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泰格打开他的家门时,唐绵绵整个人怔住了。
不必整理工厂虽然让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她也没有整理狗窝的经验啊……
迟疑地望着被杂物填满、毫无落脚之处的屋子,她强烈地怀疑这里其实是他专门回收纸类杂物的仓库,并不是他居住的地方!
她满怀期望地转头看着方泰格,等他开口说出这里也不是他住的地方。
方泰格瞥了她一眼,随即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开头,耳根处微微泛热。
罢才把门打开后,看到她睁大眼,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时,他忽然觉得很窘,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并且突生一股想要先把门关起来,进去整理干净后再请她进门的冲动。
自从没了管家后,他的屋子越来越凌乱,资料一直增加,但他又没时间整理,只好向爷爷求救,请爷爷帮他再找一个管家来。
只是,爷爷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给他找来一只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抖抖狗。
唐绵绵、唐绵绵,名字一听就像是一团他最讨厌的黏软棉花糖,更别说她的无辜大眼睛、白女敕的装扮,再配上一头看起来又细又软的鬈发,怎么看都让他强烈地联想到那只长得像团白棉花,而且不知道在抖什么的白色卡通狗。
羞赧了几秒后,心理防卫机制就启动了。他转念又想了想,他付钱请管家来就是因为屋子太乱,需要人来帮忙整理,他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啊?
认清了自己的立场后,方泰格双手环胸,清了清喉咙,粗声地对她说道:“看什么?进去啊!”
唐绵绵看了看,为难地又向屋里望了望。
这里真的是他家啊……
叹了口气,认命地抬脚想进去。但是……
“请问……进去的路在哪里?”她吞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请教。
她根本就看不见地板在哪里,要怎么进去啊?
方泰格咕哝一声,自己率先走进屋里,左脚踢踢,右脚拨拨,像分红海一样,神奇地清出了一条路,从门口一直蜿蜒到一坨疑似沙发形状的物体前面。
接着,他大手一拨,堆得高高的东西哗啦哗啦的,像土石流一样滑到了地上,果然露出了高级皮面沙发的一角。
她简直看傻了眼。
这男人的生活习惯……真惊人啊……
他果然是野兽派的,竟然可以住得这么随兴。
唉……她思思念念暗恋了八年的白马王子到哪里去了?
这人连黑马王子都称不上,根本就是一只毫无打理能力的野生动物啊!
清出了可供两个人坐的空间后,方泰格坐了下来,看向仍在门外犹疑站着的女孩。
“干么还不进来?是妳坚持要来做我的管家,现在后悔了吗?后悔了就离开,没关系的。”他挥一挥手,语气有点嘲讽。
“没……没有……我要进来了。”唐绵绵慢吞吞地走进屋里,尽量不去注意有没有蟑螂、老鼠或是可怕的虫子从她的脚趾头上跑过去。
到了方泰格旁边,她便捏着裙角站着不动了。
方泰格仰头看看她,察觉出她对他屋子里的脏乱环境感到手足无措,忽然兴起一股捉弄她的念头,故意拍一拍身旁的沙发空位。“坐啊!”
“可是……”眉头一皱,她迟疑地望着刚刚还被一堆不知名杂物覆盖住的沙发椅面。
他刚才拍了那么一下,又有一迭纸张哗啦啦地滑落到她脚边,吓了她一跳。
她蹲下去将纸捡起来,仔细一瞧,发现这些纸张似乎是随手画上的铅笔草图。
转头瞧瞧,四周的杂物几乎都是各式的书籍、杂志,还有图画资料。虽然散乱得惊人又离谱,但也说不上是骯脏污秽。
与其说是屋主的生活习惯不好,不如说是欠缺收纳与整理资料的能力。
看着唐绵绵小心翼翼的神情,方泰格笑了一声,伸手模出口袋里的烟。
“如果不能忍受脏乱,要怎么当人家的管家?若真不行的话,就回去找个人嫁了,别出来吃苦。”
“我……我……”唐绵绵咬唇,很不喜欢听他老是把“要她离开”的话挂在嘴边。他根本不知道她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向方爷爷求来这个接近他的机会。
如果要她再做一次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得出来……
“还有,我说过我会给妳机会,但如果妳做不好,我还是会──”他的话因为嘴里的烟忽然被人抽掉而中断。
他定格在正要点燃打火机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骂道:“妳抢我的烟干什么?”
“不准抽烟!”她站在他面前,插着腰,双眼冒火地瞪着他。
“我抽烟关妳什么事?”他皱眉。
般屁啊!她是他的管家,又不是他的妈,管这么多做什么?
“你没看见你屋里到处堆迭的都是纸类吗?万一不小心烧到纸张的话怎么办?”
“莫名其妙!我在这里住多久了,一次也没烧过!”他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从口袋里又掏出烟盒来。
“星星之火是很可怕的!”见他故意和她作对,她气鼓了脸,干脆把他的整盒烟都抄走,藏到背后,不肯把烟还他。
“喂,做什么?还我!”他倾身伸长手到她背后,要把他的烟盒拿回来。
“这里不可以抽烟。”她坚持道。
“还来!”
瞧他听不进她的劝告,还伸手过来要抢,她生气地用力拍掉他的大手,“啪”的一声好大力,连她自己的手掌都痛麻了。
方泰格低头瞪着瞬间红起来的手背,再抬头看她,终于被她给惹毛了。
对他这个老烟枪来说,天大地大,就是抽烟最大!这个才第一次见面的小女人竟然就想要剥夺他抽烟的乐趣?
他坐在沙发上,两手握拳置放在双膝上,怒气冲冲地直直望着她。
“还我。”他又说了一次,嗓音透出警告。
“还什么还?在屋里吸烟,真的不怕火灾啊?”最讨厌人家抽烟的唐绵绵正在气头上,没听出他语气中闪动的怒火。
“我会注意,不会让房子烧起来的,所以,把烟还我。”他咬牙说道。
“除了火灾,抽烟对身体也不好,你不知道吗?”她忍不住叨念他。
“我得肺癌也不关妳的事!”他没好气地倾身向她,试图伸手抢回来。
“不要抢啦!你真是讲不听耶!”她气得在他额头上重重一戳。
他的头被戳得向后一仰,接着怔愣地慢慢转回头来,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发威。
“除了吸烟不好,让人吸二手烟,更是恶劣!你知不知道,吸二手烟得肺癌的机率比吸烟的人还高?你想得肺癌是你的事,干么要一起污染别人的肺?没有公德心!”她一手插腰,振振有辞地教训,像只凶巴巴的小母老虎。
“呃,抱歉……”在她的教训下,他直觉地就吐出了一句道歉。
戳完他的头,也爽快地骂完后,客厅就陷入一阵极不自然的静默,她这才突然清醒,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只坏脾气的暴躁老虎。
内心暗喊一声“死了!”,她倏地倒抽一口气,飞快收回小手,一边浑身冰凉地等他抓狂,一边懊恼自己的正义感不会选时间,什么时候不出头,偏偏在他正想发怒的时候对他发威!
饼了三秒后,方泰格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同时想起了他的男子汉尊严。
他呼噜一声,从沙发站起来对她怒目而视,唐绵绵被他吓到,向后跌坐到沙发上。
“妳这么凶做什么?还戳我的头!我的头这么好戳啊?啊?”他居高临下地瞪视她,暴跳如雷地吼道。
“呜……对不起、对不起……”唐绵绵一脸吓坏了的模样,刚才戳人脑袋的气势完全消失不见,只能摀着耳朵拚命低头,肩膀紧紧缩了起来,浑身冰凉,瑟瑟发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她吓坏了的模样,他一口气顿时梗在喉头,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她到底是在扮猪吃老虎,还是真的胆小如鼠?
罢才明明一脸凶巴巴的表情,现在竟然又恢复成抖抖狗的模样,整个人缩在他的沙发上?!
这口气若发泄出来,怕会吓出最让他头痛的女孩子眼泪,想了想,只好用力吞下去,吞得差点害自己得内伤,忍不住开始在内心狂骂爷爷。
爷爷没事给他找来一个娇滴滴的小避家做什么啊?
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好,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烟盒被抢,没什么大不了的。
脑袋被女人戳,也一样死不了!
“我出去办一些事,这间屋子就交给妳了。还有,晚上八点我会回来吃饭,记得帮我把饭菜准备好。”他铁青着脸交代。
“喔。”她的语气十分乖顺,像个小媳妇似的,一点儿也没有戳人脑袋的气焰。
他瞄了她一眼,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转身离开。
唐绵绵坐在沙发上,先是苦恼地望着乱成一片的客厅,接着突然灵光乍现,赶紧打开包包掏出手机求救──
“喂,方爷爷,我是绵绵,请问您有没有清洁或帮佣公司的电话?”
***bbs.***bbs.***bbs.***
晚上八点,方泰格准时回家检查……呃,吃晚饭。
“全都……是妳整理的?”他怀疑地举目四顾。
望着光洁亮丽的宽敞客厅,空气中还飘着花草香和食物混杂的温暖味道,方泰格半信半疑地开口问道。
“嗯……”唐绵绵支吾一声,双手紧握,表情心虚得要命,怎么也说不出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方爷爷派来的一组清洁公司的人收拾的。
他挑挑眉看她,压根儿也不相信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会这么厉害,活像手中有支会变魔术的仙女棒似的,轻轻一挥,屋子里瞬间就变得干净溜溜。
无论如何,看到自己的房子变得亮晶晶的,让他忍不住舒服地叹出一口气,也就不怎么追究她到底是如何在一个下午,就把他的客厅弄干净?
不管是地板、沙发、茶几,或是很久没有看到的书柜,全都露出地球表面,就连茶几上,都摆出那个他以为早就不见了的水晶花瓶。
走到占了半个墙面的书柜前,他才发现柜子的一边全是整整齐齐的书,另一边则放了好多的资料夹,资料夹的夹背,写上秀气的年份数字,然后按着年份排得好好的。
他随手抽出几个夹子翻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夹着他随手画的素描底稿、影印图片、剪贴纸片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唐绵绵有些不安地走到他身后,不确定他对她的整理方式有没有意见。
“我不知道你那些资料重不重要、能不能丢,所以就把你客厅的那些纸张,全都简单地分类后收进资料夹里,柜子下面还放了一排全新的资料夹备用,如果有新的纸张,可以夹进新的资料夹里,然后等你有空时再整理吧。”她轻声解释道。
“嗯……很好。”他点点头,放回资料夹。
她的整理方法十分的简单,刚好也十分适合他这个整理资料的低能儿。他发现,他从现在开始,只要把最新的图稿按照日期月份夹进新的资料夹里就OK了。
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么方便简单的方法呢?他真是笨蛋。
深吸一口气,嗅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柠檬香和饭菜香,使得他的心情变得出奇的好。
“家里有女人还真好。”他坐进沙发,满足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真怀念他这张又大又软的皮沙发。
唐绵绵的脸蛋红了起来。
她明白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普通的感叹词,但听在她耳里,却产生一种十分奇异的亲密感,让她的心口怦怦怦地狂跳踢踏舞。
“妳干么脸红?”他奇怪地看她一眼。
“没事……我只是很高兴能让你满意,一整个下午没有白忙而已……”她双颊酡红地低下头去喃喃解释着。
她轻轻咬着唇,长长的浓睫毛底下眼波流转,不自觉地露出娇态。
他怔了怔,被她娇羞得惹人万分怜爱的表情,一时迷住了眼。
只是望着她而已,他忽然觉得空气变得好紧绷、好稀薄,呼吸不由自主地乱了频率,脸颊上的温度也莫名其妙地急速上升了五度……
方泰格倏地别开热辣辣的脸,不再看她。
敝了、怪了、怪了!
他的心脏像嗑了药一样,突然跳得这么起劲是在干么?
这种感觉,好像当年见到了心怡的校花时,又紧张、又慌张,害羞到了极点的感觉……
害羞?
他方泰格在害羞个什么鬼?
他是在艺术圈里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号称“方老虎”的性格男子汉耶,怎么能像个娘儿们一样脸红?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只看了女孩子一眼就脸红心跳?
打从十八岁那年,被暗自喜欢很久的校花当面嘲笑他像女生一样会害羞脸红后,他就立志要当一个又酷、又魁梧的强壮男子汉,此生此世绝对不再对第二个女孩儿露出害羞的反应了。
所以,十年来,他不但努力把自己吃胖、练壮、晒黑,面对女生时也努力做到四不──不结结巴巴、不脸红心跳、不假以辞色、不手足无措。
他以为他的硬汉新形象塑造得很成功,可是才短短一天,怎么只是看着这个娇娇新管家低下头而已,他就轻易地破功了?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方泰格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离唐绵绵远一点。
“喂,我的晚饭呢?”他重咳一下后粗声问道。
“啊!请你稍等,晚餐还在锅里温着,我帮你端出来!”唐绵绵没注意到他不自然的反应,像如梦初醒般地眨眨眼,接着飞快地奔进厨房里。
当她一离开,空气中的紧绷感立即消失不见。
他松了一口气,疲累地躺进沙发里。
“要命喔……我是中邪了吗?”
一定是中邪了!
不然怎么会一看到她,他就浑身不对劲起来了?
***bbs.***bbs.***bbs.***
“方老虎,你是中邪了喔?”
一只手重重拍过来,把正在发呆的方泰格吓了一跳。
“什么中邪?你才『着猴』咧!”他回过神来,没好气地对身后高瘦的男子用台语啐了一句。
别看这男人的体格,瘦得像是大风一刮就会被刮跑的模样,他从事的工作,和方泰格一样都和石头有关。
只不过方泰格是做石雕的,这男人是石材厂老板。
“不是中邪,那干么对着这块石头傻笑?里面住着仙女啊?”老板一边用台湾国语亏他,一边递烟盒给他。
“胡说八道!我哪有傻笑?”他胀红脸骂道,不客气地从烟盒抽出一根烟,再接过老板给他的打火机点烟,死也绝不承认,刚刚他是想起了他的女管家那抹又羞又甜的腼觍笑容,想到出了神。
才吸了一口,他又想起了唐绵绵抢走他的烟盒后,双手插腰骂他没公德心的模样。
愣愣地望着手指间夹着的烟,忽然之间觉得烟的滋味变得有些怪怪的。
“搞屁啊……”烦躁地搔搔头,像是故意要和脑海中插腰骂他的唐绵绵作对似的,他故意狠狠地吸了两大口,并用力把唐绵绵的影子驱出脑海中。
“咳咳咳咳咳……”没想到吸得太大口,不小心呛到,让方泰格感到更加忿怒。
真是的,才和她相处没多久,怎么无时无刻都会在不经意之间想起她?
“丢不丢脸啊你?老烟枪了还会被烟呛到,还敢说你没中邪?”老板叼着烟,不以为然地过来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难道你喝水没呛过、吃饭没噎过?抽烟呛到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他粗声否认,将烟丢到脚边狠狠地踩熄。
石材厂老板看了他半晌后,忽然窃笑着挨近他。“喂,兄弟,你的模样应该不是中邪,比较像是思春了。是不是最近有什么春风好事,认识了什么水姑娘啊?”
“思你的头啦!我要的石头呢?”
“是不是真的认识了水姑娘了?惦惦吃三碗公喔!什么时候介绍你的相好,带过来让我看看啊?”
“没有水姑娘,也没有相好!带我去看我要的石头!”妈的!这老板不会看脸色喔?
“厚!我是看你一直没交女朋友,在帮你担心吶!想说你长得这么酷、这么帅,怎么会这么没行情呢?”
“你到底卖不卖?不想做生意就说一声,我到另一家老板不会长舌啰嗦的石材厂去买石头,懒得跟你鬼扯!”方泰格终于被惹毛了,语调冻到冰点,表情冷到不行。
“好啦、好啦,石头在里面啦!我已经先装在木箱里了,等你看过后,随时都能装妥运送。”
“嗯。”方泰格脸色不豫地转身向工厂里面走去。
“啊还是不肯说说你的马子喔?”
“不看了!”方泰格脚跟一转,立即向外面走出去。
“啊好啦好啦!不问了、不问了啦!”石材厂老板很快地见风转舵,赶紧奔上前去拦住方泰格,然后殷勤地挽住他的手臂,半拉半拖、半强迫地将方泰格从门口拉往里面去。
“放开,我要去另外一家买石头!”方泰格嘴上说得很硬,脚步却配合着老板,往工厂里面走去。
“我家的石材品质最优良、价格最合理、服务最没话说啦!别家没一样比得上的,对不对?你一定要看看那块石头,花纹漂亮、质地细密,你拿来做石雕创作绝对适合!那是我亲自出马到山里帮你挑选的耶……”
石材厂老板嘴上赶忙推销自家工厂的货色,心里却在盘算着,等一下一定要打给其他人,告诉他们有关方老虎的最新大八卦──
方老虎肯定在谈恋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