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你要回家了吗?”穿着绉绉的运动服的瘦高身影轻松一跃,越过位于二楼教室的窗户,坐没坐相地跨坐在窗台上,引来范方班上同学的怪叫声。
“大姊头,又来找阿方约会啊?”多话的阿川跟范方很有缘,升上国二后,还是分在同一班。
每天都可以看见她放学后到范方的班上报到,想要不熟也难。
班上同学跟袁沅的交情,甚至比跟闷葫芦范方熟,因为他一天讲的话不超过五句,其中还包括老师点名回答的问题,简直惜字如金。
若不是有袁沅罩着,范方应该会被欺负得很惨。
宝课好、孤僻又不合群,正是最容易被当成欺负目标的类型。
但全校还有其他学校的人都知道,他背后有个强而有力的袁沅当靠山,没人敢捋母老虎的须,又不是皮在痒。
“学姊,我跟你说喔,阿方今天有收到情书喔!”报马仔马上贡献内幕消息。
范方从国一下学期开始,功课就突飞猛进,学年第一名的宝座没让出去过,而且长高长肉之后,突然变成帅哥一枚,经常有女生在教室外面张望。
“真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胸口突然有些闷,但她选择漠视那份难受,火速地跳下窗台,跨坐在范方前面的椅子上,跟他面对面坐着,伸手等着。“阿方,我要看、我要看!”
“我退回去了。”他伸手推了一下无框眼镜,透过镜片看她。
升上了二年级后,他的视力也变差了,可能是看太多书。
“啊~~好可惜喔!”袁沅嘴里说着可惜,但心头的烦闷却跟来时一样突然,消失无踪了。
范方低头继续写作业,不理会这个无聊的问题。
既然不想有所回应,何必招惹麻烦?
况且,打从他们相撞的那一天起,他的心就进驻一个鲁莽的天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大姊头,你每天来接范方上下课,而且风雨无阻,不会是看上我们家范方了吧?”从上国中开始就看多了她的“温馨接送情”,因此阿川没大没小地调侃着。
“哇~~老牛吃女敕草耶!”另一个不怕死的紧接着说。
“你们也想尝尝我这只『老牛』的滋味吗?”袁沅威胁地扬起全国国中女子组空手道冠军的有力拳头。
她知道全校的学生都对她戒慎恐惧,因为她打遍附近无敌手,就连帮派的流氓都是她的手下败将,不敢招惹他们学校的学生,替学校减少了很多麻烦事,正因如此,学校才会开始对她的打架行径睁只眼、闭只眼,变相的纵容,不再罚她扫地。
其实,她并不是爱打架,而是有人自动上门让她打,就算没事走在路上,麻烦都会自动找上门,这……能怪她吗?
谁叫她的正义感比一般人强,路见不平,当然就挥拳相助喽!
然后……她就越来越有名,几乎被神格化,“守护神”这个名号成为她的代名词。
若是让他们知道她其实是个怕鬼的胆小表,她一世英明肯定就毁于一旦了。
说实话,若真要说的话,她认为范方才是真的守护神,因为他让那些妖魔鬼怪不敢近她的身。
她也许是全校师生眼中的守护神,但范方却是她独有的守护神。
“不,我们是开玩笑的!”拜托,大姊头的拳头打遍附近所有学校,就连高中生都没在怕的,现在没有人敢找他们学校学生的麻烦,全是仰仗那只拳头啊!
听说她一拳可以打破两块砖头,他们自认头没有砖头硬,所以还是小心为上。
“大姊头,再见!”不到十秒钟,放学后的教室空无一人。
“哼,早知道亮出拳头这么有用,我早就用了。”满意地看着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人,她好奇地看着他。“你还在忙什么?”
“温习明天要上的英文。”清静舒适的学校是他念书和写作业的地方,他家那间十坪不到的铁皮屋光线很黯淡,不是一个适合念书的环境。
“那你慢慢念,我等你。”她自然地趴在他隔壁座位的桌面,开始养精蓄锐,补充稍早空手道操练时流失的体力。
细微的酣声扰乱了范方的集中力,透过镜片看到趴在桌上睡得东倒西歪的“金主”,向来淡漠的眼神多了丝宠溺,以及从没说出口的浓烈感情。
灿烂的余晖洒落在她健康的发丝上,闪着红铜色的耀眼光泽。她的五官分明,浓眉大眼,英气十足,不是秀气的漂亮,却非常有魅力。
尤其她拥有直爽开朗的个性,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因此几乎男女老少都喜欢她。
他温柔地看着她纯真放松的睡脸,胸口被柔情占满。那一年,她不只撞到他的人,也撞进他的心。
她将阳光和希望带进他的生命,她是他生命中的阳光。
他喜欢她,却不敢表白,除了年龄比她小,更自卑于自己的家庭环境。他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哪敢追女孩子?
为了成为足以匹配她的好男人,他痛下决心要成为有钱人,当他功成名就时,就是他正式追求她之日。
不知过了多久,范方猛然发觉太阳已经快下山。收拾好桌上几乎没看进去的书本,轻轻摇着她的肩,眼中有着微不可见的宠溺和温柔。
“沅沅,起来,该回家了。”
“嗯……别吵……”她爱困地转头,继续睡。
“沅沅……”他唇角微勾,好笑地继续轻轻推着她的肩膀。
她的难叫醒是有名的,一旦入睡,七级地震都吵不醒。
“……嗯……”睡意浓浓,声音有些沙哑,打了一个毫不淑女的哈欠,她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是你啊……我们在……喔……要回家了吗?”过了好几分钟,意识才慢慢回复。
“嗯。”背起书包,右手撑住她的左手臂,拉起还没完全清醒的袁沅。“走吧,回家了。”
“今天中元节大拜拜,我妈煮了一堆菜喔!”她信赖地靠在身旁跟她差不多高的男孩身上。
苞他并肩走回家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她已不再惧怕即将来临的黑暗,因为有他——她的最佳守护神。
饼去一年多,范方的身高好像吹气球般,一直不断地抽高,现在几乎已经跟袁沅一般高了,而且还在继续拉长,只可惜体重没增加多少,还是满瘦的。
“每天去你家吃饭,又没给钱,我……”白吃人家一年多,人家没说什么,他都不好意思了。
“袁沅,这个『四眼田鸡』是你男朋友吗?”一个身材魁梧,汉草很好,头发长到盖过衣领,看起来跟好学生搭不上边的外校高中生,伙同几名跟班等在校门口。
“你想干么?来雪耻吗?”袁沅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范方挡在身后,不屑地瞪着眼前的手下败将。
上星期,这个自称是台中县高中联合老大的陈有义来找她单挑,她必须承认,他是一个好对手,可惜,还是败在她手里。
“我要你当我的女人!”陈有义跩跩地宣布。
范方眉头耸动,抬起头,冷冷地看着胆敢跟袁沅公然求爱的男生,不顾袁沅的阻挡,站到她旁边。
这一年多来,他看过不少人跟袁沅告白,有会念书的好学生、有运动好手,也有像今天这位不打不相识的混混。
“嗄?你再说一次。”袁沅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欣赏你,只有你才配得上我!”陈有义和他的一班手下,都露出一副这是莫大殊荣的表情。
他挑战过台中县所有高中的“老大”,可以说打遍台中无敌手,不料却败在一个女生手里,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国中生,说他不气恼是骗人的,但他更是佩服有能力打败自己的女生。
“你头壳坏去喔?还是被虐待狂?”袁沅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认为我配得上你,只可惜我这个人呢,绝对不会接受手下败将当对象的。你,配不上我。”
“你!”陈有义气急败坏地指着范方大吼。“那他呢?我就不信他赢得过你!”
“他是赢我啊!”袁沅大方承认自己比不上范方。
“怎么可能?”陈有义不屑地睨着体重起码少他二十公斤的书呆。“他看起来像个弱鸡,怎么可能赢你?”
“拜托,人生不是只靠拳头的。”袁沅拿出老妈的至理名言。“他的头脑比我强,肯定也赢过你。”
“头脑?拜托……”陈有义不以为然地发出冷哼。“天下是要靠拳头打的,又不是考联考,要头脑做什么?”
“如果这是你的信念,那你绝对成不了气候,顶多只能当个小帮派的头头,满足虚荣心,闯不出什么名堂的。”也许是被老爸和老妈念久了,久而久之,她也能说出一番道理。
嘿嘿……“久病成良医”嘛!欸?这里可以用这句话形容吗?好像有点怪怪的……
“你这个女人在跩什么?我家老大看上你,是给你面子耶!”一名新进的小苞班没听过袁沅的名号,为了让老大另眼相看,他挺身而出,大声呛声。
“你是谁?这里有你开口的分吗?”袁沅一个眼神扫射过去,里头饱含的肃杀之气,直接将那个小混混定在当场。
“阿贵,回来,不要丢人现眼!”只有跟袁沅对峙过,才会知道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有多强。
“是……”小混混乖乖退后,不敢再说一句废话,连动都不敢乱动。
陈有义对于会念书的文弱书生没好感。“让我跟他对几招,如果他赢我,我就退出。”
“有我在,谁都别想动他。”她悍然挡在前头。
“你就只会躲在女生后面吗?算什么男人!”陈有义故意讲话激对方。
范方不为所动,也毫不畏怯,再度站到袁沅身旁,冷冷地回了一句——
“拳头硬,就算是男人吗?”
“你——哈哈……有种,我欣赏你!”陈有义眼露凶光,发觉吓不退范方,立即开怀大笑。
他眼露凶光的模样,据说非常可怕,曾经多次让他不战即赢得地盘。
而这个看起来弱弱的家伙,眼睛竟然眨都不眨,手也不抖一下,这份胆识,连一些自称大哥的人都比不上。
这个“四眼田鸡”外表看起来是个标准的文弱书生,原以为三两下就可以把他吓跑,没想到他却沉稳地站着,不动如山。
比起那些只会动手动脚的人,他确实还更像个男人。
如果袁沅喜欢的是这个男人,那他算是服了。
“我们走吧。”陈有义说走就走,后头的跟班也不敢多留。
“欸?就这么走了?他到底是来干么的啊?”原以为还要来一场饭前运动咧!“算了,懒得理他,去我家吃饭吧!”
“不会太打扰吗?”她家总是很热烈地欢迎他,但每天去吃,他自己都吃到不好意思了。
“不会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疼你比我们姊弟还多,简直恨不得你是她亲生的咧!”她家里那个弟弟跟她一样,手动得比脑快,老妈跑学校道歉是家常便饭,所以看到乖巧又会念书的范方时,老妈才会扼腕不已。“若不是你爸,她早就认你当干儿子了。”他们不想让他家那个酒鬼顺藤模瓜,成为他勒索的对象,填满那个像是无底洞的酒胃。
话题换成自己的父亲,范方只能苦笑。
这一年多来,他没再挨打过,对此,他必须感谢袁沅的父亲和他们全家。
对他来说,袁家才符合他对“家”的定义:提供温暖、亲情、关怀和照顾。
而他晚上回去的那个“家”,只是一个提供遮风避雨的铁皮屋,和一个每天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父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自从你替我挡开那些妖魔鬼怪后,我爸妈就很少听到我鬼吼鬼叫,让他们耳根清静不少,他们几乎要把你奉为神明膜拜了。”看他脸色不对,她赶紧换一个话题。
这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她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他不只是她的“守护神”,也是她最亲密的朋友,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没来由地,她就是信任他,进而依赖他。
他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你太夸张了啦!”他失笑。
“真的啊,你比我妈去庙里求的符咒还灵呢!我现在开始担心以后没有你的日子,我要怎么过?”想到再两个月她就要到台北念书,她的表情顿时就像是喝了一大桶的苦茶。“没有你,谁来帮我赶跑那些阿飘啊!”
连续两年都拿下全国女子空手道冠军,使得她被成功保送体专,否则以她低得可怜的学业成绩,可能连入学的最低标准都达不到。
随着年纪增长,还有不断的训练,她已经不再那么害怕那些喜欢吓她,但不会伤害她的阿飘了。
只不过,看到断头断脚的景象,总是让人不舒服。
“谁教你坚持要念台北的学校。”冷漠的神色和语气中,隐隐藏着埋怨和责怪。
上个月当她告诉他得到“台北体专”的保送,决定到台北念书后,他的心就彷佛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无法纾解。
“唉呀,你也知道我住在这里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耶,除了去外县市比赛,我几乎没踏出过台中一步呢!”她嘟着嘴抱怨。
“那也不用去台北呀。”对他来说,台北简直是另一个世界,在遥远的一方。
“台北好热闹,我最喜欢凑热闹了。”她就像是羽翼初丰的鹰,急着离巢探索外头的世界,闪亮的黑眸有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我要去爬一○一,逛百货公司逛到脚软,还要搭捷运去淡水吃鱼丸,台北有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呢!”
虽然舍不得离开他,但年轻好动的她,对于花花世界的台北总是充满憧憬,想要体验不同的生活。
“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家好。”看见她发亮的眼眸,他的心情有些黯然。
她生性外向好奇,为人海派,很有大姊头的风格,喜欢结交新朋友,深得同辈喜爱,就连长辈也很喜欢拥有开朗性情的她。
她不会甘于停留在这个小乡镇,他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展翅高飞,离开家乡……离开他。
但是,这一刻来得好快。
“阿方,你说起话来,真像个老头子耶!”袁沅好笑地糗着他。“年轻人就是要去外面闯闯看啊!”
“我只希望,你不会忘了回家的路。”他担心她一旦飞出去,就乐不思蜀,不回来了。
他跟她们家的关系,比跟自己的父亲还亲近,他们远比他的酒鬼父亲还要关心他、照顾他。
对他来说,他们才是他的家人。
尤其是袁沅,她不只是他的家人,也是他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他害怕失去她。
“阿方,我在这里住了十五年耶,怎么可能忘了回家的路啦!”她不满地用力搭着他的肩,将他拉靠向自己。“你是拐着弯在骂我笨,对不对?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喔!我告诉你,我虽然没有你聪明,但还不至于连讽刺都听不懂。”
“是吗?”你就听不懂我刚才的话!他在心里指控着。
“当然!”她很用力地点头,努力维护自己的声誉,不愿被看低。“我虽然不够聪明,但认路能力还不错,我一定不会忘了回家的路。”
范方不发一语,沉默地注视着她,黝黑深邃的双眸饱含太多没说出口的情感。
打从一年多前相撞之后,她就撞进他的生命,他的生活因而起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全是往好的方向走。
她不仅是他的金主,更是他的守护天使,她为他创造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未来。
现在,他不但可以领取奖学金,甚至连上大学都没问题。
他的未来因为她而有了更好的发展。
他的生命因为有她而多了温暖。
因此,他不能想像没有她的日子。
她是他的天使,他真心想要共度一生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