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就像天意一样,今天花容难得早起——其实是她昨晚根本没真正睡著,而淳于曜则难得睡晚了。
哼,八成是昨晚那女人消磨了他太多精力!
花容气闷的想,她当然不会去叫他起床,因为她还不想面对他。
厨子已将早饭做好,但她一口也不想吃,冷冰冰的饭厅让人食欲全消。
她轻手轻脚的推开大门,决定放逐自己。
向来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的她,今天发疯似的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来到这个小鲍园她和淳于曜初次邂逅的地方。
坐在和那天相同的长椅上,花容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
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蒙蒙细雨里,淳于曜就在不远处挥动画笔,将她入画……
今天雨港难得放晴,但天知道,此时此刻,她居然怀念起那天的雨。
命中注定两人相遇的雨,特地来做媒人的雨,改变她一生的雨……
“容容?”一个熟悉的声音拉她回神,她看向来人,原本就沉的脸更沉了。
“是你!哼,你不准备大学联考,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是张世忻,花容很小心眼,到死都记得他曾经约会放她鸽子的事。
“你忘了我已经通过推荐甄试,考上一所还不错的学校,毕业后就闲得很了。”他温和的笑了笑,没有被花容恶劣的口气惹恼。
“是喔,咦?你怎么会『闲得很』呢?你可爱的妹妹不再缠著你啦?”她噘了噘嘴,故意出口讥讽。
“容容,你果然还在生我的气。”张世圻很无奈的叹口气,“从那天后,我没有一天不想著该怎么向你赔不是。容容,你当真一辈子都不肯原谅我吗?”
她挑高眉,看了他一眼。“奇怪了,我原不原谅你有那么重要吗?”
“再重要不过。”张世忻慎重的点头,“容容,现在说这些或许太迟,但我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我身边不乏女孩子示爱,但独独对你……”或许顾及到她现在是别人的妻,他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只是惋惜的叹气,“总之,那天是我一生中最懊悔的一天。”花容没有接话,静静打量著他,那满脸的诚恳微微打动了她。
“我显然没有福气成为你的男朋友,但我真的希望还能是你的朋友。容容,我远远看了你好一会,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不会追问你原因的,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你不愿意向我诉苦也无妨,我只希望你能允许我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安慰你,让我陪著你,你想聊天,我奉陪,想要人逗你开心,我乐意而为,你想安静,我就会闭上嘴,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就……”张世忻有些吞吞吐吐,他本想说“就靠在我怀里哭”,但觉得似乎不太合宜,怕又惹恼了花容。
“你就当作没看见,好不好?”她小声的说。
“好!当然好!”
花容的语调显示她气已消。这让张世忻惊喜不已,“容容,你终於止目原谅我,不生我的气了,是吗?”她点头,心里又一阵莫名酸楚,张世忻温柔的语气,一瞬间竟让她恍惚。
多么……多么像淳于曜会说的话啊!
为什么眼前讨好她的不是淳于曜呢?他该起床了吧?有没有发现她不在家?会不会出来找她?又会不会猜到她正在他俩初识的地方徘徊?
或许……他只会淡淡一笑,心里想:真是小孩子气,不用理她,过一会儿就会回来了。然后躲进他神秘的画室里,或者和他的美人热线一番?
讨厌!
花容用力甩甩头,企图甩去她想像一整晚的景象——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容容,快中午了,你肚子饿不饿?我陪你去吃饭好不好?”
“我不只要吃饭,吃得饱饱的,我还要去疯狂的大玩特玩!”她赌气的说:“我想去游乐园,坐一百次云霄飞车,去看电影,去唱歌,去PUB跳舞,我还要喝酒!你陪不陪我去?”
“去游乐园,看电影、唱歌都没问题,但……你不能喝酒。”张世忻有些为难。
“你不和我去?那就算了,我自己去!”她转头就走。
“啊?我和你去!容容,等等我!”无可奈何之下,张世忻小跑步的随著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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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停车就好了。”熟悉的景物映入眼帘,花容在离家一小段距离的地方走下计程车。
“容容,你家到了是吗?需不需我送你进去?”张世忻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夜里独自搭车,再加上她又喝了酒,因此坚持送她回来。
“不用了。”花容摇头拒绝,凉风让她感到稍微舒服一些。
生平第一次喝酒,她的胄此刻正严重的抗议著。
“你脸色不好,我不放心。”
“没事的……”她顿了下,叹了口气,“对不起,世忻,我今天很任性……”
“没关系,你知道吗?我很高兴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能够陪在你身边。”
“你不该对我说这种话。”花容正色的说:“我已经结婚了,而且说好了我们是普通朋友。”
“别担心,我不会忘记的。”他笑了笑,“你不愿意让我送你回家,是怕淳于先生误会,我明白,尽避生他的气,但他在你心里,仍有著别人无法取代的地位。”花容以沉默代替回答。
“我不会做出让你困扰的事,希望你再有不开心的时候,能第一个想到我。当然,最好是你能永远开开心心的。”
“谢谢你。”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我喜欢看你的笑容。”张世忻彷佛看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一般的神情,让花容微微红了脸。
“你该回去了,计程车已经等了很久。”
“嗯,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再见。”张世忻搭上车离开,花容则慢步走回家。
家,并没有灯光。
为什么?淳于曜不在吗?现在将近午夜,他会到哪里去?
花容咬了咬下历,闷气又涌上心头。
她一天不在家,他没想过出来找她,反而像逮到绝佳机会似的,迫不及待的去找那个女人?
噢,一定是这样!
混帐男人!
花容取出钥匙,生气的打开门,来不及开灯,一个声音已在她耳边响起。
“晚安,容容。”
“啊?”黑暗中突然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她吓了好大一跳。
是淳于曜?他竟然在家里?
灯在花容轻呼一声的同时打开,她发现她丈夫就倚在门边打量著她,而她居然没有事先察觉。
“你……”花容甫开口,淳于曜将她一把拉近身,用那双莫测高深的眼睛将她从头到脚看得仔细。
花容本能地张大眼,他脸上的神情根复杂,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猜,你今天玩得很开心,是吗?!”他淡淡一笑,放开了她。
“开心?或许吧,但我保证绝对没有你昨晚来得快乐。”她一挑眉,哼了一声。
“我知道你为昨晚的事情不开心,而我也说过,希望能和你好好谈一谈,但你却选择逃避,为什么?”
“你知道我为昨晚的事不开心?哈!言下之意,是你昨晚果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既然如此,那还有必要谈谈吗?”
“不要故意曲解我的话。”淳于曜难得沉下了脸。
“我有曲解吗?狗仔队显然还不够敏锐,否则今天早报就该刊出关於某个身兼画家、画商、大情圣、风流种等多种身分的杰出男人的花边新闻!”
她尖锐的话让淳于曜皱起眉头,“容容,我自认没有做出一丝一毫对不起你,背叛我们婚姻的事,但你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眉拧得比他还紧。
“你身上的酒味,以及不属於我的男人的味道,你靠在谁的怀里寻求安慰?刚才那辆计程车里的男人又是谁?”他冷冷的说。
花容暗吸口气,他看到张世忻了?
“你怎么回答我,我就怎么回答你,别忘了,你昨晚身上也有不属於我的女人的味道!”她恨恨一咬牙,就要冲上楼去,但淳于曜快一步挡在她身前。
“情况到了这个地步,我坚持长谈是必须的。容容,我给你半个钟头恢复你的精神和理智,半个钟头之后,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不想和你说话!”她企图推开他,但淳于曜不为所动。
“如果你不下来,我会上去找你,我不反对将地点改在卧室。”
“你——”她瞪他,第一次看见他对她这般疾言厉色的坚持。
“记住,半个钟头。”他侧身让开一条路,锐利的眼眸写满了不容妥协。
“我讨厌你!”她朝他大吼一声,飞奔上楼,一把摔上房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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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答答,又下雨了。
花容将自己彻底清洗一番,企图洗去一身的荒唐和气闷,由浴室出来后,才发觉窗外又响起了雨的旋律。
雨啊雨,恼人的雨!
她发泄似的用力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与身体,换上一套舒适的衣服,噘著嘴,心里忐忑著即将到来的争执。
她从没想过淳于曜也有强硬的一面,她以为他是没有脾气的圣人,但话说回来,他凭什么生气?她今天虽然和张世忻在一起,却没有身体上的接触,连让他碰下手都没有,而他呢?让那狐狸精当众霸著他不放,谁比较过分啊?
她在谁的怀里寻求安慰?岂有此理,他要是没有惹她伤心,她需要往外头去寻求安慰吗?
好吧,她没有陪他一同露脸是有些理亏,但他可以为她编个理由啊,像身体不舒服之类的,不应该老婆不在就无所谓的挽著另一个女人嘛!如此一来他那些朋友会怎么想?
那女人又会怎么想?
花容自幼被父亲宠坏了,任钻牛角尖的个性,让她愈想愈觉得停于曜很混帐,遂火大的拉开门,打算像个大无畏的勇士,下楼去面对她准备兴师问罪的丈夫,但一阵吉他声让她愣在当场。
有人在唱歌,还是很应景的歌——
“RHYTHMOFTHERAIN”雨的旋律!
ListentotherhythmofthefallingrainTellingmeJustwhatafoolIhavebeenIwishthanitwouldgoandletmecryingrainAndletmebealoneagain……是淳于曜的声音!
他边弹吉他边唱著歌,低沉而带著沧桑的嗓音,让花容不由自主放慢脚步走下旋转楼梯,不想打扰到他。
TheonlygirlIcareabouthasgoneawayLookingforabrandnewstartButlittledoessheknowwhatwhensheleftthatdayAlongwithhershetookmyheartRainpleasetellmenowdoesthatseemfairForhertostealingheartawayWhenshedon'tcareIcan'tloveanotherwhenmyheart'ssomewherefaraway……他唱到这一段,彷佛特别心有所感,是她听错了吗?一时间竟觉得他是为自己而唱。
窗外雨声和著他的歌声,歌里的允息境和现实交错著,让花容恍惚了……
RainwontyoutellherthatIlovehersoPleaseaskthesuntosetherheartaglowRaininherheartandletthelovemenowstarttogrow……
拌声和吉他声同时停下,淳于曜看见了站在楼梯中间发呆的她。
花容回过神,两人的眸子在一瞬间交会,复杂的情绪在两颗心中蔓延。
此时此景,你为什么要唱这首歌?
听到我唱的歌了吗?它多么符合我的心境。
我没有离开你啊!你唱这首歌不公平,彷佛在指责我!
你今天彷佛挣月兑鸟笼的小鸟,迫不及待的逃离我身边,你心里闯入了别人,我看见他了,他很年轻,比我更适合你。
不!你不该误会我!张世忻只是朋友,我连手都没让他碰,但你呢?你身边的那个女子……我知道她就是爹地提过的杨婉晴,她比我成熟,比我有魅力,没有人会相信你会舍她而娶我这个黄毛丫头。
为什么你会因为昨晚的事而生这样大的气?难道我这些日子对你的宠爱与呵护还不能使你安心吗?我放在你床头的桔梗,你难道不明白我的用意?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心甘情愿的套上婚姻枷锁,这还不足以证明什么吗?
我一定永远无法像杨婉晴那样了解你,至少她参与了你的过去,你的未来她显然也不会缺席,而我呢?你不让我进你的画室,你不让我窥知真实的你,不和我谈你的工作、你的画,不和我一起出席亮相也无所谓,你知道吗?我有时会搞不清楚你究竟是因为宠我而纵容我的任性,或是……根本不在乎我?
版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
版诉我,你究竟爱不爱我?
两人彼此对望著,千言万语,尽在各自心底呐喊,没有人开口。
无语,沉默,只有……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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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终於愿意面对我了吗?”淳于曜开口,声音黯哑。
“这是你的命令。”花容一挑眉,冷冷的回答。
淳于曜放下吉他,缓缓走向她,向站在楼梯中央的她伸出手。
“我不要你扶。”
“你曾经因为这旋转楼梯跌倒过。”
闻言,她咬了咬下唇,“你的言下之意,这一次你不想接住我?”
孩子气的语气,却配上她明显酸楚的神情,让淳于曜心中一软,伸出的手变成两只,抱住了她。“全世界,只有你会这么折磨我。”
她的头顶恰及他的下巴,湿漉漉的头发让他叹了口气,“容容,你该先把头发吹乾的。”
“我宁愿它是湿的,这样好像我去淋了雨,心情会比较舒服一点。”
她的话让他不以为然,“心情不好有很多发泄方法,不一定要淋雨,糟蹋自己的身体。”
“那是对你而言,就我这样贫乏的人来说,除了淋雨,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我不会画画,不会唱歌,更不会弹吉他。”她埋在他怀里,听得出来是赌气的口吻。
他叹口气,抬起她的脸,发现她眼眶里有著盈盈泪光,虽然没有往下掉,却无法否定它的存在。
“我没有遵守我的承诺,容容,我终究是让你哭了。”他语气里的不舍,花容听得出来,而这让她仅存的一丝倔强瓦解,满眶的泪登时如水泄。
“承诺?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你守不住的承诺又岂止这一件?你说你保证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但事实证明你身边还有一个她!别否认,我在新闻里看到的,她就大大方方的站在你身边,接受众人的注目,彷佛她才是你的新婚妻子!”
“我早料到你是为这点在闹脾气。”意外的,淳于曜居然露出笑容。
“这没什么好笑的!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这是我自找的,谁教我不和你一块去?但这不公平,难道我没有牢牢守在你身边,你就可以把已经娶了我的事实丢到一边吗?”
“相信我,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我是个已婚男子。”
“骗人!就算你没意思,但我打赌那个女人对你却垂涎得狠!我知道她会不择手段诱惑你,你还能把持多久?”
“她叫杨婉晴。”
“我早就知道了。”
“我们认识至少十年。”
“那又怎么样?!你要告诉我,凡事先来后到,她先来,而我是后,是吗?”
“她是先来,但我却娶了你这个后到。”他没有被花容尖锐的语气惹恼,微微一笑,“十年都没有让我动过娶她的念头,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在娶了你之后,又回去找她呢?”
“因为…两相比较之下,你或许觉得自己以前错了,她实在十全十美……”她真不该这样长他人志气,但花容无法否认她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她和你有太多交集,又是年轻美丽的知名女画家,比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强太多。”
“归根究柢,你在自卑?”
“对!不许你笑我,但我……我觉得自己的确配不上你。”
“汪紫菱也觉得自己配不上费云帆吗?”他笑问。
“那是小说,不是我们现在谈论的主题。”花容皱眉看著她,“此外,我也说过了,你固然可比费云帆,但我不比汪紫菱。话说回来,你又不该是费云帆,这不是小说,真实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男人?太不真实,我遇上了你,你娶了我,这更是不真实中的最不真实。”
“既然如此,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觉得真实?”
“我不知道。”花容咬了咬下唇,直视人他深邃的眼眸,“大家都说我的个性连圣人也受不了,爹地都会被我气得跳脚,但你却不会,你从来没有对我发脾气,连大声说话都没有,总是顺著我的意思,有时连我自已都觉得是极度任性的要求,你却仍默默接受,这太不合理了,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修养?”
“原来,你希望我能对你表现得严厉些?”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能这样纵容我?是不是你心里根本不在乎我,我做什么,要求什么都无关紧要?”她泫然欲泣的看著他。
又是一阵沉默的对望,空气彷佛冻凝,让花容几乎窒息。
然后,淳于曜伸出手,托住她的后脑,将她拉向自己。
他吻住她,这个吻里注入了前所未有的,让花容无力招架。
“初次见面时我就说过,我有些自以为是,我以为极度的纵容你,宠你,会让你感到快乐,谁知道得到的却是反效果。”他抚著她优美的唇形,低声说。
“我讨厌雨的旋律……”她靠在他胸膛上,喃声诉说:“这是我昨夜得到的结论。我不要一整个房间的木偶,它们根本不了解我,我好气你,你怎么可以把我丢给它们就一走了之?”
“对不起。”他更紧的抱住她。
“我不要你用道歉哄我,我不是小孩子!至少,我不想当小孩子……”顿了一下,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昨晚杨婉晴有没有这样抱住你?”
“没有。”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成熟又妩媚。”
“这个评语,我无法否认。”
“而我,是稚气未月兑的小丫头。”
“你会长大的,容容,她大了你十岁。”
“我十年后会比她更迷人。”
“我不怀疑。”他微笑。
“但我不想等十年。”
“我不懂。”
“吻我,抱我,甚至更多……”她用迷蒙的眼望著他,“用你的手让我成长,我是你的妻子,你有责任带领我长大。”
淳于曜倒吸口气,“容容,你灌入体内的酒精在作祟了是吗?”
“或许吧,但那无关紧要。”她大胆地将身体贴近他,意外发现两人的身体像早注定好了的,契合无比。
“容容……”他才唤出她的名,花容主动封住他的唇,霎时间,火苗点燃,两具躯体反射在墙上的影子合而为一。
花容只觉得在他火热的吻下飘忽眩然,感到他抱起她走向他的卧室,软软的床就像她绵软的身躯。
他的床,他的味道,他坚实的躯体让她浑身滚烫沸腾,他的手在她身上施著魔法,他的吻让她觉得此刻的自己是个成熟有魅力的美丽女子,但是……他突然翻身离开了她!
肌肤接触到微冷的空气,让花容由梦境跌回现实。
淳于曜拉过被子覆盖住她,对著她满眼的不解,轻轻说道:“容容,希望你能明白我多么珍惜你,我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你喝了酒,又生著气,你需要冷静思考,我不想要你后悔,所以,我必须离开。”他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晚安。”然后在她来不及回过神之际,推门而出。
花容搂著被子,满面潮红,急促的喘著气,显然还未从刚才激情的火苗中恢复。
呆呆的看著他离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窗外的雨声,是此刻她唯一听得到的声音。
“噢,雨啊,雨啊,告诉我,他到底爱不爱我?”她低声的问,轻轻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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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花容有意无意的躲著淳于曜,而她猜想,淳于曜八成也是如此。
每天花容起床时,淳于曜早已出门了,留下纸条交代他的行踪,原来他真的是个大忙人,南来北往的,演讲,谈生意,上课——他是南部某艺术学院的客座教授。
他几乎三更半夜才会回来,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轻手轻脚的来到她房里。那时花容早已躺在床上,但她并没睡著,不过她也不会睁开眼,避免尴尬。而他总会温柔的为她拉上被子,再给她一个吻,又无声的离开。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在他一吻之后,花容很快的就进入梦乡。
她知道他还是维持著半夜巡房帮她盖被子的习惯,因为早上醒来,她的被子还暖暖的盖在身上。
他无疑是个体贴的丈夫,却也是个超级大木头!
晚安吻?太轻描淡写了,这已经无法满足她。盖被子?她是他妻子,不要他老是用宠女儿的态度来宠她!
花容闷闷的坐在沙发上,或许她该打电话再去骚扰蔡晓琪,要她教她几招挑逗男人的招数,这一次没有酒精当藉口,他不会再怀疑她的认真了吧?
她正要抓起电话拨号,电话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是张世忻打来的,他兴高采烈的说他买到两张布袋戏电影“圣石传说”的票,约她一起出来看。
心情郁卒加上布袋戏的超强吸引力,花容二话不说马上整装出发。享受了两个小时声光效果的刺激之后,她的心情才好了一些。
电影散场后,她和张世忻到附近闹区逛街,但天公不作美,逛到一半,哗啦哗啦下起雨来了。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不远处的骑楼,但还是淋了半身湿,花容忍不住边拍衣服边抱怨。
“讨厌啦,又下雨了,基隆老是这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下雨都不行!”
“有什么关系?我们基隆人本来就是从小看著雨长大的,很习惯了,你不觉得雨就像我们的老朋友吗?”
“鬼才觉得!”花容噘了噘嘴,“我讨厌下雨!”这有很多因素,但她不会对张世忻说明。
其实,她真的这么讨厌雨吗?
花容自己也不敢说,雨为她牵起了一段缘,让她遇见了一个意义重大的男人,或许目前的她正生著他的气,但她从不后悔嫁给他……
“容容,你在想什么?”察觉她在发愣,张世忻伸出手托起她的脸。
“没什么,我在想我应该坚持开车出来的,现在下雨了,骑摩托车回家会很辛苦的……你在看什么?”发现他目不转睛的盯著她瞧,脸上还挂著让人费疑猜的微笑,花容忍不住问道。
但张世忻没有回答,慢慢靠近她,花容本能后退,直到背抵住商家的橱窗玻璃,她急了。
“你想……”底下的话来不及出口,张世忻突然吻住她!
这怎么行?花容惊骇的推他,但他不为所动,不被允许的吻来得狂,来得蛮横。
“容容,我喜欢你。”张世忻放开她的唇,但仍搂著她的腰,“既然你待在他身边不快乐,那为什么不离开他?”
“我……”谁说她待在淳于曜身边不快乐?就算她真不快乐,也是她个人的事,不需要他来管吧?花容待要反驳,骂他的无礼,但猛然看见近身的一辆车。
“啊?你……”车窗摇下,她看见驾驶座上的人——淳于曜!她本能用手掩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声。
糟糕,他待在这儿多久了?他是不是看见张世忻强吻她?他会不会误会她……
懊死!他车上坐著女人!花容看见了杨婉晴,后者一脸明显看好戏的等著看他们接下来的发展。
“你怎么……”
话没说完,淳于曜缓慢且冷酷的开口说:“我没想到,你居然选择这样糟蹋我的爱。”说完,他发动引擎,车子呼啸离去。
他的语气是她从没听过的严厉,脸色是她从没见过的冰寒,这让花容愣了半晌,直到车子驶离的声音,才将她拉回神。
“不!不是这样的!”她大叫著,不顾往来行人的眼光,也不管两正倾盆洒下,她追著车子离去的方向,“淳于曜!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容容!”张世忻拔腿追去,慌张的拉住她。下著大雨,两人立刻淋得全身湿透。
“放开找!都是你!都是你!”花容放声大哭,拚命挣扎,猛捶死命拉住她的张世忻。
“容容,你冷静点……”
“放手!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他自己对我忠实了吗?他车里载著别的女人,他不用对我解释吗?”
“容容……”
“至少……他该听我解释的……”她的声音由嘶吼渐渐转弱,最后颓然的坐在马路上,悲切的哭著。
车辆为她停住了,行人为她驻足了,但雨却没有为她稍歇。
反而恶作剧似的,愈下愈大……
********
有人打开了门。
花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是淳于曜回来了,他终於回来了!
她要好好向他解释,用最谦卑的口吻,她一定要让他相信,她和张世忻之间真的清清白白,他不能用一个她措手不及的吻来定她的罪,这一点也不公平!
“淳……啊?”看见来人,花容愣住了,不是淳于曜,竟是杨婉晴。“你……为什么是你?淳于曜呢?”
“他不会回来了。”杨婉晴冷淡的说。
“永远不会回来?”四周突然变得好冷,她身体某部分结成了冰。
“对,他要我帮他带走一件东西。”她微扬嘴角,迳自走向二楼,停在他的画室前,伸手就要打开。
“你不能打开这个房间!”花容快一步用身体抵住门,“他说过这个房间谁也不许看!因为……这是他的心……”
杨婉晴挑高眉,“让开。”
“不!你没有资格。”
“你就有资格了吗?你这个任性的混帐!在你这样重的伤了他之后,你根本没有资格阻止我!”她将花容推到一边,用力推开了门——
画,好多好多画,画架上,墙壁上,完成的,未完成的,满满一室的画,都只有一个模特儿——花容。
她的笑,她的嗔,她各式各样的神情,一举一动,都像照相似的,被他巧妙捕捉。
画室是我最私人的地方,里头就是赤果果的我,它等於是我最深处的心,没有伪装。
他的心……这就是他的心?他最真的内心深处,全部都是她……泪水模糊了视线,花容无力的倚在门边。
“看见了吗?这就是他的心!自己看看,你用什么来回报他?”杨婉晴冷哼一声,从许许多多的画作中抽出一幅、她坐在长椅上,背景是下雨的公园……
这是他和她初次相遇那天画的,用雨来渲染,将她画得凄美动人。
先生,现在正下著雨呢,你跑出来写生不会觉得很不对劲吗?颜料和书一纸都被雨水给糊了吧?
就像你的脸一样,是吗?
噢,是的,就像她此刻的脸一样……
“我不懂他为什么还要保留这一幅画,只能说他天生痴情种,若是我啊,放了这样深的感情却落到这种下场上,这辈子我连你的脸都不愿再想起。”花容无语,也没有看她,她的眼光停留在满室的画里,思绪则停留在那个蒙蒙雨天。“曜决定到法国去寻找他的另一个艺术生命,我也跟著他一起,这原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全是因为你的半途杀出阻扰了他,不过现在还是绕回了原点,他终究走上他应该走的道路。”她抿嘴一笑,“我该感谢你,经过这一次之后,他会了解,伴侣一定要是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才行。”花容还是没说话,木然得彷佛一尊木女圭女圭,这让杨婉晴感到有些没趣。
“曜要我告诉你,这楝房子是用你的名字买下的,它属於你。画廊,珠宝店和出版社仍然由他经营,但利润绝大部分归你。小姐,不用一年,你可以变成全台湾前十大富有女性……”花容依旧没反应,杨婉晴决定不再和她耗下去。
“他还说,只要你考虑好了,打这通电话给他,他立刻由法国飞回来和你办离婚。”把一张纸塞进她手里,杨婉晴快步离去。
纸握在手中,彷佛握了一块冰。
她要这张纸做什么?上头的数宇看起来好刺眼,她不喜欢。
所以,她撕了它,一片一片,细细碎碎,好彻底。
往空中一洒,纷纷落下,就像窗外的雨……
雨,凄凉的雨,哀怨的雨,悲调的雨中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