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我睡得很晚,差不多八点半才醒来。昨天玩得太累啦,我的两条腿开始发酸,不过心情满愉快的就是了。
如今想起来还觉得好笑呢,克坚姨丈竟会利用吃晚饭的藉口把他的优秀部下邱杰夫介绍给我,做得不露痕迹,手腕一流呢!
昨天的约会,我就明明白白的问邱杰夫:
“事先你知不知道这是……呃,变相的相亲?”
“这很重要吗?”
“当然啦,也许你有女肌友了,可是又不好拒绝我姨丈……”
“没有,没有,如果有,我会明白拒绝襄理。”
“这么说,你是知道啦?”
“多少看出一点苗头。”邱杰夫的声音带著很好听的沙沙声。
“我是从头到尾被瞒著。昨天我答应你的约会之后,就问姨丈这一切是不是他安排的,他还很无辜的辩说:不关我事,邱杰夫喜欢谁是他的自由,这是民主时代,不是上司可以专横的时代。”
邱杰夫和我都笑得很愉快。於是我们逛通了亚哥花园,导致今天腿酸得不想起来。
然后我想到今天下午的“任务”,更慷慨不想起床了。
“爱丽丝,”姨妈敲我房门,“爱丽丝。”
我勉强下床开门。
“姨妈,早啊!”
“你是不是不舒服?”
“哦,没有,只是昨天走了一整天的路,亚哥花园好大,——哦,我的脚酸死了。”我边说边将自己抛向粉女敕色调的布沙发椅。
敏柔姨妈放心的笑了。
“你就是平常不运动才这样。”“
“我最讨厌运动了。以前在学校,我宁愿上数学课也不上体育课。”这些话我说过不下四十遍。
“我给你买了一碗蚵仔面线和锅贴,快不来吃。”
姨妈交代完就下去了。
我做了几个简单的瑜如姿势,恢复一点精神。我不把瑜如当作运动。然后下楼吃早餐,我想我将来也会像姨妈一样体贴家人。言教不如身教啊!
接下来我打电话给“奇章徵信社”的经理,确定路华坐的车子在六点到达台中车站,所以我同陆经理约好我四点去。凭我的巧手,两个小时绰绰有余。
其他的时间我都在陪姨妈。和她一起织毛衣,研究一种新的图案;中午照著食谱做一道“萝卜牛脯筋”,须慢火炖而小时,正好留作晚饭吃;还玩了五子模……全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谈不上贡献社会,我们却乐此不疲。
下午三点五十六分,我再按“奇章徵信社”的红门铃,陆星座得天独厚的俊脸首先出现。
“又来打扰你了。”
“欢迎之至。”
我还是听不出真实性有几分。
他又说:“我已经把锁全开了,你自己进去吧!”一副“我很忙”的表情就打发了我,又钻进办公室。
我那么缺乏吸引力吗?还是打扮得大土了?思及被我列为“蔡克坚第二”的邱杰夫,甜蜜涌上心头,信心倍增地开始工作。
我检视一下放在厨房的作菜材料,全是超级市场配色好的速成品,下锅炒一炒、煮一煮就可上桌,简单方便。
怀著一种补偿心理,我跟姨妈商量带一小袋精炖的“萝卜牛腑筋”来,说是给凡凡的,其实我从路先生家的厨房里找出泡面用的盖碗,装著佳肴放在锅里蒸热了留待主人归来,当然,我得在他露面之前溜之大吉。
六点,我向陆星座告别。整个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两脚搁在桌上,以疲倦的表情看著我,突然问:
“六O一的简凡凡是你朋友吗?”
我点头。“你怎么知道?”
“她那里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她的老板程春野,你认识吗?”
“见过一次。”
“印象如何?”
我急。“你先告诉我凡凡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我要下班的时候,程春野和你朋友一起来找我,程春野说他丢了六张很重要的设计固,怕是商业间谍偷去了,要本社……,不,委托本社负责找回来。这种案子向来由路华负责,所以我要他们明天再来,”
我松了口气。
“这跟凡凡没有开系嘛!”
“未必,屋里就两个人,而那个服装设计师裨经质得很,不轻易让人进去,外人根本不知道他设计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指凡凡会做那种事?”我嘟嚷著。
“干我们这一行的不得不把所有的关系者……”
我爆发出来。“你神经有毛病!凡凡不是会偷东西的人,地上有一百块不是她的,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陆星座站起来向我一鞠躬。
“谢谢你的情报,我会转告路华的。”
我愕然。原来他在套我的话,还洋洋得意的向我说道:“情急之下吐出来的话,才比较具有真实性。”
侦探的狡猾,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嫁干侦探的。
我不再理他,迳自走了出来,直上六搂找凡凡,敲门按铃都没人应,只好回家。八点多,我打电话到简家,凡凡的妹妹安安告诉我,凡凡一个礼拜没回去了,他老爹气得要命。再打到“程春野工作室”,照旧没人应。
我没辙了,两脚搁在矮凳上松散片刻,重温方才安安告诉我的那段话。凡凡一星期没回去了?他家又不远,怎么这样懒,难怪她老爸要生气。换了克坚姨丈……
“爱丽丝,”姨丈的目光转移到我脸上。“你和邱杰夫交往得如何了?”
“才见二次面,不晓得啊。”
“总知道印象好不好吧!”
“很好啊,他跟姨丈一样好。”
大哥轰笑。“完了,我们爱丽丝有恋父情绪。”
我瞪他。“不要胡说啦。我还不了解他,所以只有拿他和家里的男生比。——他跟大哥一样体贴哦!”我笑他。
“哦,还有恋兄情绪。”
姨妈轻打他手。
“你别说爱丽丝怎样,你自己呢?什么时候才打算成家?”
“妈——”
“每次问你,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这么大啦,我还爱管你吗?亲戚朋友问起来,我都笑不出来啦!”
“妈一—结婚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王小姐若没意思嫁你,你也不用再费工夫,难道找不到其他的好女孩?”
“妈,对方才二十五岁,不想太早被绑住嘛!”
“你自己呢?”
信介哥闷不哼声,幸好广告结束,连续剧的情节吸引住姨妈,大哥乘机溜上楼去。我尾随在后,劝他说话小心点。
他停在楼梯问跟我发牢骚。
“你知道我最大的麻烦是什么吗?就是你做得太好了,在爸和妈的心中便认定将来的媳妇起码要不比爱丽丝差。”
“这很正常睐!我也希望将来的丈夫能像姨丈或大哥一样。可是希望只是希望啊,不真的要完全符合啊!一
“问题是——她跟你是完全两种不一样的人。”
“王小姐?”
大哥直往上面走,我跟著。
“哥,王小姐叫什么名字?”
“掌珍。”他头不回的说。
“掌上珍宝?怪不得你烦恼,你很重视她吧?”
“废话!”
“她重视事业?”
大哥回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她跟我是不同的两种人啊!”
“对。”信介哥说:“你很有脑筋嘛,这一点倒跟掌珍很像。”
“拜托,哥,别再拿我跟她比。你不是一向挺自信的吗?”
“我不知道,”他阴沈的说,“这阵子我的心有点乱。”
我说老实话。“哥,就算你娶了个女董事长,只要你喜欢,我想爸妈都不会说什么。他们若真喜欢像我这种没出息的女孩,还有二哥、信实可指望。你又不是独子,自组小家庭或住在家里,一切好商量嘛!”
“多谢你的提醒,小妹妹!!”他没好气的说,好像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他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来。
我转身,到姨丈的书房找小说看。我爱看的书只限小说一类。
“卡拉马助夫兄弟们”看没几页,姨妈以对讲机告诉我有我的电话。正好把书扔到一边去,又臭又长的人名,看得好累。人间好书俯拾皆是,不想勉强自己。
走进书房接电话,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吓了我一跳。
“张丽丝小姐?”声音宏亮有力。
“我就是。抱歉,我听不出你是谁。”
“路华,奇章徵信社。”
我差点摔了话筒。我的天!
“张小姐,你在听吗?”
“是——”
我一颗心提到心口,他找我干嘛?那碗牛肉让他吃坏肚子,要找我算帐?
那男人单刀宜人。“张小姐,我向四丽公司问了你的电话,一来谢谢你的晚餐,再来是想跟你见个面,你过来本公司或约在外面见面都成。”
“做什么?”我才不去。
“我见过程春野先生,据他说,他消失的六张设计图,有可能是你‘借‘走的。”他决断性的说。
“什么?”我压下一声尖叫。
“他的意思是,设计工作室一直维持隐密状态,他向来严禁外人进去,可是他的助手简凡凡小姐曾利用他不在的时候让你进去了四次。这点你承认吗?”
这个男人是工作狂吗?今晚刚回来就立即展开调查,连我进去“程春野工作室”几次,他都知道。
“凡凡告诉你的吗?”
“这个不关你的事。你承认你进去程先生的工作室四次吗?”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奉告。”
“厉害,小姐。”他声音冷淡。“我想你在难过好友背叛了你是吗?大可不必,她不得不把一切说出来,免得程先生控她监守自盗。当然,她也为你辩驳,说你是个诚实的好女孩。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舒服一点?”
“是。”
他轻笑一声,似在笑我的老实。
我不悦,遂一言不发。
“现在你可告诉我,你进去设计室几次?”
“四次。可是我根本没见到什么设计图。”
“保留你的自诉待见面时谈。张小姐,明天你方便过来一趟吗?还是由本人亲自到府请教?”
请教?假惺惺的客套!明指我是小偷,连怀疑也不怀疑一下,这种人真过分,可能比“四丽”还难缠,我才不理他。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有其他情报可提供。”
“你的意思是拒绝合作?”
“不是拒绝,实在不开我的事。”
“我明白了。”他出口惊人:“你年轻不明事理,我不见怪,我将找你家的大人谈一谈,也许他们会出面劝你为自己洗清冤枉。再见,张小姐。”
“喂,喂!”
他真挂了电话。他真的说到做到?
要是被姨丈、姨妈知道有人怀疑我是贼,我不如死了算了,虽然我很清白,可是怎么证实呢?
对了,与其由外人进馋,不如我自己去报备,好在姨妈知道凡凡在“伯爵金星大厦”工作,她一定会同情我受了不白之冤,而姨丈顶多告诚我以后别去那种地方,不至再生其他风波了。哼,让姓路的去枉作小人好啦!
我拔腿要走。电话铃唬了我一跳,赶紧先接了。
“喂!”
“张小姐?抱歉,我找这家男主人张先生。”
又是路华。他好狡猾,竟然要抢在我前头去告状。
我对著话筒一字字的说:“这里没有张先生,你再打十次来也找不到张先生。”希望他听出我的不满。
一阵沈寂。
“张小姐一个人住?”
突然的柔和语气使人不好太强硬。
“没有,我住亲戚家。”
又无声一会。
“你为什么害怕出面?你不是自认什么都没做吗?”
我照实说:“你说我是小偷,我讨厌你,不想见你。”
“我何时说过你是小偷?我不过将程先生、简小姐说的话拿来向你求证而己。你说话这么老实,倒真今我讶异。”
他在责备我说讨厌他吗?“因为你说话的用语、口气,让我觉得你己认定小偷是我。”
“请不必如此敏感。偷服装设计有何用?卖给另一个服装师吗?这必须调查你有没有这一方面的来源。还未展开调查之前,我怎会直指谁是小偷呢?”
然后他缄口不语。我也莫名所以的静默著。
“喂,你怎么不说话?”他突然不耐烦起来。
“我说什么?”
“如果你已经不疑心自己就是雅贼的话,请明天上午十时到本社一趟,好吧?”
“非去不可吗?”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一味逃避,容易加深别人的疑心,自己心里也留个疙瘩不是吗?当面说清楚就没事了。”
“好,我去。可是你不能再打电话向我姨丈告状。”
“告状?好鲜的名词。放心,我要找也找你父母。”
他这样说我最放心。要找我父母比做什么事都难。
缓缓放下话筒,我在躺椅上歇歇气。跟那个人讲话乱不自在的。在社会上打滚过的男女毕竟不是我这种草包可比。
一开始就说我“借”走了程春野的设计园,后来却变成他在“求证”。
我发现了侦探的第二个讨厌处:舌底翻云覆雨,杀人是他,喊救命的也是他。
敖带提醒自己,侦探头一个被发现的讨厌点:不小心就成了他套话的对象。
遍纳,小心侦探的大嘴巴。
我想我可能是感冒了。一早起来,头晕、喉痛因扰著我.这是很少有的现象。快乐的人通常也是身体健康的人。
可是昨晚闷著一肚子的不舒服上床,辗转反侧,生气自己软弱没用,被人小用诡计一恐吓,我就乖乖答应上门报到。虽然读书不多,也看过几则推理小说,不管是那个作家写的,都是侦探登门寻求线索,那有关键人自己找上门的?碰上我这种草包,路华一定在偷笑吧?
结果一晚上不断地作同一个噩梦!
梦的内容无法记得很清楚,只恍惚知道有一个庞大的黑影一直挡在我前面,不让我过去,不管我跑往那个方向,黑影始终在我前面。记得我问他:“你要做什么?”他突然把我推倒,喝道:“还我老婆一—”
当我醒来时,拳头仍紧紧抱在胸前。
我向来少作梦,怎么突然做起这样的怪梦?
后来发现冷气开得太蜈,整晚没有察觉,只是下意识的把自己全身裹在凉被下;被里一团黑,怪不得噩梦连连。
如果有什么是我害怕的,那就是感冒。(除了德国麻疹,感冒是我唯一生过的病。虽然缺乏正确的统计数字,但比照过去多次的经验,我有预感,这次还是会跟以前一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这是十分难受的经验,所以我赶紧下楼找“康得六百”、“速定”,全吞进肚,因为医生大人尚在高眠哪!
现在吃药希望为时不晚。昏昏沈沈的感觉侵袭著我,还是强迫自己走到三楼,把信介哥叫起来。
他模模我额头。“有点热。好,我去买早餐。不过还早嘛,我再睡十五分钟就好。”他又钻进被子里。
我拉他。“哥,快起来啦!”
“拜托别吵:我一点才睡,你别来吵我。——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叫一个大男生起床真累,除非他今天有约会。我写了一张字条从姨丈、姨妈的房门底不塞人,然后回房继续打盹,希望一觉醒来、所有不舒服的症状全跑光了。
敏柔姨妈一定被我吓了一跳,怎会突然生病呢?
“你前天去亚哥花园玩的后遗症,”她说:“太累啦,再加上你不听话,不带件薄外套去,那地方风比较大……”她的推测言之成理。
我没说出冷气太强的原因。原谅我,邱杰夫。
.敏柔姨妈嘀咕:“那个邱杰夫也真扫把,第一次跟他出去约会,回来就感冒了。会不会你跟他犯冲?”
我忍不住要把原因说出来,姨妈又接下去说:“你光睡觉不行,起来去看医生。”
她就坐在梳妆台前等我起来,我心知她也有执著的一面,只好笨拙的起床,一时晕得厉害,便坐著不动。
姨妈她另有一项特点,她坚持生病的人更需要打扮齐整,邋塌只会使心情恶劣,病情将加重不会减轻。而且她非常乐意在我没心情打扮时替我选择衣饰,重温我小的时候她当我是洋女圭女圭一样的替我打扮。所以当我穿著一袭饰有蕾丝的紫色洋装,发上别著两只漂亮的发夹,踏著低跟皮鞋走进小诊所时,那位老医生一脸讶异“怎么来了一位美丽的病人?”我一点也不奇怪。这是姨妈的嗜好之一。
老医生在开药之前,眼睛瞄向上头的时钟,他在等下班吗?我也跟著瞄了一下,十点十五分。在等候领药时,我一直在苦思,想我今天要做什么?我很敏感的,总觉得忘了做某件事似的,这时候的昏脑袋却又想不起来。!
“张小姐,张丽丝小姐。”
我走到领药口,付了一百八十元,拿了药和药水,胖护士在解释药水的服用时间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彷拂被针刺了一下。那个胖护士把电话转给医生,对我笑说:“有约会吗?穿这么漂亮。”
我差点跳了起来。我这猪脑袋,怎么忘了昨晚跟路华约的时间?希望他也忘了,否则他若打电话向姨妈告状……坐在针程车里,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车程极快,车一停,我几乎是冲进了伯爵金星大厦。
“嗨,爱丽丝。”
女牙医田习如在窗口向我招手,我走过去。
“爱丽丝,你现在有没有事?”
“有,我要去找我同学。”我说得很快。
“你要回去之前来我这里一趟好吗?”
“有什么事吗?”
“等你下来的时候再说好了。”
我望著她不像是有三十七岁的面孔,点了点头。我太好说话了,虽然人不舒服,还是没办法太拒绝人家。
经过管理员室才到电梯”我每次都想一溜而过,没有一次成功。
郝瑶菁用她独特的嗓音再一次抓住我。“啊,她来了,她就是小甜甜,爱丽丝,真实姓名叫张丽丝。我记性好。”
由於她的声音兴奋得奇怪,我才注意到管理员室不只她一人,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士。他盯著我看了一会,才走出屋子,几乎是命令的跟我说:“请上楼吧,小姐,你迟到太久了。”看一眼手表,加一句:“二十八分。”
那时候我没想到他就是路华,只当是徵信社的一员。“我去看医生,耽误了。”他的态度使我非为自己解释一下不可。
他把我“请”进电梯,压“六”的数字。
“我以为你忘了。”
不知何故,他的眼睛始终盯在我身上,是我太漂亮了吗?使我都不好意思正眼看他。
头昏使我忘记说谎的技巧。“我很不舒服,”所以忘了,不过去看医生的时候又想起来了,只是晚了一点……”
他突然说:“我就是路华。”
我看看他,那说不上英俊的脸上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古怪表情,好像……好像……想咬我一口似的。”
他逼近我,凶狠狠的说:“你会忘了,我可不会。你这副模样一这身衣服,我每次作噩梦的时候都会梦到!”
路华一定认为他成功的把我吓住了。因为我在猛然晕眩中倒了下去,醒来时他的话依然刺在我心坎上,噩梦?对!他对我说噩梦,什么噩梦?我却想不起来,也许他没有说完,然后我就晕了一下,现在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生病了,我以为你……”
这个声音似乎穿过遥远的时空而来,我一时不以为是真的,等到逐渐复苏,我才意识到我是靠著椅背而坐,电梯门就在我面前,我已经不在电梯里面了。
温柔的独白继续著:“你好一点了吗?如果你可以走了,我就送你回去,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我习惯的不争什么,然后他真的把我送回家。对於姨妈的疑问,他也适切的回答:“简凡凡小姐托我把她送回来,她人不舒服还去探望朋友,因为简小姐那边出了点事。”满足姨妈的疑问,他便走了。
我坐在沙发上二日不发,直到他走都没再看他一眼,只顾想自己的事。当姨妈坐过来问我:“你那同学出了什么事?”我哭了起来:“我很不舒服……,”我已经忘了上次哭是什么时候,突然的哭泣,姨妈和我都吓了一跳!
姨妈安慰了我,把我送回房里睡觉。她大概以为凡凡的事十分严重,我才会哭,殊不知我是为自己哭。
无精打采过了几天,星期五下午,凡凡提著一袋零食来看我,我正在看漫画,躺在床上正舒服,她就闯进来了。
她叫:“你几岁了还看漫书!”
“我老哥买给我的。”我有数百本的漫画,再多加一套蔡志忠的作品也不算多。
“这些天你就躺在床上看漫画你也太舒服了吧!”
“对病人说话要温柔一点。”我警告她。
凡凡撕开一包牛肉乾,拿起一大片就吃。她每回带零食来我家,都会自己吃掉一大半,所以我从来不把她带来的零食当作礼物看待。
“喂,别看了,起来吃东西,我有话跟你说。”
她硬把我拉起来。反正我习惯了她的强制态度。
“梳子。””
“又不出去,别梳了。”
“没梳发不能见客,我姨妈说的。”
“老古董!”
她把梳子递给我。
“喂,你也别留长发了,像我这样剪得短短的,又舒服又俐落,才像个新女性啊!”
她的“新女性定律”自成一格,我无意多学。
“你们那件设计图失窃案侦破了没有?”我问。
“我就是来跟你说道件事的。”凡凡一坐在我床上,把我的脚挤到一边去。“设计图根本没丢,是程先生自己忘了放在女朋友家里,还赖我呢,真过分。”
“我也是嫌犯之一啊!”
“谁跟你说的?”
“徵信社的人。”
“那一定是总侦查长,他好厉害,到我们设计室走一趟,到处看一看,就说东西不是外人偷的,叫程先生和我仔细想一想是不是忘了放在什么地方。”
“然后程先生就想起来了?”
“一开始也想不起来,真绝,刚好他女朋友和他吵了架,东西放她那里她故意不说,就变成这样啦!”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大前天,礼拜二,他上午去了一下,就侦破了。”
“你知不知道星期一晚上,路华打电话给我,说你和程先生认为我很有嫌疑,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哈哈,你别信他,他一张嘴好厉害,三两下就套出我的话。程先生那个人有点神经质,一直认为有人要偷他的作品,所以派我晚上要住在那里守著,一听到我让你进去,发疯似的直指我跟商业间谍勾结,真受不了。”
很难将斯文秀气长相的程春野跟“疯子”联想在一起,不过经历这次事件,我相信人真的不可以貌相。
“那你还跟不跟他?”
“谁?程先生?本来我想起这时候转行做侦探。”
“什么?”我瞪著凡凡,她花样可真多。
“你紧张什么?谁规定女孩子不可以做侦探?”
“以前你还跟我说要做一位闻名国际的女设计师。”
“本来我是这么想,可是跟了程先生那么久,也没学到什么,反倒成了他的看门狗似的,脾气又那么古怪。”
凡凡毕业至今,转业四次,每次都有一堆牢骚。
“做侦探也不好做啊!”我劝她少打怪主意。
“自从我领教了路先生的本事之后,对他就很欣赏,我自己上门推荐,头一个月不要薪水没关系,结果他怎么说你知道吗?”
我摇头。她也太太胆了。
“他说,第一。公司没缺人手;第二,须有基础法律常识,最好大专毕业;第三,女性不宜。”
我知道凡凡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一定会搬出“新女性定律”来反驳。
丙然她又说:“我说他不应该歧视女性,不试用看看怎知道我不行?我从来没见过那么不好讲话的男人,女孩子这样求他还不行,简直不是东西。”
“后来呢?”我开始有兴趣了,最好路华被凡凡击败。
“他问了我一个问题,后来我才知道他在考我急智。”
“你一向反应快,怕什么?”
“结果我输了。”
我失望。”
“他问你什么问题?”
“他说:如果你跟踩一个人,被对方发现了,他质问你为何跟综他,那时候你怎么说?”
“会有这种事吗7.一旦对方发现了,你应该转身就走,那里还会问你为什么跟踪,要不
然就是被跟综的人钻进人群中消失,这样才符合常情,一般人都是比较胆小的。”
凡凡鼓掌。“你真聪明。”
“我猜错了吗?”
“没有,你猜对了。”
“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会告诉被跟踪的人说:你太太怀疑你有外遇,所以我来调查是真是假。他若生气,我就给他一个过肩摔。”
我大笑。
“不傀是简凡凡,好勇敢哦!”
“勇敢有什么用,我被三振出局了!”
“人家是做生意,那能够像你这样,你好像在打抱不平似的。”
“不是吗?做侦探不就是要打抱不平吗?”
“我不知道。”
凡凡闷闷的大啃豆干、饼乾。
“爱丽丝。”
“嗯?”我嚼香蜜饯。
“你怎么会猜到答案?”
“我不知道。可能我的头脑比较简单,想的是一般人的共通想法,我又胆小,没有你那么勇敢去面对被跟综者。”
“我想路先生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也许吧。”
“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你这么容易激动,还是做艺术家好,因为艺术家的性情再古怪,人家也视如理所当然。做侦探可能不好。”
凡凡嗤之以鼻。
“你少呆了,我的目标是路华和陆星座。”
“做什么?”
“星期一晚上我和程先生到徵信社去,就是陆经理通知我们路先生回来了,说愿意立刻为我们服务。那时候我就很注意陆星座,他好英俊,我敢说他去做明星一定压过那些大牌男星,他太好看了。”
“男人长得好看未必是福。”
“怎么不是?在奇章微信社里,有关男女外遇案,都由他全权负责,可见他的魅力。”
“你要追他?”我以为她在开玩笑。
凡凡露出固执的表情。“还有路华,两选其一。”
“凡凡,拜托——”我真要笑死了。
“你笑什么?我当你是好朋友才特定跑来跟你商量。”
我开玩笑的挪愉她。“你说真的?”
“废话,不然我干嘛跟你说。”
我笑不出来了。
“凡凡,你猜他们几岁了?”
“总不会超过三十。”
“就算三十好了,你才二十一,他们大老了啦!”
“做朋友又没说要做夫妻,差几岁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又不了解他们。”
“慢慢就会了解啊!”
看她那副认真的样子,我想她在玩真的了。
“凡凡,你可以告诉我,他们那一点吸引你吗?”
“嗯,”凡凡支腮打量我。“陆星座外友好,和他在一起有面子,而且我们同学会的日期快到了,不快找个伴,到时候瞪眼看人家成双成对吗?要是陆星座能陪我去参加同学会,包准叫刘淑芳那批人羡慕死了。”
我不以为然。“你的动机好像不太纯正。”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学校时,刘淑芳、沈里音、王萱萱她们那一票死党最花了,成天炫耀情书,也不怕被导师抓到,这是我们第一次开同学会,不带个帅哥去压过她们,我吃不舒服睡不舒服。”
我真受不了她乱吃这种飞醋,还自谢是“新女性”呢。
“那路华呢?你难道要带两个男朋友去?”
“这主意不错,如果我摆得平他们的话。”
“你少胡说人道了,”
凡凡哇啦哇啦大笑。
“喂,你没见过路华你不知道,他虽然远不及陆星座好看,但是我觉得他很有男性的魅力,跟那群小毛头一比起来,真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我当然不说我见过路华的事。一想到我居然晕倒在他面前,我既困窘又羞惭,这几天不知暗骂自己几百声没出息了。
“那些小毛头全被你三振出局了?”
凡凡耸耸肩。“他们跟不上我的脚步。”
“你还是要跟著程春野?”
“没办法,,离三楼近,只好勉强将就。”
“凡凡,你不是一直想闯出一番事业的吗?以前你都是事业第一,男朋友顶多排到第三去,今天很反常哦!”
“我想,我是爱上他们了。”
“骗人,才见二次面就爱上,而且那有一人一次爱二个的。”
“你别管我,我自己有安排,倒是你,同学会的时候可不要形单影只,很难看的。”她一副看扁我的样子。
“你有毛病人谁规定同学会要挠伴参加?”
“算了,你是古董脑筋,说不通的。”
我们聊了几个同学的近况,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凡凡,你最近有没有回家去?”
“我那有空。”
“你爸爸脾气不好,你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
“过分的是他,重男轻女,回去看他对我弟弟那么宝贝,我就不舒服。”类似这种牢骚,我听她说过六七十遍。
简家据我所知有四女一男,平平、凡凡、安安、静静和简大器。凡凡曾经不服气的说:“看我爸取的名字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呀,希望我们女孩子平凡安静,他的儿子成大器。重男轻女也不要这么明显嘛!”
“你一直说自己是新女性,怎么可以嫉妒弟弟。”
“你是独生女,当然可以说这种风凉话。男女平等提倡了这么久,还是没用啦,形势比人强,谁叫我不是男生。”
“你生气你爸不爱你?”我怀疑这种可能性。
“不是,他不公平。”
“你也真奇怪,那家父母不疼老么。”
“你们家也是?”
“信实只比我小半岁,我们是两个老么。”
“我真羡慕你生活在阳盛阴衰的地方,不像我们家阴盛阳衰,女孩子永远不受宠。”
“我看你姊姊就不会有什么不满。”
“因为她是老大,”她的口气好像我是一个白痴。“她是我父母的第一个小孩,曾经被专宠过。”
“照你的说法,少数才稀奇,可是我们家有三个男生,一样受到重视,也没听谁抱怨自己是受忽略的一个。”
“男女有别啊!你怎么还搞不仅。”
“算了,我看是你自己的脑筋太复杂了。”
凡凡将零食吃得差不多时,正好四点钟,她说要赶快回去“准备撒网”,因为没结婚的一流男人愈来愈少了,虽然不想在二十八岁前结婚,但事先“预约”一个,更能够放心的在事业上冲刺。
她的怪论真多,我也只能笑笑跟她道再见,提醒她不要忘了常回家。她一味敷衍,心早飞到“奇章徵信社”了。
我把床上的饼乾屑清除乾净,开始“工作”,使用书房的电话跟几位客户聊天,做成一笔生意,再打到“长青牙科”,跟田习如女大夫解释我礼拜二因贫血而不能去她那里,请问她到底要跟我商量什么事。
女医生说,“我妈最近身体不好,不能常来帮我,所以我想找个人代替,不知道你肯不肯来做?因为大家都很喜欢你,我认为你是最适合的。”
我脑中浮现出一幅林爱理张牙舞爪想抓住小沈大夫的画面,心想还是别膛浑水的好。於是婉言拒绝了田大夫,实际上一天十二小时侍在外面,姨丈、姨妈邵会很不乐意,上次去代工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
我不能说两位长辈很不高兴,只能形容之不乐意。怎么说呢?大家彼此清楚对方脾性,信介表哥说我是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在很多事上显得马马虎虎,心无大志,很好骗很好商量,但绝不接受命令的指示。我想就因为表哥这么说,姨丈也接受了我去牙科那里“做看看”的事实,姨妈例嘀咕了几天:为什么要做那么累的事,有一份工作就好了嘛,女孩子不要太强才好哟!
在女性日求进步的现代社会,姨丈、姨妈给予我的家庭教育委实说不上现代,但能说他们错了吗?他们实在非常的爱护我,不愿我出去吃苦受罪,最好能像姨妈一样少忧少虑过一生,这未尝不是幸福?
男女平等固然不错,但要我出去跟男人一争长短,赚得要比男人多,说话要比男人大声,我缺乏那份魄气和实力。尽避凡凡骂我没出息,依然无法改变整个的我。
我是爱丽丝:水远也没办法变成简凡凡啊!
十年后,二十年后,或许我会瞪著电视,羡慕凡凡功成名就,但我更希望那时候我己成熟得能够诚诚恳恳向她说一声“恭喜”,不合丝毫拓意。
我等待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