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会在三更半夜被一个暴怒的警察局队长押进警局的原因。
他把我拉进他的办公室,扔进一张椅子里,吼着:“你给我待在这里!”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也很火大。到警局来的一路上,我吵着问他为什么,当然我很小心不出言侮辱或威胁,避免他真有理由逮捕我。他一定做得出来,因为他实在太生气——但现在我找不到话说了,不管说什么都会扯到私人关系,而我真的不想扯到那里去,所以我除了生气,还觉得很呕。
他一关上门我立刻跳起来,为了给他点颜色瞧瞧,我绕到办公桌后面坐在“他的”椅子上。哈!
我知道这实在很幼稚。我也知道,不管幼不幼稚,这一定会让他怒火攻心。惹他生气就跟和他亲热一样有趣。
那张椅子很大。想必如此,因为他个子很大。而且还是我最爱的皮椅。我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把他桌上的档案乱翻一通,可是我动作很快,因为那可能是某种轻度罪行。我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因为档案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我拉开他办公桌中间的抽屉拿出一支笔,又打开另外一个抽屉找笔记本。我终于找到了,摊在那堆档案上面就有一本,接着动笔写下他违纪行为的清单。当然不是所有的违纪,只有那天晚上。
他带着一瓶健怡可乐进来,看到我坐在他的位子上,愣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然后很阴沉地压低了声音问:“你在搞什么鬼?”
“写下你做了什么,好跟律师一一说明。”
他把健怡可乐重重放在桌上,抢走我的笔记本。他把本子转过来,看到清单上的第一条,黑色的眉毛揪在一起。“对证人动粗,导致手臂瘀血,”他念着。“简直在放——”
我举起左臂给他看内侧的瘀血,那是他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强迫我上车时捏出来的。他说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啊,该死,”他轻声说,火气没那么大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受伤。”
是喽,当然喽;就跟他两年前把我当烫手山芋甩掉的时候一样。他确实伤了我,我并不否认。而且他甚至没种告诉我原因,这才是让我真正生气的地方。
他侧坐在办公桌边缘继续读着。“非法拘禁。绑架——我哪有绑架你?”
“你强迫我离开我工作的地方,载我到我不想去的地方。我觉得这就是绑架。”
他冷笑一声,继续读那张违纪清单,里面还有言语冒犯、态度傲慢、没有礼貌,没有谢谢我给他喝咖啡。噢,当然也有一些法律词汇,像是“诱拐”、“骚扰”,还有“侵害”拒绝让我联络律师,我可是一点小地方都没放过喔。
这个死家伙看完清单竟然笑起来。我不想要他笑,我想让他知道他是个大混蛋。
“我带了罐健怡可乐给你,”他把罐子推到我面前。“你可能不想再喝咖啡了吧。”
“谢谢。”我说,正好表现出我的礼貌跟他有多么不同。可是我没有打开罐子。因为过量的咖啡因,我的胃已经在泛酸了。而且光用健怡可乐就想示好也未免太过寒酸,更别说我知道他离开办公室其实是去透口气,免得一时冲动失手勒死我。他一定是在最后一秒才想到要带罐健怡可乐,装出体贴的样子,其实只是企图保护自己,因为我相信勒死证人绝对会让他的前程就此完蛋。虽然我不是多么有用的证人,可是现在也只有我。
“快点离开我的位子。”
我吹开掉在眼睛上的头发。“我的单子还没写完,本子还我。”
“百丽,离开我的位子。”
真希望我能说我的行为像个成人,但是他逼人太甚,要求我像个成人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反而用双手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瞪着他说:“你来试试看啊。”
懊死,真希望我没说这句话。
一阵充满耻辱的短暂挣扎后,我又回到他原本让我坐下的位子,而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来又生气了。
“该死。”他用手搓着长满胡渣的下巴,他的胡渣早就长过头了。“你最好乖一点——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想让你坐在我的腿上,而不是那张椅子上?”
哇噻,这句话是从哪儿蹦出来的?我警戒地向后退。“什么?”
“别装得好像不懂我在说什么,而且你刚才那一套也没骗过我。你一定记得我,我曾剥光你的衣服。”
“才没有!”我很震惊。他是不是把我跟别人搞错了?我很确定没有那回事。没错,我的确月兑了几件衣服,但是绝对没有被他剥光。
他阴森森地笑了一下。“宝贝,相信我:当你全身只有一件小短裙,还被撩到腰上去的时候,那就是被剥光了。”
我轻轻抖了一下,因为这的确是熟悉的情节,我还记得那一次,第二次约会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我跨坐在他身上,他的手指在我的身体里,我差点就要说:去他的避孕,及时行乐吧。
我脸红了,当然不是因为尴尬,而是办公室里热得难受。这栋大楼的空调应该要调低一点。我的心里揪成一团,但并不表示我已认输。“剥光的意思是把全部的衣物月兑掉,因此根据你自己的描述,我绝对没有被剥光。”
“所以其实你是记得的,”他很满意地说。“不要吹毛求疵了,那跟剥光差不多。”
“差多了,”我顽固地坚持。“还有,就算我记得我们有过一段,那又怎样?”
“意思是说,你经常月兑光跟男人在一起,所以这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喽?”他眯起眼睛问。
我懒得再装下去了,反正他也不吃这一套。我看着他的双眼说:“显然那对你也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他做了个怪表情。“呃,我知道我欠你一个解释。很抱歉——”
“省点力气吧,解释的时间早就过了。”
“是吗?”
“我早就不在乎了,难道你还没忘记?”
“我以为我忘了,”他皱着眉头说。“可是我接到电话,听说好美力发生凶杀案,被害者是金发女性时,我——”他停了下来,接着说:“狗屎!”
我眨眨眼,真的很惊讶。我想了想,他看见我的第一句话是“你还好吧?”而且他先冒着雨去现场看过妮可的尸体才进去的。想必那时候已经公布她的名字了,但也或许还没有,或许应该先通知她的家人。我一点都不知道她的家人是谁、又住哪里,可是她在好美力的资料里应该有紧急联络人,马警官已经把她的资料拿走了。
可怜的妮可。她虽然是个爱模仿的神经病,可是想到警方为了调查现场,让她的尸体在雨中放了那么久,我还是很难过。我知道现场搜证要花一些时间,而且警方的人也在淋雨,可是她在那儿整整躺了三小时,他们才让人把她送走。
他对着我的脸弹了弹手指。“你老是失神。”
天啊,我真想咬掉他的手指。我最讨厌人家这样了,只要挥挥手就可以让我回复注意了。“对不起,我累翻了,而且今晚才刚目击一场谋杀,但这样还是太失礼。你刚才说什么?”
他仔细看了我一阵,摇摇头。“算了。你确实累坏了,我也还要监督凶案调查的进度。我也希望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但你已经扯进来了,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以后都会常常见到我。就请你不要再逼我了好吗?让我好好工作。我承认,你在我面前让我快要疯掉,我不能专心。”
“我才没让你快疯掉呢,”我愤怒地回嘴。“你在认识我之前就疯了。请问可以让我回家了吗?”
他揉揉眼睛,显然在控制脾气。“再几分钟就好,我会送你回家。”
“只要请人送我回好美力,我需要我的车。”
“我说了,会送你回家。”
“我说了,我需要我的车。”
“我明天会把车送去给你,我不希望你在犯罪现场捣蛋。”
“好吧。我搭计程车回家,不用麻烦你出这趟门了。”我站起来抓起皮包,准备往门口走去。虽然外面还下着大雨,但我宁愿站在路边等计程车。
“百丽,坐下。”
这就是他做警察的坏处。我搞不清楚什么时候他是在行使公权力,什么时候是私人。我不知道到底在法律上我处于什么地位。我相当肯定我可以从这里走出去,而他也不能拿我怎样——至少在法律上!但我也可能想错,而且不管合不合法,他都很可能会强迫我留下来,我可不想再跟他来一场扭打。扭打会降低我的自我控制。
我坐下,固执地瞪着他。我有点怀疑他可能又想谈起我们之间的私事,我不想再提起过去了。既然这样,跟他的接触越少越好。
我的规则是:走出去者,爬回来。男人要是做了第一项,想重新回来就要做第二项。我可以忍受争吵,至少那样还有在沟通,但不可以一声不响地跑掉,让我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这是我的大忌。
我知道这听起来感觉很像我该好好振作,我也知道我把跟杰森离婚说得好像对双方都是好事,但逮到他跟小珍接吻还是让我受到很大的伤害。不只是因为小珍的背叛,而是因为我真的爱杰森。至少我曾经很幸福,我以为他也是。我们确实渐行渐远,我也觉得不那么爱他,但那并不表示我放弃了我们的婚姻。我愿意努力挽回,再次跟他建立亲密关系。但当我看到他吻小珍的时候,就像肚子上挨了一拳,我猜到他对我不忠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对象不是小珍,我很确定那是他第一次碰她。可是他并不爱她,也就是说,他吻她只是因为她漂亮又容易得手,意思就是,他很可能已经跟别的女人搞过了。
他甚至不愿努力延续我们的婚姻。他心里早就抛弃我很久了,只是我没有察觉。我一发现,就立刻将损失减到最小。我没有去跟大家哭诉,而是另行建立让我满意的新生活,但这不代表我离去的时候情感上没有受伤。
伤口会愈合,我也不是纠缠不清的人。我从经验中学习,然后为我的人生订定新的方针与标准。其中一项方针,就是如果男人根本不试着挽回就跑走,那他就不值得我多费功夫,除非他能证明他真的希望有机会重来。
怀德什么都还没有证明,而且他不是会爬着回来求情的那种人。也就是说我们几乎没有可能重修旧好,所以那又何必开始有所牵扯。
他把健怡可乐推到我面前。“喝吧,也许会让你冷静一点。”
避他的。反正我今天是不可能睡了。我扯开拉环啜了一口,然后我的思绪飘到比较现实的方向。“看来明天不能营业了。”
“猜得对。”
“那要等多久?一天?两天?”
“不一定。我会尽快安排,可是不能急就章。也许要几天吧。很抱歉造成你的损失,可是——”
“噢,我不会损失任何金钱。大部分的会员都是按年付费,因为这样比按月便宜。我最短的会员期限是一个月。我只是不希望让会员不方便,我知道跟谋杀比起来那不算什么,可是身为负责人,我必须照顾客户的需求,否则生意会受影响。”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像是没想到我这么务实。我很生气,因为他跟我约会过三次,如果他曾注意我的身材之外的东西,就应该看出我不是脑袋空空的人。
也许我该惊讶他还认得出我是谁,因为两年前他根本没看我胸部以上的部位。
我不该这么想,因为他绝对有看着我的胸部。还碰过,而且用嘴吸过。我并不是注重胸部的人,因为那只是一种刺激,而不是快感的来源,可是我却逃不出那种亲密的回忆,所以我又脸红了。
“我的天,”他说。“这下你又想到什么了?”
“干么?什么意思?”我才不会告诉他我在想什么。
“你又脸红了。”
“是吗?噢,对不起。我有早发性更年期的问题,所以有热潮红的毛病。”只要能收复失地,什么藉口都行。
他笑开了,闪出一口白牙。“热潮红是吧?”
“早发性更年期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大声笑了出来,靠在大皮椅上凝视着我。他看得越久,我就越不安。还记得我说过他的眼睛是怎样的吗?我觉得像被猫盯上的老鼠……一只饥肠辘辘的大坏猫。在这之前我都没多想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可是我突然间意识到那件露出肚脐的粉红色大圆领上衣,还有非常贴身的瑜伽裤。他看我的样子,让我觉得衣着太暴露,而他正在回想从前看过比现在更露的样子。更糟的是,他也许正在计划要再次看到我更露的样子。
这就是他对我的影响:被他盯着看时,我会特别意识到自己是女人——而他是男人,所有该有的部分都一应俱全。大家都知道的:零件A放进凹槽B。只要太靠近他,我的脑子里就全是零件跟凹槽。
他拿起我之前写字用的笔在桌面上快速地轻敲着。“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很不高兴。”
“我一点也不惊讶,到目前为止,你也没说过让我高兴的话。”
“饶了我吧,”他用强硬的声音奉劝我。“这跟我们两个没有关系。”
“我想也是,而且根本没有『我们两个』这回事。”我绝不能让步,也不能让他有所怀疑,或饶了他。我不想跟他继续说下去,我要马警官回来办这件事。
显然怀德认为跟我讲理也没用。他错了;我通常是个很讲理的人……除了跟他有关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理会我挑衅的话。“谋杀案发生的时候,我们会控制媒体得到的资料,但有时候不太可能。为了调查,我们得侦讯很多人,问问有没有人看到一个男人开着深色四门房车出现在现场敖近。这个动作已经在进行了。现在我们把记者挡在现场外面,可是他们一定会拿着相机与望远镜头站在封锁线外面。”
“所以呢?”我听不懂他要说什么。
“就算他们不是天才也懂得把两件事加在一起,得出你是证人的结论。我们在你营业的地点,你跟我们在一起,你坐我的车离开——”
“考虑到上车那一幕,他们可能会以为我是嫌疑犯。”
他想起拉我上车时的挣扎场面,一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他们可能只会觉得发生这种事让你很难过。”他又开始用笔敲桌子。“我不能阻止他们提起你的名字。要是有人看到嫌疑犯,很明显一定有个证人。你的身分就是这么明显,而且明天一定会见报。”
“那又怎么——噢!”报纸上会说我是凶案的目击证人。这下最担心的绝对就是凶手本人。杀人犯要怎么保护自己呢?他们会杀掉对他们有威胁的人,就这样。
我瞪着他,爆出一句:“噢,狗屎。”
“是啊,”他说。“那正是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