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后乔尔站在那间指派供桑氏董事长使用的新办公室套房门前,里面的门大剌剌地开着,乔尔瞄了一眼,发现兰蒂不在办公室。
他铁着一张脸,瞪视坐在董事长办公室外的毕亚瑟。亚瑟穿着一件雪白的衬衫,正埋首于打字机的键盘上。当他发现乔尔站在门口时,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他抬起头,表情焦灼。乔尔发现亚瑟没有戴上金边眼镜,而且他不时地眨眼,显而易见,毕亚瑟决定改戴隐形眼镜。
“桑小姐在哪里,亚瑟?我记得她好象应该在她的办公室里。”
亚瑟眨眼的速度加快,因发现自己有亏职守而惊慌不已。“我想她是到三楼的会议室去了,黑先生。”
“今天并没有排定任何会议,亚瑟。”最近乔尔愈来愈没有耐心,亚瑟知道,其他员工也知道。过去两个星期对每一个人都不好捱,噢,也许除了兰蒂以外。乔尔相当确定,桑氏的新董事长对她的新工作可以说是完全乐在其中。
“是,我知道,总裁。她说今天下午她有一项特别的企划。”
“什么企划?”
亚瑟呆坐着,狂乱地眨眼。“我不知道,总裁。她并没有说。”
乔尔放弃了。他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很明显地毕亚瑟什么也不知道。“算了。我自己去看她在做什么。”
“是,总裁。”亚瑟因乔尔未加以追究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了。我差点忘了,总裁。那个叫狄菲力的人来过几通电话。我已经通知赛小姐了。”
已转身欲走的乔尔停了下来。“你告诉他我要你告诉他的话了吗?”
“是,黑先生。”亚瑟放胆一笑。“我告诉他桑小姐没有办法接电话,照您的吩咐。”
“你没有告诉桑小姐他来过电话吧?”
“没有,总裁。绝对没有。你说过不要拿这种事去烦桑小姐。我一直很小心地遵从您的指示。”
“很好,亚瑟。这几天桑小姐已经够忙的了,没有必要再去应付这些烦人的电话。”乔尔匆匆点了一下头,表示赞赏。“你做得很好,继续努力。”
“是,总裁,谢谢。”亚瑟大大地松了口气,几乎全身瘫软。他取出一张打字纸,卷上打字机。然后他突然跳了起来,好象被针刺了一下。“噢,不!”
乔尔皱眉。“怎么了,亚瑟?”
“没什么,总裁,只是我的隐形眼镜掉了出来。我马上把它找出来。”亚瑟蹲,双手小心地在地毯上模索着。
满意于他安排在董事长办公室眼线的表现,乔尔转身离去走向楼梯间。他从不搭电梯。你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等那该死的东西。至少对乔尔而言似乎如此。他注意到其他人并不在意被耽搁,随时都可以看到一堆职员挤在电梯门口,浪费时间等姗姗来迟的电梯。
他打开楼梯间的门,走下楼,皱眉猜想在会议室里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过去两星期以来,兰蒂表现得精力十足,令人难以捉模,而且可能是近来他所遇到的一道最具有爆炸性的难题。
她全心全意地投入桑氏企业,学习她所应该知道的一切。她一天工作十二小时,身影穿梭于各部门之间。
三天前他发现她在成衣部门试穿那些毛夹克。鲜明的记忆令他发出一个微弱、无力的微笑。厚重的大外套包裹着她娇小纤细的骨架,看起来就像一只小胖鸽。
乔尔不禁露齿而笑,当他听到兰蒂用快乐的声音告诉他她认为桑氏企业应开发女性尺寸的毛夹克时笑容立刻冻结。
“这些衣服穿在一个六英尺高的人身上是很好看,”兰蒂说。“可是对像我们这些只有五英尺四英寸或甚至还不到的人而言,它们就太大了。”
“我们待会儿再讨论这件事,桑小姐。”乔尔在那个门市经理来得及提出他的建议前先行插入。
兰蒂点头,暂时感到满意。“我也想讨论一下有关增加颜色的事。看看这些毛夹克,晦蓝色、浅绿色、淡红色的条纹,实在不怎么抢眼。”
她的一番评论激怒了乔尔。“这些颜色的正式名称凑巧称做子夜色,卡其色以及葡萄酒色。都是夹克市场上最受欢迎的颜色。”
“噢,我认为我们应该考虑增加黄色、亮红色还有天蓝色的夹克。”兰蒂说,声音急切。“至少女用夹克应该采用这些颜色。女人喜欢明亮颜色。”
那个门市经理开始点头表示赞同。
“我想这件事我们应该另外再找时间讨论,桑小姐。”乔尔咬牙,异常有礼地说。
“当然,我会先记下来。”兰蒂甩甩笔,然后在她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飞快写下几个字。
乔尔已经发出严格命令,桑小姐身为公司董事长及所有人,必须受到适当之尊重,任何人不得拿一些琐碎小事去打扰她。不幸的是,兰蒂总是有办法探查出她所想要的资讯。上星期三,乔尔走进她的办公室时,她正埋头研究上一季销售额的电脑报表。他惊愕地发现她在整幢办公室四处提出问题,中午以前她已获得有关整个公司财务状况的完整概念。她没有发觉任何收购寇氏船运的线索,完全是他的运气。
当天下午,乔尔立刻要求会计部门控制董事长办公室所调阅的电脑报表,这些报表必须先经他过目,再由他本人亲自向董事长报告。
乔尔在下到三楼时想道,迟早他都必须解决寇氏船运的事。毕竟,一旦他使出杀手锏,收购寇氏的事就再也无从隐瞒,他必须先准备好一套说词,让这件事听起来纯粹像是一笔好生意,别无任何隐情。
一道道的问题像是一颗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而其中最具爆炸性的——乔尔已经了解——是他自己对桑小姐的幻想。他想要她的事实一日日地逼迫他,而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
那个晚上,他在她父亲的山间小屋所感受到的吸引并不是由迷蒙月光白衣女郎所交织出的短暂幻觉。现在他仍想要她。
他一直试着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好奇,兰蒂与他所认识的女人都不同。他的反应并不只是因她天真、热切脆弱的神情以及有别于传统美丽的鲜明五官所引起。
吸引他的还有别的东西,而这点令他忧心,难以释怀。就某些方面而言,兰蒂是一个甜美甚至惹人怜爱的小东西。她引起了他一股荒谬的保护欲。他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乔尔苦涩地想。只要她拥有桑氏,她就是个足以使他致命的危险人物。
不幸的是这层体认不曾平息每次他一接近她便感受到的,以及一股随时可能爆发的强烈占有欲。
最近几天,乔尔开始了解他愈来愈像是在表演走高空绳索。
也许他应该去为马戏团效力,而不是为桑氏卖命。近来他愈来愈无法分辨这两者。
乔尔一打开楼梯间的门,朝会议室走去便听到兰蒂的声音。如果她不是在自言自语,便是会议室里还另有他人。
“这一定有错。”兰蒂叫嚷。“再念一次,卡尔。”
暗卡尔的声音细微低沉。“将支梁嵌入右方三号柱的B段中。”
“真可笑!谤本不对劲。你确定吗?”
“上头是这么写的,桑小姐。”
“那本手册到底是谁写的?”
卡尔迟疑,显然在思考。“制造设计部门的人吧?我猜。”
乔尔走到会议室门口,看见一团混乱的景象。一座根据桑氏规格生产、标示新“露营乐”品牌的帐篷塌塌地半搭了起来。
苞他最近的状况倒颇类似,乔尔想道,都是一样的混乱不堪,而且肇因于同一个原因,兰蒂是始作俑者。
兰蒂正身陷于那座倾斜的帐篷中。他可以看见一只美丽的纤纤玉足由拉链没拉上的帐门间探了出来,同时映入乔尔眼帘的还有她优美的脚踝以及几寸白皙的小腿。
暗卡尔,行销部经理,就站在一旁。他手捧着使用手册。状极苦恼,已经月兑掉夹克,上身仅着一件短袖衬衫。
暗卡尔年过五旬,头发已泛银丝而且大月复便便。啤酒肚即是他老爱穿夹克的原因。显然协助兰蒂架起帐篷的压力已经使他顾不得凸月复是否毫无遮掩地悬在皮带上。乔尔注意到卡尔的手臂已开始沁汗。
“呃,”兰蒂从摇摇晃晃的帐篷里宣布。“如果其他手册也是以类似这本手册的笔法写成,恐怕我们必须坚持重新改写。没有一个露营活动的新手可以在两个钟头内搭好这些帐篷。再说,我甚至不确定两个钟头是否够用。”
“我,呃,会向黑先生报告这个问题的——如果你同意。”卡尔不自在地自动献议。他仍凝视着兰蒂的脚,没有察觉乔尔的出现。“他亲自同意通过这一系列的帐篷的。”
“不用了。我自己跟他谈。我们继续念下一步吧。”
乔尔肩倚着门框,双臂横抱胸前。“忘了下一步。你会又得重来一次的,你没把栋木架对。”
帐篷内突然一阵晃动。“你在说什么?是你吗,黑先生?”
罢开始时,他对她拘泥于办公室间一些形式上的礼节感到颇为有趣,可是现在她的坚持却开始激怒了他。“对。是我,桑小姐。”
卡尔霍地转身,感到愕然。乔尔可以发现他看起来既如释重负又一脸的失望。“我正在帮桑小姐测试这款新帐篷。”
“哦?我知道了。”乔尔说。“我想是使用说明出了点问题喽?”
“可以这么说。”兰蒂喊道。当她移动身体时,手肘撞上坚固的尼龙布,帐篷的一边随即凸了出来。“傅先生说这款新帐篷是针对露营新手设计的。我问过这帐篷是否曾经过任何生手的测试,他说没有,所以我决定做个实验。结果我得到一个宝贵的经验。”
“看得出来。”乔尔摇了摇头,给卡尔一个那种“你能拿她怎么办?”的微笑。那是一种男人在谈论到女人的能力时彼此所交换的一种亘古不变的笑容。卡尔飞快地回他一笑。但看起来仍忧心忡忡。
“我想看看我能按照这本使用说明做到什么程度。当我们逐一检查时,最能找出问题所在。”兰蒂说,在帐篷内再次移动位置。她的脚消失了。
乔尔望着右上方摇晃的条柱。“出来吧,桑小姐。如果你真的想学习如何搭帐篷,我示范给你看。”
“不,不,不。那不是重点。如果我,一个典型的露营生手,按照这本使用说明的指示,却无法把帐篷搭起来,问题就大了,你不懂吗?”
兰蒂的反驳完全令乔尔措手不及。有那么难堪的一刻,他感到自己脸颊上一片燥热。他知道卡尔正带着不确定的表情望着他。
愤怒冲刷过全身,赶走了他的困窘。桑氏的执行总裁在一名员工面前被董事长震得哑口无言是一件不该发生的事。卡尔,以及其他的员工必须记得谁才是主事者。
“如果你愿意从帐篷里出来,桑小姐。”乔尔平板地说。“我会亲自跟你逐一讨论每一条使用说明——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看看究竟有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样一来,就容易多了,不是吗?卡尔?”
卡尔轻咳一声,然后吞咽了一口。“是,总裁。”
突然,一根铝梁倒了下来。当整座帐篷塌下来时,篷内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
“噢,我的天!”兰蒂说。“乔尔,快想点办法,把这东西弄开。”
乔尔望着塌成一团的黄色尼龙布,兰蒂身陷其下,就像一只受困的笼中鸟,无法月兑身。傅卡尔满面惊吓,对这突如其来的新发展感到困惑。
“呃,桑小姐?你还好吗,桑小姐?”卡尔焦虑地喊道。
“不,我不好。”兰蒂的声音为帐篷的尼龙布所阻,显得模糊不清。
乔尔挺直身子,伸出手。“我来处理,卡尔。把使用手册给我,我来协助桑小姐完成测试。”
“是,总裁。”卡尔递出手册,勉强挤出一抹紧张的笑容。“如果没事,我想回办公室。”
“去吧!”乔尔遣他退下,越过房间走向搅成一团的帐篷。他弯腰抓住尼龙布及几根松散的柱子,将它们全都撑起。
眼镜歪歪地架在鼻梁上,盘起的发髻已松散,兰蒂就这样狼狈地爬出帐篷。
几绺柔细的发丝覆在她的脸上,身上那件严谨保守的灰裙皱得不成样,被撩到膝盖上,而桃红色衬衫也被拉出了裙头。
她背脊末端的赤果肌肤在他面前惊鸿一瞥地闪过,立即激起他一阵。他注意到她的后腰优雅地凹下,暗示着一个丰满的臀部。
乔尔曾经惊讶地发现光是兰蒂一双形状美好的纤足便足以唤起他,不过,对于自己对兰蒂柔润的后背所感到的倒不讶异。他一向认为女性下半身独有的美丽曲线尤其独具魅力。而兰蒂——令他看来——这部分的曲线更是优美。
有几秒钟,他几乎忘了他的新老板有多令他愤慨。他弯,抓住她的手,帮她站起来。“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乔尔。我是说,黑先生。”
“如果你说溜了嘴,喊我的名字,这里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在公司我们不能养成这种习惯。”兰蒂坚定地将眼镜推回鼻梁。她扯了扯裙子,将衬衫下摆塞进裙里。“那本使用手册简直令人不忍卒睹。没有任何生手会看得懂。”
“这种帐篷是整个系列中最简单的一种。”
“要搭起那座帐篷可一点也不简单。我简直不能想象要是在狂风暴雨中欲搭起会是个什么情景。绝对凄惨无比。”
乔尔强行压下挫折感与脾气。“我们何不回你的办公室,然后我向你逐一解释使用说明。”
“你不懂吗?这款帐篷的客层设定为露营生手,对不对?”
“对。”
“我是个生手,我够聪明而且绝对有想搭好这座帐篷的理由。可是我却对它一筹莫展。情形之糟就不用我多说了。”
“是吗?”他扬起一边眉毛。
“当然。这本差劲透顶的使用手册需要重写。要不,就是帐篷的设计本身就有问题。”
乔尔深吸一口气。“兰蒂,我们已收下第一批交货所交出的五百个这款差劲的帐篷,储放在仓库里。再过两个月,我们推出新的宣传广告后,它们就会被陈列在门市部等待顾客上门。这项产品的设计并没有任何问题。”
兰蒂皱眉,后退一步。“你没有必要提高嗓门。”
她投给乔尔一个安抚的笑容,结果只更激怒他。“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到我办公室去,一条一条检视这些使用说明,我会告诉你我遭遇到的问题。如果设计本身并无不妥,那么问题必定出在这本使用手册。”
“基督。”乔尔低喃一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他必须与她一较高下,他不能轻举妄动,失去自制力。
“乔尔?我是说黑先生?”兰蒂海绿色的双眸因关心而圆睁。“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不对。我们回你办公室讨论这本使用说明。”
“这本使用说明是活页装订的,”兰蒂轻快地说。“改起来比较不那么困难。我们只需要改写订正有问题的那几页,然后重新印刷。”
“谢谢。我会谨记在心。”他挽起她的手臂,朝门口走去。
“等等。我的鞋子,还有我的夹克。”兰蒂挣月兑他的手臂,飞奔房间。她抓起夹克,穿上鞋子,然后拿起她的笔记本,走回乔尔身旁对他嫣然一笑。“好了,我准备好了。”
乔尔再度挽着她的手臂,坚定地领她走出会议室。“你知道,兰蒂,这本使用手册是由专家撰写的。”
“也许这正是问题所在。不过,不用担心。我刚好可以帮得上忙。以前我是个图书馆员,记得吗?”
“恐怕记忆犹新。我常常想起你真正的职业。”
“我的上一个职业。”兰蒂更正道。“总之,重组、摘述一些杂乱无章的资料正是我的专长之一。我想我会请其中一位设计师……噢,我们要走楼梯吗?”
“对。”
“很好。呃,我会请这款帐篷的设计师之一告诉我他的设计动机。”
“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设计动机,而且我很乐意一抵达你的办公室便向你说明。”
他推开楼梯间的门,领着兰蒂拾阶而上。到达上一层楼,他快步走过大厅,速度之快令她不得不半跑半跳地在后苦苦追赶。
一路上,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她计划如何修订那本使用手册。当他们进入兰蒂办公室时,乔尔已濒临命令她闭嘴的边缘。
亚瑟——显然已寻及他的隐形眼镜——抬起了头。他的视线由乔尔跳到兰蒂身上,仔细将他的新老板审视一番后,他的眼睛震惊地瞪大。“桑小姐,你还好吗?发生了什么事?”
“一座帐篷倒在我身上。”兰蒂说。“没什么。我想这件事只是工作上种种意外情形之一。有没有我的电话?亚瑟。”
“有的,董事长。一位罗先生打电话来说你的新公寓已经好了。今天你可以拿到钥匙。”
兰蒂的笑容带着明显的欢愉。“太棒了。我早就准备好要迎接一个新的家。”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进来,黑先生。我们开始讨论这本手册。”
乔尔咬进牙关。他不习惯听令于他人,更何况是自以为是能管理桑氏扰人、无法捉模的图书馆员。他大步走过亚瑟的办公桌,察觉到他赤果、未曾加以掩饰的好奇。他的神情令乔尔想起几分钟前傅卡尔脸上的表情。
他在亚瑟眼里看到同样出现于傅卡尔眼底的疑问:谁才是老板?
他砰地一声关上兰蒂办公室的门,越过房间,走过窗前,兰蒂在她的椅子上坐下,打开那本使用说明。
“我们从头开始吧。”兰蒂说,快速地翻转书页。
“对,我想也许我们最好从头开始。”乔尔转过身,走向她的办公桌前。他摊开两掌,撑于平滑的桌面上,身子往前倾。“桑小姐,我不认为你了解桑氏企业的分工制度及领导结构。”
她抬起头,拨开覆在脸上的头发,严肃的目光直视着他。“我不了解?”
“我来为你说明吧。这是一间公司。我不知道一座校园图书馆是如何运作,不过在这里,执行总裁才是总负责人。”
“我知道执行总裁的职责是监督每日的日常事务以及裁夺重大决定。”
“很好。我很高兴你有这一层认识,那么,一个公司的董事长是不是不应该在其他部属面前贬损执行总裁的权威?她必须表现出对他的信任及信心,不是吗?”
兰蒂开始显得不自在。“当然。你是在说我毁掉了你在桑氏的地位与权威吗?”
“还没有。不过如果你继续拿我像廉价的执行助理一样地看待,那可能会发生。我不是小职员,桑小姐。我是桑氏的管理人。”
“噢,老天!我从来无意把你当助理看待。”
他看见她眼底那抹惊愕的罪恶感,几乎忍不住满意的微笑。比预期中的好多了。“员工们开始纷纷议论谁才是负责公司业务的人。这种情形必须停止。你明白吗,桑小姐?”
“嗯,了解,当然。”现在她看起来一脸的压抑。
乔尔抽回置于桌面的双手。“这是你的公司。”乔尔严肃地说。“你有权知道所有想知道的事。不过如果你开始更改我的决定或在其他人面前批评我的作为,麻烦就大了。员工们曾以为公司层峰间出现一场权力斗争,就像互不相让的鲨鱼争得头破血流。”
“可是根本没有什么权力斗争。”兰蒂焦灼地望着他。“我完全尊重你身为桑氏总负责人的职务。过去十年来你一直表现优异。”
“谢谢。那么,帮我们两人一个忙,不要插手公司日常业务。你只会让大家困惑并质疑我的权威与威信。你了解吗,桑小姐?”
“了解。”
乔尔瞥见她眼中真诚的歉意,顿又心生怜悯。他给兰蒂一个鼓励的笑容。“现在,既然我们已取得共识,何不开始讨论这本使用说明,如何?”
她飞快地点头。“好,我来告诉你我从哪里开始遭遇问题。”
乔尔心思恍惚地聆听兰蒂的叙述。成功了,他想道,不费吹灰之力便控制住她。他依然是发号施令的人。就像从小孩手中拿走糖果一样的容易。他只需小心,查理所言不假,桑兰蒂是个聪明的小东西,他警告自己。
一个小时后,兰蒂靠在椅背上,双手高举过头伸了个懒腰。此一动作再度使她的衬衫挣月兑裙子的束缚,平整的灰色外套也平添了数道惹人遐思的皱褶。“你觉得我的意见如何?”
乔尔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眉头深锁地望着面前的使用手册。他的内心交战,不知该服从于他的职业本能还是听凭那股命令兰蒂不要插手公司业务的冲动之支配。
他的职业本能得胜。兰蒂的看法颇有道理,他不得不承认。该死!他应该多找几个露营活动的生手来测试这款新帐篷。
“好吧,我想这本使用手册也许真的有些问题。”一个念头自他心中掠过,他满脸期望地抬起头。“为什么不由你来负责更正这本手册呢?”
她的脸上堆满了热切。“听起来是个好主意。”
“你正好可以发挥所长。”这项任务会让她忙上好一阵子,无暇制造麻烦。无所事事的人正是危险分子。
“黑先生?”她清了清喉咙,瞄了一眼确定它是关着后低声说:“我是说,乔尔?”
“是?”他翻过一页使用手册,纳闷自己何以不曾留意。那些初尝露营乐趣的人正是最简单的使用说明。
“我在想,”兰蒂用笔敲打桌面。“你知道今天下午我要搬进新公寓。”
“我听说了。恭喜。”他又翻了一页使用手册。
“呃,我在想,呃,我在想明天晚上你是否有空过来吃顿晚餐,庆祝我的乔迁之喜。”
乔尔飞快地抬起头。“什么?”
她双颊绯红,但热切的眼眸依旧坚定地迎视着他。“小酌一番,也许顺道一起晚餐。但如果你很忙,我可以了解。”
“不。明天晚上我有空。”乔尔的心像是塞进了一团乱麻。他小心翼翼地合上使用手册。“我会带香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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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该一时冲动邀乔尔一起庆祝她迁入新居。几天以来,邀请他的念头便一直萦萦于怀,然而他在她的办公室训斥她一番后,她几乎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忆令兰蒂不由自主地瑟缩。她打开烤箱,察看一下鲑鱼。不禁懊恼地猜测过去两周不知她是否小心踩到他的脚趾头。
他已经主事十年,自然会认为桑氏该归他所有,而且有权如是想。此外,她也绝对了解一个权责分明的领导体系对任何组织、机构的重要性。
可是,她拥有桑氏,她提醒自己。她有权熟悉它的营运——这是她的职责。
电话铃声惊断了她的沉思。她关上烤箱,抓起电话。想到有可能是乔尔在最后一分钟打电话来告诉她他不克前来,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喂?”
“兰蒂,是你吗?”
电话那端响起的是一个她永远不会错认的有礼的男性嗓音。
兰蒂皱眉。“对,对,是我,菲力。”
“也该是时候了,”狄菲力说。“我已经找了你好几天,你知道你的秘书居然拒接我的电话吗?这一个礼拜以来,我每天都查阅电话簿。我知道早晚你会搬出来,安装私人电话。你那里出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当然,我很好。”兰蒂好不容易勉强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你想做什么,菲力?”另一个念头窜过脑海。“还有,你是什么意思?我的秘书拒接你的电话?”
“我只是想跟你谈一谈,兰蒂亲亲。你走了以后,我一直试着跟你联络。有一次我打电话到你父亲的度假小屋,结果一个姓黑的鲁男子挂我的电话。他居然胆敢自称是你的执行总裁。”
“他是。”
“噢,那么你最好开始考虑解雇他。”菲力说。“从短短的几句话我就可以知道他不是那种你会希望为桑氏效命的人。他就像个低阶层工人。兰蒂,我的亲亲,你还好吗?我听说你没有知会一声就辞去维拉特的工作。”
“没错。”
“亲爱的,这完全不像你的作风。你做事从不冲动。”菲力的声音转为轻柔。“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事,对不对?兰蒂,你必须相信我说的话。我没有办法形容我对那天在办公室发生的事情有多懊悔。我向你保证,那件事没有半点意义。绝对没有。”
“对我可不如此。”
“亲亲,她只是个研究生,没什么严重的。”
“不,很严重,菲力。”
“兰蒂,我不想这么说,可是恐怕我必须说出来。”
兰蒂瑟缩了一下。这是菲力发表长篇大论的前奏。“如果我们的关系正常,那件不幸事件就不会发生。”
这句话刺痛了兰蒂。“我不知道你认为我们的婚约是不正常的。”
然而,怀着一丝罪恶感,她对自己承认,他们的婚约的确不正常,而她正是问题根源。他们的婚约总共维持一个半月,而她知道最后两个星期她完全收回、封闭了自己的感情。就生理层面而言,她也清楚自己未曾付出一丝一毫热情。
表面上,菲力拥有每一项兰蒂心目中理想丈夫所应具备的特质,还有一些兰蒂不曾期望、冀求的优点。他俊美绝伦——高大、温文儒雅,还有一头耀眼夺目的金发。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跟兰蒂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们有许多共同点——或至少她这么以为。菲力聪明,受过良好教育,而且似乎对挑起丈夫的责任显得兴致勃勃。
她的手指一套上订婚戒指,他便开始对她施加压力,要求与她温存。她一直以她需要坚定的婚姻承诺为藉口而拖延。她告诉自己,一旦有了婚姻的承诺,她就没有拒绝与他同床共枕的理由。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一直汲汲寻找藉口的事实便是一个大警讯。
与菲力几次匆促了事的性行为证实了她的恐惧。在邂逅菲力前,她几次有限的性经验令她怀疑自己是否冷感,但是她告诉自己只是还没有遇上能够令她芳心暗许的男人。
然而,狄菲力的出现令兰蒂不得不面对现实。她极可能是一个缺乏热情的女人。
以二十九岁之龄,再加上博览群书,她非常清楚有些女人极不容易达到性高潮,有些人则从未经历过。一篇报导指出,根据估计,未经过性高潮之妇女人数的统计数字高得令人震惊。
菲力出现以前,兰蒂一直告诉自己她可以忍受这令人不悦的事实,毕竟它并不代表她不能拥有快乐的婚姻生活以及养儿育女。
然而菲力出现后,她不得不怀疑也许她对性的冷淡缺乏热情所代表的意义正是如此。如果她无法伪装反应或在床上表现得较热切以抓住菲力的注意力,也许她永远也无法伪装成功、欺瞒不了任何人。
没有人比菲力更自我中心,而即使是菲力也注意到她的没有反应。
第一次与菲力时,她就实际地不曾抱有任何期待。但是她一直冀盼他们之间能够滋长出令他们更紧紧相系的亲昵感。
今晚兰蒂首次发现自己对与菲力几次草率的最鲜明的记忆居然大部分都是他的咕哝与申吟。他令她联想起某种养在谷仓旁,正埋头于喂食槽的动物。
至于她只记得自己总是对整个过程的速战速决感激不已。
事实上,早在她于数星期前走进菲力的办公室发现他和莉亚合演的好戏之前,她在心里便已认为他们的婚约已经结束。
“菲力,我不知道你打电话的用意,可是我真的希望你尽速挂断电话,我还有事要做。”
“我们的关系发生了一些问题。”菲力说,用他一贯的傲慢忽视兰蒂的抗议。“我们应该一起处理这些问题,我应该协助你,成熟、理智地面对它。我花了很多的时间思考我们之间的状况,我得到了结论,那就是你需要专业的协助,亲亲。”
“专业协助?”
“治疗。”菲力温和地解释。
“我不认为辅导协谈会有多大用处,菲力。”
“胡说。它正好可以帮助你解决缺乏性反应以及无法达到高潮的问题。”
兰蒂发现自己因羞愧及愤怒而双颊酡红。“菲力,拜托。”
“我很乐意与你一起参加辅导课程,当然,我们必须共同面对这些事情,就某个角度看,我想我们的情形会演变至此,可以说是我的错。我一发现你需要协助,就应该坚持你参加辅导。相反地,我却愚蠢地让自己的挫折感在心里愈堆愈高,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要挂电话了,菲力。”
“我绝望地四处寻找安慰。”
“再见,菲力。”
“兰蒂,我那样做也是为了我们。”
“真可悲,菲力。你希望我买你的帐吗?”
“你不可以挂电话。”
“为什么?”
“我说过,我们必须谈一谈。”
“我不想讨论我们的关系,菲力,那太令人灰心了。”
“我了解。”他安抚地说。“我们慢慢来。我知道由于你所继承的遗产,现在你的压力很大。图书馆里的同事康妮告诉我你的叔公将他的公司留给你。她说你真的打算亲自经营这家公司。”菲力发出笑声。“那责任可不小哦,兰蒂。”
“对,是不小,不是吗?我希望藉这项责任遗忘不愉快的事情,那可比什么专业治疗便宜多了。”
兰蒂挂了电话,皱紧眉头,纳闷菲力所说她的秘书拒接他的电话究竟怎么一回事。一定出了差错,留待明天再去担心吧,乔尔随时都可能到达。
门铃响起,兰蒂冲出厨房,冲过短短的走道,打开门,发现乔尔带着一瓶香槟等在门外。上头的标签出自于一家她不熟悉的西北岸酒商。
“闻起来不像寿司。”乔尔说。
兰蒂放下悬荡的心,回以乔尔一笑。不会有事的。他来了,而且不再对她不悦。她感到一股莫名、不知何以的紧张与晕眩感。
“我用洋菜跟赖马豆准备了一、两道菜。”兰蒂从容不迫地说。“洋菜可以变化出各种令你惊奇的佳肴。加上软糖,就是一道上乘的甜点,加上那种培根口味的管状乳酪,则是一道美味冷盘。当然,如果你把它跟汉堡加在一起,那就没有什么不能用来混着洋菜一起吃了。”
乔尔眯紧眼。“我相信你是在寻我开心,桑小姐。”
“我相信我是,黑先生。事实上在烤箱里的鲑鱼以及我在回家路上买的新鲜菠菜。”
“听起来很棒。我可不可以进屋里去开香槟?”乔尔轻柔地询问。
兰蒂发觉自己挡在门口。“当然,请进。”
“好地方。”乔尔的视线环顾整间公寓,然后将窗外的艾略特湾全景尽收眼底。
“谢谢。”兰蒂在他身后将门关上。她发现今早仍显得宽敞的新居突然之间变得拥护、狭窄不堪。她朝厨房走去。“我还没有收拾好,不过再过几天应该就整理得差不多了。今天下午电话已经通了。”
“下雨会让你心烦吗?”乔尔跟着她走进厨房。“最近下了不少雨。”
“老天,当然不会。”她打开烤箱再察看一次鲑鱼。“我喜欢雨天。”
乔尔轻柔的笑声在她背后扬起,好象她刚刚说了一个只有他才懂得的笑话。“我有预感你会这样说。”香槟酒的瓶塞被拉开,发出哔剥声。“有杯子吗?”
“这里。”兰蒂关上烤箱,就近取出两个高脚酒杯递给他。
乔尔注入香槟捧起酒杯,递过一只杯子给兰蒂,坚定地望着她。兰蒂在他那目不转睛、炯炯有神有凝视下不禁微微颤抖。
“你知道,”乔尔的手握住她的,深思地说。“如果我还有点常识,就不该这样做。”他俯下头,双唇轻轻刷过她的。“天知道,事情已经够复杂的了。”
兰蒂的嘴张得大大的。他吻了她,那么突如其来地吻了她。她垂眼偷偷凝视着他,半是担心,半是期待。他眼里燃烧的是炽热的欲火,在她的背脊送下一阵期待的寒栗。
兰蒂知道自己无力应付眼前局面。像乔尔这样的男人所要求的远超过她能给予的。
“你说得对,事情已经够复杂。”她屏息低语。“如果你认为我们最好不要在上班以外的时间碰面,我绝对可以了解。我知道也许这不是个好主意,我甚至不确定今晚你会不会来。”
“兰蒂……”
“我希望你不是因为我是老板而不得不接受邀请。我是说,我把你当做我的同事以及朋友,可是我不要你觉得被迫必须与老板来往。”
他的手指轻触她的唇,制止她再说下去。“兰蒂,你变过戏法吗?”
“没有。”
“那么我们只好期望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他移开她的手指,再度吻上她。
一个炽热、有力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