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凝辉的月光金点洒满大地,宛如遍地黄金。
牡丹楼里,此时闹哄哄的,像往日一样,几乎座无虚席。
其实原本这里是青楼,以送往迎来、大张艳帜维生。
然而落花的出现,却使得牡丹楼里的花魁相继失色。来寻欢作乐的不少,不过其中又以来看歌舞表演的人居多。
朦胧的琉璃灯随风轻轻摇晃,带来一种暧昧的神秘感。
舞台上,琴瑟丝竹合奏出热闹的欢庆曲调,几个小泵娘也陆续地上了台,在台前慢慢轻舞着。
但众人的眼光却都对此视而不见,许多人都仍在仰头等待着,而那主角,自然非落花姑娘莫属了。
她才是众人的目光焦点所在。
“呵!想不到我之前好说歹说的你都不肯来,今儿个倒是好兴致。”有好玩的,段驭飞自然不会错过,尤其是看美人这事儿,他非跟来不可。
铁胤珩面无表情,一直盯着舞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其他人意见不少。
“表少爷有所不知,今天少爷不知道有多幸运,竟然让落花姑娘给碰撞上了,而且还扶了人家一把,就此失神到现在。”张主事笑呵呵地道。
男人间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若不是他年纪太大、长得又不怎么样、再加上没什么身家,他也想要学人家一掷千金,但求美人一笑啊!
“什么?”段驭飞大叫,真是太让人嫉妒了。“大师兄,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这种事怎么没跟我说。你们是在那儿见到落花姑娘的,我也去那路儿走走,看会不会有这等运气。”
“哈!”这句话惹来不少人啼笑。
“你这小子,想得美哩,这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哪那么容易让人撞上,要不我也早去排队了。”
“就是啊,若一直有这种好事,怕那条街不早挤满了人。”
“就是说嘛!”如果落花姑娘不是个舞伶,而是个艳妓,我一定天天捧她场。”
“你?凭你?”众人嗤之以鼻。“甭说是你了,我看在场的人十之八九都会这么做,唉!她若成为艳妓多好,这样我们都有机会。”
“可不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只有铁胤珩没参与,他还是一径的冷酷表情,从没改变。
“喂,来都来了,干嘛绷张脸?”段驭飞不明地问。
“没事。”
“没事?”骗鬼啊!明明他脸上就写着事情很大条的样子。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他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这样看起来真会比较有程度?会比较让人信服?
不懂、不懂,他不想去思考那些烦心的事,最近铁夜山庄的事把他们一群人搞得昏头转向,加上韩取欢那番女又难骗,好不容易才摆平她,让她稍稍安静下来。现在的段驭飞只想好好休息,松弛一下。
而最好的调剂,自然是落花姑娘绝艳的舞姿了。
突然,乐声一转,众人的七嘴八舌声慢慢地消弭,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舞台上。
来了!正主儿就要出现了。
“大师兄,好好看着,你会着迷的。”段驭飞笑道。
不用他提醒,铁胤珩的黑眸早巳盯着舞台不放了。
乐声一转,从欢乐的曲调,转为缠绵悱恻。
在旖旎的朦胧琉璃灯光下,一个沉鱼落雁、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款款登场。
她的艳姿妩媚,娇柔的身段散发出无限魅力,盈盈的眼眸宛如秋水、波光潋滟,让人不小心就会深陷;她的红唇微扬,朝在场的众人似笑非笑地轻勾,有不少人当场张了口、失了魂!
最后,她的眼神转呀转的,落在一位幸运儿身上,那红晕的娇颊上满是笑意,是旁人从未见过的娇媚。
而那个幸运的人,便是铁胤珩。
她笑了,而且是对他微笑……不!是对全场的男人微笑。
这感觉真的很不好,铁胤珩有种莫名的冲动,很想上前将那胡乱展现无限风情的美人儿给藏起来,让人无法窥视她半分美貌。
舞台上的美人儿笑容更炽,那嫣然的媚笑,让人神魂颠倒。
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竟然能让美人儿一而再地不断展现笑容,在场的所有人莫不感到幸运。
“红日已高三帐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悠扬柔情的乐声款款,那娇脆清扬的动人歌声,随着她翩若彩蝶飞舞般的舞姿,慢慢地扬起,撩动人心。
她不断地旋转,那美丽的彩色舞衣就像是炫丽的彩花将她整个人包围住;她就仿佛是那花中精灵,吸引住每道视线。
而那美人儿的眼神,若有意似无意,始终绕着铁胤珩打转,似乎想要勾取他的神魂,让他为之迷醉。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笔鼓奏。”
轻歌妙舞,浅笑盈盈。
轻快的、缓慢的,有时像个顽皮的仙子,动如月兑兔;有时却慵懒娇媚,风华无限。
今夜的落花似乎很开心,她的舞姿比以往更加炫丽,那张始终挂着神秘笑容的娇脸,更加引人入胜。
舞着、旋着;唱着、转着……
那嘹亮的歌声深入铁胤珩的心;那动人的舞姿,他也没错过,而那张娇颜……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呀。
“是她!”他突然恍然明白。
落花就是她,那个让他悬念了十多年,甚至为她不惜与父母相抗衡的女子──尹花侬。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沦落至此?
一直不肯相信她已死,千寻万寻,没想到佳人竟在灯火阑珊处。
如果他能早日寻到她,今日的她就不会如此;这世上也不会有个令所有男人都神魂颠倒的美丽舞伶──落花了。
他痛恨每道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她的歌声、舞蹈,都该专属他一人。
她说过的呀!
“大师兄,坐下,你想做什么?”段驭飞看见他突然站起来走向舞台,赶紧低声喊着,并拉住他。
“别拉我。我找到她了,驭飞,我终于找到她了。”铁胤珩的话中有说不出的兴奋和叹息。
“嘘!我的大少爷,你小声点。”段驭飞赶紧将他拉至角落。“别引起公愤,很难看的。”
现在所有人都专心地看着歌舞表演;若他就这么闯上台,后果不堪设想。
“我管不了别人。”铁胤珩向来我行我素惯了。
他就这么轻轻地一跃,立刻上了舞台。
“哗!”此举立刻引起了莫大的骚动。
段驭飞更是一副想自杀的样子。
喔!老天爷啊,快阻止他吧!
以他们铁家在江湖上的身份与地位而言,如果在此地闹事,传出去会很难听的。
台上台下,现场即刻乱成了一片。
可惜此刻就算是天塌下来,铁胤珩也不管了!
他的眼里只有那身穿美丽舞衣的她,就像是盯住猎物的眼神,十分放肆而专注。
他就这么朝她走去──
他来了!
所有人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而她不!
落花是有些讶异他轻佻而疯狂的举动,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铁胤珩果然是个草包公子,只适合躲在父母怀中寻求保护,一旦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他便变得无法无天,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大庭广众之下,这笑话是闹定了。
真是可怜的男人,幸好没被他的外表所骗。
那是什么眼神?像是同情、又像是唾弃,就是没有他所想要的……熟悉!
铁胤珩心里有些乱,直接抓住她想问个清楚明白。
就在他即将碰到她之前,突然一朵大红花……不,是一个穿着红艳又有些肥胖的女人挡住了他。
“哎哟!我的好公子爷,您……您逾矩了。”牡丹嬷嬷差点没给吓坏。
落花可是她的心肝宝贝,捧在手心上呵护的摇钱树,万万伤不得。
“你让开!”铁胤珩说道。
“这怎么行?想看落花姑娘,就乖乖在台下坐。”看他气度不凡,牡丹嬷嬷就算心里有气,也不敢乱发。“好公子爷,您就别为难我了。”
现场真的乱成了一团,幸好她早有防备,已经派出“人墙”挡住台上的人,并安排好人将台下一干客人给陆续送离,并回赠些小礼物。
“我有话想要问她。”他正色地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牡丹嬷嬷连连点头。
这些来牡丹楼里的男人,谁没有一肚子的话想和落花说,只是此例万万不可开,要不然以后每个人一高兴都上前来拉住落花想谈心,那还有啥搞头?
再说落花的身份可不是一般牡丹楼里的姑娘,她可是不卖身也不陪笑的呀!
“这样吧!我看落花累了,有什么话对嬷嬷我说也是一样。”俊扮儿人人爱,牡丹嬷嬷决定独吞……呃,不是啦,他要谈心和她谈也是一样的啦!
好歹她也是朵牡丹花咩!
“你让开。”
“不让……”
就在两人僵持下,落花娇俏的身形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我要见她,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铁胤珩直接地道。
“啊!这个嘛,这个、这个……”牡丹嬷嬷也很为难,这种事其实常发生,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人家落花姑娘真的不是卖笑的嘛!何必强人所难呢?
“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
“好了、好了,大师兄,你别闹了。”段驭飞穿过人群,赶紧前来阻止他的疯狂行径。
真想不到像他这种八风吹不动的个性,竟然也会有如此狂烈的时候,可见这落花姑娘的魅力有多深远。
红颜……果真是祸水呀!
以往十分期待看到他疯狂的样子,但现在段驭飞却宁愿自己没见过。
“走吧!”他劝道。
“我只是要见落花。”铁胤珩认真地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我知道,但是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还有现下的场合。”段驭飞在他耳边悄声提醒。
这场合的确不对,可他急于想知道她的一切,而且他实在无法隐忍。铁胤珩完全不想让人分享她的美、她的俏与她的笑,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专利。
他冷峻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颓丧。
知道他恢复冷静后,段驭飞总算放下心来。
“对不起、对不起,牡丹楼的损失,我们都会赔偿的。”
留下了张主事处理善后,他火速地拉着肇事者离去。
☆☆☆
“哇!真是吓死人了,刚刚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铁家少爷吧?没想到他竟然那么疯狂。”红绡到现在心儿还蹦蹦跳的。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一早才见过的嘛。
幸好她赶紧护住小姐离开,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疯狂吗?”落花不在意地说着。
褪下了方才的舞衣,此刻她正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浴桶里,享受那温水的滋润,洗去一身的艳丽。
“小姐,你怎么一点也不紧张?”人家她可怕死了。
“紧张什么?牡丹嬷嬷都做好了准备,不需要担心。”她拿了颗果子放入口中品尝,笑容盈盈。
反正那是在计划之内,只是计划比预期中顺利很多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她倒是乐见其成哩!
只是……多奇怪呀,为什么她一直觉得那个男人的眼神有点似曾相识?
不,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见过他?
再说那种深情的眼神,她见得太多、太多了,并不奇怪呀!
他不特别的,落花试着说服自己。
“可是那男人看来还是充满威胁感。”红绡轻轻拈下一些花瓣洒在她身上。“不过也好让人羡慕喔,鲁男子对小姐献爱慕不稀奇,但那个铁公子会这么不顾一切……哇!好浪漫喔!”
她开心得尖叫出声,如果真有个这么有个性的男人肯为她这么做,她早就收拾包袱随他去喽,嘻。
“傻丫头!”落花摇头轻笑。“谁告诉你那铁公子不是个鲁男子?”
“才不是呢,我看得出来,他是个跟虞公子一样厉害的人。”红绡话锋一转,突然大嚷。“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何喜之有?”这丫头玩什么把戏?
“若真让铁家少爷看上了,说不定有机会成为铁夫人哟!”红绡开心而天真地笑道。“哇!铁夜山庄的女主人耶,多么威风凛凛,从此以后你就不用再跳舞了。”
“不希罕!”她揉着自己的长发,直接道。
“不希罕?不……希罕?”她瞪大眼。
呜!那可不可以让给我呀?不用问,红绡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唉!
“小姐,你在想什么?铁夜山庄的女主人之位都不心动,难道你真的要嫁给皇帝呀?”她开玩笑地问。
“呵呵呵……”褪去了脸上的脂粉,那娇美的笑容依然风情无限。“傻丫头,让你猜对了。”
又说她傻,她哪里傻……
“嗄?你真要嫁皇帝啊?可是皇帝住在皇宫里耶,又见不到,怎么嫁?太难了啦!”红绡大嚷,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嘛!
傻丫头就是傻丫头,她嫁皇帝做什么?她要嫁的人,从小就决定了呀!
那人不是皇帝,不是什么山庄的主人,他只是个平凡的男人而已,只可惜……
不!说好不想他的,怎么又想起了?
那个翩翩少年郎早已负心地离她而去了,何必多想呢?
将那模糊的人影剔除脑海外,她以一抹笑容掩饰。
☆☆☆
清风吹拂,明月当空。
铁夜山庄的一隅,颀长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在地上迤逦出一条长长的寂寥身影。
“来!喝杯凝神茶,定定神吧!”段驭飞端了杯茶,放在凉亭的桌上。
“不必,我很好。”铁胤珩头也不回地答道。
“很好?”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你这样子若算是很好,那天底下就没有正常的人了。”
也难怪!铁夜夫妇遇害时,铁胤珩都能够镇定地处理好一切,谁能够想到如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舞伶,竟能逼他疯狂至此。
“随你相不相信。”铁胤珩并不在乎。
他心里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点也不会后悔曾经这么做过,有的只是怪自己,行动仍然太慢了。
段驭飞忍不住一再摇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多不可思议啊!
“老大、大少爷、大师兄,我求求你清醒些吧!”他哀求道:“像那样的舞伶只可远观,你千万别有其他想法。”
铁胤珩眼中有股难得的戏谑。
“如果说我已经决定了呢?”
“决定?”他瞪大眼睛。
段驭飞和他相处了许久,当然懂他话中之意,但是……他宁可自己不懂或猜错,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
“或许你忘了我曾经说过的一点。”段驭飞的神情出现难得的严肃。
“我是忘了你说过什么,但那并不会影响我的任何决定。”铁胤珩的个性十分固执,只要他想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
“是吗?”段驭飞说出了个令人震撼的名字。“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虞璜这号人物吧!”
“虞璜?关他什么……”
是了,他记得段驭飞曾经说过许多落花的事,包括……包括她和虞璜!
虞璜!为什么会是他?
“想起来了吧!落花姑娘是虞璜的人,除非你真想闹到兄弟阋墙,让姨母地下难安,否则你该适可而止。”
铁夫人一直防备着虞姓一家,不愿再有所牵扯,这是众所皆知的事。
铁胤珩当然知道,冷峻的脸上出现裂痕,有股难以形容的哀痛。
“大师兄,只是看一眼而已,没那么严重吧!”段驭飞好诧异,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好兄弟,世上美人多的是,虽然比落花美的少之又少,但是我保证比她温柔、善解人意的比比皆是,你这阵子太累了,所以才会这么不正常,明天我就带你到‘春风阁’去,让你感受一下真正的如沐春风。”
他朝他挤眉弄眼,将铁胤珩一切的不正常举动,全都归咎于太累的缘故。
是啊!若不是他太累了,怎么会出现这种症状呢?
只有铁胤珩明白,自己有多认真。
可一想起落花和虞璜,他的心还是忍不住揪紧。
难道这一次还要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