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剑戏红颜 第一章
作者:唐紫

上官知礼自小便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他斯文俊秀、高贵冷漠,言行举止处处流露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尊贵气势。

左邻右舍莫不啧啧称奇,上官知礼只不过是名十岁的小娃儿,竟具有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龙凤之姿,人人以为上官知礼这小孩儿日后定成大器,若非公候将相,也是学士状元,必可为乡里争光。

上官知礼天生聪颖,允文允武,他不像一般同龄的孩童,整日耍赖吵闹、毛毛躁躁,相反的,他冷静沉稳,深邃的眼眸时时闪动着警觉的光芒。当同龄的孩子才背完三字经,上官知礼却已读遍了四书五经。当同龄的孩子还在成群结队玩着骑马打仗的游戏时,上官知礼却已习得一身的武艺。

这样一个处处透着不平凡的孩子,却出生于相当平凡的人家。

上官知礼的母亲名唤上官玉云,是名看起来温文柔弱,实则坚韧倔强的女性。两年前,他们母子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搬来了杭州城,谜样的过去上官玉云绝口不提。

上官知礼显然是从母姓,在封建社会里难免惹人议论,但上官玉云个性倨傲,对于蜚短流长充耳不闻。

街坊间一些顽劣的孩童总会有意无意地讥笑上官知礼,说他是个从母姓、不知亲爹为何人的私生子。但上官知礼这传了母亲的倔强,不像一般小孩受了委屈便哭哭啼啼地跑回家,逼着母亲要答案,徒惹母亲伤心。他只是投予对方一个冷漠的眼神,带着似笑非笑、睥睨群伦的表情,目中无人地悠哉走过,气坏了那些原本有意给他难堪的顽劣孩童。

那些顽皮的孩子纵使人多势众,却也不敢妄想动上官知礼一根寒毛,因为他们明白,自己有的只是烂打烂缠的蛮力,而上官知礼具备的却是真正的武艺。

上官知礼接触武功算来也是种缘分,他的恩师柳眠风曾经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顶尖高手,看破江湖险恶之后,急流勇退,自武林抽身,发誓要做个浪迹天涯、游遍三川五岳的清闲人。在一个极为偶然的机会里,他发现了年龄虽小、风骨却特殊的上官知礼,一见投缘之下,上官知礼成了柳眠风唯一的衣钵传人。

对于上官知礼学武之事,上官玉云虽三百个不愿意,但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左右她的独生子,该说世间根本没有人可以掌控上官知礼,逼迫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或阻止他做他想做的事。

上官知礼是个自主性甚为强烈的孩子,隐藏一副顽固倔强的脾气。他的择善固执连上官玉云和柳眠风都莫可奈何。

又因为上官知礼的种种不平凡,勾起了上官玉云那刻意尘封的往事,令她怨恨、令她嗟叹、令她惆伥,却又令她誊恋非常,所以上官知礼是上官玉云的安慰,也是她心中的痛。

上官知礼活月兑月兑就是他“父亲”的翻版,酷似那个令上官玉云爱得深、恨得也深的负心汉。

上官玉云原本也是豪情万丈的江湖儿女,出身名门正派,青春美丽,对爱情抱着美好的憧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遇见了那个允文允武、风趣飒爽、仪表不凡的奇男子。

英雄美人很容易的就坠入了情网,虽然不知道对方的家教来历,但他龙凤非凡之姿让上官玉云不顾一切,甚至把自己的贞操都给了他,对爱专一不移的上官玉云认定了此生非君不嫁

不料在一次匆匆的暂别之后,那个与她海誓山盟的情人从此失去了音讯,她却已珠胎暗结。

女子未婚怀孕,又是出身武林世家,上官玉云承受了外人想像不到的指责和压力,生性倔强的她愤而斩断了所有的恩情、亲情,独自一人带着麟儿远走他乡。

一场刻骨铭心的爱终究只换得那负心人的一把摺扇,以及一个像透了他的不凡龙儿。

回首前生,无可否认的,上官玉云有着恨,但同样无可否认的,对那个一别无音讯、伤透了她的心的男人,她仍然存留着执着不悔的爱。

她其实还存着一丝丝的梦想,希望有一天,那个毫无音讯的爱人会忽然出现在眼前,告诉她他其实没有忘记她,他找她找得好苦、好苦。

但直到她病卧床榻,气若游丝之际,这个梦想仍是一个梦想。

上官玉云颤抖着无力的双手,将她珍惜了一辈子的摺扇交到上官知礼的手中,她也说不出话来了,怀着痛苦遗憾,嗑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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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洛阳城里,百业聚集,各式各样新鲜奇特的玩意儿在这里都可见其踪迹。

日日有新鲜玩意儿可玩赏的洛阳人汰旧换新的速度十分快,永远没有固定的流行话题。

但近月来不知为何,洛阳城的大街小巷里似乎都在流传着四个字——“丛珍小筑”。

丛珍小筑是什么东西?如何能让喜新厌旧的洛阳人如此津津乐道呢?

其实丛珍小筑只是一家店铺,说得文雅一点是一间古玩店,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一间当铺。丛珍小筑专门经手一些珍奇古玩的买卖,但此类的古玩店洛阳城里少说也有二、三十家,为何独独丛珍小筑如此声名大噪呢?

这其实有两个原因。

其一,丛珍小筑中所陈列的奇珍古玩非其他古玩店可望其项背。小筑中任何一样毫不显眼的物件到了其他店里,都足以成为镇店之宝。正因为丛珍小筑货品的珍奇宝贵,不少王公贵族、名人富豪慕名而至,名声就迅速传播,成了洛阳城中最最有名的店铺。

其二,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这些令所有王公贵族、名人富豪都大开眼界的奇珍异宝的所有人居然是一名女子!

丛珍小筑的老板名唤慕容晴川,她的芳龄多少、来自何方,从来没有人有兴趣去揣测。

为什么呢?这其实是人类贪恋美色的心理所致。对于一个风姿绰约的美貌佳人,会有多如过江之鲫的男子对她好奇、爱慕,进而纷纷揣测,恨不得弄清楚她的祖宗八代。但很遗憾,慕容晴川并不是美女。

说得仁慈一点,慕容晴川长得很“平凡”,就是那种让人看了第一眼之后,绝对不会想再看第二眼的类型。而缺德一点的说法是——慕容晴川根本是毫无姿色可言。

慕容晴川的长相就连打光棍已久的单身男子都会不屑一顾她的脸型不是纤巧的鹅蛋脸,肌肤更非光滑细致,而是有些凹凸不平、坑坑洞洞,左侧的脸颊还有一块十分明显的青色胎记,她的额骨过高,是命相学上极为不祥的面貌,鼻梁高挺,鼻翼不雅的往外张,配上一张比“樱桃小嘴”大上不只两倍的大口真是令人不忍细细端详。

慕容晴川的相貌整体而言虽丑陋不堪,但有几个部分却是呈现令人疑惑、不搭调的美丽。譬如她的眼睛,柔媚细长,好似会说话一般,放置在那张丑陋的脸庞上,具有“暴殄天物”之感。再说她的头发,居然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柔黑晶亮,她通常只将它们随手一束,却是掩不住青丝的丽泽天生。此外,慕容晴川的身材玲珑有致、纤细曼妙,如果除去了那张脸,没有人会怀疑这应该是一副倾国倾城的骨架。

慕容晴川只是一介女流,却拥有如此多的奇珍异宝,不免引起宵小的觊觎。但自丛珍小筑开张至今,企图进入丛珍小筑豪夺强取,或是妄想趁夜入内盗窃洗劫的流氓恶霸、宵小无赖,没有一个成功的,他们都被慕容晴川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从此不敢再打丛珍小筑的主意。

不要以为慕容晴川是一名软弱的女子,她的武功其实可以跻身江湖的风云榜上,只是她甘于平淡,不愿涉足江湖,只想做个逍遥自得的生意人,将所有的心血灌注于丛珍小筑之上。

慕容晴川除了其貌不扬之外,其实样样都好。她能文能武、思虑活络、头脑精明、果决明断,说一是一,绝不优柔。此外,她爱憎分明、行侠仗义,在她眼里王公贵族与市井小民无异,她都一视同仁。若以财富而言,她堪称富可敌国,但她绝不吝啬钱财,屡屡济贫布施,坚决不放高利贷。她生性高傲,满室的奇珍异宝只贩售给她看得上眼的人,若教她看不上眼,尽避出价再高,慕容晴川照样将他扫地出门。

慕容晴川是如此奇特的人物,洛阳城中人人形容她“貌似无盐,心高气傲”。

“无盐”是指相貌极丑的女子,用如此不客气的名词形容一个女孩子,想必慕容晴川一定会相当的懊恼与气愤吧?

“不会啊,我觉得这样形容我很好啊。”

丛珍小筑内,慕容晴川灵活的拨弄着算盘,丝毫不在意地咧嘴笑道。

已近打烊时分,丛珍小筑里已经没有半个客人了,只有慕容晴川和一名年约五十的妇人。那名妇人坐在一方名贵典雅的精致小桌旁。

“很好?”妇人发出了不平之鸣。“大小姐,你不会不甘心吗?我都替你抱不平呢,”她重重哼了一声,“这整个洛阳城里俱是一些有眼不识良玉的蠢猪!”

“女乃妈,轻声些。”慕容晴川停止了拨算盘的动作,警戒的环顾尚是开敞的店铺大门,“咱们还没真正打烊,当心教人听见了。”她小声地对着与自己情同母女的女乃妈魏秋容说道。

“这么晚了,不会再有客人上们的啦!”魏秋容不以为意地说道。

“小心驶得万年船。”慕容晴川淡淡答道,“况且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替我抱不平,我很满意目前这种情况,丑陋的面貌可以省去我不少麻烦。”

女子一旦没有如花似玉的容貌,便不会惹来那些贪花恋色的纨挎子弟的纠缠,那些个浪荡轻浮的贵公子个个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慕容晴川恨死他们了!

在那张人人戏称为“无盐”的丑陋面孔上,一双柔媚深邃的眼眸瞟向了正面墙上所挂的一幅画。

这幅画挂在丛珍小筑里最醒目的地方,每个客人进屋里来的第一眼,无可避免的就会看到它,而且深深为它所吸引。

这幅画名为“洛神”,画中美女顾名思义是如同传说中的“洛神”那般,艳丽绝俗。

看到这幅画的人大多数都会为之深深痴迷,并且怀疑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美丽的女人吗?

其实是有的。慕容晴川轻轻一叹。

画中衣袂飘飘、风华绝代的洛神确实真有其人,正是她自己,或者也可以说是她死去的妹妹。

慕容晴川有一名双生妹妹,名唤慕容晴岚,两姊妹几乎是同时降临人世间,面貌更是丝毫不差,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绝丽的殊容人间少有。两妹妹外在看来一般,但内心却是迥异的。姊姊慕容晴川生性豪爽活泼,有着一副好胜火爆的脾气,酷爱刀剑武艺,厌恶针绣女红,注重现实,精打细算。但妹妹慕容晴岚则完全相反,她温柔似水、内向害羞,满脑子都是浪漫、不切实际的幻想。慕容晴川对“真爱”嗤之以鼻,但慕容晴岚却认为真爱是人世间最美、最值得追求的,为了真爱,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谁知道慕容晴岚这种对爱情的幻想、渴望与执着,让她被花言巧语迷惑得失去了理智,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根本没有真心的男人,为自己带来了悲剧和死亡。想起不幸亡故的妹妹,慕容晴川不由得心上一痛。

她温柔美丽的妹妹遭人玩弄,始乱终弃,不见容于乡里家人,终于选择了死亡,三尺白绫结束了她十八岁的花样年华。

爹娘受不住这样大的打击,也双双去世了,从外学艺返家的慕容晴川面对这样的巨变,自是满腔怒火、满腔愤恨。

她在整理妹妹的遗物时,无意间发现了一本手记,手记中字字句句都是妹妹以为寻得了人生真爱的幸福箴言,即使不知道那个宣称爱她永世不悔的男人是谁,她还是坚决相信他就是那个注定和自己共度一生的有情人。

真傻,时隔一年多,慕容晴川仍是不敢相信妹妹居然天真至此,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那个连姓名都不愿意透露的男人。那个男人对她根本没有真心,只是贪恋她的美貌,利用她的纯真满足自己的婬欲罢了。可怜的妹妹却为了她的涉世不深、天真无邪,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也就是她的生命。

所以美丽有什么好?女人长得太漂亮了是一种莫大的危险,让浮华男子的甜言蜜语欺骗了,最终吃亏受害的还是自己。

人世间虚华浪荡的男人又是何其多,防不胜防,不堪其扰!

因此慕容晴川决定她不要美丽,一张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容颜反而是她的负担。

所以她刻意隐藏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戴上了一张丑陋的人皮面具,她要替妹妹报仇,发誓一定要找出那个诱惑妹妹、却又始乱终弃的男人,她要将他千刀万剐、凌迟折磨,以安慰妹妹逝去的芳魂。从妹妹片段的记载中,她知道这个诱惑妹妹的男人来自洛阳城,而由妹妹对他外形衣着、言行谈吐的描述,她推断这个男人应当有极良好的家世背景,应是出自王公卿相之家,或是名门贵胄子弟。

也许正因为对方家世显赫,所以根本不可能名媒正娶出身平凡、既非官家小姐也非官家千金的慕容晴岚,他从头到尾根本只想玩弄她,最后不顾她的死活一走了之。

慕容晴川火爆倔强的脾气哪能容得那个婬贼自在逍遥?怒火熊熊的她变卖了家中的一切,带着仅存的亲人——她的女乃妈魏秋容,千里迢迢来到了繁华的洛阳城。

想在洛阳城缉凶,就必须做长期抗战,在此地落叶生根。而洛阳一个是繁华的商业大城,要落叶生根的先决条件是必须有资金。

慕客家原就不是富裕之家,这置房产、做生意的资金要打哪儿来呢?

慕容晴川不愧是慕容晴川,她就是生财有道,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不知打哪儿弄来一笔庞大的资金,以及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她的女乃妈魏秋容吓坏了,直到今日仍然不明白慕容晴川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居然能一夕致富。总之慕容晴川就是凭着自己异于常人的能耐,开了这家丛珍小筑,专事古玩字画、奇珍异宝的买卖。

而三百六十五行,慕容晴川何以偏偏选择古玩业呢?这自然是有她的理由了。

她离乡千里落脚洛阳城的目的,就是要找出那个诱骗妹妹的男人,那人极有可能是家世显赫的富贵子弟,而古玩店来往接触的客人大抵是豪门富绅,符合她要寻找的阶级。

此外,为了确切找出那个人,慕容晴川特别将这幅“洛神”悬挂于店内最醒目的地方。

其实这幅洛神画的正是她自己。

洛神图原本有两幅,由同一名画工绘制而成,一幅以她为图中之人,另一幅则为妹妹晴岚而画。

慕容晴川和慕容晴岚既是一对孪生姊妹,这两幅洛神图自然是一模一样了,但若仔细探究,酷似之中仍是有一丝线的不同。

慕容晴川生性刚烈,眉宇之前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英淳之气;慕容晴岚个性婉约,以她为图的洛神更添加了柔弱的妩媚。

洛神图分属于两姊妹,只是妹妹晴岚在被爱情冲昏头时,以为自己遇到了今生的至爱,将洛神图送给了那名男子,做为订情之物。

慕容晴川以为,洛神图就是找到那名负心男子最好的诱饵,所以她将洛神图悬挂于店内最醒目的地方,让每个光临丛珍小筑的客人都能一眼就看到它,再藉着他们的言词,找出害死她妹妹的凶手。

这果然是十分聪明的作法,只是洛神图高挂至今,有人为它震惊、有人为它痴迷,也有人出高价欲向她搜购,更有多得数不清的人向她探问画中女子芳踪何在。可是却不曾有一个人对她说——他见过这幅画。

慕容晴川好失望,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她镇日面对这幅洛神图,想起红颜薄命的妹妹,心中总是酸苦难受。

尽避如此,她仍是坚持不取下洛神图,一来是提醒自己,一定要为妹妹报仇,二来是借妹妹的不幸来警剔自己,花容月貌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负累,相信爱情的命运就是以悲剧做为结局。

“可是小姐,我就是气不过啊!”魏秋容忿忿不平地嚷道,“每次看到那些无赖指着你的鼻子骂丑八怪,我就于心不忍,放眼洛阳城,就是艳冠群芳的花魁后如霜也不及你的美貌呢!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居然被这么对待,我一想到就痛心。”

“女乃妈,美丽对女人而言是一种祸害,这点你难道还弄不明白吗?”慕容晴川淡淡地说道。

“唉!”魏秋容叹了一声,“我知道,为了二小姐的死,你就对全天下的男人绝望了,是吧?”

“哼,天下的男人还有什么值得女人寄望的呢?”慕容晴川嘲讽道。

“小姐啊,命运总是出人意料之外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和你匹配的——”

“够了。”慕容晴川举起一只手,正色地喝道,“女乃妈,我向你保证,永远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魏秋容无奈地翻了翻白眼,暗自嘀咕一阵之后,也不再说话了。

此时,一道人影突然无声无息的闪入了丛珍小筑,将慕容晴川和魏秋容吓了好大一跳。

慕容晴川定睛一瞧,来人戴着面罩,一身夜行黑衣,能够瞒过她的耳目进入丛珍小筑的,肯定功夫不差。

“阁下何须蒙面?见不得人吗?”慕容晴川不客气地开口,蒙着脸不敢见人的家伙大概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慕容晴川,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蒙面黑衣人开口了,语调平淡,听不出丝毫的特殊。

“你是客?”

“正是。”

“既然是客,那一切好说。”有生意上门了,慕容晴川商人的本性表露无疑,“谈谈你的来意吧,你想要什么样的奇珍异宝?只要你说得出来,佣金也够令我心动,不论上山下海,慕容晴川都会尽最大的努力替你取来。”她笑道。

“我要一幅洛神图。”

蒙面人说得轻描淡写,慕容晴川却是大感震惊。

“洛……神图?”她膛目结舌,心中巨浪翻腾起伏,良久才用颤抖的手指了指悬挂在壁上的那幅洛神画像,“是这幅画吗?”

“不是。”蒙面人想也不想便回答,“两幅画十分雷同,但我要的并不是这一幅。我要的是唐朝名家吴道子的真迹。”

慕容晴川闻言,不免懊恼沮丧,极度的失望浇熄了她原本的热切。“喔,你知道那幅画在何处?是在何人手中吗?”

“知道。”

“既然如此,何不亲自出面,以重金请持画者割爱呢?”

“我不方便出面和持画者商谈,再说就算我出面,持画者也绝对不会让渡给我的。”

“嗯,艰难的工作。”慕容晴川心中有了谱。

“我诚恳的委托你做中间人买回那幅画,不计价钱,转手的佣金一千两,这笔生意你是十分划算的。”

“一千两?”慕容晴川微感吃惊,这算来是优渥的“暴利”呢!吴道子成名的画作甚多,洛神根本是他没没无名的小作,值得如此大手笔吗?

“你敢接这笔生意吗?”

“有钱可赚,为什么不敢?”她笑道,“画在哪里?就算是龙潭虎穴,慕容晴川也要走一遭。”

“画就在儒社,持画者是五儒生之中的上官知礼。”

“上官知礼……”不知为何,这件差事让慕容晴川很感兴趣。

若问起洛阳城里最富盛名的集社、势力最强的帮派、阵容最整齐的组织是什么?洛阳人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儒社。”

何谓儒社?顾名思义,儒社是由书生当家的。

儒社当家的五名书生分别是公孙修仁、司徒守义、上官知礼、夏候尚智、闻人持信。这五个人并非亲兄弟,但彼此之间的情谊却比血缘手足更加亲密。

这五名书生有一致的外表和气质,晴朗俊秀、斯文儒雅,巧的是连姓名含意都概括了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因此洛阳人称之为“五儒生”。

他们的年龄也是依此顺序由长而幼,公孙修仁最长,闻人持信最幼。仿佛是上天老早便对正人的义结金兰做好了安排。

五儒生乍看之下似乎有些相似,同样的书生才子气韵、同样的学富五车,但是他们的内在却不尽相同,五人各自有着不同的性情、不同的观感、不同的处世方法和态度。正因为如此,儒社一向是并立而分治的。

儒社占地广大,只分为五个部分,也就是五园。

这五园取名为文心园、秋心园、直心园、俞心园、革心园,分别隶属于公孙修仁、司徒守义、上官知礼、夏候尚智、闻人持信。此外还有一个集会总堂,名为五儒堂。是这五位兄弟遇到意见分歧之时的沟通场所,也是儒社接见贵宾之所在。

五园平时是分立的,各自处理自己的事务,拥有百分之百的自主权。但若遇上攸关整个儒社的事务,则须于五儒堂中讨论商议,最后的取决权则在于大哥公孙修仁。

五园中各有四庭、十二院,因此整个儒社算起来便有一堂、五园、二十庭、六十院,产业之大,令人咋舌。

传统的儒生形象总是难月兑穷酸贫困,但五儒生却大大颠覆了传统。

五儒生的经商手法、理财能力,是连生意人都难望其项背的,单看儒社偌大的傲人资产,也就不难明白。五儒生投资的行业、插手的生意、经营的买卖不知凡几,样样获利丰富、财源滚滚,日进斗金犹不足以形容。他们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做后盾,自是无往不利,儒社之名因而传闻开来。

除了卓越的经营概念,五儒生个个还是文武全才的奇男子。

他们既非一般穷酸书生,更非寻常好勇斗狠的江湖人物,他们自豪的称五人是“书剑江湖”。

儒社名号之所以能如此震天撼地,和“书剑江湖”四个字是月兑不了干系的。一个有水准、有秩序、有涵养、有财力、有武力、有智慧又有团结力量的组织,如何能不大放异彩呢?

因此儒社的五儒生是洛阳城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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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知礼修长的身影悄然伫立于直心园中。

秋风瑟瑟,吹得他衣袂飘飘,玉冠上的紫蓝色冠带轻拂过他俊美的脸庞,脸庞上漆黑的双眼好似地面上的井,深沉地反映出天上的星光。

如果说上官知礼是五儒生中最俊美斯文的,相信没有人会有异议。

上官知礼人如其名,举止翩翩有礼、风度绝佳。他没有大哥公孙修仁的威严老成,也没有二哥司徒守义的狂傲偏激,更不像夏候尚智的轻浮浪荡、闻人持信的冷漠霸气。

上官知礼永远是五兄弟之中最最温和的,他坚持着儒生该有的修养,绝少在大众之前显示个人内心的情绪,绝不失态逾矩。

见过上官知礼的人通常都会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名满江湖的五儒生之一、侠名在外的上官知礼,居然会是如此的美男子。

用“美丽”形容上官知礼或许是失礼,但却是最贴切的形容词。

上官知礼有着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眸,深邃中闪动着睿智、不可猜测的光芒。他的脸形既非女性的纤巧秀气,也非男儿的粗犷阳刚,乃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完美融合。他总习惯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纵使心中有着雷霆之怒,他的“冷笑”也会使人迷惑,仿若春阳。

但是若因此认定上官知礼只是个面貌俊俏、没有丝毫男子气概的玉面书生,那就大错特错了。

上官知礼素来温文儒雅,不过发起怒来,却是五儒生之中最惊天动地的。这正应验了夏候尚智经常说的:“看来斯斯文文的人一旦发起狂来是最恐怖的了。”上官知礼正是这类的人!

当他面对心存挑衅、侮辱之人,上官知礼会用清亮的美眸凝望着来人,而后在他一贯的迷人微笑下冷冷地出招。

剑招所及,好似飞鸿翩翩,对方可说是雾里看花,一阵迷离困惑之后,已是魂归离恨天,而且死状甚惨。

至于惨到什么程度呢?这就得看上官知礼的心情而定了。轻则单纯的身首异处,重则开膛破肚,或者筋骨分离,皮肉分家,令人毛发直竖、胆寒万分。

或许有人会质疑上官知礼太过残忍,有违儒家仁慈心性。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上官知礼并非好杀嗜血,以杀戮为乐,他也是一种正当防卫,只不过这种防卫带有偏激、强烈的惩罚性而已。

上官知礼的随身武器是一把以玉为骨的摺扇,这把玉扇在他手中变化无穷,锐不可挡,胜过一把锋利的宝剑,因此上官知礼有个美称,唤作“玉剑才子”,别名“玉郎”。

直心园是上官知礼统辖之地,园中四庭分别为寄雨庭、忘尘庭、无念庭、碧落庭。其中以寄雨为主庭,以下再分:院——春归苑、莫愁阁、潇湘馆。

三院之中莫秋阁为主院,是上官知礼卧房的所在地,也是他最常流连的地方。

上官知礼独自静立于莫愁阎中,斜倚怡然亭的楹柱,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玉扇。

“玉扇……”上官知礼轻声一叹。

这把玉扇让他博得了“玉剑才子”的美名,谁又知道这把玉扇之中竟藏着他永远无法释怀的心事呢?

这把摺扇以和阗美玉为骨,剔透晶莹,扇面则是上等绢帛,绘上了一片江南烟柳、鸢飞草长的春景,一名窈窕淑女栩栩如生的悄立其间。描图之外还提了一首诗—一

铁乌干,错冷柯。

披苏衣,朝婆娑。

东风一夕荡漾入,

江东美人绰约立。

图文相映,显而易见这把玉扇正是某个才情洋溢的男子赠送给那令他魂牵梦萦的“江东美人”的。

多么诗情画意啊!上官知礼不由得泛起一抹愤世嫉俗的冷笑。

只有他知道,诗中所指的江东美人结局是何等的悲惨凄凉。

这把玉扇正是上官知礼的母亲在临终之前交到他手上的。绰约而立的江东美人就是他的娘啊!

玉扇中浓浓的爱慕与感情竟都如繁花易谢。他的母亲盼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叹了一辈子,最终仍是等不到那个曾与她海誓山盟的情人。

红颜已老,此情未消,上官玉云临终之前还不断嘱咐上官知礼,他日有缘见着了亲生父亲,莫忘问他当日一别何以音讯全无?可还记得那个绰约而立的美人吗?

案亲?“哼!”上官知礼冷冷哼了一声。

他从来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一个借口为了前程抛弃情人,一去不回的负心汉,如何配做他上官知礼的父亲呢?

每每望着玉扇,总让他千般怀念也万般痛苦,心中更有着深深的怨恨与感叹。

他借着玉扇追忆慈母,为母亲的红颜薄命感到万分痛心,他恨那个弃母亲于不顾、薄情寡义的男子,也深深怀疑人世间会有所谓“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真情真爱吗?

他不知道,万一有朝一日他找着了那个该是“父亲”的男-人,他会做何反应?会只是如母亲临终前所交代的,那样轻描淡写的问一句,“为何一别无音讯?可还记得那绰约而立的美人吗?”

上官知礼打赌自己一定做不到。他不可能如此心平气和地面对那个伤害他母亲一生的男人,更或许他会将满月复怒气化为行动,若那个男人辜负母亲另娶名门之女,他绝对会毫不留情的替母亲报仇,向他们所有的人讨回公道。上官知礼不在乎对方的权势地位,更无惧于承担“弑父”的重大罪名,因为他上官知礼根本没有父亲,又何来弑父呢?

但是不管上官知礼如何抗拒父亲的影子,父亲却似乎永远在他左右纠缠萦绕,挥之不去。因为他只要看到自己,就不自觉地会联想到那个“父亲”。

母亲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感叹,上官知礼活月兑月兑是他“父亲”的翻版,俱是人世间少见的美男子,有着万人之上的龙风之姿,天资聪颖、允文允武、才情满月复、举手投足风度翩翩,令人倾心。

上官知礼不愿意这样!这些令旁人既妒且羡的风采、特质都是他心中的痛。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摒弃这天生的华风玉骨,他不接受自己的血液中流着那男子的薄情寡义,他对这份不可抗拒、“与生俱来”的牵引痛恨至极。

但是现实却总是与他作对,无论他如何装得横眉竖目,如何刻意贬低自己、丑化自己,甚至伪装自己,旁人眼中的上官知礼却永运还是那些评语——俊美、斯文、有才——

“刷”一声,上官知礼微愠地收拢玉扇,子夜般的美眸泛着无奈与怨恨。

“嗯,俊美无双的玉剑才子似乎心情不佳喔!”一阵带笑的声音传来,随即有个昂藏玉立的身影缓缓走进了莫愁阁。

“哼,我讨厌人家用‘俊美’形容我,那是用在女人身上的形容词。”上官知礼不悦地挑眉,美眸瞪视着来人。

这名亦有玉树临风之姿的俊鲍子名唤杜可风,和上官知礼有着不错的情谊。他原是没落的世家子弟,通晓诗文也精通武略,目前委身于权贵之家做卿客幕僚,或许是时运不济吧,一心冀求东山再起、恢复家世声望的杜可风并未受到重用,有志难伸。

“哼!‘美丽’才是用在女人身上的,‘俊美’却正足以形容如你这类的美男子。”杜可风笑道,“洛阳城里谁不知道,五儒生之中的上官知礼是个貌胜潘安,令男人嫉妒、女人羞愧的俊美男子呢?”

“住口!”上官知礼面色一整,天生的威仪显露无遗。

“哎呀,别生气,好朋友嘛,不要太在意。”杜可风嘻嘻笑道。

“哼,你若敢再用‘俊美’两个字形容我,只怕你我之间的情谊将会烟消云散。”

“唉!”杜可风轻轻一叹,“玉郎,我真搞不懂你,长得俊逸非凡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唯独你对它如此排斥,这是为何呢?”

上官知礼并未回答,清冷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远方,一身的孤高冷绝。

这便是典型的上官知礼,尽避他恪守处世之道,却也执着于“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信条,许多心事绝口不和外人提。因此旁人眼中的上官知礼总是神秘、难以捉模的。

“你总是如此神秘,凭着你我的交情,难道还不能互诉心事吗?”杜可风有些怅然。

“很抱歉,”上官知礼一叹,“除了四位兄弟,上官知礼绝不对外人诉说心事。”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只是希望你明白,杜可风是真正对你推心置月复的。”杜可风有风度地说道。

“我明白。”上官知礼淡淡一笑,“不知杜兄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没事。只是想来与你聊聊。”杜可风笑道,随口问起:“喔,对了,你有听说过从珍小筑吗?”

“丛珍小筑?嗯,近来经常耳闻,据说是一间古玩店。”

“正是,听说丛珍小筑中奇珍异宝陈列满室,其中的任何一样都具有连城的价值。”

“可惜上官知礼一向视富贵如浮云,并不在乎什么连城的价值。”他淡淡一笑,展开了手中玉扇,潇洒地扇动。

“那,玉郎误会我的意思了。”杜可风摇头,“连城价值当然不足为奇,所欲欣赏的只是古玩字画本身的无价之美啊。”

“嗯,有理。”上官知礼微笑,他对古玩字画的兴趣向来浓厚,丛珍小筑中若真有那样多的奇珍异宝,倒是值得走上一道了。

“不仅如此,听说丛珍小筑的老板慕容晴川也是颇值得玩味的。”

“慕容晴川……”

不知为何,这个名字投在上官知礼的心湖上,莫名地掀起了一池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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