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难以置信!”聂小倩至今还是不能理解,“那个道士竟然就这么走了!”她放下手里的针线,幽幽看着窗边正在读书的宁采臣,“扔下冬天姐,然后就像完全在这世上消失了一样。”
“哎呀,哎呀!”宁采臣慌忙探头往外张望了一下,“小声点,莫要让冬天听见。”一边慌慌张张地把窗户合拢起来。
正准备到书生这里来借几支蜡烛的冬天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又挑了挑眉头,但终于还是走开了去。
时序已经进入夏季,微微炙热的夜风很难带走白天的暑气,好在兰若寺的阴气够重才不觉得这必须穿着内外三层衣服过夏日的古代特别难熬,说起来,清明的事情就好像上个世纪的故事一样了。啊啊,在这个年代,世纪这个词还没有被人接受,说了也没有人懂,所以还是要小心地用啊!
因为聂小倩突如其来的话语,完全失去了写符的兴致,冬天东逛逛西逛逛地在依然破旧的兰若寺里游荡。
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呢?为什么不离开呢?毕竟这兰若寺第一届主人是妖,目前被关在地下室里,第二届主人也已经走得不知道哪里去了,所以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冬天靠在廊柱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自己好像最近以来特别喜欢问为什么。啊,这必然和木头书生做了邻居大有关系。
这段日子以来,书生教她识字自学《奎华宝典》,小倩陪着她练习法术,他们有志一同地不在她的面前提起燕赤霞的名字,却又陪着她住在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事的鬼寺当中。日子慢慢地悠然地淌过去,明明秋试的日期越来越近,宁采臣却连提都不提及,聂小倩则似乎连自己的尸骨还在老妖的手里这种大事都忘记了。
他们都当她是脆弱得不可一击的玻璃女圭女圭,却忘记了她再怎么说也曾经是黑街大姐头的事实。虽然他们也未必懂得什么叫做黑街大姐头。
再说,他们不知道她只要知道燕赤霞还活着就很足够了。说什么“你杀死我吧,杀了我”这样话,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自己也很后怕,万一那个神棍真的走火入魔把她杀了……呃,总之那不是很愉快的回忆。
再怎么样地活着都比死了要好很多,在这方面她就常常怀疑宁采臣和聂小倩的“婚姻”生活。当然,她也不会鸡婆到三更半夜去趴在他们房间的窗户上偷看——虽然她是有点这样的想法,但是这种事情是打死也不可以承认的。
活着多好,可以看见青的草,红的花,还有蓝的天上白的云飘,还有一种可以慢慢等待的牵挂。
是的,这就是她不离开的原因。只要老妖在兰若寺里一天,那个家伙不管怎么样,也始终会回来一次的吧?梦里的情形虽然一再告诉她,他活不过二十五岁这个关口,但是在那以前,他会回来一次吧。那么,就有再见一次的机会了。
如果那个机会放在她的面前,她发誓要清清楚楚告诉燕赤霞:我想通了,我不会为你死的,你放心,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给我一夜作为我们认识的纪念。等我回到现代,我也可以很得意自己摆月兑了处女的身份,基本符合浪漫爱情小说的标准,然后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对,就这样说。这样才像是她年冬天嘛!她是绝对不会学那个混蛋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的,就是这样,所以,要等着再见一次他的面,把这些话告诉他。
结果这样一等就是几个月,待到发现夏季过去,盂兰节就要来了的时候,赫然已经到了落叶潇潇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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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臣,你来试试看这件袍子,会不会觉得大了一些?”聂小倩抖开一袭天青色的长袍,微笑着说,“我故意做得大了一些,以后你高中了,官场应酬一多,人自然会富态起来。”
宁采臣笑起来,“你最近怎么了?给我做这么多的衣物,我哪里穿得了?”
聂小倩轻轻一笑,“衣不如新嘛!”
书生哈哈笑道:“有你在我的身边。我愁什么没有新衣服穿?”他伸手挽住小倩,叹了口气,“不过让你做官太太的指望恐怕要落空了。嗯,我想要学些道术医术,救妖救鬼救人!”他轻点一下小倩的俏鼻,“我要学燕赤霞,他既然可以令婴宁转妖为人,我也一定可以让你重生。”
“不害臊的,拿自己跟人家燕道长比。”小倩笑起来,“人家是龙虎山张天师门下几代惟一嫡传,道术法力更是不可言喻的高,你算什么啊?相信你令我重生还不如相信你可以找到燕道长回来。”
“呃!”宁采臣大窘,“小生,小生就如此不能令贤妻信任吗?”
“贤妻?”小倩“格格”笑了一声,而后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无论以后如何,你都不要忘了今天说的话啊!”看见宁采臣微愕的神情连忙又转了话题,“我是说真的,你去找燕道长回来好不好?”
宁采臣想了一想,“也是该找他回来啦,否则谁来救我的亲亲娘子,哎,年天师总是不行的啦。”
小倩想起冬天每次念咒的辛苦,也不由笑起来,“冬天姐已经很努力了啊。”
“再怎么样努力,哪!是你自己说的,人家燕道长那是龙虎山张天师门下几代惟一嫡传……”他揶揄道,“道术法力更是不可言喻的高啊。”
小倩不理会他的揶揄,问道:“你打算到哪里去找他呢?”
“他既然不肯回来这里,那么能去的地方只有龙虎山了。”宁采臣叹口气,“我希望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想通了,否则我就要为我的娘子犯相思病了啊!”
“相公,”小倩望着他,媚眼如丝,“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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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么叫做‘四围……胡什么不鬼’?”冬天疑惑的眼光从送别的路上转回躲在伞下阴影里的女鬼,“我没有在《奎华宝典》上看见过啊。”
聂小倩没好气地瞟她一眼,“拜托你也偶尔读一点书好不好?那是‘式薇式薇,胡不归’!意思是说,已经到了采摘薇草的季节了啊,你怎么还不归来呢?”
冬天蛮有学问地“嗯”了一声,“那么跟你送他去赶考有什么关系?”
“咦?”聂小倩微微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送他去赶考的?连他自己也以为他是去找燕赤霞的哪!”
“你把那张驱魂符放进他包袱的时候,我看见啦!你的动作不够专业,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好好教你两手。”
“年冬天!”聂小倩怒道,“你偷看我们!”
“行啦!”冬天抓根稻草放在嘴里嚼,“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她毫不介意地说,“倒是你,把你那个书生相公骗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样?”
聂小倩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道:“不管能不能够重生,我也一定要夺回我的尸骨,绝不能让那老妖趁着盂兰节鬼门洞开的时机再操纵我。”
“好勇气!”冬天倒吸一口气,脚下往后退着,“我在精神上支持你。”
聂小倩右手一挥,水袖飞出,“喂,是不是好姐妹咩?是的话怎么可以不顾道义就这样抛下我不管?”
“我也拜托你!”冬天被水袖缠住手臂,慌得跳起来,“那个老妖是上了千年的精怪耶,姐妹我何德何能担当如此重任啊?”
“你资质极佳啊!否则燕赤霞也不会找你来代替他……”
“那是我运气的关系,跟资质没关系。”冬天急着揭开纠缠在身上的水袖,结果却是越缠越紧。
“唉,是你说的,出来混江湖,最重要的是一个‘义’字!”
“你听错了,是‘溜’字!”冬天急叫。
“总之你要帮我!”聂小倩也叫起来,“我不会忘记你的,一定送你一件比你想象还要重的礼物给你。”
“从小到大我就没有稀罕过这种东西。”
“冬天姐——”聂小倩最近一段日子以来早就已经模透了冬天的脾气,双眸一阵猛眨,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泪盈于睫。
“你,你别又用这招!”冬天怒道,“我,不会心软,打死也不会,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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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哀怨地走在地道里,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最终自己还是走到了这样一个境地。虽然已经在鼻孔里塞了两团棉花,但那股浓郁得似乎连空气都已经变成了鲜血的味道还是一径往她的上呼吸道里钻。
“年冬天!你真是白痴啊!”叹息着,她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谁?”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发出低沉的咆哮,“滚出去。”
冬天叹口气,硬着头皮笑着招呼:“这位老大,你好啊!我是新来的年冬天。不好意思,初次见面,哎,可惜连名片也没有一张。”
好,好恶心!小小的囚禁室里全然不见她以为的铁链绞架,蜡烛和皮鞭都没有,却有一只巨大的石桶,石桶的顶上摇摇晃晃半露出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头。
“啧啧,待遇真是不太好啊!”她叹息着,跳起来企图跟那人头平视。
“滚出去!”老妖咆哮道。
“你还生气?”冬天噘着嘴,“香蕉你个老妖怪的,你当我愿意来看你啊?要不是今天是盂兰节,我担心你又来玩什么‘元神出窍’的把戏,所以必须来看看你的符贴得牢不牢……你当我愿意来看你啊?”
“滚!”随着它的吼声,整个石桶,不,整间牢房都颤抖起来。
冬天拍掉落在头发上的泥石灰尘,声音也尖利起来,“你跩个鸟啊!都被关成这样了,你还嚣张?大姐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混蛋!”指尖三阴火直射而出,在黯黑的空间里画出两道光华,俱插在老妖的两个耳垂上,顿时淌下两缕发着绿光的血。
“吼——”老妖勃然大怒,即便是燕赤霞也不敢随便对它动用私刑,而这个黄毛丫头却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心中震怒,整座牢房抖得也就更加激烈。
冷不防那个黄毛丫头却趁此机会跳了起来,“中!”一张黄色符纸径自贴在了老妖的百会穴上。
一股凌厉澎湃的力量从天顶百汇直刺进来,痛得老妖嘶吼连连,“你,做了什么?”
冬天搔搔耳朵,“啊啊,真是没有办法。你知道我初来乍到,法力也不够,所以我就直接从《奎华宝典》上面把这张镇魔符样本给撕了下来给你用,对你也算不错啦!”
老妖气得七窍生烟,“年冬天!”
冬天眯眯笑着,“不用那么客气还要招呼我,我走了,你慢慢享用吧!”于是一蹦一跳出场。
许是关门的力气实在大了一点,又许是那张“符纸”毕竟不是真的符录只是书上的教学参考,总之,就在冬天逍逍遥遥、快快乐乐地出门后不久,那张给老妖带来莫大耻辱和痛苦的黄纸悠然地飘落了下来,顺便还扯下了原来燕赤震对它下的禁制。
“嘿,年冬天——”老妖的吼声阴沉,颇有种不怀好意的意思……
“怎么样怎么样?”聂小倩看见冬天出来就急急上前追问。
冬天酷酷地摆了一个“OK”的手势,得到的却是女鬼目瞪口呆外加不耐烦的白眼。她只好模模鼻子,“到了这个鬼年代以来,损失最大的就是没有人理解我的幽默啊!”然后抢在女鬼面色变青之前叫道,“搞定了啦!我们可以安心过孟兰节了!”说着便给小倩施了一个眼色。
小倩这才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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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哪!冬天姐,这个是我给采臣做的四季服饰,若,若八月殿试后他衣锦荣归,若,还记得有我,若,还来这兰若寺……”
“这种事情不要叫我,我除了对破坏比较有兴趣,替人转交传情是绝对不做的。”冬天抓一把花生慢慢吃,“老实说,我觉得你们古代的女生很奇怪耶。”
“咦?”小倩拿着衣服的手顿在半空当中。
“就好像你,好像……婴宁,你们从来只想过要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这个做那个,把他说的话当圣旨—样听,为了他可以连自己所有一切都放弃掉,命也好,自尊也好……你们究竟把自己当做他们的什么人呢?”
小倩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妻子啊!他既然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天啦!再说,你不觉得吗,为自己喜欢的人做牺牲,听他的话,那是多么快乐的事?”
冬天的花生差点噎在喉咙里,咳了半天才道:“但是,但是天这种东西,平时也许不觉得怎么样,其实却是一直在你的头上的啊!呃——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就是说,就是说如果你想在天上飞的话,他还是在你的头上,不可能跟你一起飞,那么你多孤单啊?”
小倩想了想,然后又想了想,“我还是不明白。”她老实交待。
冬天叹口气,“算了!”真是说不通的古代人,“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啊,一定要他跟我是在一根线上飞的,我不要他做我的天,我也不是他的天,我们只是一起飞,这样就很好了!”
“也许……”小倩看着冬天意气风发的脸,期期艾艾地讲,“也许你那时候听一听燕道长的话,他也就不会走了。”
冬天的脸顿时垮下来,“谁,稀罕他啊!”
小倩翻翻白眼,说谎也检点让人相信的来说嘛!
正要说句什么揶揄冬天,突然间兰若寺整个震动起来。
“他*的,果然来了。”冬天低喝一声,把手里的花生一洒,“走!”
“走?”半空中一声巨吼,“你们能走到哪里去?”
冬天脚尖轻轻掠过枝头树梢,惜力跃起。她转身双掌连拍,一朵朵刻着道家法咒的金光莲花一起向凭空出现的一团黑云涌过去,“走到哪里去都不关你的事,香蕉你个变态妖!”
聂小倩却白衣飘飘,黑夜里就像一支银色的箭矢默然无声地掠飞出去。
老妖心恨冬天对它的侮辱,何况认定了聂小倩不过是一个还被他捏在手里的女鬼,因此只是紧追着冬天不放。
冬天展开御风术,脚下迅捷得如同飞似的,飞腾的身躯便真如飞翔在天际一样。“变态妖,就关了这么几年,你连走路都不会啦!哦,呵呵呵呵呵呵,想也是!你现在不过是只桶子罢了,怎么期待你能跑能跳呢?”
老妖怒气反笑,“小丫头,你口气倒不小……”
冬天佯装出忧愁的表情,“啧啧,我这样太杰出的人,就连自信也被人嫉妒啊!”左脚在右脚上一跺,身形顿时又拔起三丈多高,手指翻转间,“天雷地火,急急如律令!”两道天雷被吸引过来,险险地与那化身黑云的老妖元神擦身而过。
老妖嘿然一哂,“小丫头,就半年功夫你可以练到如此境界也算为难你了。”身形乍变,顿时从一团黑云化成了千千万万的黑矢射了过来。
冬天大吃一惊,防不胜防,手臂和大腿上顿时被射穿了两个窟窿,鲜血进射。
老妖化身万千又重新并拢一处,哈哈笑道:“即便燕赤霞都不敢在我面前托大,你这丫头倒有种得很。”
冬天痛得脸色惨白,咬紧牙关也不让自己在口头上败北,“燕赤霞那种货色都把你关得四肢不全了,遇到大姐我,你还不死?”
老妖哼了一声,“大言不惭!我看你怎么要我死!”
“盐放多了,当然谁也不馋!”冬天胡言乱语道,下一刻猛然一跺脚,“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哦!难怪敢说大话,”老妖也吃了一惊,“原来把诛仙阵都练好了。”当下不敢怠慢,黑云化成一堵厚墙,堪堪抵挡住冬天咒中衍生出来的一千支剑。
“喂,老妖,不要这么消极抵抗啊!”冬天忍着痛,手臂挥舞,那一千支剑顿时又变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
“有意思,有意思!”老妖看得忍不住开心起来,“你可比燕赤霞那个鱼木脑袋会想得多啦,好玩,好玩!”
“那就慢慢玩!”冬天吸一口气,到底吃不消手上脚上的痛楚,慌忙给自己止血上药。
“轰!”剑龙在黑云的攻击下重新散开成千剑落下。
“他香蕉个笨蛋龙!”冬天咬着放止血药粉的瓶子,慌慌忙忙指挥飞回来的剑又变成一只猫。呃,理论上是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但因为她见老虎的机会不多,又不像龙可以随便变,所以在老妖看上去的时候,那分明就是一只大猫。
“噗!”黑云团发出变态的笑声,“猫,猫啊!”
冬天恼羞成怒,“是老虎,老虎!”心中不免狠狠地埋怨着聂小倩怎么还没有搞定。
“你在想那个女鬼为什么还没有把自己的尸骨偷出来吗?”黑云中间突然传出老妖得竟洋洋的说话声,被说中心事的冬天差点吓得掉下地去。
“就你们这点小小的阴谋难道会逃出本大仙的法眼去吗?嘿嘿,那女鬼只怕早就被我分身所设的法术打得魂飞魄散了!”
“放屁!”冬天跳起来,眨了眨眼才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屁”不是自己放的。
但见纸张纷飞,就像在这秋天的深夜突然下起雪来,一袭儒衫的宁采臣背着自己的背篓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哟,书生!你终于学会放屁啦?”冬天心中高兴至极,“你怎么回来啦?”
“这个待会儿再说,小倩呢?”
“去输自己的尸骨啦!”冬天兴致勃勃地指点他,“就在地下室里!”
“那你还不去救她?”宁采臣大吼起来,全忘了自己书生的本色和风度,额际的青筋一根接着一根跳出来,“救她啊!”
“那这边怎么办?”冬天被他难得的咆哮状吓住,“你来对付它吗?”
“我抄了一千本道德经……”宁采臣的话猛然噎在喉中,双目发直地望住前方。
冬天被他的表情吓住,下意识转头看去,那破损的兰若寺得月洞门里,颤颤巍巍的聂小倩正捧着一个骨灰坛站在那里。止不住的豆大泪水一颗颗从她苍白的颊上滚落下来,染湿尘埃。“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回来?”
“因为,你说……”宁采臣一步一顿地走上去,“衣不如新,所以我才在那个已经忘记了一切的早上突然明白,人,不如故!”
聂小倩举起衣袖想擦拭脸上的泪,但抬起手却让所有人吓了一跳,原来在冬天的法力护持下渐渐像个人了的女鬼再一次被打回原形——她整个身体都变成了透明的。
“怎么会这样?”宁采臣惊叫道,”小倩!”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啊!”小倩瘫坐在地上,“所以我才不要你回来,看见我这个丑样子!”她轻轻搂紧怀里的骨灰坛,猛地大吼,“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宁采臣一愕,“为什么?”他冲过去,企图一把抱住聂小倩,但伸出去的手却在彼此接触的那一刻,穿透过去。泪水就这样滂沱而下,“为什么,你竟然还要问我为什么?因为你在这里啊,因为你是小倩啊,因为在我走的那天早上说‘式薇式薇,胡不归’的人,是你啊!”宁采臣连掩饰也不,嚎啕着,哽咽着,抽泣着,“你想让我再也见不到你一面吗?”他的手指拼命拼命地在原来应该是小倩身躯的地方模索着,“你以为,忘记的话,我就会快乐吗?再也见不到你的话,我就会成功吗?”
没有你,我有了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又如何啊?!
冬天呆呆看着这两个竭力想碰到对方,却被阴阳隔开的男女,鼻子习惯性的酸痛又出来了。这个呆怔甚至一直持续到有一大颗水落下来,她一模才发现满手都黑了的状况发生。
抬起头来,冬天觉得自己有晕倒的倾向,黑漆漆一团的乌云就在她的上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却又一大颗一大颗的水滴落下来。
“你,你,你也节制一点啊……”忍无可忍的冬天咆哮起来,“要哭的话也不要在我的头上!”
“但是他们——”老妖抽抽噎噎的,“看起来很可怜啊!”
这种状况是谁造成的啊?!冬天几乎暴走。
“我要帮她!”老妖说,一道闪光忽悠悠劈过去,聂小倩只觉得自己身上一热,下一刻宁采臣温暖的手已经可以清楚感觉到她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冬天叹口气,对这老妖的元神说:“我们走吧,让他们多说会儿话。”
老妖犹豫了一下,“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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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帮小倩重生?”穿过正殿的废墟,冬天在一块断壁上坐下,轻轻揉了揉受伤的腿。千年的蟒精老妖啊,刚才竟然在她的面前痛哭!真是不知道谁受的刺激比较大。
“重生?”老妖愣了愣,思索了好半天,“不行!实际上,实际上女鬼的元神也已经被我伤了,如果不在今夜这个鬼节转世投胎,就要沦落畜生道了。”
冬天恨不能跳起来,“早知道这样你还要伤她?”
老妖也很无辜,“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他们那么可怜啊。”
“那你为什么要吃人呢?”冬天吼道,“你要是不害死小倩岂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可怜事?”
“所以说你们人很笨!”老妖嘿了一声,冷笑道,“那么脆弱的人本来就是随时会死的啦,何况如果不是她死了后变成鬼,又怎么会遇到那个呆呆的书生呢?”
冬天一愕,顿时语塞,过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他香蕉你个变态妖的,你还不算太可恨嘛,那你为什么要跟燕赤霞为敌?!”
“我讨厌人!”老妖气呼呼地说,“我要把人全部杀光,然后我就可以成为这世上最靠近神仙的生命了。”
“那你还为书生和女鬼的事情哭?”冬天睁大了眼睛,“神仙有什么好的,一定要去做?即使做不了也要模仿?”
“燕赤霞还不是一样?他若不是为了想像神仙一样,何必害死狐狸精?”老妖火气大上来,“他跟我论道说了三天三夜,说不过我就开打,他香蕉皮的比老子还不要脸。”
一听见粗话,即便老妖纯粹胡说,冬天也已经心有戚戚焉了,何况越听越觉得老妖的话只怕也未必没有道理。不过当然了,目前这个不是重点。
“我们,怎么帮女鬼?”
“转世投胎这种事情,不是你们道士的看家本领吗?”
“所以说你们妖很笨!”好不容易扳回一城,冬天大乐,“你想想看,要让小倩转世投胎当然不是难事,但怎么跟他们说呢?”
“不用说了。”聂小倩的声音传过来,她拉着宁采臣的手,平静而且安详地站在那里,“我去转世!”
“小倩!”宁采臣发出一声抽噎的泣声。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聂小倩温柔地看着他,“不可以反悔了。”
“但是——”冬天忍不住想说,你们就会再也见不到了啊!
好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样,小倩打断了她的话,“谢谢你,冬天,谢谢你!”她看着她,“很高兴可以在我这一世里认识你……啊,你还记不记得?我答应过你,如果你帮我找回自己的尸骨,我一定送一件比你想象还重的礼物给你?”
“小倩!”冬天叹气道,“你不要搞不清楚状况……”
“好啦,好啦!”小倩温柔地安慰道,“来,拉住我的手,来啊!”
翻着白眼,冬天无可奈何地拉住她的手,“我是……”
天昏地转,整个世界就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漩涡似的,冬天完全没有选择地被卷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