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镜子,映着一个赤果着上身的男人慢慢走近。
他的肌肤呈健康的栗色,黑得几乎泛出紫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琥珀般闪烁着诡谲光芒的双眼微微眯起,顿时别有一种邪佞的味道从他几乎完美无缺的容貌中散发出来。
突然,“不要动!”阴森森且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响起来,“你知道我的手枪可是没有长眼的。”
镜子里面的男人微僵了片刻,慢慢举起手来,用优雅而标准的英式英语回答:“老兄,你这样紧张干什么?我刚刚洗完澡出来,你以为这样的我也能带着手枪吗?”
冷场了片刻,阴森森的声音又响起来:“如果是别人,也许我‘左看右看模不着边鬼影子’就毫不担心了,但是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面飞龙杀手帝王’就算是睡着了也会拿着手枪,我可是不得不防啊。”
“这样,”镜子里的男人惋惜地摇了摇头,“那么我不奉陪也就太对不起你了。”话音将落未落的这个片刻,他的手闪电般地伸进裹住的长长的浴巾里,再伸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稳稳地握住了一把乌黑的手枪。
“虽然你已经很谨慎了,但是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面飞龙杀手帝王’却也不是一个虚名。”他优雅地说,“所以,拜拜!”然后,扣动扳机。
显而易见,惨剧即将发生……
发生……
“噗!”一道长长的红色的水线从枪管中射了出来,把镜子染成一片血红。
“啊,啊,啊!”镜中人猛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声音却是那个阴森森的“左看右看模不着边鬼影子”的,“你,你!”他用咏叹调一样的口吻说,“我还是……小看了你……你……不愧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面飞龙杀手帝王’,不愧……”头一歪代表死亡。
镜子前面的男人下一刻又得意洋洋地吹了吹喷出颜料水的水枪口,“好说了,”他对着血红的镜子捋捋湿头发,“真是寂寞啊,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玉面飞龙杀手帝王’又无敌了呀……”
他的寂寞仅仅维持了两秒钟,浴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红发的绝色美女带着自然到悠然的表情走了进来,“我的面膜用完了,”她直接扑向壁橱,“你的呢?”
“……”被突然出现的她惊吓住的男人呆呆地看着她。
美女丝毫不以为意,自动自发地打开壁橱然后拿出面膜,转过身来施施然走回门口去,就像眼前的男人完全不存在一样。面对这样的打击,男人只能继续呆呆地看着她。
“你这样看着我,”美女在门口突然一个转身,“是想我对你的表演作什么评论吗?!”她口气温和地询问。
“我……”男人强烈地感觉到不安。
“要我说的话,”美女把面膜盒交到左手,右手轻轻往男人腰间的浴巾一扯,接着在男人就像被强暴了一样的惨叫声中,她说:“真的@@@@又****的杀手帝王先生,应该是不会在浴巾下面还穿着内裤的。”
“爱,爱丽莎!”为什么自己要有这样的姐姐啊?男人呆滞的表情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一种痛苦。
“很高兴以你的弱智竟然还能记得我的名字。”她高高兴兴地说。旋即蹙了一下眉头,“啊,差点忘记了,爸爸正在找你,你最好赶快下去给他看看你并没有给我谋杀掉。”
爸爸在找他?单纯的男人一时间有点紧张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邪恶的姐姐笑眯眯地说,“只是关于把你嫁出去,啊,对不起,就是你的婚礼的事情……”
“婚、婚礼?”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怪兽?
“对啊。新娘是你小时候自己要求定下的南部佛朵瑟家的小姐啊,难道你已经忘了。”爱丽莎依然笑眯眯地看着他,“真是时光飞逝如电啊,我们家的亚历山大也到了要结婚的时候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鼻子有点酸酸的了呢。
“我自己定下的?”亚历山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
“没错啦!”爱丽莎挥挥手,“那时候你八个月大,一把就把人家小姐的小裤裤扯掉了……我们是名门旺族,可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丑闻。总之,你就等着做新郎吧。”
“……”沉默中终于爆发出男人的嘶吼,“不要啊,我不要啊!”
与其说是冷笑不如说是苦笑的爱丽莎无言地递过去一张纸巾,“节哀吧……”
(颜妹懿破天荒地丢开她柔弱清纯美女的仪态,“亲爱的琼安,你真是太可爱了,我太爱你的这个主意了。你真是一个天才……”她跳着跑过去拥抱惊吓过度的少女,“嫁嫁嫁,赶快嫁,天啊,这真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好主意啊。”)
这根本就是一个悲剧性的人生嘛!
时值颜妹懿二十九岁零八个月的第十三天早晨,她正就着牛女乃燕麦看她前夫——不!“她的”资产负债表。
窗外的阳光很好,因为秋天的关系,高大的梧桐正在把大把大把已经枯黄的树叶扔掉,草地也呈现出一片富足的金黄的色彩,什么都是金色的、富裕的、美丽的、成熟的——除了她的人生。
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她颜妹懿二十几年来都是精明睿智地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兢兢业业地为消灭万恶的根源金钱而努力将所有钱搜刮入自己的口袋,游刃有余地和另一种性别的生物交往恋爱,一直到进入二十九岁的这个关头——
“妹懿啊!”母亲大人每一次都是这样开头的,虽然是慈母的表情,口气却展现出中国女性特有的柔韧,“你已经二十九岁了,对我们中国女性来讲,相夫教子是人生不可以忽略的一个重要环节。你也应该开始考虑你的婚姻了……你看,姊君虽然从小就比你叛逆,但她不也是早早就进入了婚姻的殿堂?”
请不要把她跟她的天敌——颜姊君相提并论,那个女人虽然是她的亲生姐姐,但是从小她就怀疑其实颜姊君是火星人派来摧毁地球的外星间谍。
最后,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世界上大部分的书里面,跟在婚姻后面的词语不是“殿堂”,而是“牢房”。这个定语至关重要,重要到只要是识字的人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未来当作赌注。
但可惜的是,她她她,一向以聪明美丽的妖女自称的颜妹懿小姐就在二十九岁零三个月的时候,把自己嫁了出去,而对方还是一个年过半百,已经有了个只比她小十岁的女儿的“长者”。
婚礼很仓促,也不如两年多前颜姊君的婚礼大撒请柬,告知八方。但不管怎么样,她都算是嫁出去了,进入了婚姻的“殿堂”,而且一上工就可以直接“相夫教子”,非但省掉了怀孕的辛苦,也省掉了生产的痛苦,再加上“长者”丈夫真的很有钱又懂得疼爱她,所以她确信自己是进入“殿堂”而非“牢房”。
因为是殿堂,所以真的很大。
她的长者丈夫抱着她跨进家门,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地上,她带着半惊讶的表情浏览即将成为她的新家的地方——城堡式的建筑,在主馆的前面还有超过一平方公里的庭院。从门口望出去的时候只看见一片绿油油的盎然生机伴随着那超级大的喷泉飞溅出幸福的婚礼进行曲。
她转头——长者丈夫依旧带着纵容的微笑坐在门口。于是她再去看金碧辉煌的房子内部装饰,金色的楼梯位于大堂的中央,上去几级以后是一个平台,然后分为左右两边旋转而上。而左右两边楼梯的墙面上,佛朵瑟家族的祖先们正严肃地“看着”她这个来自东方的女人。欧罗巴式的圆柱上精雕细刻着玫瑰和剑的家徽,猩红色的地毯让她雪白的脚几乎深陷其间……
“好像回到了中世纪呢。”颜妹懿叹息着,“我真是太幸福了。”
她转头准备好好赞美一下她的丈夫,然而却发现她的丈夫依旧用那个奇怪的姿势坐在地上,脸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有点僵硬。
“我说,亲爱的,”新任的佛朵瑟太太上前拉一下她的丈夫,“你给我的一切真是……”
佛朵瑟先生僵硬地倒在她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
“太完美了!”这四个字凝结在颜妹懿的喉咙里,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没有发出来。
“死因:急性心肌保塞。”颜妹懿呆呆地看着死亡证明上的文字,昨天还是雪白的婚纱,今天她已经换上了黑色的丧服。
即使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尽可能快地达到有家有业有夫有女有美貌有清闲的人生幸福极至,但是这样的速度多少还是吓到了她。
为什么会这样?
随着死亡证明的批文,死者的死亡保险金和遗产账单也快速地送到了她的手上。四十五岁年纪的佛朵瑟先生并没有来得及为自己立下遗嘱,根据法律规定,他可怜的独生女因此将一分钱也拿不到。而作为他新婚妻子的颜妹懿则获得了他全部的财产。
“这不是我想见到的状况!”看着那个瘦小苍白、满脸惶恐,泪水自听见她父亲过世就不断从那双大得过分的眼睛里滑落出来的女孩,颜妹懿很想大声地告诉她这点,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顺利地吐出来。
然后,各方的唁电雪片一样飞来。
但其中最令人发指的一份唁电却是大洋彼岸一个叫做颜姊君的女人发来的,内容如下:
“恭喜你啊,颜妹懿。还没有到三十岁,你已经成了一个亿万富婆了呢!”
一身黑色丧服的美女这一刻连脸色都变成黑色了,拜托!她刚刚进入叫做守寡的人生岁月好不好啊?那个女人的没心没肺程度也算是人类的最高段数了!
但信的内容并没有结束,“哎呀,我早就知道你的先生是活不长了的,毕竟,他娶的是妖女你唉,死在你手上的男人应该用集团军来计算了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显的吸气声从她的背后传来,她转头,正好看见佛朵瑟小姐站在自己的背后,视线从她的肩头落在那张所谓的“唁电”上面,然后“恐惧”就像用黑色的线条笔写在了那个年轻女孩的脸上。
“果然!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你,你是个谋财害命的妖女!”琼安·佛朵瑟苍白的嘴唇颤抖地吐出这样的词汇,颜妹懿一时间却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的继女。
半晌她咳了一声为自己辩白:“我……”她想跟她说她并不是字面上涵义的这种妖女,这封唁电只是一个要摧毁地球的火星间谍搞的恶作剧,但她刚刚伸出了充满友谊的手,琼安就尖叫起来。
“啊——”琼安颤抖得满头金发乱舞,“你,你,你又想对我出手了吗?啊,那是当然的对吧,你想杀掉我了。”
“请看清楚,我的手上并没有刀子或者手枪。”颜妹懿只能先给她指出这个事实,“而且我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人!”
“但是你会中国功夫,你一定会的,你是妖女!”琼安尖叫,一边叫一边后退,“嘿哈嘿哈,”她无意识地模仿着拙劣电影里中国功夫的配音说,“我现在不会死去,但我回到家里,很快就会流出鼻血,骨头全部断裂,舌头掉下来,眼睛突出来,我的头会突然间裂开来,然后我就……”她没有注意到她的脚下正是一组台阶,整个人就踉跄着往后倒去,“啊——”
“琼安!”颜妹懿被她的动作吓得差点跟着尖叫起来,很显然,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她“谋夺”佛朵瑟家族财产的“阴谋”就要变成现实了。
“你们搞什么鬼?”一声暴喝在灾难发生前降临,阳光斜斜地照射在来人的身上,就像在一瞬间用奢侈的金色给最完美的人偶镀上了生命的灿烂。
那个男人竟然,比颜妹懿所见过的所有的女人都要美丽!那一霎那,颜妹懿以为自己看见了天使。
因为身高超过一米八十,所以只有一米六五的琼安就像个女圭女圭一样被他整个地拎在手里。虽然姿势不太好看,但是最起码琼安的安全得到了保证。
真的是超级漂亮呢!
栗色的肌肤就好像阳光穿透了琥珀后紧紧地裹在了他的身上,光用眼睛看着就能把人的手都吸过去。黑色的头发因为黑得太深了,反而似乎是带了一点紫色的深蓝,最令人受不了的是他琥珀一样的双眼,深邃到简直是变幻莫测的地步,完美的唇线薄薄的,包裹着好像水果?哩一样粉女敕的唇瓣,令人感觉明明是初秋的天气,却似乎可以闻到成熟水果的香味。
这样的男人,男人!她的心好痛,啊,不是,是好痒啊!真想得到他!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啊!”暴怒的吼叫让拎在他手里的琼安吓得当时就哭了出来。
“呜……”
“……”喷火天使的脸顿时呈现出一种受到了惊吓的呆滞。
“哇!”琼安哭泣的声音转为尖嚎,颜妹懿却因为贪恋男色所以置若罔闻,直到三秒钟以后自己的耳朵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酷刑,她好言相劝:“不要哭了。”
“哇,哇,吼!”琼安莫大的委屈更加受到了刺激,“哇,哇,吼!”
“呃,”拎着她的男人完全不知所措起来,“你,你你你,不要哭啊,不要哭啊。”他的无措导致了手上力道的加大,于是琼安就被越吊越高,“不要哭啊,不要哭啊,啊啊,求求你不要哭啦!”
“那个,先生贵姓啊?”自动省略掉所有多余事物,颜妹懿在某些特定的时候神经也具备着不同于常人的粗壮,“你的电话是多少,可不可以在某些特别让孤独的我们感觉生命的寂寞的夜晚跟你聊一聊关于生存的哲理?啊啊,你喜欢尼采吗……”
“哇,哇……你这个不要脸的妖女,哇!还穿着黑纱啊,哇哇,你已经开始,呜,勾引男人了!”琼安对妹懿的仇恨抵消了她对自己身处环境的恐惧。
“请你,不要哭了,求求你啊。”男人心慌意乱得简直恨不得跟着一起哭起来,“不要哭了。”
“哭?”难道这个男人只对哭有特别的感觉?颜妹懿迅速地作了以下的决定——
“咳,咳,呜……”刚刚出生的小猫就被恶毒的主人扔出温暖的窝棚,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开始浪迹天涯,好可怜啊;衣索比亚的小难民瘦得脸上只剩下一双无神的眼睛,但即使这样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妹妹有没有东西吃,好可怜啊;被邪恶的姐姐逼着看那惟一一颗苹果落入姐姐嘴里情景的自己,好可怜啊……一想到那些惨绝人寰的场面,眼泪瞬间滑出了妹懿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