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银白世界安静而美丽,丝毫看不出风雪肆虐过的痕迹,然而,抬首望天,那密密实实遮掩了星月光芒的浓厚云层,仍仿佛有酝酿出另一场狂风暴雪的实力,让人不难想像先前的一场风雪可以多惊人。
但此时此刻,仙梅的注意力完全落在地面上,她拢紧披风抵御寒意,隔著深色的帽裙很快看了一眼被抛在身后的宫殿,心里的紧张逐渐放松。
途中遇到好几批御林军,仙梅不确定那些雄赳气昂、目光锐利的卫士对她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头疵础帽的神秘客是否起了疑心,但在身分尊贵的戴将军及朝阳公主面前,除了谨慎地打量她外,一句质疑也没有。
由此看来,戴玥担心她会泄漏身分,根本是杞人忧天,还不时摆出一张冷脸,好像她给他找了多大的麻烦。
不过是举“脚”之劳,而且这“脚”还不是她要求举的,是戴玥自己放不下她跟续日走这一趟,非要亲自护送不可。
偷偷朝他雄视阔步的背影扮鬼脸,仙梅任目光漫游,眼睛越睁越大。
没想到深夜里的皇宫这么明亮,远远近近的宫楼挂满灯球,宫廊下、花树上装饰著一盏盏造型新奇的宫灯,夜风拂动下,灯影缤纷,映照著薄雾弥漫的雪地,景致美如仙境。
她忍不住轻叹,“宫里一向点这么多灯吗?”
“平时没有。”与她并肩同行的续日轻声回答,藏在帽兜里的表情看不分明。“只有在庆祝皇上寿辰的这段时间才如此。”
“怎么说?”
“皇上登基后,把元宵夜才展开的灯节活动提早到他生辰的正月初一这晚举行,一直持续到十九。各地的巧匠无不绞尽脑汁,送上花样新奇的灯饰,皇上看了总是格外开心。如果没有遇刺……今晚该像往年一样热热闹闹地为他庆生……”
说到后来,她的嗓音微哑,仙梅也听得心头凄然,顿觉眼前仙境般的美景有说不出来的凄凉落寞,眼眶跟著潮热了起来。
“往年啊……也不像这样冷湿,大年初一总是放晴,人人都说是苍天对天子的疼宠,给个大晴天好让众生替他庆贺,但今年……莫非老天爷知他遭逢不测,所以……”
“你别想太多。”仙梅著急地伸手轻拍那双抽动得厉害的柔肩,“皇上很快就会回宫,到时候,让工匠再做一些更新奇有趣的灯饰替他庆祝,天也会放晴,就跟以前一样!”
“会吗?”续日不确定地问,微抬向她的小脸苍白得没有血色,水汪汪的眼眸笼上浓浓哀伤。
仙梅不晓得还能怎么安慰她了,眼光抬向前方那道宽阔挺直的身影。
他听到她们的谈话了吧?是不是仍在怪她没把皇帝看好?
脑海里登时又浮现他之前的指责,仙梅心情低落,眼眶越发灼热,但不想哭给戴玥知道,只能压抑著悲痛,目光朦胧地跟著他一路加快脚步西行,穿过回廊,步下台阶,经过花园湿滑的铺花地面,走进经霜耐寒的深绿里……
“经过那道三孔桥,就到萱和宫了。”
续日的声音将她从低落的情绪唤回现实,仙梅眨掉眼中的湿润,朝前望去,有道白石砌成的三孔桥横跨水面。
缥缈的雾气从桥下往四面八方涌出,朦胧了对岸的风景,但仍可以看见远处铺著琉璃瓦的飞翘檐角,及隐约的灯光,她猜想那里便是萱和宫所在了。
正要向同伴确认,一股死鱼般的味道窜进鼻腔,仙梅脑子里警钟大响,知觉格外敏锐地捕捉到回异于正常水流声的轻微细响,目光投向桥下。
走在前头的戴玥已经停住脚步,手伸向腰间的宝剑。
几乎在龙吟般的剑啸响起的同时,幽暗中一团暗金色的影子破开平静的河面,带著浓烈的腥臭味朝三人扑来。
“退!”
就算戴玥没吩咐,仙梅也早就被那股臭味呛得想要溜之大吉了。
可是不对,退的人只有自己。
要人退,自己却冲上前的戴玥手持青光闪闪的宝剑,人如虎啸般地迎上那团腥臭;原本傍著她走的续日留在原地,从怀中掏出一副精巧的弹弓,全神戒备。
那她一个人逃走,不是太没义气吗?
心念急转下,仙梅看向不久前才走过的几株松树,那些随风颤动、不时洒落积雪的松针,隐隐旋出的低啸听起来极为亲切,她也就不客气地飞身上树,随手采集,放进怀中。
这些动作只在几个眨眼间完成,她回身关注被丢在身后的战斗,瞧清楚被戴玥的剑气逼退的怪物时,不由得吓了一跳。
灯光映照下,蛇般的身躯约有丈把长度,上头布满金色的鳞片,背上有一对蝙蝠般的翼手上下扬动,连接著蹼一般的四足,三角形的蛇头上镌刻著的绿眼闪射出冰冷、无情的光芒,但最教人不寒而栗的,是从狰狞张大的嘴巴里露出的锐牙——让人生出一种一旦被咬噬,便不可能有命的恐惧感。
仙梅从来没见过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正当她感到头皮发麻,阵阵咻咻咻的破风声呼啸而过,,只见续日手执弹弓朝那怪物发射出连珠炮般的琉璃珠。
险象环生地避过攻击,怪物像是被惹怒般,不断地发出尖锐的怪叫声,扬动著翼手,猛地朝续日冲来。
“退!”戴玥厉声斥喝,持剑护在妹子身前。
仙梅心中一跳,察觉有异。
以她对戴玥的了解,他不可能只逼退敌人便罢手,之前没有乘胜追击,只表示他不能?!
心急如焚地朝他赶去,仙梅刚好来得及接住续日软倒的娇躯,随手朝顾忌著戴玥手执的青锋宝剑、在三人上空盘旋的怪物掷出一把松针,将一枚解毒丹交给戴玥喊道:“退!”
“我没事,你们先走!”戴玥迅速将解毒丹含在口中,厉吼一声,七尺青锋暴涨三尺锋芒,迅速斩散缥缈的夜雾,身形腾起若鹰扬,迎向那头飞怪。
他梅简直是要被他的逞强气坏了。
什么叫做“我没事,你们先走”?真正没事的人只有她!
那怪物发出的腥臭气味分明带有剧毒,早先三人虽然都有闻到,然而那股臭味实在是太臭了,立即屏住呼吸,微量的毒气并没有造成身体不适。
后来戴玥正面迎击那团腥臭,提气运剑下疏于防范,误将毒气吸入体内,续日也在没有提防下,同样中招。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逞英雄,分明是不要命了!
“找人来!”戴玥在狠下心拚命前,不忘丢下最后的交代。
等她找人来,他还有命在吗?
她边带著续日迅速后退,边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做。
“别想走!”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打乱她的思绪——这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可惜仙梅没时间分辨,忙著应付夹带水气、沉重如山般袭来的拐风,一时间险象环生,急得戴玥急挥长剑,一阵水银泻地式的攻势暂时将飞怪逼退,身形俯冲如雁落般矫捷地刺向敌人背后大穴。
对手只得先回身自救,仙梅得到这个喘息良机,窈窕的身形在空中电转,以超出常人体能限度的惊世轻功飞身上树。
真是够了!
将续日安置在树上,喂进一枚清香扑鼻的丹丸,仙梅在心里忿忿不平地咒骂。
她不过是要到萱和宫给人看病,居然莫名其妙地被追杀,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带疑惑地看向底下的激斗,藉著镶在桥头上的宫灯微弱的光线,仙梅发现跟戴玥打得难分难解的家伙有些眼熟,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对方是半天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双头蛇主人,讶异地喊出声来。
“是你呀!”
轻轻的三个字如锐利的针般刺进蛇王门下二弟子庆伯利耳中,他微一晃神,攻势凌厉的一杖竟然落空,不由得暗暗恼火。
这次受莽国国主之托,率领门人来到中土,打的是杀死皇帝,建下奇功,一举登上蛇王门门主之位的如意算盘。
没想到奉珂妮豢养的毒蛇会咬伤天朝皇帝,而自己非但毫无建树,追随他前来的门人和数条珍贵的灵蛇都死在这次的行动里,只有他侥幸逃过一命。
他不甘心,不愿唾手可得的门主之位,成了小师妹的囊中物。
幸好皇帝没死,他仍有机会建下功劳,得到国主的支持,接掌门主之位。
于是,当天朝的内奸告诉他们,有一条秘密水路可潜进皇宫,他便自告奋勇担起进宫行刺的重责。
拿到皇城里的详细地图后,凭藉著可抵御寒气的稀世奇珍火龙珠,他带著不轻易示人的秘密武器,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冰寒刺骨的水底,进入皇宫。
他的计画是这样的——
首先利用苦心豢养的金鳞儿身上带有剧毒的体臭,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龙蟠宫的守卫,再放出藏在怀中竹筒内的两条见血封喉的毒蛇进入寝宫,送那半死不活的皇帝上西天。
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潜到这里来,金鳞儿却抵受不住冰冷刺骨的寒意,一闻嗅到生人的气味,便迫不及待地破出水面,想吸些新鲜、温热的血液来取暖,以至于如意算盘落空。
不过,没关系,即使对手再厉害,他也有信心不让他们毁了他的如意算盘。
但那头疵础帽的神秘女子为什么会说那句话?
他不记得见过她!
饶是庆伯利聪明绝顶,也难以将此刻的仙梅和他欲刺杀的皇帝想在一块,只是忌惮著对方轻功卓绝,在知晓他的身分下,随时可能溜离现场,找来援手,到时他完美的计画就落空了。
这使得他硬是分神留意对方动静,一心二用的结果,出手不若先前的凌厉,反而被戴玥攻得左支右绌,幸好有金鳞儿随时支援,才能勉强打平,但时间一长,就很难讲了。
他急思对策,撮唇发出猫头鹰般的呜呜声,指使金鳞儿发动更凶猛的攻击,浓烈的腥臭味登时充满空气,戴玥跟著身形一晃,出招显得迟缓。
庆伯利阴狠地露出笑容,认为敌人撑不过多久便会死在金鳞儿的毒气下,但为了小心起见,仍乘机退出战场,小心翼翼地取出怀里的竹筒。
仙梅在树上将形势看得分明,也闻见那股难闻的气味,连忙掏出一条熏得香喷喷的手帕掩住鼻子。
虽然自幼在父母亲刻意调养下,练就百毒难侵的体质,不过那味道实在是太臭了!
她皱眉瞪视树下的庆伯利,一下子就洞悉了对方的诡计,语带不屑地喊道:“你还学不乖吗?上次放蛇咬人就没用,还要用那招。”
“你说什么?”庆伯利被说中心思,语气微带惊慌,“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好快点识相,否则蛇命难保。”
“好狂的口气!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他阴沉地道,眼光溜向在金鳞儿的攻击下露出颓势的敌人,决定解决他后,树上那只会装腔作势的神秘女子便不足为惧。
他把竹筒里的爱蛇放进怀中,手中的蛇头拐重新提起,一阵猛攻下,戴玥口鼻不断渗出鲜血,看得仙梅心急如焚,急忙向清醒过来的续日交代道:“我要去帮戴玥,你设法去求援。”
说完,她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焦虑,就要飞身下树。
“等一下,”续日喊住她,从腰袋里掏出一个纸扎的长管交到她手上。“这是我跟朝哥哥要来的信号烟火,只要点燃它,宫里的侍卫很快就会赶过来。”
仙梅瞠怪地瞪她一眼,心想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而且又没给打火石……不过情势危急,也没空念她了,加上想起她家传的火焰功可以撮指摩擦出火星,刚好可替代打火石。
朝续日点了下头,她脚尖轻点,娇躯化做飞鸟俯冲下树,觑了个好时机,点燃手中的烟火往那头扇动翼手回身要朝戴玥俯冲攻击的飞怪掷去,正中它一边翼手。
尖锐的嘶鸣凄厉地回响在空气中,飞怪先是被烟火的冲力带著往上冲,接著便著火地失速掉落,将那抹璀璨的彩焰独留空中。
“金麟儿!”庆伯利无心欣赏美丽的烟火,声音凄厉地唤著心肝宝贝的名。
他的心在滴血,仿佛所有的梦想都随著金麟儿被毁而成空,熊熊恨火登时烧红了他的眼,庆伯利抛下已成强弩之末的戴玥,旋身追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仙梅眼前登时拐影纷飞,每一拐都冰冷、沉重得救人难以应付,虽然她家学渊源,却缺乏对敌经验,加上徒手应敌,一时间手忙脚乱,只有闪躲的份。
“纳命来!我要你为金鳞儿偿命!”
“喂,喂,别冲动呀,有话好好说……”她边闪边劝对方冷静。
都到这时候了,她还要跟对方讲什么道理!
看著她险象环生的逃命窘况,戴玥如果不是体内血气翻涌,每一次呼吸,胸口、喉头都像被无数把烧著烈焰的利刃凌迟似的疼痛,早就出言讪笑了。
他咬紧牙关,将痛苦压到身心底层,擦去不断呕出嘴角的乌血,猛提一口真气,认命地赶去救那让他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的小冤家。
重新凝聚的剑气直挥敌人露出的空隙,庆伯利却像是背后有长眼睛似的,左脚后引,迅速旋身,蛇头拐及时架住他的宝剑。
尽避浑身血气乱窜,五脏六腑寸寸欲裂般的疼痛,戴玥仍倾尽全力压制住蛇头拐,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并暗中功贯左掌,迅捷地拍上庆伯利鼓起的胸膛。
后者嘴角绽出一朵诡谲笑容,戴玥心头方闪过不祥的预感,虎口便传来一阵剧痛,直抵心窝,视线下一条浑身碧绿的小蛇猛然抬起丑陋的三角脸,朝他龇牙咧嘴的示威。
提聚的真气瞬间崩溃,意识被排山倒海袭来的疼痛所占领,有削金断玉之能的宝剑月兑离了无力的手,并随著庆伯利送来的一掌,身躯像断线的纸鸢般失速地跌出。
“戴玥!”仙梅看得魂飞魄散,凄绝的呐喊冲出喉头,不顾一切地追去。
庆伯利却不识相地拦阻她的去路,沉重如山的一拐无情地击来。
仙梅本能地抓住蛇头拐,另一只手拍出家传的火焰功,只听见一阵爆炸的轻响、伴随著痛苦的呼号,她甩开蛇头拐,身形如电地闪过著火的物体,来到戴玥身边。
她抱起他,狂乱地拍开他身上的雪花,看著他布满血污、痛苦地扭曲的脸,在他涣散的眼眸里看到自己心碎的倒影,仅存的意识几乎崩溃。
但她没有崩溃,医者的本能接管了一切。她按住他脉搏,发现虎口上的蛇牙印,连忙点住他周身要穴。
“我……”紧缩的喉头痛得戴玥无法言语,意识逐渐涣散,情感却在沸腾。
他不甘心、不甘心……
还没有告诉她……
在这短短不到一天的相处里,他对她……
包多的鲜血从他喉咙里呕出,在生命即将消逝的这一刻,他清楚意识到生平的头一次动情,却只能任情感泛滥,张著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嘘!”她轻声安抚他,美丽的脸庞绽开一抹凄楚的笑意,抬起他遭受蛇吻的手,淡若白梅的唇瓣印上那毒蛇的牙印。
戴玥心急如焚地想要阻止她,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要,不要……
她会……
拚命的呐喊冲不出喉头,只能努力撑开眼皮,将那如梅花般清雅动人的身姿收入眼帘,仿佛这是生命里唯一想做的事;然而,撕裂身躯的疼痛耗光了最后一点力气,将他带进最深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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渗入呼吸里的一缕沁人心脾的馨香,随著猫般轻灵的脚步款款送来的温柔关注,宛如无形的纤指拨动他等待眷顾的心弦,登时串串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时,都会因她的到来而悸动的旋律,将浅眠里的意识唤醒。
不需张开眼睛确认,他知道是她来了。
依循著他伤重昏迷时她每次到访的步骤,还有那空气里的振动,戴玥轻易捕捉到她裙幅的摆动、衣袂的飘扬,知道轻盈的娇躯来到了床侧,悄悄地坐下,目光先是在他脸上盘旋了一下——想必是在查看他的气色,接著他感到被褥被扯动,一只软软微凉的小手模到他的,轻柔地把他的手拉到被外。
纤柔的指头抚过他虎口上那道淡去的蛇牙印——这让他呼吸一紧,某种酸酸又甜甜的感动汹涌心头,低回在脑海里的回忆,不是遭到蛇吻时钻心刺骨的疼痛,而是那双梅花瓣般馨香柔软的嘴唇吻住蛇牙印那既教他心醉也心碎的一幕——盘旋了一会儿,才移向他的脉搏,展开七个日夜来的每一次诊脉过程,将温泉般令人通体舒泰的暖流自她指尖柔柔缓缓地送进他体内,顺著经脉流过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钜细靡遗地检查,同时治疗蛇毒和内伤造成的损害,为他驱离苦痛,带来舒畅的活力。
可他知道这有多耗费内力。
那是续日跟他说的。
昏昏睡睡了好几日,体力逐渐恢复的他终于苏醒过来。意识清醒地睁开眼睛,视线下意识的在搜寻著某个可人儿,然而,只有义妹守在床边。登时,一股惆怅难遣的凄凉、落寞掩上心头,可续日非但不同情他,洋溢著欣慰情绪的俏脸绽出若有深意的促狭笑容,窘得他耳根泛红。
幸好,她没有进一步取笑,而是以一种就事论事的口吻述说:“仙梅原本要等你醒来才肯休息,可是连日来奔波于这里和萱和宫,好几次施展神农谷的绝学搜脉功探查你的内伤和毒伤,消耗太多内力,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娘才强迫她去休息。”
心里一阵激动,尽避昏睡时,身边发生的事大半没有印象,可他下意识地知道大多时候仙梅都在他身边照顾。
想到她先前为他吮吸毒液,也不知有没有事,事后又用需耗损内力的搜脉功来治疗他的伤,连日连夜的操劳,即使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何况是她这样娇弱的人儿。
他心疼无比,怨恨自己为何没能早点清醒,仙梅就不用这样辛苦了。
尤其是此刻,确定自己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人也精神多了,尽避眷恋著她抚在身上的温柔,终究不忍心让她耗费内力,戴玥用力撑开眼皮,迎上那双柔情依依的眼眸。
“啊……”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仙梅吓了一跳,被他盈满不舍与依恋的热情眼光烫得双颊发热,连忙收回内力,想要移开手。
戴玥却不让她离开,反手握住她。
虽是轻轻的握力,却将一股无形的热浪烧进她体内,仙梅浑身一震,羞不自胜地抛给他一个又娇又俏的白眼,好似在问——干嘛抓著她。
“为何这么傻?”
这绝对不是仙梅期待他清醒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尽避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满含柔情,可她与他毕竟相识太浅、又存在著许多嫌隙,反而听得迷惘,胸口一阵紧缩,眼睛瞬间起了雾,微恼地甩开他。
她为何这么傻?
七天来,她全心全意想著救活他,直到筋疲力竭才被劝去休息,但即使在睡梦中,心里仍挂虑著他,才会一知他苏醒,立刻跑来看他,他却问她为何这么傻?!
浓浓的委屈和酸楚泛滥上眼睫,她不懂呀!
水盈盈的茫然眼光充满受伤情绪,陡然教戴玥恨起自己的口拙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挣扎地坐起解释,仙梅赶紧扶住他,为他在身后塞了个枕头,一股温热的男性气息随著两人的靠近,自阳刚的躯体散发出来,占领了她的呼吸,薰红了她的粉颊,更扰得她芳心更乱。
她羞涩地退回原处,戴玥却藉机抱住她不放,情话绵绵。
“续日都告诉我了!但就算她没说,我也记得……你好傻好傻……”说到激动处,他的眼光湿濡了,沙哑的嗓音满满都是对她的心疼。
“为什么要为我吮毒?你家学渊源,不可能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你出什么事……我没法原谅自己,更不原谅你!上至幽冥、下到黄泉,也绝对要找到你骂一顿!”
“你又怪我了……”奇异地,之前弥漫胸腔的疼都因这番话而化做丝丝的甜蜜,眼神柔化为暖暖的春水,声音也跟著轻快而爱娇。
“我不是真的怪你,我是……”发现她嘴角的颤动,戴玥领悟到她并没有生气,心情一松,却不知该先说什么,最后仍只能重复那一句——
“你好傻……”
“你就不傻吗?”仙梅轻叹一声,反问他。
“我?”挑高的眉宇显示出他的错愕。
他被打飞的那幕记忆闪过脑海,几乎要吞没她的恐惧重新活跃心中,仙梅感到喉头紧缩,眼眶贮满泪水。
“说我为你吮毒是傻,你身受重伤又遭毒雾残害,却为了救我,还逞强对付庆伯利就不傻吗?”
她口中的庆伯利乃蛇王的二弟子,戴玥之所以会知道,是先前醒来时,从续日口中得知的。
为了治疗他体内的蛇毒,仙梅找上被囚禁在天牢里的蛇王首徒朗克刺,从他口中问出庆伯利的身分。
据说他的武功尽得蛇王真传,难怪功力深厚,加上他驯养的毒蛇助威,即使是戴玥这种身经百战的高手也要吃亏;仙梅却轻易杀了他。
望著她娇娇女敕女敕的身影,戴玥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可当时就在现场的续日都这么说了——
“……你被庆伯利一掌打飞后,仙梅立刻追去,庆伯利却一拐扫来,仙梅看也不看地随手拍出一掌,庆伯利当场全身著火……宁国公带人赶到时,他已经死了。据宁国公推断,可能是仙梅以火焰功击中他胸前的珠子,爆炸的威力不仅炸死了藏在庆伯利胸襟里的两条蛇,碎片更嵌入他体内,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被烧死,还是伤重而亡。”
想到她一出手竟有这么大的威力,之前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让众人都小看了,戴玥心里便怪怪的。
他表情复杂地瞅著她良久,语带自嘲地回答,“现在想来或许是不自量力,但那时候一心只想著要护你局全,其他事便顾不了了。”
“因为我是皇帝的替身,所以你不顾性命也要保护我吗?”仙梅故意刺探。
戴玥不解地摇头,“为什么这样问?”
“难道不是吗?”她哀怨地噘起粉唇,“多少次你为了皇上表哥失踪的事怪我,霸道地要我一定要在表哥回来前,扮演好冒牌货的角色。对我口气又坏,对天韵就好温柔,我才会这样以为嘛!”
听出她话里的浓浓醋意,戴玥忍不住失笑,“你吃醋。”
“我哪有!”她别扭地否认,别开眼眸不看他脸上的得意,神情沮丧地支吾道:“我是……总之……反正……你到底说不说嘛!”
到了后来,她恼羞成怒地恢复泼辣样。
戴玥忍住笑,知道再逗她下去,吃亏的只怕是自己,连忙收敛开玩笑的心情,字字恳切地回答,“见你情况危急,我只想要护你周全,没想到皇上。”
“可是……”虽然他的话很动听,仙梅仍是半信半疑。
戴玥似拿她没辙地叹了口气,将娇女敕的粉颊转回来面对他,眼光炽热地看进她流转著一抹娇羞的瞳人深处,真情的话语就这样流出喉腔。
“没有可是。我非常确定这件事跟皇上无关!即使火中烧,身受千万杵,我也不要你有所损伤……因为……你就是你,是我想用生命维护周全、珍惜的人!”
热情的告白听得仙梅浑身血液沸腾,心底深处最隐密的情意跟著月兑口而出,“那我也要救你呀!因为你也是我愿意用生命救治的人呀!”
戴玥心头火热,好想立刻将她拥进怀里最温热的地方,吻得她喘不过气来。然而,仙梅是他头一次动心的人儿,他希望两人之间的情意永永久久,他必须要确定她对他就同他对她一样情根深种。
“不是因为你是视病如亲、仁心仁术的神农谷继承人,才为我吮去伤口上的毒液,几天来没日没夜的医治我吗?”
“当然不是!”仙梅眼眶灼热地坦白道:“发现皇上表哥被蛇咬伤时,我并没有想到替他吸去毒液喔。可是看到你虎口上的蛇牙印,我只想著要赶快救你的命,完全没有迟疑。”
“梅儿!”他深受感动,再也按捺不下满腔的痴狂,将她带进怀中,下颚靠著她馨香的秀发,激动地问:“所以你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救我,连庆伯利的一杖也不放在眼里,还随手把他杀了,是因为喜欢我吗?”
“啊?”温驯的娇躯在他怀里僵硬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续日都告诉我你的能耐了!没想到你这么深藏不露,那难缠的庆伯利也被你轻松解决,根本不用我逞能救你呀。”他叹了口气,嘴角虽是扬起,却是带著苦涩的自嘲。
“你别这么说……”她著急地抬起头,“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人打架,所以开始时逃得很辛苦。如果不是心急你的情况,我可能也不会出手还击,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一掌就被我拍死了,人家只要一想到这点,就一阵发寒,我杀死人了……”
“别怕,别怕,是他自找的!”知道她不是故意隐瞒,戴玥心情好多了,反倒对她的迷糊和胆小心生怜惜。
“这是我头一次打死人……”她可怜兮兮地说。
“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没那么没用,你也不用受此惊吓……”
“你别这么说!你先是吸了毒雾,虽然服下我的解毒丹,体内仍留有残毒,才会一时不察被庆伯利放蛇暗算,中他一掌呀!”
情人贴心、柔情的安慰,让戴玥飘飘然了起来。
“梅儿……”他唤著她的闺名,眼神灼热地注视著她说:“你可知道当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是什么?”她捂住怦然跳动的胸口,害羞地问。
“遗憾来不及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呀。”
“啊?”
她惊喜的表情给了戴玥无比的勇气,绵绵情话有若终年不枯的水流般滔滔不绝地涌出喉头。
“中毒昏迷时,因为有你的细心照料,我才有力量对抗死神。你天籁般的声音支持我不向那茶毒著五脏六腑、烧灼著四肢百骸的歹毒高热,和一会儿让我像埋在冰窖里的刺骨寒冷投降。因为我知道你还活著,便担心自己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著你,所以苦撑下去,但那真的是比死还要难受呀!”
“戴玥……”他受到的病痛折磨,仙梅清楚得很,看著他憔悴、消瘦了好几圈的病容,满满的疼惜夺眶而出。
“可是你知道吗?你为我吸毒时,我有多担心你会跟著中毒……”回想当时的心情,戴玥仍然余悸犹存。
“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她甜甜一笑,“从小在父母教下,我虽不敢自夸是百毒不侵,但抗毒能力胜过寻常人,所以金灵儿的毒对我没效。你身中的蛇毒,我即使吸上几口也不会有事,何况我都有吐掉喔。”
“可是我不知道呀……”他好委屈地说,表情忧郁。
“其实,我也是好担心你的。”她赶紧用更甜更娇的声音安抚他,“当时你就只剩一口气了,而那还是我用神农谷的救命神丹勉强给你吊的一口气,可说是命在旦夕。要知道,我虽然替你吸出大部分的蛇毒,仍有小部分残留在你体内,加上你内伤沉重,连颜姨都认为你没救了,可是我就是无法放弃……”
“梅儿……”他鼻头一酸,眼眶里尽是火辣辣的感动。
“幸好我及时想到还有个朗克刺。”她一脸准备邀功的得意,令他莞尔。
“你是怎么说服郎克刺救我的?”
“我拿神农谷的家传宝物蛇珠利诱他,还以天朝皇帝的身分向他保证……”
“那……”
“你放心。”看他眉头一皱,便知他担心什么。仙梅怕他长篇大论地教训人,连忙用柔女敕的掌心掩住他的嘴巴,示意他耐心听她说完。“我是秘密行动,除了朝哥哥外,没人知道‘皇帝’上天牢审钦犯去了。”
“喔。”他松了口气,声音在喉管里含糊滚动,炽热的眼眸里跟著闪烁出一抹邪气,仙梅顿时感觉到男性的嘴唇热气沸沸地烫著手心,羞得赶紧移开手。
“你你……”
“怎么了?”他促狭地问。
恼他明知故问,仙梅先丢给他一个大白眼,才娇声道:“你到底要不要听?”
“当然要。”不敢再惹她,戴玥乖乖地点头。
“我跟朗克刺说,只要救活你,不仅把可威吓群蛇的蛇珠送他,还助他登上蛇王门门主的位子,终于说得他动心。也幸好朗克刺一向忌惮庆伯利,暗中提防他养的毒蛇,才有治疗的药方可以跟我交换。”
“可是你真的要把蛇珠给朗克刺吗?”
“做人要有信用呀。何况朗克刺的本性不坏,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也可以为我们所用呀。”
“但那珠子毕竟是你的家传宝物。”
“只要能救活你,家传宝物又算什么!”
“梅儿……”她情真意切的话震垮了他最后的自制。
他搂紧她,看进她美丽的眼眸,那灵魂深处里满溢著的柔情羞涩而大胆地朝他倾泄而出,教戴玥一颗心都要化了,情不自禁地在她发梢眉际烙下最真的爱恋,让炽热的男性呼息逗得仙梅娇女敕女敕的脸蛋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才吻上那双曾吻过他虎口上的蛇牙印的唇瓣。
那柔软的触感引起他心底深处的柔情源源不绝的涌出,将那些因她而起的渴望燃烧得好炽热,直教他害怕起来。
自己真的可以拥有这般美好的她吗?
在他决定将自己献给皇帝、献给这个国家后,是不是仍值得她这样真情相待?
然而,这些疑惑全抵不过想要她的私心,尤其是刚刚度过死亡劫数的这刻,戴玥脆弱的身心只想要放纵地爱那么一回,融化在她的妩媚深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