在爱着他一样。但是她却是头一次见到他的恨意——如此浓,如此强烈,如此的根深蒂固!
她哽咽着,喃喃自语:“恶魔……恶魔……”
他淡抿的唇弯出轻弧,仰天大笑:“是吗?我记得你以前都叫我天使。”
是的,他本来是个乐善好施、欢乐热情的天使。是她的背叛,让天使落入了地狱,变成了嗜血的魔王!她原想保护天使的纯洁,却依然让天使坠入了万劫不复!
转过身,她逃也似的离开伊泰。他魔鬼般的大笑一直在她耳边回荡不去。
一上午,耿信涤都待在办公室里,既不办公也不接电话,只是默默地坐着。九点、九点半、十点、十点半……
几个急促的脚步走近后,行一下子撞开了房门,带着一身的疑惑和急切冲到她面前,将一个牛皮纸袋丢上桌上。
他扯着头发,哑著喉咙喊:“告诉我这不是真的!Sherry!”
她对那袋东西看也不看,舒了口气,平静地说:“你都知道了。”
行惊异地瞅着她,声音粗哑,脸色惨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不相信!”
她叹息,停了很久才说:“这没有什么难理解的。不过是人类自身的。没有人甘于平凡的生活。”
房门大开着,他们的对话外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行愣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现在的生活还算平凡吗?”他眼中的光彩迅速消退了,用很无力的语气,很茫然地问,“那你又为什么收留我?为什么把我从街头的一个小混混,培养成公关部的经理?”
她靠在转椅上,无聊地划着圈:“当然。你不该打听我的过去的。还有,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重重地打在了行的心上,他晃了几下才站住:“原来……原来,这就是陵的意思……”
他狠狠地咬着惨白的唇,咬出了血丝都不自觉。
他瞪着她,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说:“七年前你拿自己为饵,用感情做钓线骗取了一个富家公子的爱情后,敲诈了他家一大笔钱就把他甩掉!毁掉了他的生活,让他几乎丧失生活的勇气!然后你办了公司,扬名立万、名利双收。等那个富家公子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时候,你后悔了,你后悔当初放掉这样一条大鱼,所以你就拿‘立竿’、拿我们作代价去换得和他重归于好,是不是?”
他摇头,短发乱七八糟地甩在一边,眼神悲哀:“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了?因为我的表哥在沈常朗身边做事,你接近他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你太残忍了!你的计划简直太完美无暇了!只是你漏了一点,你实在不该招惹曾在黑道上混过的人!这样你的所作所为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雹信涤还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既不发怒也不辩解。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比她当初的拒绝,更加伤他入骨。
悲痛让他的话涩在喉咙里,哽得他喘不过气来。转身,他疲累得只想马上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门外突然冲进一个身影,二话不说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她立即歪过头去,头发乱了。
雹信涤捂住脸,惊异地说:“可昭!你……”
打她的,正是章可昭。她的脸因愤怒烧得通红,眼里冒着小火苗,含着泪,咬着牙,咬得牙根都痛了。
她指着耿信涤喊:“你太绝情了,Sherry!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行!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样地在爱着你?明知道你爱大卫,他依然默默地守护在你身边!甚至你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可是你却自始至终在利用他、伤害他——你怎么能够……你怎么能够如此没有人性?”
说完,她扭头奔出了办公室,去追行了。
喧嚣消失后,留下来满室寂静的空气、杂乱的桌面和火辣辣的面颊。果然她最重要的朋友离开她了。她暗自苦笑,他的手段真厉害,不是吗?
门外的人面面相觑,在如此的剧变之下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敢行动,全都如泥塑,不,全都如被钢钉钉死在地上一般。
只有一个娇小的身影,奋力拨开人群,挤进她的办公室。
姜咏侬颤颤地伸手搂住她的肩,一句话还没说,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雹信涤张开手,她顺势伏在了她的膝上,仰起涕泪迸流的小脸,坚定地说:“我相信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雹信涤拿起面巾仔细地擦她的眼泪。
她固执地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即使行说得都是真的,你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雹信涤柔声说:“好孩子,你哭什么呢。乖,不要哭了,去把艾米找来。”
“好。”姜咏侬还是很坚定地信任着她,“我要陪在你身边。即使大家都走了,我也不离开你,我会永远支持你……”
雹信涤支走了姜咏侬,从抽届里拿出五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递给艾米:“大卫、行、可昭、侬侬,你们五个一人一份。”
艾米抽出一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Sherry,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数目并不多,但是已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数额了。”
艾米丢下信封,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一百万。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把‘立竿’卖给‘伊泰’?它是你的生命呀!”
雹信涤好像没听见似的:“从明天起,‘立竿’就不是我的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可以下命令。叫大卫回来吧,那边不需要他了,你们趁早另谋高就吧。”
艾米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你怎么能这么做呢?当年是你庇护了我,现在你有难,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的。我去追可昭和行回来!”
雹信涤拉住她:“不要去,让可昭安慰他吧。这不是我的难,这是——”她思索了一下,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这是宿命,是我在七年前就选好的宿命。”
艾米哭倒在她怀中:“只要你说一句,我一定会帮你的!”
雹信涤合拢她的双手,认真地说:“不,千万不要去。你好不容易离开那种生活,千万不要再回去了。如果真要帮我,就祝福我吧。我既然这样做了,就绝不会更改。”
“Sherry……”
陵微笑着,俊目眯在一起,雪白的牙齿就差闪闪发光了。他满脸笑容地回应走廊上诸美女的问候,看起来春风得意。
“Morning!”他吹着口哨走进沈常朗的办公室,“咦?这是什么东西?”锐利地扫了一眼桌上的小黑箱子,感到吃惊。
沈常朗淡淡地说:“别告诉我,你没见过笔记本电脑。”
废话!他每天用怎么会不知道。他奇怪的是,在他的印象中,常朗从来都不碰电脑一下的。他都快忘记这家伙是学计算机出身的了。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陵决定还是不问了,反正问他也不会说。
“说。”他面无表情。
陵笑咪咪地说:“你的母校周围不是有一片违章建筑吗?前几年拆了重建,可建好的房子又要拆了。那个位置还不错,虽然僻静一点,可是环境优雅,空气新鲜。我们去买下来?”
沈常朗按鼠标的手停顿了几秒,才说:“你去办吧。”
陵笑着退出去了,顺手带紧了房门。
沈常朗兀自盯着显示器。
他入侵了“立竿”的网络系统,发现在收购“立竿”前,有几条来路不明的巨额资金曾经驻留过,却没有采取任何的举措,不声不响地消失了,退回到原来的账户。
究竟这里面有着什么样的玄机?
“立竿”内部的风波,熙熙攘攘地很快上了报纸的头条。昔日神采飞扬的美丽女老板,转眼成了贪图富贵、不择手段、众口议论的不屑之人。
摧毁“立竿”是他回来的目的,但是进行得太顺利了。速度之快令他始料不及,就像是不胜而胜。他原以为会是一场很长久的战役,不料就在他紧锣密鼓,战鼓刚起的时候,她只被轻轻一击就土崩瓦解、四分五裂了!
这倒让他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了。
沈常朗咬着牙暗自揣测。她还有什么打算?以退为进吗?
电话响了。这条是家里的专线,除了陵从来没外人打进来过。
“我在报纸上看到‘立竿’的消息了。”竟然是早已出去自立门户的沈常盈,“朗朗,你做得太过分了。”
他冷笑。在她的话中反倒得到刚才不曾有的快感:“过分?你忘了她当年是如何对我的?这点小小的惩罚对她来说,是小意思。”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下:“朗朗,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吗?当年的事恐怕别有内情……”
“姐,”他没想到当年曾反对过她的姐姐会为她来求情,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想听,“你来电话就是为这件事吗?”
“你还是一样固执。”沈常盈的叹息声传来,“恺恺还是不能来接任,你还要过几个月才能休假。”
“恺恺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但是他说,这关系到他一生的幸福。”
币上电话,沈常朗想起“幸福”两个字,浑身不舒服,感到刺耳极了。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从恶梦中惊醒,一遍遍狂喊着她的名字,却只能无助地蓦然忆起她无情的背叛。
看到绿色的植物,他会想起那株始终在穿针引线的含羞草;看到电脑,他会想起他们曾经在计算机教室里,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看到树木,他会想起他们的曾经在枯木下面山盟海誓、百种柔情——然而她却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
她的背叛,在这七年里无时无刻地折磨着他、煎熬着他,让他总是活在痛苦和癫狂的炼狱中。她加诸于他的伤害,她还远远没偿还到十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