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人犯不见了?”
“是。”
“这实在太荒唐了。”丁业怒道。“堂堂一个开封府竟然连人犯都关不住。”
“是,是下官们的疏失。”府尹元纪赫弯身赔礼,黄起与温亭劭则站在一旁没吭声。“已经下令挨家挨户的找。”
“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劳师动众,传出去脸面都给丢光了。”丁业生气地再次捶了下桌子。“竟然连一个女人都关不住,开封府都成什么了,客栈还是茶馆?让人要来就来要走就走。”
“是卑职的疏忽,请相爷息怒。”元纪赫惶恐地说。
丁业扫了他们三人一眼,别有深意的说了句。“我思前想后,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本事吗,定是有人给她的方便。”
“这……”元纪赫瞄了相爷一眼。“大人的意思是……”
“有内贼。”丁业特意望向温亭劭。
“这是不可能的。”黄起出了声。
“怎么不可能,有人与这姑娘关系匪浅……”
“相爷是说下官吧。”温亭劭微微一笑。
“我可没这样说。”丁业冷哼一声。
“那就当下官自清吧。”他依旧带着笑。“昨晚出事前小人一直与府尹大人下棋,是这样吧大人。”
元纪赫立即道:“没错,这点相爷尽可放心,亭劭一直与我在书房下棋。”
“当然,相爷或许会想小人雇了打手,可实际上不是这样,并没有人劫牢。”温亭劭笑着说。
“是,大牢里的囚犯都可作证,没人来劫地牢,来劫牢的是个畜生。”元纪赫说道。
“什么?”丁业皱下眉。
“大人的意思是来劫牢的是只飞鼠。”黄起补充说明。
“是这样没错。”元纪赫颔首。“就是个禽兽畜生,不过这畜生还挺聪明的,趁乱偷了牢头腰上的钥匙。”
“狱卒是干什么用的,就让她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吗?”丁业仍是怒气中烧。
爱尹与黄起对看一眼,说道:“下官已经严惩那些个狱卒,可是……这……大人没在当场不知他们……他们……唉,这也是情有可原。”
见元纪赫说的吞吞吐吐,丁业厉声道:“情有可原,为了让下属月兑罪,元大人还真是敢说,别以为老夫是为了自个儿的儿子才将她关入牢里,我是怀疑她与前阵子吴大人、高大人的暴毙有关,听说他们是让人下了蛊。”
元纪赫与黄起一听讶异地挑起眉宇。
“这是不可能的。”温亭劭淡淡的说了一句。“高大人与吴大人都在沃姑娘来京城前就发病了。”
丁业挑起嘴角。“你倒是挺护着她的。”
见气氛不对,元纪赫立刻道:“这事是卑职的失职,卑职定当严办那些狱卒。”
丁业冷哼一声。
“相爷没在现场,说了您也不信,我想还原当时现场发生的事,您或许就能了解。”温亭劭由袖口拿出一个瓶子。
黄起一见到那瓶子脸色立刻大变。
“这是由沃娜姑娘身上搜出的瓶子。”温亭劭将瓶子递向丁业。“相爷打开瓶子就能知道为何那些狱卒会擅离职守,没一个人留在牢里。”
“就这瓶子?”丁业一脸狐疑。
“是,相爷放心,对人没有性命威胁。”温亭劭微笑以对。
丁业盯着他的笑脸,总觉笑里藏刀。
“大人还是别轻易打开得好。”黄起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是啊。”府尹一边陪笑,一边也往后移,昨天晚上他才亲身见识过,不想再来一次。
“相爷若是不敢开,就由小人代劳吧。”温亭劭挑起眉毛。
丁业瞄他一眼。
“若是开了这瓶子相爷没任何反应,下官就任凭相爷处置。”温亭劭将瓶子又往前移了下。
他的话勾起丁业的好奇心,里头装的什么这么厉害?竟然能让温亭劭打这样的赌。
“相爷?”温亭劭等他的回答。
“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他接过瓶子,有元纪赫与黄起两位人证在,他不怕温亭劭搞鬼暗算他。
“大人,您可得憋住气。”元纪赫一边往门口移动一边说道。
“请。”温亭劭催促。
丁业瞄他一眼后接过瓶子,温亭劭瞧着他拔出木塞的剎那,立即屏住呼吸,元纪赫与黄起立刻退至门外,还差点让门槛给绊了脚。
开瓶的剎那,丁业感觉一盆屎泼到脸上,差点没昏过去,他一个上了年纪的人遭受屎臭攻击差点因喘不过气而一命呜呼,瓶子由他手上滚落,他蹒跚的前行想要离开厅堂,却因为长年风湿而跪倒在地。
温亭劭捡起瓶子走到丁业身边,他伸出手,丁业也伸出手,实在太臭了,他快昏倒了,他并不愿让温亭劭帮忙,但这次他捱不住了,他的手颤抖着……好臭……
令他错愕的是,温亭劭避开他的手,冷冷取走他手上的木塞塞回瓶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丁业两眼翻白……他……不行了……温亭劭听见身后传来物体落地声。
“怎么样,相爷呢?”元纪赫捂着口鼻躲在门后。
“昏倒了。”他耸耸肩。“属下还有事忙先告退了。”
“什么?”元纪赫大吃一惊,一时不慎将手给放下,臭味整个轰炸过来,他差点吐出来。
“等……”他话都还没说完,温亭劭已经走了。
元纪赫左看右看只剩他一个人,黄起也不知躲哪儿去了。
“来人。”他捂着嘴喊叫。
没人应声。
“来人……”他捂紧嘴,不行了,他得先去避一避。
至于相爷,应该没关系吧,还没听过这世上有人被臭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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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沃娜笑得倒在温亭劭怀里,他将今天发生的事说给她听,让她笑得不可遏抑,在一旁啃干果的巴努奇怪地看了主人一眼后,又继续吃起东西。
因为这回牠偷钥匙有功,所以温亭劭也买了许多东西犒赏牠,牠可是吃得不亦乐乎。
前天晚上他在沃娜耳旁要她再忍耐一下,他会安排她离开大牢,可需要一天的时间,那时他听她在牢里一直喊臭,突然灵光一闪,觉得可以利用一下那罐臭瓶子跟巴努帮她越狱。
他微笑地拂过她额际的发丝,听着她开朗的笑声,笑够了,她说道:“你要踩他的手才对。”她示范地以脚踏地扭转。“这样转来转去痛死他,再踢他两脚给他吃屎。”
他让她认真的表情逗笑,与她在一起好像什么烦恼都变得很轻很轻,自入了官场后,为了将丁业斗下来,他将自己的情绪压在很深的角落,久了也习惯了,只是偶尔他在半夜醒来,对于自己走上的这条路不免有些怀疑。
就如翟治临与姊姊所说,他的仇其实已经报了,早在十二年前杀死那批盗贼后,一切都该烟消云散了。
但当他知道幕后指使者可能是丁业时,所有的仇恨又回来了,这次他要亲手报仇,所以他想尽办法要将丁业斗垮、斗死。
现在想想,却又觉得那些事好像都不重要了,并非他就放弃了复仇,而是那不再将是他生命中第一顺位的事。如今最重要的是治好沃娜的毒,与她一起白首偕老,直到白发苍苍还能有她陪伴在身边。
她在他身上嗅了嗅,拿出陶瓶在他身上洒了一下。“你好臭。”
他笑道:“这味道大概要绕梁三天。”他来之前还特意洗了子,可味道还是散不掉。
“什么梁?”她倒一些在手上,帮他抹脸。
“太香了。”他闪躲。
“你长得像女人一样,抹点香也不要紧。”她笑着说。
他抓住她的手,笑笑的亲着她的嘴。“抹上这味道,真会有人以为我是姑娘。”
她笑着揽住他的颈项。“只要他们瞧过你姊姊就不会这样说了,我看着她,眼睛都不敢眨,连地牢都不臭了。”
她的话让他笑意加深。“姊姊是江南第一大美人,她五岁的时候就有一堆人想上门结亲。”
“你阿母一定很美。”
他点点头。“很美。”
他的语气没有喜悦只是淡淡的陈述事实,想到他提过家人遭到盗匪杀害,沃娜急忙转了话题。
“阿妹呢?”她吃着他送来的鸡腿。
“她想来瞧妳,我觉得不妥所以没带她来,不过有个好消息,她接到沃迷寄来的东西,牛丸没有失约,他回西南找她了。”
沃娜张大嘴。“他真回去了?”
他颔首。“沃彩说要妳放心,沃迷把他身上的蛊毒解掉了。”
沃娜安下心来。“那就好,那时我以为他回中原就不回来了,我气他想骗阿妹,所以偷偷给他下蛊,如果他半年内没回来就会毒发身亡,阿妹不知道这件事,后来我告诉她的时候,她很难过一直哭说不要牛丸死,要来京城找他。”
最后她拗不过阿妹,又想到自己快死了,死前去中原走走也好,所以她们留了二妹在西南,她带沃彩来开封寻人。
“阿妹心肠软,说就算牛丸不回西南也没关系,她不想他死。”
温亭劭明白地点头,难怪那时沃彩急着要找牛丸,还说怕晚了来不及,就是担心他毒发身亡。
“她本来是想亲自来告诉妳这个好消息的,不过她怀了身孕行动不便,所以我没让她来。”
她颔首。“她挺着肚子是不方便,别让她来了。”她停下吃食的动作,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以后我们的孩子不晓得生的什么模样?”
想到这儿,她忽然有些难受,她真的能活到那时候吗?她盯着鸡腿忽然失去了胃口。
“怎么不吃了?”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去找其他女人?”
他瞪着她,口气冷道:“胡说什么!”
“我想知道嘛。”她生着闷气。
“妳好好的怎么会死。”他怒声道。
“我的身体……”
“好好吃药就没事了。”他打断她的话。
她抿着嘴,一言不发。
“吃吧,别饿着了。”温亭劭说道。
她盯着鸡腿,忽然生起气来,一恼火扬起手把鸡腿丢到水里。“不吃了,我饿死我自己。”
“沃娜。”他板起脸孔。
她将脸埋在膝盖上不理他。
见她又蛮横起来,他的脾气也让她激起,正要斥责她时,瞧着她肩膀动了下,夹着微弱的啜泣声。
他叹口气。“别哭。”他抚着她的发,抬起她的脸,见她颊上沾着泪,不由又叹了口气。
“我生我自己的气。”她抹去泪水。“小时候我毒发的时候,痛得在地上打滚,我撑着一口气不想死,心里想说不定捱过了,阿母就对我不一样,她会对我好,可是我痛了一次又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看着我,眼睛还是冷冷的像冰一样。”
他皱着眉将她搂进怀里,再度因她母亲的行径感到寒心,也为她心疼。
她环着他的腰说道:“她把我丢在洞里的时候,我的心死掉了,哭得都没眼泪了,我想死了也好,我再也不要受苦了,可是姑女乃女乃把我救起来,说阿母是个毒辣女人,就算我要死也要拉她一起去死,我听了觉得很对,我要让阿母也跟我一样痛苦,她以为我死了,可是我偏不要死,我要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坏。
“跟姑女乃女乃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让我看到她的脸,对我也很疏远,只是教我功夫教我毒,有时候我会偷偷跑回去看阿母在做什么,每次看到她对沃彩跟沃迷好的样子,我的心就好痛,为什么她对她们好,却对我这么坏。
“等我学好姑女乃女乃教的东西去找阿母的时候,她已经生了重病快死了,她根本不认得我,只当我早就死在那个洞里了。”
他紧搂着她,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下,给她一点安慰,他想他永远无法明白一个母亲怎会这样伤害她的子女,但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存在着。
沃娜抹去泪。“她都要死了,我要怎么报仇,怎么骂她?我难过地回到住的地方,结果发现姑女乃女乃走了,她也不要我了,丢下我一个人,我真的不知道我生出来要做什么?那时我想死了也没关系,从小到大我都一直这样想……”
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裳。“就算毒发了我也没关系,我不想治好这毒,我只想着死了也好,现在……现在我想好好的跟你一块儿活着,可是却晚了……”
“胡说。”他怒斥一声。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
“妳听好。”他捧着她涕泪纵痕的脸蛋,严肃道:“还有希望的,妳要相信我,我找到了能治好妳的人。”
她的泪水直掉。“你骗我,你讲好听的话骗我。”她知道他只是在安慰她。
“不是好听的话。”他心疼地抱紧她。“沃娜,我没对妳使心眼,我真的找到人能治好妳,妳要相信我,过两天妳就能见到他。”
她还是不信。“真的吗?”
他坚定地点头。“如果我要骗妳,我为什么要说两天,如果是假的,两天后妳知道了不是更伤心,我会这么笨这样骗妳吗?”
她摇头,慢慢的有点信了。“你真的找到人能治好我的毒?”姑女乃女乃说过阿母对她下的蛊毒很难治好,她也只能将毒性压下却解不了。
他颔首。“真的。”
她破涕为笑,高兴地亲着他的嘴,他的脸沾上她的泪,使他叹了口气,想到她以前痛苦孤独的日子,对于她能熬过那些日子,他又是心疼又是不舍。
虽然他家遭受灭门,那段日子他也很痛苦,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比起她来,他至少享过天伦之乐。父母的疼爱、姊姊的关怀都是支撑他至今的力量。
即使惨案发生后,他与姊姊到了翟府,寄人篱下,可平心而论,翟府的人虽然因为姊姊与翟治临的关系而对他有些疏离,却也没有虐待过他,他在那儿至少是衣食无缺,但沃娜却什么也没有。
沃彩说过沃娜是在她们母亲死后突然来找她与二姊的,他猜测沃娜是想享受一点家人的温暖才去找妹妹们的吧。
想到此,他更觉上天对她太苛刻了,他温柔地吻着她,抹去她颊上的泪。
良久,他才松开她,喘息地亲了下她的额头。“以后妳不能再任性地糟蹋自己的身体。”他拿起肉包子。
“好。”她幸福地偎在他怀里,柔顺地点头。“如果……我是说万一我……”
“我不想听。”他直接打断她的话。
她的柔顺撑不了一时半刻,立刻又变回蛮横的模样。“我话还没说完。”
“我知道妳要说什么。”他夹块肉塞到她嘴里。
“你……”她生气地瞪他。“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比妳聪明,当然知道妳要说什么。”他微笑地说。
她继续瞪他。“你坏心眼多,不是聪明。”
“如果不使点心眼,妳现在还在牢里。”他笑着说。“好了,快吃。”他塞个豆腐到她嘴里。
她欢喜地吃着他喂过来的东西,喜欢这种被宠爱的感觉。“我不想待在这里,好闷喔。”为了怕别人发现,他把她藏在白云寺下面的密道里。
“明天早上就能出来了。”
“真的吗?”她高兴一点了。“你要报仇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我下个毒,那个老头立刻就死了。”一件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
他微笑。“这样就没意思了。”
她不悦地看他一眼。“什么没意思,你没意思,最没意思。”
她的话让他笑开,他低头亲了下她噘着的嘴。“我保证就要结束了。”
“最好是这样。”她转了下黑眸,那个害她坐牢的臭老头,非教训他不可,等她出去了,让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