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拎着采买好的几味药材轻松愉悦地在街上漫步,于经过“京馔酒肆”大门前时,正巧碰到准备离开的宫熙禛,坐在轿上的他因被体型特别高壮的四名轿夫兼保镖包围,以至于显得十分单薄削瘦,加上他刻意在人前展现出弱不禁风的模样,更加容易使不知情的旁人对他寄予无限同情。
玄勍御瞥见瑶光,佯装惊喜地打招呼。“戚大夫,真没想到竟会在外头与你相遇,实在是太巧了。”
他不同于私底下的冷漠无情,刻意展现和善,令瑶光百感交集,但她什么都没说,回以温暖微笑。“是啊,玉老板,真是巧。”
“戚大夫要回家了吗?若是的话,不妨一道儿走。”他热情提出邀请。
瑶光想了下,随即点头。“好。”
她确实很想与他并肩走在大街上,偷偷在脑海里假装,朱雀大街上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没有其它人存在,也没有狂烈的爱恨情仇积累在他心头,仅有他与她。
男人与女人肩并肩,漫步在金灿阳光下,随风飞舞的花瓣在两人身周飘扬,他们俩可以沉默不语,尽情享受当下美景,也可以聊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重要的是,两颗心紧紧相系。
“阿风,帮戚大夫拿东西。”玄勍御吩咐已易容的狄啸风。
“是。”蓄大胡的狄啸风上前接过瑶光手中的药材。
瑶光不好意思让狄啸风大材小用,连忙挥手拒绝。“不过是几包荮材,我可以自己来。”
“帮戚大夫拿几包小东西也没什么,戚大夫甭客气。”玄勍御笑着要她别拒绝,扬笑的唇角,使得脸上的伤痕更显狰狞恐怖。
一名被娘亲牵手路过的四岁男娃儿,见到他那张可怕的脸,立刻吓得嚎啕大哭,迭声惊嚷。“哇——娘,有妖怪!埃儿好怕啊!”
男娃儿的娘亲赶忙将孩子抱进怀里亲了亲,焦急安慰。“乖福儿别怕,娘亲在这儿,等会儿娘亲帮福儿打妖怪,你别怕。”
对于为了安抚孩子而口不择言的母亲,玄勍御自嘲一笑,压根儿就不在乎被孩子指为妖怪,更不在乎以丑陋的脸孔示人,这对母子的对话逗乐他,他甚至开心到要为此抚掌大笑。
瑶光心下为他感到难受,不再拒绝狄啸风的帮忙,将手中的药材交给狄啸风,急着与他们一道儿离开,免得这对母子说出更多伤人话语。“那就有劳风大哥。”
狄啸风看穿她的心思,对负责抬轿的四名轿夫挥手,启程回府。
轿子抬起往前行,瑶光陪伴在他身旁,企图利用身躯不着痕迹地为他挡掉旁人惊惧的目光。
玄勍御只手撑额嗤笑她的小动作,这个女人在想什么总是轻易就被人看穿,她明明知道他不值得期待,却仍死守在他身旁,该说她傻,抑或是痴呢?
他难得好心情地细细观察她,回京之后,褪下粗布衣、换上细致衣衫的她仍旧生气勃勃,但是仪乎又有些不同,像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光采,尤其是当她为伤员治疗时,专注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时,所绽放出的神采特别迷人。
等等,他怎么会觉得她有迷人的时候?莫不是受她吸引吧?不,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喜欢她,一定是近日忙着策划对付玄腾敬的计谋,以至于脑袋浑沌,开始胡思乱想,没错!就是这样。
他撇过脸不再看她,免得又有奇怪的想法跃上脑海。
就在轿子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后,自前方的古玩铺走出一对引人注目的主仆,婢女小心翼翼扶着女主人,于见到戚瑶光时噫了一声。
“春雨,怎么了?”如银铃似的好听娇嗓自粉唇逸出,花般的美貌于金灿阳光照耀下与漫天花雨陪衬下,美得就似天仙下凡。
春雨指向正朝她们而来的戚瑶光。“小姐,姑爷曾经请那名女大夫为你诊治过。”
玄勍御同时也发现了前方的两人,他作梦都想不到会与心爱的人儿在大街上不期而遇,不!他是曾想过可能发生,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措手不及,他傻愣愣地盯着她,心口宛如遭到巨石重击,痛得无法呼吸。
多年不见,她美丽依旧,一袭藕白色衣衫衬托出出尘绝俗的美貌,她的发不再簪上他为她采买订制的发簪,想到那支被他毁去的发簪,心又是一阵剧痛。
他恨她,却依然放不下她,他想同她说说话,就算仅有简短一句,都异常渴望。
瑶光倒抽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看着美丽绝伦的苑舞秋,一颗心猛地不安跃动,她心慌意乱地转头,即见宫熙禛那双充满讥讽的黑眸,因心上人的出现掀起万丈波涛。
“不管你有多想,你都不能认她。”担心不已的她低声提醒,毕竟他冒险秘密回京,绝不能因情生意动而出声唤苑舞秋,身分若是曝光就糟了。
玄勍御没有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
为了不惹人起疑窦,他们万万不可能掉头,眼见他们愈来愈靠近,瑶光的心紧张到快要跳出喉头。
深深明了少主与苑舞秋爱恨纠葛的狄啸风则已吓出一身冷汗。
苑舞秋顺着春雨的指尖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毁坏的男性脸孔,男人坐在轿上,匆匆别开脸,兴许她直视的举动太过唐突,以至于无意中伤了那男人的自尊,心下好生歉疚,改看向春雨所说的女大夫。
“我不记得她。”
“小姐不记得是自然,当时小姐在生病,整天浑浑噩噩,姑爷请大夫来为小姐诊治时,小姐还昏迷不醒呢——”春雨重述当时情景,但猛地止住,恨不得咬断自个儿的舌头,她竟然忘了小姐当时是为谁而病,真该死,她懊恼的拍打自己的笨嘴。
经由春雨提醒,苑舞秋恍然大悟明了这位女大夫是何时诊断过她,灵灿的眸光为此黯淡。
“春雨,我们去跟那位女大夫道声谢。”
苑舞秋莲步轻移地走上前,女大夫医治过她,上前打声招呼也是应该,再则对那位颜面伤残的男子好生过意不去,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对方明白,他一点都不恐怖,她并不怕他。
“好的,小姐。”春雨紧跟在侧。
瑶光眼见她们主仆二人走过来,极力保持镇定。
玄勍御表面不动声色,唯有紧握成拳的双手泄漏出紧张,想要正大光明好好看看她,偏又怕自毁的容貌会吓着她,自嘲的嘴角微微上扬,苦涩滋味充斥喉头及心间。
苑舞秋来到戚瑶光面前,盈盈一福,轻启粉唇。“大夫,听我的婢女说你曾救治过我,舞秋特来感谢。”
瑶光忐忑不安,脸色僵硬不已,干笑地伸手扶起多礼娇柔的苑舞秋。“救人乃身为医者该尽的本分,君夫人太客气了。”
苑舞秋温婉微笑。“大夫仁心仁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大夫。”
苑舞秋没有高官千金的骄气,温婉有礼的态度教瑶光略感意外,已能理解为何宫熙禛会对苑舞秋念念不忘,可内心仍暗自希望苑舞秋道完谢后就立刻离开,如此便天下太平。
粉唇噙着笑意的苑舞秋转向坐在轿中,不愿正眼看她的玄勍御。“请问这位是……?”
瑶光忙抢步上前,挡在两人中间,笑道:“他是我的病患。”
苑舞秋诧异地看着戚瑶光,心下猜想许是戚瑶光怕她吓到,以至于出现这样的行为,而那男人也摆明回避她,应是她不自觉伤害到他,这令她更加歉疚,更想好好致歉。
玄勍御牙一咬,伸手拨开挡在他与蝶儿之间的瑶光,深吸了口气迎向她澄澈的双瞳,将嗓音压得更为低沉。“在下为『京馔酒肆』的玉勤,久仰君夫人大名。”
瑶光一颗心七上八下看着久别重逢的两人,尽避苑舞秋不晓得前未婚夫婿就在眼前,断然不可能与宫熙禛相认,她的心头仍不由自主泛酸。
苑舞秋首先注意到的是玉勤那双灼灼闪耀的黑眸,心冷不防狠狠揪拧,一股莫名而来的痛楚令她忍不住步上前,想将那好看的双眼看得更清楚。“你知道我是谁?”
她的靠近,使他得以嗅闻到由她身上传来熟悉好闻的馨香气息,忍不住将这美好气味吸进鼻腔温存回忆,实在讽刺,教他爱深、恨深的人儿就在跟前,却仅能假装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压抑满腔情潮,若无其事地缓缓道:“君夫人的美名响遍京城,玉某初入京城时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要如同天仙谪人般的君夫人面对我这张丑陋不堪的脸孔,怕是会伤了君夫人的眼。”
“玉公子多心了,你的容貌虽有毁损,但丝毫影响不了你的翩翩风采,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苑舞秋情不自禁月兑口说道,待话说出口后,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如熟人般亲密,羞窘的噫了声,掩住朱唇。
她的称赞,如同一根长针直捣玄勍御的心口,再由心口传到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无一不痛,无法不回想到从前,她倚在他怀中时,总爱说他有一双她所见过最漂亮的眼睛。今日她凝望同一双眼,是否还记得他,又或者早就将他这可怜之人遗忘?
瑶光左右来回看着两人,双眼难受发热,心情非常复杂,既觉得他们两人是一对苦命鸳鸯,理当在一块儿,偏又会觉得苑舞秋已嫁为人妇,既然如此就注定是有缘无分,不该再相见。
她知道这样想的自己很坏心,也很丑陋,可她真的控制不了深深迷恋宫熙禛的自己。
“我太失礼了,真是对不住。”苑舞秋羞赧道歉,怎么也想不透自己怎会说出跳月兑平日教养的言词,尤其是对一个初见面的陌生人,更是不应该。
春雨也被她吓着,赶忙打圆场。“我家小姐因怀有身孕,以至于有时候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请玉老板多多见谅。”
春雨所丢出的话宛如神机营所发射的炮火,震得玄勍御与瑶光七荤八素,蝶儿的肚月复此刻正孕育君傲翊的骨肉,这无疑给他致命的一击,教他心痛欲裂。
瑶光可以猜到他的心情肯定非常痛苦,为了避免苑舞秋和春雨起疑,她甚至不敢看他,流露出半丝同情。
玄勍御强迫自己嘴角上扬,压下满腔痛苦出声恭贺。“原来君夫人已有身孕,恭喜夫人。”
瑶光听他出声道喜,跟着附和。“恭喜君夫人。”
苑舞秋满怀喜悦地接受他们的道贺。“谢谢。”
脑中一片昏黑的玄勍御发现再不离开,恐怕将无法控制满腔不满,连忙出口告辞。“我们还有事……”
话尚未说完,却见到教他万分痛恨的人远远走来,他当下恨得十指紧紧掐陷入轿子的扶手。
狄啸风与瑶光等人看到君傲翊,皆绷紧神经进入警戒。
“主子,我们该走了。”狄啸风附耳提醒少主。
此时并非双方人马正式碰头的好时机,唯恐少主见到仇人会冲动行事,还是走为上策。
玄勍御恨得咬牙切齿,冷冷低声嘲讽。“看来今儿个真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日子,想遇上的遇上了,不想遇上的也来了。”
瑶光的头更疼了,无须翻阅黄历也知道,今日宫熙禛根本不宜出门。
春雨见他们神情有异,回头眼尖瞄见姑爹,开心叫嚷。“啊,小姐,是姑爷呢!”
听闻夫婿出现,苑舞秋唇角绽放出一朵绝美笑靥,转过身迎接丈夫。
玄勍御亲眼看见她的喜悦,看出她对君傲翊的真心真意,从前她也是这样看他、迎接他的到来,如今承接她满满爱意的人却换成了另一个男人……
他沉痛地闭上眼,强烈的恨意令他额际青筋浮跳,恨到想不顾一切跳下轿子,拔剑直取卑劣的君傲翊性命。
激烈翻腾的心百转千折,最后选择让狂燃的怒焰继续在胸臆中燃烧,姑且不发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