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九八年
“我们在这里还要住多久呢?”
他站在那里望着那不勒斯海湾,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从英国大使所住的这个地方——西萨宫望下去,景色之美,简直是无法形容。
建筑物的正面是桃红和女乃油色的,左边是王宫很有气派的宫墙,狄格浮迸堡象是巫师把它建筑在一枚魔术蛋上,一切都象是神仙故事中的一部份。
前面,是雾中蓝色的卡遍里岛,在冒着烟的维苏威火山下,美好的海岸线伸向远方。
“他们在等候一条船。”一个温柔的声音回答他。女爵士柯黛莉亚·史丹顿走过铺着大理石的阳台,站到她哥哥的身边,望着海湾。
对那蓝绿色大海反射出蔚蓝色的天空、海港微微滑动着密集的船舶,以及市镇的斜坡上象哨兵般站着岗的黑柏,她知道自己永远是看不厌的。
她从来不曾梦想过,在那不勒斯的花园里,会有那么盛开的彩色。
橙花的洁白,玫瑰的怒放,紫丁香、夹竹桃与桃金娘的星状白花争艳,还有芬芳的迷迭香和紫色的九重葛。
她原本就知道那不勒斯美丽,但是想象不出它是如此的具有魔力。
“我们在这里已经差不多三个礼拜了。”她的哥哥用一种不高兴的声调说。
“你是不应该抱怨的,大卫,”柯黛莉亚柔声地说。“威廉爵土和汉弥顿夫人待我们是那么好。”
“我很感激他们。可是,柯黛莉亚,你知道我是多么急于到达马尔他岛。对我而言,旅途的每一时都是一次十字军,现在,我的圣地已经不远了。”
他声音里所显示情绪的激动,使得柯黛莉亚伸出手放在他的臂上。
“我明白你的感受,亲爱的哥哥。”她说。“可是无法不想到当你一旦成为圣约翰的骑士,你就会把我丢下不管了。”
沉默了一会儿,年轻的亨史丹顿伯爵用另外一种声调问:
“难道我真的会自私到不照顾你?”
“不,当然不是!”柯黛莉亚急急地说。“我们曾经讨论过很多次,彼此同意各人有自己前途。当你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你就野心勃勃地想当骑土了。”
“那是真的,”伯爵回答说。“我还记得妈妈讲十字军的故事给我听。十字军在跟回教徒打仗时是那么勇敢,然后他们又谦卑地在耶路撒冷的医院为双方军队的伤患看护。”
歇了一会儿他又说:
“那才是真正的基督精神,柯黛莉亚,那正是我要奉献我自己的理想。”
“是的,我知道,”柯黛莉亚回答。“可是,假使我回英国去,马尔他就似乎很遥远了。”
“假使?”
她的哥哥转过来望着她。
“你说——假使,你是在考虑我的建议?”
“是的,大卫,但是我现在不想谈。我们现在谈的是你以及你在等候一条船。”
他对她微笑,他那张年轻的脸立刻亮了起来。
“我好象已经等候了几世纪,”他说。“虽则事实上只不过三年:第一次听见的是我的申请批准了,然后是爸爸同意了,而现在只不过是在等候普通的交通工具带我去宣誓的地方。”他说完了就不再望着他的妹妹而转向那闪亮的大海,仿佛他在等着看到一艘升着圣约翰骑士团十字标志帆的船驶入港口。
然而,虽则有那么多的船只从地中海这个繁忙的港口驶出驶进,却没有他等候的那一腔。
柯黛莉亚叹了一口气,离开她哥哥远一点,用她的纤指轻轻去触模从石栏杆中探出头来的浅红色的山茶花。
穿着白棉布长衫,披着有皱褶的三角披肩,柳腰上系着一条蓝纱的她,就象一朵美丽的花。
不顾阳光的温暖,她没有戴帽子,日光照射在她淡金色的、很时髦地卷曲着的头发上,显得她的脸更尖更小。
她的眼睛很大,围绕着浓黑的睫毛。它们应该是蓝色的,但是,有时却又会变成灰色,还带着一抹紫色。
这双不寻常的眼睛使得她的脸孔有一种刺激和神秘的韵味,而缺乏了一个少女的表情。
自从来到那不勒斯以后,柯黛莉亚就一直被那些住在装饰着华丽纹章的宫廷内的黑眼贵族们赞美和频繁宴请。
那些好奇的老百姓,只能够从长满奇花异卉的花园外面那道镀金雕花大门外偷瞄他们一眼。
喷泉从大理石盆中飞溅着,凉爽、雅致的沙龙中有人在讨论着阴谋、叛国及土伦的法国舰队。
有时,柯黛莉亚也觉得自己来到那不勒斯是错误的。整个欧州在动荡不安,英国现在是孤立了,没有盟友,只能够单独对抗拿破仑。
他就象个怪物一样,用他的影子遮住了每一个国家。
然而,她的哥哥一旦知道他要求加入圣约翰骑土团的申请通过了,即使是死亡,也无法使他离开他的天堂的。
身为亨史丹顿伯爵,在伯克夏有一个很大的产业,在伦敦有房子,还有其他产业分布在英伦三岛,他宁愿放弃一切去做骑土,那似乎是很奇怪的。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从孩提时代开始,这就是他的目标和野心。
现在,他的父母已经去世,他就是他自己的主人,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到马尔他去了。
今年年初丧期结束之后,这也是柯黛莉亚出去看看这五光十色的世界的机会。
自从到了那不勒斯以后,她发现自己很喜欢那些舞会、戏院、宴会和酒会。
她曾经很害怕和英国大使的妻子汉弥顿夫人会面。她听过那么多有关她的奇妙的故事以及她传奇般的姿色。
然而,爱玛·汉弥顿对她是那么仁慈,她一抵达西萨宫,她那无法拒抗的活力就把柯黛莉亚的羞怯一扫而光。
芳龄将近四十的她,生平的故事使得那不勒斯的贵族们交头接耳谈论着,但是,她仍然有着慑人的美。
当她在柯黛莉亚的年纪,她曾经十分苗条、优雅而且有着天使般的美丽,只有画家乔治·郎尼才能够描绘出她的完美;不过,她现在的身材已失去了那象幼鹿般的纤巧。
可是她仍然有着惊人的艳丽,她那希腊人的仪态,曾经是这个首府吸引人的人物之一。
“她真是迷人!太迷人!”柯黛莉亚曾经跟她的哥哥说过无数次。
但是她知道大卫绝对不会让他的心去为所占据的。不久他就要接受节操、服役和安贫的誓言。
柯黛莉亚在这个奇妙的花花世界中,却发现每一样东西都使她入迷。
王后有着光滑的粉红色皮肤;但是,由于太多的首饰、华丽的服装、羽毛和皮袭,却使得她失色;加上皇族的威仪,更造成一种使人敬畏的外表,尤其是她那个没有影响力而有点蠢笨的丈夫。
斐迪南四世国王对柯黛莉亚赞不绝口,她对这并不难为情,反而有点高兴。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他想享受美味或者他正沉溺于某种欢乐时,他是不顾旁人的。
他完全不象柯黛莉亚心目中的任何一个国王。
他喜欢在海湾上钓鱼,然后就卖给那不勒斯的市场,而且还狡猾地跟当地的渔民讨价还价。
他特别喜欢通心粉,而且用手抓来吃。柯黛莉亚曾经看见他在戏院的包厢中抓了一大把来吃,下面就是群众。
他很怕他的主后,为了逃避她神经质的情绪以及锋利的舌头,他毫不羞耻地把国家的每一个部门都交给她。
在那不勒斯,柯黛莉亚最喜欢的人就是威廉·汉弥顿爵士。
由于年岁渐长,他发觉政治的压力以及横扫那不勒斯的谣言变成了一种日日烦扰着他激怒着他的感觉。
于是,他把他的时间都消磨在欣赏他所收集的古董上,他的兴趣集中于研究希腊的骨灰坛以及庞贝古城的新发现,而那不勒斯大部分的上流社会对此却是完全不感兴趣的。
威廉爵士对于收了一个象柯黛莉亚这样的新学生是太高兴了。
自从他教导过可爱的爱玛以后又是很多年了。那时,她是他的情妇。由于她是他的收集物中最可贵的一件,他娶了她。
对他所搜集的古铜器、象牙和古钱,柯黛莉亚欣喜地惊呼着。
“告诉我关于那些来到那不勒斯的希腊人的故事。”她会这样问。
当他告诉她一些要听的故事时,大使的眼里就会恢复一些青春的光彩,而在他苍老而疲倦的声音中也透露出兴奋。
虽则他沉湎在过去中,威廉爵土也感觉得出那不勒斯日甚一日的紧张形势。他的焦虑传给了柯黛莉亚,因此她现在正神经质地注视着他的哥哥,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恐惧告诉他。
“大卫……”她用一种急促的声调叫着她的哥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被人打断了。一个男人从沙龙的落地大窗走进了阳台,站在那里,先望向柯黛莉亚,然后是大卫。
大卫还在看着大海,不知道有人走了进来,但是柯黛莉亚却礼貌地定向他。
她知道汉弥顿夫人现在正在王宫里跟王后在一起,所以她必须扮演女主人的角色。
她注意到这个新来的入有着高高的个子和宽宽的肩膀。
他穿得很时髦,可是又很随便。当她走近他,她确信他是英国人。
无疑地,他有着一种优越的神气,也许可以说是命令式的神气吧?
他有一头被日光晒成褐色的金发,假使不是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柯黛莉亚就会怀疑她的英国血统。
她觉得他刚进来的时候有点严肃,但是等到她向他屈膝行礼时,他微笑了一下,使得他看来极有能力,
然而,她同时也察觉到他有一种放荡的、嘲弄的表情,一时间她也说不上那是什么。
等到池拿起她的手,她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他看来象一个海盗,一个在船上统治着海洋的人。
“午安,”柯黛莉亚说。“汉弥顿夫人不在家,不过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认为我真正要来看望的是你。”那个陌生人回答。
她猜对了,他是英国人。他有着低沉悦耳的声音,比起那高亢而喋喋不休的那不勒斯人的说话声音,动听得多了。
柯黛莉亚诧异地望着他。他又继续说:
“你一定就是那雀斑鼻子的小表妹吧?我还记得你因为我不小心射杀了你一只鸽子就向我大发脾气。”
“马克!”柯黛莉亚大叫。“马克表哥!”
“你终于记得我了!”
他伸出双手,她把手指放再他手里。
马克·史丹顿,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分别起码九年了,她绝对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亨史丹顿伯爵从他的对海沉思里转过头来。
他发出了愉快的叫声。
“马克!”他大叫了起来。“你在这里太好了。我想不到你会在地中海。”
“我听说你需要我的服务,我比你更惊讶。我一宜以为你安全地在英国的史丹顿园里,可是现在我却听说你要去访问马尔他。”
“不是访问,”伯爵很快地回答。“我马上就是一个骑土了,马克,他们已接受了我的申请。”
有一会儿,那双蓝眼晴露出了诧异之色,然后,马克·史丹顿把手放在他表弟的肩膀上。
“我记得你还是小孩时就说过你要做骑土的,我以为你长大后就会忘记了。”
他停了一下,眨眨眼睛又说:
“也许你会找到比这个更有吸引力的东西哩?”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马克,”伯爵显得有点僵硬地说。“我希望把自己献身去服务基督,还有什么比当一名圣约翰骑士更好呢?”
柯黛莉亚注视着他们的表兄,虽则他还想再说一些轻浮的话,但是他终于没有这样做,只是展露出一个在她看来是假装的微笑。
“让我们坐下来,你再详细告诉我,好吗?”
他的话提醒了她该注意的礼貌。
“请你到沙龙里面去坐,好吗?”她问。“这里很热,我相信仆人们已为你准备好了饮料。”
事实上,雕着英国纹章的大型水晶坏早已注得满满的,还有小点心、三明治等等,都是西萨宫中经常准备着的。
他们舒舒服服地坐在汉弥顿夫人的大沙龙中的缎质沙发上。
沙龙中有一部钢琴,那是为她和国王合唱时伴奏用的,还有威廉爵土所珍藏的无价之宝的古代花瓶。
马克·史丹顿正在望着柯黛莉亚,他蓝眼睛中的表情使得她有点害羞。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对她说,但是,他的话被伯爵打断了。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好象听见你说你可以带我们到马尔他,我没有听错吧?”
“我把我的船带到这里来小修。“马克·史丹顿回答说。
“你的船?”
“我可以说是船长,不过事实上它是属于一位骑土的。””
“骑土团的船!”伯爵兴奋地叫了起来。“你听见了没有,柯黛莉亚?马克有一条船,现在就可以带我们走。”
柯黛莉亚望着她的表兄。他说:
“恐怕你们还要等一两天。土耳其人把我们的船身打了一个洞,我们必须补好它才能走。”
“你是不是有任务在身?”伯爵问。“发生了什么事?”
马克·史丹顿船长微笑了。
“你想不到吧?我们带了几个俘虏,还有一笔很贵重的货物。”
大卫·亨史丹顿发出了极度快乐的叹息。
“对不忠者的另外一个打击!”他说。“我真希望我原来就跟你在一起。”
“这不是一场十分光荣的胜仗,”史丹顿船长用一种嘲弄的声调说。“土耳其人的船比我们小,可是他想伪装他的国籍。”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欧洲的列强跟我们传统上的敌人订了好些条的,”马克解释给他听。“每一条在马尔他登记的船,都可以袭击回教徒的船只。”
“很对!”伯爵插嘴说。
“骑士团在岛上供应那些离开了队伍的其他各国船只以起码的设备,他们把掳获的东西在马尔他出售时,骑土团就抽百分之十作为报酬。”
“这听起来是一种商业行为嘛!”伯爵疑惑地说。
“圣约翰骑土是英雄而不是圣人呀!”他的表兄说,一面纵声大笑起来。
柯黛莉亚很快地瞥了他一眼。
她希望他不要取笑大卫;或者不要跟他争辩关于他去做骑士的事。
他们已经把整个理想讨论过很多次,他们还得忍受亲友们的反对;不过,她知道,没有一个人或一件事可以改变他的决心的。
“我已不能忍受再讨论一次了,”她想。“而且,这也会使得大卫受不了。”
“现在情形不同了,”马克·史丹顿说。“法国的船只到里万特去做贸易,即使他们带着土耳其货物也不会受到圣约翰骑土的攻击,因此土耳其人都千方百计要取得法国护照。”
“可是你仍然沿着非洲海岸行驶?”伯爵急急地问。
“我们是那样做,”他的表兄说。“为了拯救基督徒的奴隶,我们是绝不放弃的。”
“在阿尔及尔和丹吉尔还有成千成万?”柯黛莉亚问。
“恐怕有啊!”马克·史丹顿说。“在马尔他岛也有无数的奴隶。”
柯黛莉亚惊慌地望着他。他又说:
“曾经有一个时期马尔他是欧洲最大的奴隶市场,每年还可以捕捉到两百个以上。苏丹人每次用一百路易买回一大群。”
“我对奴隶没有兴趣,”伯爵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我知道他们是掳获物之一。告诉我你的船的一切,假使你不是骑土,你怎能做骑士团的船长呢?”
“现在我指挥的这条船,”马克·史丹顿回答。“我想象中你也可以参加的这条船,是盎格罗·巴伐维亚的乌登斯坦男爵的私有财产。男爵只有二十一岁。大卫,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一个骑士不到廿四岁是不能指挥一条船的。”
望了沉默的柯黛莉亚一眼,马克·史丹顿又继续说:
“我的船——圣乔特号是属于男爵的。目前,骑土团欠缺船只,他们很希望骑土们能够供应。”
“也许以后我有能够效命的地方。”伯爵说着,眼睛都亮起来了。
“当然!”他的表兄说。“你一定可以的。”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你的船呢?”伯爵问。
“随时都可以,”马克·史丹顿回答。“不过,由于我是刚刚到达的,我希望先跟你们谈谈再一起到船坞去。”
“是的,当然!当然!”大卫说。
“大卫不喜欢那不勒斯,只想快点到马尔他去。他一直抱怨说我们把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你呢?”马克。史丹顿问。
“这里太美丽可爱了,有时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却认为史丹顿园是最可爱最宁静的地方。”
伯爵站了起来。
“我要去准备了,”他说。“你什么时候说要带我们去。我马上便可以走。”
“我不忙。”马克说。
伯爵匆匆忙忙地跨过那铺着名贵波斯地毯的地板走开了。柯黛莉亚微笑着说:
“你来了我真高兴!大卫为了恐怕不能在这几天内到达马尔他而发愁得寝食不安哩!
马克·史丹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说:
“你会不会认为我过虑?大卫的年龄还不够,而且,他能够放弃他的英国式生活吗?”
“我求你不要跟他争辩,”柯黛莉亚说。“这一直是他的理想和梦想,他把它当作是替上帝服务的一种特殊方式,没有人能够劝止他的。”
马克·史丹顿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我说不出我有多担心,假使他的申请不被接受,那么对他的打击就太大了。”
“我认为他没有理由被拒绝的。”
“虽然我们可以证明我们的贵族身份,而且史丹顿又是天主教家庭。但是,我们有一个住在罗马的亲戚曾经劝过教皇拒绝大卫的申请。事实上,他在伦敦时已这样说过。”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他认为大卫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有一天他要是爱上了一个女孩子,他就会后悔自己不能结婚。”
“他的话的确是有道理嘛!”马克说。
“你是没有权去干预他的。”她反驳他。
虽然觉得自己的话有点粗鲁;但是,她也有一种直觉认为自己要在这个高大而咄咄逼人的表兄前保护自己的哥哥。因为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时,他就常常欺负她。
他会作弄她,而他又比她大了那么多,她的确有点怕他。同时,她承认自己是在忌妒他。
大卫比她大两岁,他放学回家以后,就是她最亲近的伴侣,她以也为他很高兴跟她一起玩。
自从马克出现以后,他就跟在他后面,为他服务,觉得跟他作伴比与小妹妹为伍有趣得多了。
“我认为我有权阻止大卫这样做,”马克说。“事实上,我也是应该阻止他的一个人。”
“你为什么这样想?”柯黛莉亚问,声音中充满敌意。
“很简单,因为我是他的继承人。”
柯黛莉亚用诧讶的表情望着她的表兄。
“你真的是?我还不知道哩!”
“除非大卫结婚生子,”他说,“否则我就可以在他死后继承他的头衔。虽然我比他大了八岁,但是意外事件也不见得是不可能的啊!”
他停了一下又继续说:
“所以,我认为我还是向大卫说出他在当骑土的不利为妙。”
柯黛莉亚站丁起来。
“我求你不要这样做。大卫对那些好管闲事的人的批评、反对和干预已经受得够了。”
“那要把我也包括在内?”
“我们和你在这里只是不期而遇,”柯黛莉亚说。“你只是刚好来那不勒斯,又刚好是一条开往马尔他的船的船长。我求你只把我们当作普通搭客看待而不是亲戚。”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马克·史丹顿说。“很坦然的,柯黛莉亚,我很高兴我有这样高贵的乘客,还有这么可爱的亲戚。”
“那么,你是有意使得大卫苦恼和不快乐?”
马克·史丹顿慢慢站起来。在柯黛莉亚的眼中,这样一个魁梧的人,居然还有着体育家一般的柔软动作。
“让我们冷静地来谈谈这回事吧:“他向她建议。“大卫是否相信在他以后的生命中他将得抗拒的诱惑?”
他是个喜欢嘲弄别人的家伙,她想。于是,她生气地回答:
“有些男人认为有些事情比象那不勒斯人那样只知追逐美色更有意义。”
“大多数的英国人在这方面比较有鉴赏力。”马克·史丹顿微笑着说。
她知道他在取笑她,对他不免憎恨起来。
她记得他曾经因为她小时候有一个雀斑鼻子而作弄她;他常常使她觉得自己渺小、不体面而失去自信。
“你不要去惹大卫!”她愤愤地说。
她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已经走错了一步。
虽则她年轻而不懂世故,但是她也知道向史丹顿船长发号施令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的态度使得她那么生气,看见他毫不动容、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忍不住顿足大叫:
“噢!请你走开吧!大卫和我目前都不需要这样一个吹毛求疵的亲戚。算你没有来过这里,让我们另外去找别的船好了。”
“柯黛莉亚,你现在不太可爱了!”马克·史丹顿说。“同时,我还觉得你的愤怒并不是由于我所说的,而是由于你的常识——或者是你的良心告诉你我是对的。”
“不要自鸣得意!”柯黛莉亚狠狠地说。“我才不相信你那一套。我要大卫快乐。我知道,只要他的理想实现了,他能够如愿地把自己奉献给信仰了,他就会快乐。”
出乎意料地,马克·史丹顿并没有立刻回答。
相反地他走到沙龙的另一边,背对着她,欣赏起一幅汉弥顿夫人的画像来。
在他最喜爱的女司祭的姿势中,她显得非常可爱。她的年轻和娇弱,使他想起了柯黛莉亚。
望着他,柯黛莉亚感到有点无助。他是那么自信而果断,而且有点粗鲁。
他离开那幅画像走向她。
“我们已经谈了许多有关大卫的事,”他说。“现在谈谈你自己好吗?”
“你要知道一些什么呢?”柯黛莉亚问,丝毫不掩饰她言语中的敌意。
“让我说得清楚一点吧!”马克·史丹顿回答。“假使大卫做了圣约翰的骑土,那么你做什么呢?以地中海目前的形势而言,你是不容易回英国去的。”
“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你可能听过拿破仑这个名字,他就是一个障碍物。”马克·史丹顿嘲讽地说。
“我知道他的舰队被英国军队封锁在土伦。”
“我希望他们永远留在那里,”他说。“不过,从这里到英国还是一条漫长而困难的旅途哩2”
“我……我也许久……不回英国了。”
“你是说你会在这里跟某一个人结婚?”
“不,不,当然不是。”她急急地回答。
“我不相信汉弥顿夫人曾经请求你无限期地做她的客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虽则他在想:汉弥顿夫人把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邀请到家里来,简直是自找敌手嘛!
“我……我不会跟……这里的任何人……结婚!”柯黛莉亚喃哺地说。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呢?”
“那是我自己的事。”
“我认为,身为你的近亲,而且是你在地球上这一部分唯一的亲戚,我有权知道。”
她想拒绝,但是内心又十分矛盾,终于说了出来:
“大卫曾经建议我……进入圣·罗曼尼加修道院,我正在考虑中。”
“他建议什么?”
他的声音几乎象枪弹一样在沙龙中爆发。
“是不是史丹顿家的人都疯了?”马克·史丹顿大声叫着。
无疑地,他刚刚进门时曾经被他的表弟表妹认为是一个冷静的、爱讽刺的人,现在也震惊起来了。
“这太糟糕了!”他继续说。“大卫宣誓以后,将来在他的一生中可能会痛苦地后悔不已,而你也要在十八岁时就进入修道院,你们简直是完全疯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愤怒,柯黛莉亚虽然试着对自己说跟他没有关系,但是她也有点害伯。
“我说过我正在考虑。”她小声地说。“那是大卫要我做的。”
“在史丹顿家的性格中,”马克·史丹顿说,“有一些东西使得他们想改变别人去听从他们自己的想法。”
他继续说下去,由于愤怒而把声音提高了一点:
“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叔公或者是伯公,我不记得是谁了,他是一个酒鬼另外一个却是赌徒。”
“你所引的例子是少有的。”她冷冷地说。
“反过来说,这是有关系的。”他说。“大卫要去做僧侣,你就认为自己应该做修女。大卫要把生命奉献给一些高贵的理想,你就必须不管你自己的意愿而想与世隔绝。”
柯黛莉亚没有回答。他继续愤愤地说:
“我的天啊!孩子,你还有整个人生在你面前,你的生命应该是充满欢乐,你应该去跟很多男人见面,直至你找到一个爱你而你也爱他的对象为止。”
柯黛莉亚作了一个手势,仿佛是表示她不喜欢他的说法,但是她不开口。他又说下去:
“你认为你真的可以关在高墙后面生活,永远只跟你的同性在一起?”
柯黛莉亚深深吸入口气。
“马克,这是我自己决定去做或者不做的事,你是无法阻止我的。”
沉默了一会儿,马克·史丹顿又缓缓地说:
“我也不太能够确定。”
“你是甚么意思?”
“我在想,”他回答。“我是你们的第二代表兄呢还是第三代?不过,无论如何,我们不在英国,此地又没有别的亲人或长辈,我应该可以向法庭申请做你的监护人的。”
“自从爸爸过世后,大卫就是我的监护人了。”
“但是大卫要去做骑土,而且他还有几个月才满廿一岁。”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柯黛莉亚说。“不过,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再提好吗?我绝对不会承认你是我的监护人的。”
看见他那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她生气地又说: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所说的一切,对大卫和我都是徒费唇舌而已。”
马克·史丹顿不回答,柯黛莉亚又再顿足。
“我恨你!马克,我一直都在恨你!走开!不要来惹我们!在你没有来以前我本来是很快乐的。”
她把脸别开,不让他看到她眼里的泪水。然后,她虽然没有看见他在动,但是,突然间,他已站到她后面,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把她扳过来面向他。
“对不起,柯黛莉亚,”他平静地说。“我明白我对这件事的看法错误了,请你原谅我好吗?”
对他态度和声音的转变,她显得十分惊讶,不禁睁大两只眼睛瞪着他。然而他微笑了,这个微笑是使得很多女人都无法抵御的,虽则她并不知道。他把她的手执起放到唇边。
“原谅我,柯黛莉亚。”他又说了一遍,吻了她的手。“你去找大卫好吗?然后我就可以带你们去看我的船。假使大卫能够刺激一下那些懒惰的那不勒斯人,说不定他们会工作得快一点哩!”
他还握着她的手,柯黛莉亚望着他,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所激起她的怒气还在沸腾,但是,由于两人的距离这么近,她发觉自己竟没有办法对他发火。
终于,她把手从他手中抽出,匆匆走向门口。
当她走向她的卧室时,她才意识到他的嘴唇的温暖还留在她的肌肤上。
沙龙由于灯光而显得很明亮,甚至还照耀到阳台的花木上,喧声和笑声一波一波地从窗内传到窗外柔软如天鹅绒的夜色里。
曼陀林和吉他在净琼地响着,海上吹来的微风把白天的炎热驱散了。
由穿着制服的车夫驾驶着的时髦马车川流不息地把一批又一批优雅的、珠光宝气的贵宾载到西萨官。
男人在他们黑色的卷发上洒着厚厚的粉,衣服上级着大量的装饰品。妇人穿着丝的、缎的、纱的衣裳,戴着闪闪发光的首饰,那些宝石,很可能是来自维苏威火山的溶岩。
在那群喋喋不休的贵宾中,史丹顿船长比在场的男人都高出了一个头。他的头发不洒粉,他的脸被阳光晒成棕色,看来就象是侏儒中的巨人。
柯黛莉亚尽量要避开他,但是,她发觉在这群大使的宾客中很难不看到他。
马克·史丹顿非常了解那不勒斯人是骄傲的、爱国的、聪明的,而且是有教养的。
在他们的各个阶层里,有很多睿智的人,哲学家、学者、文学家和科学家,他们都痛恨那个没有心肝的暴君的统治。
他们深深憎恨波旁王族,那个干预朝政的奥国王后,她的秘密警察,还有她那懒惰的、没有受过教育的丈夫。
马克·史丹顿知道,法国舰队一旦开到那不勒斯,他们的大炮就会指向城门,而斐迪南国王也将只有一小时好决定到底是要投降还是让他们开火。
他也在想,假使英国舰队开到马尔他岛又将如何呢?
玛丽·卡洛琳娜王后和汉弥顿夫人会坚决地去反抗国王吗?她们会接济英国舰队以食物吗?
虽则他忧心钟仲,但是脸上却若无其事,他没有忘记对那些想向他送秋波的美女们微笑,以及很尊敬地向那些把他当作是海盗的那不勒斯政客们回答问题。
夜已渐深,他忽然想起已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柯黛莉亚了。沙龙里是那么热,他很可能在花园中找到烛。
阳台上没有她的芳踪,于是他穿过那些桔子树、柠檬树和石榴树,看着在花间飞舞的萤火虫,又眺望了一会儿港湾中游艇上闪耀的灯笼。
他突然有一个渴望想离开这群珠光宝气的人而走到拥挤的码头旁边,那里的渔人穿着红外衣和条纹的裤子,还戴着金耳环。
他们说话的声音象唱歌,每一个阴影里都有一双互相抱紧的情侣。
这才有趣,这才是合乎自然。对马克·史丹顿而言,他觉得宁可舍弃他身边那些洒着香水、矫揉造作的人群。
对这里的大多数人,他知道他是一个敌人,他所代表的国家是反对妄想把整个欧洲都践踏在自己脚下的拿破仑的。
他还没有找到柯黛莉亚,就走进花园里。他在想:在这个罗曼蒂克的环境中,她会不会被一些多情的年轻贵族所诱惑呢?
然后,当他单独站着时,忽然间她就站在他身边,即使在她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臂膀之前,他也知道她是在惊惧之中。
“我……我看见……你……你……一个人在这里。”她结结巴巴地说着。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谁惹了你呢?”
不只是由于悬挂在树枝上的灯笼的光,也由于满天闪烁的繁星,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我……我现在……没事了。”
她现在不口吃了,可是呼吸非常急促。她的双唇微微张开,小小的胸脯在开得很低的衣领下起伏着。
“告诉我什么事吓着了你?”马克·史丹顿再度问她。
“我好笨,可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他感觉得出她是在考虑要不要信赖他。
他没有动,在等候着。对柯黛莉亚而言,有他在身边,她就有安全感。
他是那么高大、强壮,他是英国人,又是她的表兄。
她立下决心。
“马克,请你帮助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