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来看飞白时,发现他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发呆。
飞白自从昨日被父亲训了一顿后,一直愁眉不展,苦思良久,仍然想不出办法解决这笔感情烂帐。不论他跟无情是否会有结果,娶她的同父异母妹妹却是一件绝对该死的不道德之事。
包何况无情对他用情如此之深,他实在不忍心辜负她。可是他又不能违逆父母的意思,这件事真是令他伤透脑筋烦透心。
“飞白。”行云走到他的身前,举起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飞白如梦初醒般地瞪著行云好一会儿,才坐起身,神色愁苦地长叹了口气。
“飞白,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行云坐进他身旁的石凳关切地问。
飞白蠕了蠕嘴唇,恨不得将心头的委屈和痛苦都一古脑地告诉好友,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倒是冒出一句让行云听了后莫名其妙的话。
“行云,为什么你不是女人?”
“飞白,你病了是不是?说这种话!”行云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我没病,不,我想我是病了,得了爱情亲情两难全病。不过,这全是你害的。如果你不拉著我去四川,我就不会这么惨;如果你不是执意要找你的红莲仙子,让我一个人下山,我也不会遇到这段孽缘,总之都是你害的!”
“飞白,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伯父说你在四川病了,我好著急。本来想逆江去找你,刚好家父派了一些差事给我,一时走不开。好不容易你回来了,一见面却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点都不莫名其妙。”飞白拉著好友热烈地说。“你知道,如果你是女人的话,以贺、楚两家的交情,我非娶你不可。而如果你是女人的话,我一定会爱上你,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情债缠身。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面对好友胡言乱语的指责,行云只是微蹙眉头,陷人深思。
以他对飞白的了解,他猜测飞白这番话必然事出有因,因此他捺住性于,温和地问:“飞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飞白立刻将在岷山上和白无情相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其中还包括天魔宫主的现身,以及父母替他订下郁新晴的这桩婚事。
“你说我能娶郁新晴吗?我与她同父异母的姊姊有了肌肤之亲,现在又跟她订了亲,我……我觉得好羞愧。我没脸见人。”
“这件事伯父知道吗?”
“我说了,可是爹不允许我退婚,也不答应我娶无情。”飞白痛苦地道。“行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帮我想个办法吧。”
行云语塞,这种事他能有什么办法?
“行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行云摇摇头,因为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我晓得你的想法,你一定是怪我把持不住。这一点,我也承认是我不对,可是像你这般清心寡欲的人,哪能明白的美妙处。况且无情是个热情又美丽的女人,我根本抗拒不了她。我这样说好了,如果你找到了你的红莲仙子,结果你父母却为了某种理由不让你娶她,你会怎么做?”
“我自然会想法子说服双亲。”
“如果他们就是坚持反对,而且还要你娶她的同父异母妹妹,你怎么办?”
行云发现自己也无法可想,心里不由得同情起好友的处境。
“你会不会为了她,抛弃你的家人,跟她远走高飞呢?”
“这是你的打算吗,飞白?”行云诧异地问。
“当然不是!”飞白揉了揉像被两把大锤子敲过的太阳穴。
他闭目休息了片刻后,突然想到什么妙计似的兴奋地道:“有了,行云。反正我和郁新晴的婚事明年才举行,不如你到绿柳山庄去追求她,这样我就不用跟她成亲了。”
行云啼笑皆非地瞪著好友。
“我知道这是个很烂的主意啦,不过你跟我情同手足,必然不忍心见我为了尽孝道而当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你别这样看我,我并没有要你为我两肋插刀,只是让你替我娶妻而已。我女乃女乃说郁新晴兰心蕙质,貌若天仙,绝不比你那个红莲仙子差啦。反正你也没找到她,不如将就点,娶郁新晴算了!”
“飞白,你太天真了。”行云摇摇头。“郁小姐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订了亲又接受另一个男人的追求?再说,我已心有所属,郁小姐长得再美,也跟我无关。”
“行云,你太小看自己了。以你的人品、相貌,就算是贞节烈女也会动心。再说,你在岷山找了二十来天都找不到那位姑娘,说不定你们根本无缘。你不可能为了她终生不娶吧?反正你早晚都要娶妻,不如趁现在娶了郁家小姐,好替我解决难题。”
“飞白,别再说了。”行云坚决地摇著头。
飞白沮丧著脸,懊恼地道:“你可别后悔。等我把人娶回来后,你再来嫉妒羡慕就来不及了。”
“我不会的。”行云自信地笑道。
“你真没同情心。朋友有难也不帮忙一下,你还算是我兄弟吗?”飞白硬塞不成,决定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飞白,我不是不帮你,只是这件事……”
“呜……你就是想见死不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枉费我对你那么好。算了,我乾脆自杀了事,省得当个无情不义之人。”飞白掩住脸,呜咽地哭著,行云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他从来没见飞白哭过。
他真的要自杀吗?
行云著急了起来,笨拙地拍抚著好友的背安慰。
“别这样,飞白。有话好说嘛,一定可以想到别的法子的。”
“除非你帮我,呜……”飞白摇著头,哭号得更伤心。
“好啦,帮你就是。可是别想叫我替你娶妻……”
“你真的要帮我?”飞白放下掩在脸上的双手,笑嘻嘻地说。
那对让女人痴迷的大眼中,晶亮清澈,哪有半滴眼泪?行云见了,不由气煞。
“你刚才答应了,不准反悔。”飞白见行云背过身子,连忙抱住他说。“别生气啦,我也是不得已的嘛,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更不能食言而肥。”
飞白软硬兼施的道歉法,弄得行云哭笑不得,他以背顶开好友,无奈地转过身说:“除了要我替你娶妻外,我能怎么帮你?”
“行云,我刚才又想到一条妙计,可以让你不用娶郁新晴。”飞白的话惹来行云的一记白眼,娶郁新晴什么时候成了他楚行云的事了?!
“别生气,听我说嘛。”飞白嘻笑道。“我爹不准我把我跟无情的事让杜家知道,我自然得遵命不能说啦,可是他又没有命令你也不能说。所以我想你不如假意到红叶山庄拜访,乘机将我跟无情的事告诉郁新晴或是杜世伯,最好把我所有的不良事迹都加油添醋一番,尽可能地败坏我的名声都没有关系,就说我是个败德无行的浪子也行。总之,要让杜家对我深恶痛绝,进而退掉这门亲事。”
行云张著嘴,目瞪口呆。
飞白以为他是什么?长舌妇吗?竟然要他去做这种事!
“我知道做这件事是委屈你啦,不过,念在我们如兄如弟的情份上,你不会忍心见我坠落地狱而不伸手拉我一把吧?如果我真的娶了郁新晴,无情一定会恨死我的,搞不好还会带领天魔宫的人追杀我。”飞自苦著张脸,决定将事情说得更严重些,以博取行云的同情心。“你记得我跟你提过绿柳山庄的惨案吧?当年郁竹风就是因为用情不专,才会遭到无情的母亲报复。你想想,如果我也学郁竹风那样,只怕金刀山庄也要步上绿柳山庄的后尘。”
“不可能!”行云激烈地反驳。“玉剑山庄和金刀山庄历代世交,绝不会坐视金刀山庄遭人攻击。”
“话是这么说没错。然而天魔姹女的武功极高,我是领教过的。她只朝我打了一掌,就让我养伤不只半个月。就算家父和令尊联手,恐怕也打她不过。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再加上我又对无情做了那样的事,能化干戈为玉帛,冤家变亲家,不是更好吗?”
“原来你是被天魔宫主打伤的。”行云恍然大悟。
“是呀。她的武功可厉害了,一记寒冰掌让我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了。还好我及时用本门武功疗伤,要不然回到苏州时已变成冰人。家师曾经说过,天魔姹女的武功就连令师少林掌门菩提大师都不是对手。放眼天下,只有已归隐的天凤公子可以打败她。既然我们打不过人家,那就最好别打了,你说是不是?”
行云不服气地瞪著好友,他不相信天魔姹女的武功有那么厉害。
“哎呀,不管她有没有那么厉害,反正为了无情我也不想跟她为敌。再说,我跟无情相好了那么久,说不定她已怀有我的骨肉,我自然更加不能始乱终弃。行云,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也不忍心让你最好的朋友变成禽兽不如的小人吧?只要你到红叶山庄动动嘴巴,就能救我於水火之中,你办得到的对不对?”
“可是那种话教我怎么说得出口?”
“你就当做在念『道德经』不就得了?”
行云听了差点没被他给气昏。损人的言语如何能跟玄妙至理的“道德经”相提并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就胡说八道一番,那又如何?老子在天之灵,必会嘉奖你为好朋友所做的牺牲。行云,你就大发慈悲帮帮我吧,就当做报答我上回把你从唐滟的魔爪中救出来的恩德。”
提起这件事,行云不禁涨红了脸,上回在唐门做客时,若不是飞白及时赶到他的客房,他就被唐滟非礼了。
“行云,受人点滴之恩,该当涌泉以报。若没有我,你就要留在唐门当女婿了,现在我只要求你用同等的方式回报我,应不为过才是。好啦,行云,你就帮帮哥哥我嘛,我求求你。你不会真的要我跪下来求你吧?”飞白作势从藤椅起身,打算跪在行云面前,行云著急地阻止了他。
“别这样,我答应就是了。”
“行云,你真好。”飞白喜不自禁地抱住行云。“真是我的好兄弟。我爱死你了,行云。”飞白嘟起嘴要吻行云,吓得他连忙闪避。
这时候一声尖叫传进两人耳中,他们回头一看,发现贺梦依正一脸惊慌之色地站在两人身后。
飞白嘟著嘴诧异地瞪著妹妹,贺梦依满脸愤慨之色地扑向兄长,用力把他的手从行云身上拉开。
“你太过分了,大哥!”她哽咽地道,以手掩面,狂奔著离开飞白所住的飞白居。
飞白和行云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后,飞白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行云却涨红脸,又气又窘。
☆☆☆
斑挂在廊下的大红灯笼,全被收拾进仓库里。贺家半个月前来红叶山庄下聘的喜庆气氛,已被少主人玉笙沉重的病情所取代。
整座山庄静悄悄的,弥漫著一股压在胸口的沉闷忧虑。
仆人们在角落里私下窃议,讨论著向来健壮的少爷为何会在落水后病得如此沉重。在清音雅舍伺候的小厮直摇头,哽咽地道出少爷拒服药物和食物,若不是庄主命人硬灌下去,只怕早已绝食身亡。
备受娇宠的杜家大少何以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
每个仆人都在心里暗暗嘀咕,透过交会的眼神传递著某种神秘的讯息。
少爷半个月前在莲园跳水的事件已传遍整个红叶山庄,聪明一点的人,早猜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看看住在莲园的郁家表小姐关在房内足不出户,连去探望病重的表弟都没有,这就更启人疑窦了。
事发前,两人成天黏在一起,比亲姊弟还亲,可是玉笙生了病,新晴连去看他一面都没有,这於理实在说不过去嘛!
而且向来受杜老夫人宠爱的郁家表小姐,这几日却门庭冷落,连个去关照的人也没有。
其实这也难怪,杜家的根苗都快没了气息,谁还有心去哄一个落难孤女呢?
云烟沉重地叹了口气,推开门后发现一室幽暗,连盏灯都没有。她模黑点亮了烛火,看见她的小姐正坐在窗口对著漆黑的夜色发呆。
“小姐。”她轻喊一声,新晴却没有回头。她走近一瞧,发现那张苍白瘦削的小脸上尽是泪痕。
“小姐……”云烟的心绞扭得疼,取出手巾轻拭著小姐颊上的泪痕。
才几日,小姐就瘦成这样,原本圆润的粉颊已凹陷,下巴瘦成了尖,清澈的眼眸哭得黯然无神。
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云烟著急地想著。
“小姐,雪香说端来的鸡汤你一口都没喝,是不是不合你口味呀?想吃什么就告诉云烟,我立刻到厨房亲手帮你做。”
“我吃不下,云姨。”她回过头,茫然地看了云烟一眼后,又转向窗口。
“小姐,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得吃点束西呀。”
新晴咬住唇,轻阖上眼睑,泪珠儿再度滚落下来。
“玉笙好点了吗?”
这是她目前唯一记挂的事。从他跳下莲池后,她满脑子都是他临去时幽恨的一瞥,还有他溺水后苍白无生气的脸孔。
他是个善游者,怎么会溺水呢?除非他想死。
想到这里,新晴的心也被折腾得滴血。原来她竟把他伤得如此之深。
“小姐,表少爷的事和你无关,你又何必耿耿於怀呢?”
“是我害了他。”她抽噎地说。
“小姐……”云烟轻叹了口气。“这件事怪不得你。”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说了。只怪造化弄人,否则以表少爷的人品,足可匹配小姐。
“云姨,我想休息了。”
新晴无力地靠在云烟身上,让她扶自己回到锦床上。
“小姐,你睡一下。肚子饿了就喊雪香,我替你炖了燕窝。”
云烟离去后,新晴躺在床上发呆,一直到月至中天,她依然无法入眠。
她悄悄起身离开莲园,双腿彷佛有自己的意志般,顺著花径朝清音雅舍行去。
这半个月来,她一直不敢去探望玉笙。一来怕会引人议论,二则怕再见到玉笙凄怨的眼光。可是枯守在房里等消息,日日听到的却是他的病情更加沉重,让她的心情越加沉痛,她知道自已再也不能忍耐下去,她一定要亲自看看他才行。
所以她来到了清音雅舍。
院子里悄无人,她偷偷地溜进屋里,发现伺候的小厮趴在外间的小厅圆桌上打盹。
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山水屏风,进入玉笙的寝室。屋子里有浓重的药味,她的身躯微微颤抖著,走到床边,掀起帘帐,凝神注视床上那瘦削苍白的人儿。
她的泪再度滚落下来,一只手弯曲成拳地堵住抽噎著的樱唇。
他竟然病成这个样子,她的心好痛,好痛。
你怎么可以为我折磨成这样,不值得呀,玉笙。不值得……
新晴在心里苦苦呐喊著,眼泪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伸出纤指温柔地抚上他愁结的眉宇,塌陷的双颊,还有苍白的嘴唇。
玉笙,不要,不要死呀!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无声地喊著,泪珠滚落脸颊,一不小心滴落在他枯瘦的俊脸上。玉笙无力地张开眼睑,映入视线之中的人儿教他欣喜若狂。
她终於来看他了。
这是梦,还是真?
梦里的她总是背著身不理他,可是现在她却好温柔地抚著他的脸,甚至还为他哭泣!
他就知道她不是那么狠心的,她终究还是来看他了。
玉笙惊喜地抓住她放在自己唇边的手,用力一扯,新晴跌在他的胸膛上。
“晴姊……”他勉强起身抱住她,温香软玉的滋味教他全身热血沸腾。新晴在他怀里挣扎,却教他越搂越紧。
“晴姊,不要再拒绝我。”他哭喊著说,眼中的泪和新晴颊上的泪交织在一块。他的唇接触到女敕软得不可思议的玉肤,咸咸的泪珠像甘霖般被吮入他苦涩的口中。
“别这样。”新晴轻声抗议,她不敢大喊,深怕吵醒外间的小厮。
“我要,别拒绝我。”他的唇堵住了她的抗议,四片唇一接触,两人都被震住了。痴迷的眼光对上深情的凝眸,在模糊的视线下两颗心沦落得更深了。
玉笙顺著本能吮吻著唇下香甜的小嘴,他的舌滑进她微张的口中,怯怯地探索。由於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吻,动作显得笨拙而可爱。
玉笙一手紧抱著新晴的腰,另一手则顺著地柔软的背抚向她的颈项,固定她的头颅。他一个翻身,将新晴压在床上,吻著她精致的脸蛋和细软的耳垂。
玉笙压在她身上的沉重压力,令新晴的心慌乱了起来。那在他唇齿肆虐下引起的酥麻感觉,让她惊觉到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是不对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抚住体内的燥热感,然后用力将玉笙推开,顺势滚落床下。
“晴姊……”玉笙抓向她,新晴不敢留下来面对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他的房间。
玉笙怅然地望著她消失的背影发呆,过了片刻,他的眼中出现一抹坚决。
从刚才发生的事,他敢断定晴姊对他并非全无情意,甚至也是爱著他的。
这个想法令他勇气大增。他下定决心要赶快好起来,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新晴。
她是他的,谁也别想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
行云受好友飞白之托,准备前往杭州拜访红叶山庄。
临行前,他到金刀山庄辞别。飞白本来想陪他下杭州,却被贺梦依给阻止了。
那小妮子还为那天的事耿耿於怀,深怕无耻的兄长会玷污行云的清白,所以在贺老夫人面前力阻飞白同行。
“飞白,你已经订亲了,还是留在家里收收心,顺便帮你爹的忙。”贺老夫人一声令下,飞白只好乖乖的留在家中。他将行云拉到一边,在妹妹虎视眈眈的监视下,匆匆叮咛他一定要办成这件事。
行云苦笑地点头,告别贺家人,顺著大运河到达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能跟苏州景致相比的杭州,自然是不同凡响。
行云不是第一次来杭州城,却是首次到红叶山庄拜访。
玉剑山庄少主楚行云的来访,替久经沉郁的红叶山庄带来一股生气。杜飞篷殷勤地接待,杜老夫人对这位才貌双全的佳公子更是赞不绝口。
“行云,你和飞白并称江南双秀,两人又常常连袂行走江湖,怎么这回却不见飞白跟你同行呢?”杜飞蓬讶异地问。
机会来了。
行云清了清喉咙,有满肚子准备要编派好友是非的话,然而事到临头却全卡在喉中,只能乾涩地冒出:“他不太舒服,所以贺女乃女乃不让他出门。”
“不舒服?病了吗?”杜老夫人关心地问。
行云僵硬地点点头,汗珠自他滚烫的皮肤滴落,双颊涨得通红。
飞白,你真是害苦我了。
他暗白埋怨著,勉强露出笑容道:“现在不要紧了,他在四川受了点伤。”
“飞白在四川受伤?”杜飞蓬迷惑地问。
从行云尴尬的表情中,他看出这件事必有内情,否则行云为何一副有口难言的神色?
行云硬著头皮点头。
“是谁伤他的?”
“是……”行云迟疑地抬头看著杜飞蓬,随即又红著脸垂下头,讷讷地开不了口。可是一想起好友的交代,他只好咬著牙……
“行云,你直说无妨。”杜飞蓬再次催促道。
我自然是非说不可。行云自嘲地想。
“他被天魔宫主给打伤了。”
“好端端的,飞白怎么会惹上那个女魔头?”杜老夫人焦急地问。
“他……”行云深吸了一口气。“他跟天魔宫的少宫主在一起。”
“什么?”杜氏母子异口同声地喝道,让行云觉得头皮发麻。
“飞白怎么会跟对方在一起?”杜飞蓬神色严厉地追问。
“这……”行云避开杜飞蓬凌厉的眼光,表情困窘。
虽然他说的话都是事实,不过他一生中从未道过别人长短,现在却为了好友而道人是非,实在是难以启齿。
“你不说我也明白。”杜飞蓬寒著声说,他不悦地瞥了母亲一眼,彷佛是在怪罪母亲不该答应贺家的亲事。
杜老夫人心里气苦,天知道她早就后悔这桩婚事了,尤其是在玉笙落水之后。虽然玉笙的病势已在五天前转好,可是她的外孙女儿新晴却突然病倒。
被两个孩子这么一折腾,杜老夫人觉得她又苍老了许多。
“杜世伯,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飞白……”
“你不用替他解释了!”杜飞蓬沉痛地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有耳闻。看来这桩婚事我必须好好琢磨,我不能让晴儿步她娘的后尘。”
行云松了口气,没想到事情会进行得这么顺利,他还以为得再加油添醋地多说些飞白的坏话。
现在他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
不能吧,这不就显得他是特意为说飞白的坏话而来的?
虽然这是事实,但行云不愿落人话柄。
“对了,女乃女乃曾提过玉笙贤弟儒雅俊秀,世伯可否替小侄引见?”
他话锋一转,原有的凝重气氛缓和了下来。
杜老夫人慈祥地笑道:“行云,你来得正好。玉笙前些日子病了,这几天正闷得慌呢,你刚好可以开导他。”
“玉笙生的什么病?不要紧吧?”
杜飞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不慎落水,受了风寒,现在没事了。”
行云虽非贺飞白那样善於交际,可是从杜飞蓬欲言又止的神色中,他多少看出了事情并非落水那么简单而已。不过他只淡淡的笑了一下,在杜老夫人的带领下,到玉笙所住的清音雅舍探望。
玉笙虽是第一次见到行云,却早已风闻他仗剑江湖的英雄事迹,对他神交已久。两人相谈甚欢,行云顺势客居在清音雅舍内。
“楚大哥,贺飞白是个怎么样的人?”祖母离开后,玉笙立刻开口问道。
行云注视著玉笙那张略显消瘦的儒雅俊容,发现才十五岁的他,神色之中似乎少了一丝年少的稚气,而多了份感情的沧桑。
“飞白为人慷慨任侠,热情助人。”
“听起来像个热血的男儿,只是,他会是个好丈夫吗?”
面对玉笙坦率的直问,行云不由得苦笑。
他还要再编派一次飞白的错处吗?
“我不晓得,我还没见过他当人家的丈夫。”
“听说他很风流,是吗?”
行云轻叹了口气,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配不上晴姊。”玉笙别过脸,望著屋外的菊花发呆。过了良久,他才又转回头注视正在发愣的行云。
“你没见过晴姊吧?”他绽出像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眼中现出一抹柔情。“她是世界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
“是吗?”行云扬了扬眉。“只可惜还无缘相见。”
“我带你去见她。明天。”玉笙朝他热烈地点著头,但是表情随即变得暗淡起来。“她一直不肯见我。明知道她生病,她却不肯让我去探病,我心里著急死了。现在你来了,”他再度笑得像个无忧的孩子,“你是客人,如果你去看她,她不好意思拒绝的,这样我就可以顺便看见她。”
行云望著玉笙,心中冒出一个想法。
难道,他竟然爱上了自己的表姊?
这个想法令他微蹙眉头。
苞杜玉笙见过面后,他立刻发觉这个少年是跟自己同类的人,同样为感情执著而无悔。一旦爱上了一个女子,就很难忘情而再去喜欢另一个女子。
如果杜玉笙真的爱上了郁新晴,那他妹妹怎么办?
青黛是他指月复为婚的未婚妻呀。
不,不能这样。他绝不能让妹妹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
“你愿意去看晴姊的,对不对?”玉笙见他蹙紧眉心、陷入苦思,连忙追问。
玉笙恳求的眼神让行云张口欲说的拒绝梗在喉中。他怎么忍心拒绝一个如此痴情的少年的恳求?他僵硬地点点头,带著一抹轻愁的眼光移向院子里正盛开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