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春暖花开,台北东区的“绿野芳踪”餐厅花园里一片奼紫嫣红,看得人心不禁也跟着荡漾起来。
今天是陶纮的大喜之日,看着好友漂亮的新娘装扮,亦霏突然脸色一黯。她忍不住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曾经差点穿上婚纱,只不过命运捉弄,婚没结成,反而多了一个私生子。
“亦霏,妳又想到邱英哲了啊?”心思细腻的晓人一看亦霏脸色不对,立即联想到同一件事情。
“别再想那个臭男人了,他根本配不上妳!”鲜少发火的陶纮,一讲到那个花心男就生气。竟然胆敢脚踏两条船,伤了亦霏的心,真是可恶极了!
亦霏摇摇头。“我并不是想到他。”她想到的是另一名男子,一个好友们都不知道的“他”,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一个她说不出口的存在。
“妳别ㄍㄧㄥ了。”晓人摆明不信她的话,认为那只是托辞。“妳如果不想他,就不会经常看着纬纬发呆了!”
从那个半途夭折的婚礼之后,她们就没听过亦霏传出新恋情,见她整天只守着和邱英哲的结晶──纬纬,要说她不想他,有谁会相信?
“纬纬不是……”亦霏正要月兑口而出,又随即将未说出的话收回,表情也多了一丝无奈。唉,这能怎么说呢?
“不是什么?”晓人好奇地追问。
“今天是纮纮的大喜之日,别再说起那段往事,会触霉头的。”亦霏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打转,连忙找话岔开。“纬纬,你在这里陪阿姨,不要乱跑,我去下面看看。”她怕再继续讲下去,会让那晚的“意外”曝光,赶紧闪人。
“唉,又被她逃了!”看着她的背影,晓人无奈地摇摇头。“每回一谈到这个话题,亦霏就顾左右而言他,但是一直逃避总不是办法啊!”
“感情的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苦苦追过聿之,受尽煎熬,如今苦尽笆来即将为人妻的陶纮,想法越臻成熟。“况且,每天看到纬纬的脸,她能忘得了吗?”
“说得也是。”晓人抱起一脸无辜的小帅哥。“我们小纬纬越来越像那个负心汉了,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谁说的!”陶纮不同意她的说法。“我觉得纬纬比那个邱英哲还有男子气概。”拿纬纬跟那个“没路用”的臭男人比,简直是一种污辱。
“妳知道吗?”事隔多年,晓人第一次说出心中的怀疑。“其实我一直怀疑纬纬不是邱英哲的小孩。”只是这个臆测太过惊人,她才一直放在心底没说。
“不会吧?!”陶纮被她的话吓到。“除了邱英哲,亦霏没跟其它男人交往啊!”
“妳还记不记得在他们结婚之前一个月,亦霏和邱英哲曾经发生激烈争执,差点闹到要解除婚约?”晓人提醒陶纮四年前的事。
陶纮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嗯,我想起来了。”那时他们俩才订婚没几天,就听说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严重到亦霏想要解除婚约。
“造成他们吵架的原因,正是因为亦霏不愿意在婚前跟他发生性行为。”身为记者的晓人,最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要是能问的,她都会问出个所以然来。
“说得也是,我竟然一直没想到这件事!”陶纮恍然大悟,随即震惊地看着纬纬。“所以亦霏直到结婚前一夜都还是个处女喽?那……”意识到纬纬好奇的目光,陶纮赶紧降低声量。“纬纬是谁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晓人看着面貌跟邱英哲越来越像的纬纬,累积了近四年的纳闷,已滚成一个大雪球。
她真想知道,纬纬的爸爸到底是谁?
她一直很想知道,纬纬的爸爸到底是谁?
当年若不是突然蹦出来一个“程咬金”,她童亦霏已成了邱英哲的太大,也有可能生下小孩,但绝不会是纬纬。
纬纬不是邱英哲的小孩,这个事实她比谁都清楚,只是身为母亲的她,却根本不知道那晚跟她发生关系的男子是谁。
她没跟任何人提到那一夜,原以为那只会是人生中一个小小插曲,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没想到她竟然怀孕了,怀了那个陌生人的小孩!
必于那天晚上,童亦霏并没有多少印象,就算有也只剩下片段。她甚至连那名男子的面貌都没看清楚,只因为她刻意不想留下任何属于那晚的记忆。
她将那晚定义为“单纯”的一夜,一拍两散,两人之间不会再有瓜葛,所以只想赶紧逃离现场,以免日后平添困扰。
发现自己怀孕后,她立刻到澳洲找母亲,直到生下纬纬才回来。
事隔多年,那夜残留在她身上的印记虽然早已褪去,但是在她心底深处却有些影像慢慢浮现──
肌肤相亲的触感、他温柔的触碰,以及教人羞赧的爱语……
尤其是最近这一个月的晚上,那些情境一直在她梦中重复上演,不但情节连贯,还有越来越清晰的趋势;好几次,她都差点“看”到那名男子的脸,但总在最后关键时刻惊醒,让她无法看清那人的庐山真面目。几次下来,她已分不清哪些是梦境,哪些又是残存的记忆,抑或它们全部都只是出于自己的想象?
让童亦霏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为什么会突然作这些“春梦”呢?
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
站在玻璃帷幕旁,看着底下川流不息的车潮和人潮,邱世冠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他还是不喜欢台北的拥挤和闷热。
两年前父亲过世后,他接下家族企业的棒子,并将事业重心转到台北。这段时间里,他为了肩上一万多人的生计每天没日没夜地工作,总算成功地将版图拓展一倍有余,在市场一片不景气中,算是个难得的异数。
事业虽然顺心,但他的感情世界仍是一片空白,因为他始终没放弃找寻那名悄悄离开他身边的女子。
几年来他四处明查暗访,就是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除了那个粉钻耳饰,没有查出任何多余的情报,让他非常郁闷。
这简直是海底捞针嘛!
叩!叩!
“总裁,老夫人来了。”机要秘书敲门报告完,随即侧过身让李文秀进入,并顺手带上办公室的实心木门。
“妈!妳怎么突然上来台北?”邱世冠赶紧搀扶母亲到沙发坐下。“干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妳啊。”他一向予人冷峻的形象,唯有在柔弱的寡母面前才会露出温柔的一面。
“半年没见到你,我当然要来看看你是不是有按时吃饭休息呀?”李文秀心疼地看着他瘦削的脸颊。“你看你,又瘦了。”自从老伴走了以后,整个家族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不瘦?
“最近公司营运已经比较上轨道,我正准备回去看妳呢。”他将话题转回母亲身上。“妳最近身体有没有好一点?”父亲突然撒手人寰,对母亲的打击很大,让一向身体不算健康的她也跟着倒下,休养了好一阵子才稍稍好转。
“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用替我担心。”李文秀慈婉地笑一笑,聪明地把话拉到正题。“倒是你,有没有对象?你也三十三岁了,什么时候可以让我抱孙子啊?”她一直想过过当祖母的瘾,但唯一的孩子世冠却毫无结婚迹象,怎不教她心急?
“妈,这种事急不得的嘛……”一听到同样的话题,他的神情有些不耐。
李文秀怀疑地瞅着儿子问道:“我当然知道这事急不得,但问题是你有用心在找吗?”
“我们的事业才刚上轨道,哪有时间──”
“你可以分派给你那些堂兄弟啊,总不能老让他们坐领干薪吧?”他借口还没说完,李文秀马上见招拆招。
“邱氏”是个大家族,牵得上的亲戚可以包上好几串粽子,由于是家族企业,每家手上都拥有一些股份。公司越赚钱,他们分到的就越多,而且完全是坐享其成,他们享用的都是邱世冠一个人打拚的成果。
“……再说吧。”他那些堂兄弟养尊处优,一个比一个还懒散,整天混吃等死,唯一的本事就是把公司给搞垮。与其交给那些败家子,他宁可自己辛苦一点,以免搞得大家血本无归。
“你既然没空挑选对象,就让妈来帮你吧。”李文秀自动请缨。“来,告诉妈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来帮你找!”
她这个儿子眼高于顶,挑剔得很,几乎全台的名媛淑女都帮他介绍过了,他还是没一个满意,真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女孩?
邱世冠受不了地低嚷道:“妈……”
真是的,怎么绕来绕去还是这个话题?
“你今天没有给我一个交代,我是不会离开的。”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打算长期抗战。
“妈……”这次已经变成无力的哀嚎。
“开出条件吧。”李文秀兴致勃勃地等待。
“这……”这不是存心为难他吗?除了那名女子以外,他谁都看不上眼……
有了!既然妈爱凑热闹,就让她去忙这件事吧!
“好吧,”邱世冠故意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要的女人必须……有一头黑亮的长直发,还有──”
“等等!”李文秀赶忙从包包拿出纸笔记录。“来,继续吧!”
“皮肤要像玫瑰花瓣,粉女敕又白里透红。”记忆中“她”的影像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褪色,依然清晰一如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然后呢?”
“脸是标准的鹅蛋脸,比我的手掌还小,眼睛大而微长,略往上扬,眼睫毛很长,鼻子小巧挺直,嘴唇的唇形很美,厚薄适中,看起来有种古典美。”他依记忆仔细勾画出“她”的脸孔。“身高差不多一六五吧,体型偏瘦。”
李文秀原本振笔疾书的手在听到最后几点时停了下来。她抬头,疑惑地问道:“世冠,你心里已经有理想人选了?”这分明是照着某个人的模样描述的嘛!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详细?
“如果找到符合上列条件的人选,就通知我一声。”世冠不置可否,径自终结这个话题。“否则……妈,拜托妳就别再跟我提结婚的事啦!”他花了四年的时间都找不到人,就不信母亲有这么厉害能找到!
“好。”为了抱孙子,就算拚了这条老命,她也要找到符合这些条件的女人!
“呼……真闷……”耐不住台北闷热天气的李文秀,挥汗如雨地坐在公园的树下乘凉。“奇怪,台北怎么会这么闷呢?都已经黄昏了还这么闷热,真教人不舒服。”习惯南部干脆爽利的大太阳,她实在受不了这种湿湿黏黏的空气,让人心情烦躁不已。
这一个星期,为了寻找符合儿子所开条件的女人,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台北也只能土法炼钢──徒步在街头寻找。
她当然知道这个笨方法不可能刚好找到符合条件的人,除非瞎猫碰到死耗子,但她主要的目的是想让儿子知道,她真的很为他的婚事着急,并不是随口说说。
“呼……好热……”再这么逛下去,她担心人还没找到,自己就先住院去了,但没亲眼看到儿子结婚,她可是死不瞑目啊!
“女乃女乃,妳累了吗?”跟妈妈来公园游玩的纬纬,远远看见李文秀颓丧的模样,关心地来到她面前探视。
“咦?!”李文秀抬起头,原本一脸疲累的她在看到纬纬的长相后,惊讶地张大嘴,精神都来了。“世冠?!”这小孩长得跟世冠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嘛!
“我是纬纬,不是世冠。”童启纬认真地纠正道。
“你是纬纬呀,真可爱呢!”李文秀爱怜地模模他的头。“你今年几岁呀?”
他骄傲地伸出三根手指头。“我已经三岁了。”
“真可爱……”纬纬可爱的模样,让她舍不得移开目光。
“纬纬!纬纬!”
远方传来童亦霏慌乱的声音。她才转身丢个垃圾,没想到回过头来就不见宝贝儿子的踪影,吓得她魂飞魄散,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怎么办……”
纬纬还来不及应声,童亦霏已经远远看到他,她赶忙跑过来,松口气的同时,脸色也跟着拉下──
“纬纬,妈妈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你怎么不听话呢?妈妈找不到你的话怎么办?”
“对不起,是我叫他过来的,请妳不要再骂他了。”看到纬纬眼睛含泪的可怜模样,李文秀忍不住将他抱在怀里“惜惜”。“乖,纬纬,不哭喔……”
“妈咪,对不起,不要生气……”纬纬挣月兑李文秀的怀抱,抱住亦霏的腿,哭着道歉。“对不起嘛……”
亦霏叹口气,蹲将儿子搂进怀里,拍拍他的背。“好,妈咪不生气了,可是你下次不可以再乱跑喔,要不然妈咪会担心的。”
“嗯……”纬纬乖乖地点头。
“来,把眼泪鼻涕擦一擦。”亦霏拿出手帕,轻柔地替儿子擦脸,疼爱的神情表露无遗。
“妳儿子真乖。”纬纬的懂事,让李文秀看了更加喜爱。
通常小孩做错事,只要看到有人袒护,便会恃宠而骄,无法无天,但是这小孩反而可以为了自己做错的事情道歉,真是难得。
亦霏欣慰地点头。“嗯,他真的很懂事。”纬纬是个很好带的小孩,吃饱睡、睡饱吃,要不就自己玩,从不会无理取闹,免去她初为人母的紧张和忧虑。
“欸?”李文秀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亦霏身上,一看到她的脸,更加吃惊。
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妈妈,几乎可以说是世冠“梦中情人”的翻版,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又黑又亮的长直发披在身后,脸是标准的鹅蛋脸。皮肤又白又女敕,就像是儿子所说的玫瑰花瓣。眼睛大而微长略往上扬,眼睫毛很长。鼻子小巧挺直,嘴唇的唇形很美,厚薄适中,看起来有种古典美。
这……简直就是在形容她嘛!难道……儿子指的就是她不成?
不会吧?这未免太巧了!
“您怎么了?”亦霏看到李文秀的脸色有些苍白,连忙在她身边蹲下。“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受不了台北的天气。”李文秀拿着手帕擦拭不断冒出的汗水。“真是闷热……”
“习惯就好了。”童亦霏拿出随身带的水壶,倒出一杯自己冰凉过的菊花茶。“要不要喝一杯菊花茶?还凉凉的。”
“谢谢。”李文秀感激地接过,慢慢喝下。“嗯……舒服多了,真是谢谢妳。”她将喝干的杯子交还给亦霏,再次道谢。
“不客气,还要来一杯吗?”
“不用了,谢谢。”李文秀越看亦霏越满意。“请问妳的名字是……”
“我姓童,叫做亦霏。”
“亦霏,妳的心地真善良,难怪可以教出像纬纬这么好的小孩。”可惜她已经嫁做人妇,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孩,否则就算是用逼的都要世冠娶她,真是可惜!
“谢谢。”纬纬的确是她的骄傲。
“我也该回去了。”如果太晚回家,以后可能会被世冠“禁足”,不准她再单独出门。
李文秀才刚站起身,就觉得一阵昏眩,差点跌坐在地,幸好亦霏见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搀扶,这才免去一场意外发生。
“您还好吧?”亦霏担心地探询道。
“坐太久了,头有点晕,等一下就好……”
“您住在这附近吗?让我送您回去吧!”否则真怕这位老太太一个不小心,发生更糟糕的意外。
“好,那就麻烦妳了。”正好可以让世冠看看她,教他扼腕错过理想的媳妇人选,谁教他“脚手”比别人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