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他们两人表面平静,谁也没有去提及那个禁忌的吻,跟那场不愉快的冲突。
他们此时的关系就像一层薄冰,组成结构微妙却薄弱,经不起轻轻一碰。
他们两人谁都没有预料到,原本是一场意气之争,最后却会演变成如今这种尴尬的局面。
而这场赌局的最终结果是:国王碰上皇后,却谁也不愿意先低头认输,成了场解不开的僵局。
承认自己输给爱情,多难!
说爱——恐怕更难!
安絮茵叹了口气,失眠了大半夜的她,还是准时起身简单梳洗,准备到外面散步。
孰料才一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外国女子,她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按下门铃。
“请问你找哪位?”看到门外的人,安絮茵不得不用英文问道。
“我找Chris!”
女子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和宛如大海般湛蓝迷人的瞳眸,她美得宛若天使!
“Chris?”
这又是谁?会是齐熙的英文名字吗?她发现自己对他知道的实在少得可怜。
看出她的迟疑,女子绽出一抹美丽的笑容解释道:
“你好,我叫乔安娜!是自Chris以前的女朋友。”
虽然“以前”代表过去式,但女朋友这几个字,却依然让安絮茵浑身发麻。
“他大概没告诉过你吧!我们是同在法律研究所念书的同学,本来我们已经决定一毕业就结婚,谁知却因为一个误会,就此拆散了我们,也让他因怕触景伤情,而退出法律界,不再接案子。”
叹了口气,乔安娜再度说道: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无法忘记他,前几天,我听到他来美的消息,所以希望能趁着这次机会,把我们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毕竟,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深爱着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安絮茵看着她美丽的双唇一张一合,脑中却是一片嗡嗡作响。
安絮茵不懂她说这番话的含意是什么,但她却隐约理清了某些事。
当初她想不通,一个前途看好、身价不凡的律师,为何会毅然放弃一切回到台湾,如今,她终于懂了——
原来,当年他遽然离开美国,就是因为——昔日的恋人。
也难怪齐熙始终不肯帮强森太太,原来在他心里,乔安娜始终是一道磨灭不去的伤痕,这么多年来始终深深的嵌在他的心版上。
他不愿再重新触及那道伤口,是表示他不愿回想?还是怕触景伤情?
“Chris在吗?”
看着安絮茵径自伫立在门边发怔,乔安娜又问了一次。
安絮茵不敢面对她的眼神,别过头敷衍着说道:“他……他还在睡,恐怕不方便……”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也有狡猾、自私的一面。
“可是……Chris?”
乔安娜惊喜的声音,蓦然惊起了安絮茵。
事情快得她来不及反应,她还来不及转头,乔安娜已经越过她,含泪投入齐熙的怀里。
齐熙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竟也紧紧的将她抱进怀中。
霎时,安絮茵整个人像是全被掏空了。
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安絮茵觉得心碎,却流不出眼泪。
她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静静的带上门,不想打扰好不容易重逢的一对恋人。
原来——爱情这么容易让人盲目!
彻底的心碎,让她认清了事实——一直以来,她始终在欺骗自己!
她打着道德、尊严的旗帜,告诉自己跟齐熙之间只是一场赌注,什么也没有。
一方面却又贪心的,眷恋依附他的安全与温暖,也逃避迟早得面对的现实。
或许——她确实曾经为了两人之间,碰撞出的火花而动了心。
也或许,她生平第一次被那种微妙的悸动,撩动了平静的心湖。
但——
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不是爱或不爱,而是他们之间存在一道,最难以跨越的藩篱:他是个大众情人,而她却是生命中,只容许惟一的女人。
齐熙静静的抱着怀中的女子,心情却不如当初离开时的那般复杂汹涌,而是平静得毫无一丝波澜。
五年多来,始终萦怀心底的眷恋与惆怅,在这一刻却再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当年他爱乔安娜爱得如痴如狂,她美丽、独立而聪明,就在他为两人的未来,编织好美丽的梦想时,她竟突然嫁给一名大她足足二十岁,在司法界赫赫有名的司法官。
当时,向来好强的乔安娜,受到他打赢那桩官司而声名大噪的压力,竟不惜以感情做为交换代价,嫁给当时最受尊崇的大法官,好借此打响自己的名声。
当时的他,因为她的势利与背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也因此,他毅然退出法律界,不再替人打官司,也不再轻谈感情,绝不对任何女人认真。
他深信,惟有如此,才是让自己保持心灵平静与洒月兑的惟一方法!
他曾以为,这个创伤他一辈子都难以释怀,如今他却有种云淡风轻的坦然。
“乔,我们已经过去了!”齐熙轻轻推开怀中的女子,静静看着她。
“为什么?”乔安娜震慑的看着他。“我已经离了婚,这么多年来,也终于明白这辈子,我最爱的人是你!我不懂……”
“连我也不懂!”齐熙轻轻的一笑。
这么多年来,他沉浸在失去她的创伤中,以游戏人间来忘却失去她的痛苦,只是不知从何时起,那道他自以为这辈子,绝不可能愈合的伤口,早已消失无踪。
“什么意思?”乔安娜怀疑的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早随着岁月消失无踪了!”齐熙淡淡的一笑。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可能复合了?”
齐熙毫不迟疑的点头。
“是因为那个东方女孩?”乔安娜眼里有几分嫉妒。
安絮茵?不,他不能肯定。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跟你之间,只剩下往日的回忆。”齐熙老实的说道。
看着他多年后,显得益加成熟俊美的脸孔,乔安娜眼里有着悔恨与不甘,但她又能如何?
在爱情里,是她先放弃,又怪得了谁?
“好吧!”乔安娜怅然一笑。“看来我只能祝福你了!”
“谢谢!”齐熙保持风度的朝她一笑。
看着那抹纠缠心底五年的身影走出生命,齐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惟一确定的是——他的心自由了!
不准哭——安絮茵强忍着眼中的泪,严厉的喝令自己。她不允许自己懦弱。
本来就说好不准爱上他的,如今她对自己毁了约,她这是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哭的?
当齐熙心情轻松的,准备带安絮茵出去走走,一到她房门口,却看到她正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里?”他蹙起眉,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我要回台湾!”
“为什么?”齐熙眼底闪过一抹,快得来不及捕捉的情绪。
“游戏结束了!”安絮茵佯装不在乎的说道。
“说清楚点。”连齐熙自己都没发觉,他的声音异常紧绷。
“我不想再玩了,就这么简单!”她对自己出奇冷静的声音,感到不可思议。
“你没有护照、证件要怎么回去?”
“我会找黎冰替我想办法。”
不待他回答,她提着行李转身步出房间,不忘从客厅的外套间里,拿走自己的外套。
一不小心,却把齐熙的外套也拿掉了,一个熟悉的东西从他的外套理掉出来。
那是——她的钱包、证件?
原来,她的钱包、证件根本没有掉,而是被他给藏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设计了,而她就这么掉入一场可恶的骗局里。
“你这么大费周章,到底想做什么?”安絮茵捡起自己的钱包,气愤看着他。
齐熙静静的凝视着她,好深、好久,久得她几乎迷失在他专注的眸底——
“让你爱上我!”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严肃表情。
“你真对这场游戏这么认真,非赢不可?”
“没错!”齐熙承认他好胜心强。“我承认一开始,我确实不择手段的,想赢得这场赌注!”
“你嬴了!”安絮茵平静的望着他。
齐熙惊讶的看着她。向来骄傲的安絮茵,竟然这么轻易就认输了?
“我承认自己敌不过你的魅力,爱上了你,那又如何?”跟心碎相比,她的尊严实在微不足道。
她的话,让齐熙震慑许久还回不过神来。
安絮茵说她爱上了他?
向来是情场浪子的齐熙,首次对这几个字有种莫名的震悸。
“茵茵,留下来!”他冲动的开口说道。
“为什么?”
她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澄澈美丽的眸子出奇平静,竟让他无法逼视。
“你不能否认我们之间有种强烈的吸引,你也一定能感受到我们相处时,那种美好、契合的感觉。”
“然后呢?”安絮茵淡淡的勾了下唇。“跟你玩一辈子的爱情游戏?”
面对她的疑问,齐熙竟无言以对。
“这辈子,你绝不可能给任何一个女人承诺,是不?”
齐熙看着她美丽得始终荡人心神的脸庞,不知如何回答。
他承认多年的爱情游戏,早已让他对爱情失去了往日那种专一、痴心的执着,每场情爱追逐,也只是征服的游戏,不是真正的爱情。
但他不否认,安絮茵出色、漂亮,确实吸引了他,只不过他从来没想过,自己和她之间会有爱情。
毕竟,他曾经经历过一回,深沉失落的痛,而那种痛楚,他发誓,终其一生不愿再经历。
他知道,自己没有把握,也没有勇气承诺爱情。
这辈子,他到底还能不能认真谈感情,是否还能独钟一个女人——
老实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安絮茵真的回台湾了!
她搭着当天的班机,结束了两个多月来的“同居”生活。
少了她,齐熙感觉生活确实有些乏味,不过,他向来丰富的社交生活,取代了没有她的孤寂。
他惟一感受到孤寂的时候,是夜半当他回到家,只有满室的清冷迎接他的那一刻。
但他向齐壅请了三个月的长假,并不急着回台湾,也打算利用一段时间沉淀被她扰乱的心绪,回归往日的平静。
只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派对、饭局让他越来越感乏味与枯躁,他不明白,明明是一场场那么言不及义、毫无目的的活动,他以往怎会这么兴致勃勃、乐在其中?
最让他不明白的是,向来崇尚自由、自诩潇酒的他,怎么会突然间难以忍受孤独?
莫非安絮茵跟她的上帝,当真改造了他?把他从一个无可救药的恶魔,变成一个良善的天使?推掉了晚上的一场狂欢派对,齐熙静静的坐在家里,望着窗外的黑夜冥想出了神。
他想了很多他想工作、想红粉知己,也想落寞而去的乔安娜,但他始终避免去想起有关安絮茵的一切,像是怕勾起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突然间,门外的电铃遽然响起,在静谧的黑夜中格外刺耳。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拜访?他蹙着眉,起身开门。
“强森太太?”
门外站着的竟是强森太太。
“齐律师,抱歉!我的工作才刚结束,所以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来打扰。”
“强森太太,如果你是为了官司——”
“不,安小姐已经向我解释了您的顾虑,如果您真的不愿意接这场辟司,我也不再勉强,我今天来,只是要把这个交还给安小姐……”
强森太太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十字架项链。
“安小姐在吗?”
“她已经回台湾了!”齐熙据实以告。
“这样啊……”强森太太脸上有些许失望。“麻烦齐律师把这个交还给她,我跟我丈夫还有孩子,都已经感受到安小姐真挚的温暖跟爱,就算我丈夫无法回来,这股温暖也会一辈子,放在我跟孩子心里。”
这条项链,不是安絮茵一向宝贝,视为跟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看出他的疑问,强森太太微笑着解释道:
“几天前我来找您,您恰好不在,安小姐好心的请我进屋里等,这其间,我跟安小姐聊了很多,她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她不但答应替我说服你,还从身上拿下这条项链,说是她希望上帝给她的祝福跟眷顾,也同样能带给我。”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竟不惜割舍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而他,却为了一个心结,连最基本的怜悯之心都失去了。
齐熙拿着项链,情绪是五味杂陈。
强森太太没有打扰他,只是带着孩子静静的走出大门。
看着即将隐没在黑暗中的黑色身影,齐熙突然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立即追了出去。
“强森太太,请等一等!”
“齐律师?您还有事吗?”强森太太疑惑的转头看他。
“我决定帮你打官司!”他坚定的吐出一句。
此话一出,强森太太惊愕得,差把孩子摔下地。
“齐律师?您是说……说真的……”强森太太的眼泪涌了上来。
“若说话没有信用,怎么当一个律师?”他轻轻笑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
“我只是做我身为律师,该争取鲍理正义的责任而已。”
强森太太感动得含泪笑了,而她怀中的孩子,毫无预兆的冲着他绽起一笑,原本看似黝黑不起眼的脸庞,竟宛如天使般可爱无邪。
两人的笑容,炙得他的心口发热,而掌中紧握的项链,也烫得他的掌心直发热——
历经三个月的时间,一桩悬疑的谋杀罪官司,终于轰动落幕。
原本一致认定证据薄弱,胜诉机会微乎其微的被告,在由齐熙担任辩护律师的情况下,竟再度创造奇迹,替被告强森先生打赢了这场辟司,帮助他重获自由。
从双方确定辩护律师,官司正式开庭,这件案子就吸引了全美人民的目光跟关注,每天的头条新闻,全是这桩奇案的最新发展。
当这桩案子历经三个多月的开庭审理,最后在陪审团与法官做出裁决下,案情出乎意料的发展,更是再度轰动全美上下。
虽然历经三个月,承受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与疲惫,当齐熙步出法庭,他的心竟有一种莫名的轻松,像是终于解开了一个纠缠许久的心结。
守候在法庭外的所有媒体,一见到他的身影全包围上来,一支支的麦克风、录音机全凑到他的前头,希望抢到第一手的消息。
齐熙看着众多的媒体,态度坦然轻松,并没有刻意闪避媒体,但,他不经意自眼角看到了,远处难掩激动的强森太太。
他朝媒体示意后,便迅速朝强森太太走去。
“强森太太,检方会立即释放强森先生,我想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齐律师,谢谢您!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感激……”强森太太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别这么说,这是我该做的!”
“您不明白,是您让我的丈夫获得自由、重回家庭,这对我跟孩子而言有多重要——”
“强森太太,这些我全都明白!”
看着所爱重回彼此身边的激动与喜悦,齐熙心底深处的某种东西被触动了。
“齐律师……”
强森太太原本千万句感谢的话,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泪流满面的强森太太,惟一所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感激而又深长的拥抱。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齐熙蓦然愣了下,继而,他也用力的回抱她。
这一刻,强森太太的拥抱,竟有种奇异的温暖直达心底,那是以往总是来去匆匆的他,从未感受过的安定与安宁,也奇妙的激起他对安定的眷恋跟渴望。
突然间,安絮茵的身影再度悠悠浮上脑海,她的声音也在脑海里回荡。
如果一个男人连对的事情都不愿意做,那他根本杯为男人了!
是啊!
这么久以来,他怎么会想不透,他真正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他真如她所言柱为男人了。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奇妙的顿悟。
齐熙心底有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这辈子,他要定了安絮茵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