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雪芽用手揉揉红肿的眼,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哭,蹲坐在偶有人来的阶梯上,她在等着舅舅发现她跟丢了,赶快来找到她。
她知道是自己不对,不应该因为不想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坚持要跟着舅舅一起出门工作。
但是她讨厌一个人,因为父母亲都忙着工作,哥哥雪榕也忙着补习,所以她常常必须一个人守在家里。
不过这次,父母突然决定出门三度蜜月而把她和哥哥丢在家里,哥哥因为忙于课业没有办法分神照顾她,便把她送到舅舅家暂住。
今天舅妈有事不在家,她不想孤单一个人,便硬跟着舅舅来法院。
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不过却骗舅舅说她想来,现在她后悔了。
皱皱鼻子,贝雪芽垂头、扁着嘴,玩自己的两条长辫子。
蓦地,有一个人闯进了她的领域,站在阶梯前的窗口,挡住了些许光线。
她抬头睨了那高颀的背影一眼。“你长得好高……”
那人立刻回头,锐利地凝视着她,活像她才是地盘的侵入者。
但是贝雪芽并不害怕,只是对着他傻笑。
贝雪榕曾不客气地说,她的亲和力是她唯一的优点,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
贝雪芽只是拍拍站了起来,踱至他的身边,仰头单纯的问道:
“你看起来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是有人欺负你吗?”
他眯起了好看的墨瞳,还是不置一词,但是脸上出现了愠意。
“我说错了吗?”
贝雪芽眨眨眼。
他没理会她,迳自在阶梯上随意找了个位子坐下。
贝雪芽见状,也跟着他坐下,小小的身子几乎跟他贴在一起,他立即愤怒的看向她。
哼,她居然不怕他。
“哪,有谁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忙你。”
见贝雪芽说得挺有义气,他却很想嗤笑她。
她年纪小小,懂得什么?
她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吗?要去和那些杀人凶手见面实非他愿,但是,为了让他们多判些刑期,他甘愿如此。
只不过他仍有些心理障碍,不是现在说克服,往后就能够不再恐惧。
但是他知道,唯有现在就克服这一切,他才算是完全坚强。
猝不及防的,一只白女敕的小手就这么搭上他晒得微黑的手,软着声道:“别怕,我的舅舅是律师,他很厉害,我可以叫他帮你抓坏人!”
“你……”
他想缩回他的手,但是却动也不动。
她的话像是敲进他的心里,起了阵阵涟漪。
一直以来,他满脑子都想着要保护别人、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却没有想到其实自己的心灵也脆弱得需要人保护……
不,那是因为自那一天起,他根本拒绝自己是无能、是虚弱的,他要当强者就不能倒下。
这小女孩的脸圆圆的,那双大眼睛水水亮亮,小小的鼻子、粉粉的唇、女敕女敕的颊,令他心里升起了些许保护感。
他没有兄弟姊妹,不过现在却想要一个像这样的妹妹了。
“你不相信我吗?”她问。
因为他长得高,所以贝雪芽很努力地仰起脸跟他说话,但是他好像还是不太喜欢她的样子。
他眼中的敌意及排斥感似乎消失了,胸臆中也慢慢地出现了一种特殊的情愫,令他觉得想亲近她。
“我相信你。”他不自觉地这么说。
小女孩的眼中尽是童稚的单纯,为什么不可以相信她呢?
“太好了!那你可以告诉我是谁欺负你吗?我可以帮你。”贝雪芽又强调了一次,为她可以帮上忙的那种成就感而觉得兴奋。
闻言,他的脸上再度布满阴鸷,在迟疑片刻,并且考虑措词后,他慢慢打开了心扉,对她说出自己的事。
“有三个坏人伤害了我和我的……朋友,今天我就是要来这里向法官说明他们的罪行,可是我……”
“你感到害怕?”
贝雪芽一语道中他心中的痛楚,他吃惊地凝视着她,半晌,才艰涩地点点头承认这件事。
“嗯。”
他没有和父母谈过,也没打和朋友提及,因此大家都以为他已经自这件事中站了起来,并且不再恐惧,所以才会那么积极地去做许多事。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想籍由学习更多事,来让自己忘记恐惧,催眠自己他已变得不再害怕。
然而,在心里的某个小小角落里,阴影仍在……
“你为什么要怕呢?错的人又不是你,是那三个坏人不是吗?”
贝雪芽理直气壮的说,还拍拍小小的胸脯,“要是你真的怕,我可以陪你到法官面前,你说不出来的话,我就帮你说!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二次也不行,那就再做第三次,总有一次可以做好的。”
闻言,他满是错愕。
她说得没错!真正有罪的是那三个人,他何需畏惧?
一次不行,那就再做第二次、第三次……如果他不坚持下去,这些沉积的冤屈谁来平反?
“谢谢你。”
_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唯——一个出自真心的笑容,天知道贝雪芽也许是误打误撞,不过却救赎了他的心灵。
贝雪芽看得目不转睛,心跳竟有些不平稳,一直到舅舅何建华的呼唤声由远而近,才打断了贝雪芽的恍惚。
“啊!是我舅舅!”
她跳了起来,本来想循着声音找过去,却在半途停住脚。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
被贝雪芽由阶梯上拉起,他不禁露出微笑。
“对啊!我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舅舅是律师,可以帮你把那三个坏人治罪!”
她回过头,又是一个灿烂无邪的笑容。
“是呀!”
他回答道,将贝雪芽的笑容就此烙在心房。
随后他们与何建华会合,贝雪芽立刻扑到何建华身上去,那副天真无忧的模样令他有些心生羡慕。
这就是绕绎天与贝雪芽的第一次相遇,仿佛命中注定两人会再见面,缘分就此紧紧牵连……
贝雪芽由医院推着轮椅出来,一瞧见外头刺目的阳光,她不禁眯起眼,抬起右手来遮阳。
外头的高温的确吓人,明明已过秋,却仍然没有丝毫凉意,看来今年的冬天不但会
晚到,而且也会十分短暂。
她熟练地转动轮子,滑下专用道,准备到附近的图书馆看看书,并等待贝雪榕下班开车来接她。
因为这条路她这些日子走了不少回,因此并没有特别注意路况,当她准备往左转时,竟险些撞到人。
她惊喘口气,连忙将轮椅往后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脸一抬,望见背对阳光的那张俊脸,她后头的话全忘了怎么说。
饶绎天就站在她的面前!
距上次相遇相隔了一个多月,贝雪芽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一段不算短的日子里,几乎是无时无刻不想起他那双墨郁的眼。
糟糕,难不成就像她上次想的一样,她是真的对他一见种情了?
就这样,两个人对视良久,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先说第一句话。
直到一旁的路人提醒他们挡住了路,他们才往一旁挪了挪。
“我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我吗?”贝雪芽困阳光热度微晒红了脸,仰头害羞地开口。
呃,这么问应该对吧?
她不是没有跟男人说过话,但是跟饶绎天……就是令她紧张得连手心都开始发汗,也很害怕做出什么失礼的事,就跟那天一样。
幸好他没发现自己被一个坐着轮椅的疯女人追赶,真是丢脸……
饶绎天则是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俯视着她,心中有股冲动,让他根想将这个小女人纳入自己的怀里,尤其见到她坐在轮椅上,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
饶绎天并没有深思自己这种反常的反应为何,只是很想问她,究竟是谁那么残忍,让她受了这么大的伤害?
见到饶绎天炯炯的双眼直瞅着她,贝雪芽绯红了脸,心加速狂跃。
“呃,那个……你是不是忘了我?”
话一出口,贝雪芽有些不好意思的连忙解释。
“你上次帮我推了轮椅,还记得吗?”她以为饶绎天大概是忘了一个多月前的事、所以才会对她的询问无言以对,殊不知,饶绎天根本没忘、连同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他也没忘过。
倒是贝雪芽这健忘的小妮子,将过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那时她的年纪那么小。
饶绎天没问答她,只是摇了摇头才天了口道:
“你要去哪里?”
他走到她的身后,贝雪芽赶忙说:“我想去附近的图书馆看看书。”
他手放在轮椅把手上,“我推你过去。”
“但是……你没有其他的事情吗?”
贝雪芽指的是他来医院应该有别的事情要做吧,总不可能是专门来这里帮她推轮椅的。
不过这一点,她倒是意外猜中一半了。
饶绎天自从再见到她之后,就一直无法将她的身影赶出心房,甚至于他开始在公事上出错,让好友屈揭晨惊叹连连。
“我看你是太久没休息了,滚吧!”
被屈揭晨扫地出门,饶绎天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闲晃,直到他想起后来自何建华口中探听到的消息,便将车开到这间医院附近。
而他正好遇到贝雪芽做完复建的时间,当他一在医院门口看见贝雪芽,身体便仿佛不是自己的,又自动自发停好车子,又自动自发迈开大步越过马路走到她的面前。
若说他不是为贝雪芽动了情、大概没人会相信,但是饶绎天却觉得十分不能适应,甚至还有些下意识排斥这个想法。
饶绎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直接说道:“我推你到图书馆。”
他都这么说了,贝雪芽也觉得没有再追问的必要,只有让他推着走。
反正,她很想再待在他身边,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他,她就十分依恋着他,也很想靠近他,帮他拂去满身冰霜。
“我听舅舅提过你的事……”月兑口后,贝雪芽觉得有些没头没脑,又忙补话。
“啊,我舅舅是何建华。”
“我知道。”
贝雪芽闻言,澄净的眸子顿时一亮。
“那你是想起来了?我们曾在公司的一楼见过面,你还帮过我,记得吗?”
这件事仿佛对她很重要,饶绎天虽觉疑惑仍照实回道:“我记得。”
虽然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却换来她有如获得千金的灿烂笑容,饶绎天的心蓦地一紧,仿佛涨满什么。
这个时候纵使他想再否认,也否认不了。
他的确是喜欢贝雪芽的,虽然没有长时间的相处,但是他晓得贝雪芽依旧无邪、依旧善良。
她像个冬阳,照亮他晦暗的灵魂,不用心计、不用谋虑,她很自然的就能接近他,并且攫获他所有的注意力。
难怪,纵然时间过了那么久,他依然无法忘了她……
一只大手在贝雪芽的面前猛挥,贝雪芽回了神后,立刻火红了俏颜。“大哥,你做什么啦?”
她拉下贝雪榕的手,只见他笑得有些怪,开口就是调侃她。
“你是怎么了?今天怎么一直在傻笑?奇怪了,春天还没来呀!”
“什么春天!别说得那么难听。”她嘟起嘴。
贝雪榕马上一个转口道:“对哟,经你这么一提醒,冬天都还没来,春天当然还很远。”
“哥!再说我就打你哦!”
贝雪芽两手撑在辅助器上,作势伸出一只手想打他,但是贝雪榕不但没有躲,还以一副“你来打我”的神情站在她面前。
她气不过,真的放掉辅助器,抡起拳打了过去。
“哟!你真的想打我?”
贝雪榕像是在引导她,往后退了两步,贝雪芽不甘示弱,当然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
“哼!我就是要打到你!”
气喘吁吁的说,贝雪芽没发觉自己早就多走了好几步,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去。
一直到她不小心跛了下,险些跌倒,撞进贝雪榕的怀里。
“雪芽!小心!”
贝雪榕心惊地扶住她,直到她再度站稳,“你瞧!”他指着方才她站着的位子道:
“你又比昨大更进步了。”
闻言,贝雪芽回头一望,果然发现她比昨大走得更久、更长了,她忍不住欣喜的欢呼着。
“耶!真的耶!真的耶!”她体会出了哥哥的用心。
贝雪榕体贴地扶着她至一旁长椅坐下,骄傲地说:“喏,我就说嘛,只要每大都练个几次,你很快就可以健步如飞了。”
贝雪芽立刻噗哧笑出声。
“健步如飞?我才不要飞起来呢!我只求能赶快像以前一样走路,能够自由的去任何地方就够了。”
听了妹妹的话,贝雪榕脸上出现了温柔的表情,他轻轻抚弄她的前发,笑着道:
“是吗?你的心愿真是渺小。”
不过雪芽打小就是这样,懂事又惹人疼。
尤其是在她的腿受伤之后,她变得更能够体谅别人,并且凡事都尽量自己来,不拖累家人,努力使自己再度站起来。
她不自怜自艾,脸上的笑容让旁人光是看着她就会觉得开心,也难怪爸、妈、舅舅、舅妈……一堆亲戚全把她当宝。
“这个愿望哪算小呀?”
贝雪芽抗议。
“我就算能走了,你们也未必会让我出国环游世界!”
“喝!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呀?”
环游世界?
拜托,依他爸妈疼雪芽的“严重”程度,不要说是台湾的另一端,就算是离开台北市,也得报请通过才能去。
环游世界更别说只是美梦一个了!
躲开贝雪榕的轻拳,贝雪芽边笑边跟路地逃着,旁人好奇的看着他们,目光离不开这对出色的兄妹。
贝雪芽也许不是项美,却绝对可以吸引众人的目光。
她的个子不高,但身材稳纤合度,小小的脸蛋配上一双大而晶亮的眼,毫不自觉的放着高压电,甜甜一笑的样子散发着纯净的美感。
然而贝雪芽迟钝的反应也是一绝,她常常漏了人家打给她的求爱电码,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交任何的男朋友。
不过这对几个对她有意的医生来说,倒是绝对有利的情况。
就像此刻朝四家兄妹踱去的医院黄金单身汉,可对贝雪芽势在必得,并打算展开热烈的追求攻势了。
“雪芽。”于令颂双手插在白袍里,来到他们身边。
贝雪芽停在墙边喘着气,对他回眸一笑。“嗨!于医生。”
她没察觉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唤她的名,这种迟钝连贝雪榕都想扼腕。
“你恢复得很快。”
于令颂向贝雪榕点点头,才微笑的对贝雪芽说:
“从今天开始,你就可以用拐杖辅助走路,再过一阵子,我保证你想跟人家赛跑、跑马拉松都没有任何问题了。”
“真的吗?”
喜悦快乐充斥心房,贝雪芽毫不吝啬的展开如花的笑容。
“当然是真的了。”
于令颂指了指身后,“你看。”
他真的想讨贝雪芽欢心,连拐杖都请人做好了,让护士跟着一起送过来。
“这是……”
贝雪芽犹豫了一会儿,看看贝雪榕,再看看于令颂。
“这是要给我的吗?”
这根拐杖看起来价值不菲,黑色的漆身再加上一些金色的装饰,有点像是给老人家拿的,但是贝雪芽可没胆子说出口。
不过于令颂显然不这么认为,他对自己的品味相当有信心。
“你用用看,顺不顺手?”他立刻这么建议道。
贝雪芽睨了眼隐忍着笑、幸灾乐祸的贝雪榕,恨不得踩他一脚,让他笑也笑不得、哭也哭不得。
但她终究没那么做,只是在于令颂的协助下,笨拙地使用起拐杖。
贝雪榕站在一旁,见于令颂亲昵过头的动作不禁皱起眉,暗自提醒自己要告诉妹妹非注意一下这位追求者不可。
“不对、不对,你的手应该要这样拿才对。”
于令颂站在贝雪芽的背后,以右手做了一次正确动作。
贝雪芽因为仍站不稳,只有为难地先扶住于今颂的左手,但是接下来于令颂的动作就教她困扰了。
他以手亲密地扶在她的腰上道:“来!你先走几步试试看,我会稳住你,不让你跌倒的。”
这根本摆明就是吃豆腐嘛!
他是不是忘了有他这个哥哥在一旁!
贝雷榕终于看不下去,走向前想制止于令颂。
不过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人高马大地横进贝雪芽与于令颂之间,让于令颂不得不放开他的手,恨怒地瞪向半途杀出的程咬金。
令贝雪榕好奇的是,皱起了小脸的贝雪芽竟像是依赖着这陌生男人,立刻拉紧他的袖子、紧靠着他。
等一等!这个人是谁呀?
贝雪榕打量着这个冷峻、英挺的男人,从他身上笔挺的高级西装以及气势看来,绝非泛泛之辈。
他又和雪芽有什么关系呢?
贝雪榕在脑海中思索了老半天,确定自己不曾见过他,而于令颂气呼呼的瞪着,显然是把这个男人当成情致了。
但是是不是情敌,恐怕也只有贝雪芽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