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除了挽香别无他人!
挽香半躺在床榻上,一双美丽的眼眸略带怒气,冷冷地环视众人。
“我今儿个身子不舒服,浑身没半点力气,是不是要我爬出去,把床榻让给大人仔仔细细地搜查过一回,才相信我没有窝藏人犯?”
“这──”李捕头表情有些狼狈。
看著床上的挽香身上仅盖著一条锦被,榻上完全没有可以藏匿之处,但血迹明明在沐家门外就失去了踪迹,难不成这嫌犯长翅膀飞了?好不容易追人追到这里,有个可以在刘丞相面前立功的机会,却功亏一篑,这教他怎么甘心?
床上、门边两双眼睛互相对峙著,房间里弥漫著一股紧绷的气息,没人敢喘一口大气。
挽香状似轻松的在床上斜躺。实则紧张得手心都湿透了。
因为床上不只有她,还有另一个人。两人正背对著背,紧贴得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紧贴著云遥飞的身体,挽香感觉到他伤口的血渗进了她的衣裳,背后染上了一大片湿意。
既担心李捕头会真的上前掀被盘查,又担心李捕头若再继续耗下去,云遥飞恐怕就要因失血过多而死,挽香一张脸紧张得刷白。
见她脸色惨白似是真的害了重病,李捕头犹豫良久,终于决定撤兵。
“不必了,咱们走!”
李捕头领著一票官兵,一如来时的声势惊人,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眼见官兵走了,床上的挽香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强撑著发软的腿下了床。
“锦绣,暂时不宜去请大夫,你拿棉布跟金盏花膏来,我来替云公子止血。”
“小姐,你……可以吗?”锦绣抖著声音,不安地问。光是看到床上的血,她都快昏倒了,更别提还要碰触那血淌个不停的伤口。
“不行也得行。”这一刻,挽香竟出奇的冷静与镇定。因为她知道,若不赶紧替他止血,恐怕他的性命堪虞,而此刻更不能出门去请大夫,否则无异是泄露了云遥飞的行踪,所以就只能靠她了。
锦绣看主子神情坚定,知道她是认真的,赶紧止住惊颤,转身离去。
“我这就去!”
锦绣才到门边,挽香又吩咐了一句。“对了,别忘了找套男人的衣裳来。”
“知道了!”锦绣应了声,快步跑出房去。
看著锦绣消失在门外,挽香转头面对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勇敢地拉开他的衣襟。
乍见他胸前的伤口,挽香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一道约手掌长的伤口,正不断渗出血来。看著他苍白、毫无血色的俊美脸孔,挽香的心被拧得好疼。
“小姐,东西拿来了!”
锦绣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没时间多想,挽香立刻拿起棉布压在他的伤口,不一会儿,布上就全染满了血,她紧接著换上一条干净的,连续换了好几条棉布,血才终于慢慢地止住。
挽香仔细地用热水替云遥飞擦去一身的血迹,再用她亲手炼制的金盏花膏,大量涂在他的伤口上。金盏花具有消毒、促进伤口复原的功效,用在创伤效果出奇的好,现下不能出门请大夫,只能暂时用这独门药膏先行治疗。
小心地替他将伤口包扎起来,挽香跟锦绣两人七手八脚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裳,他高大结实的身体,让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忙得满身大汗。
好不容易把他安顿好,眼看都四更天了。
挽香谨慎地吩咐锦绣将染血的棉布跟黑衣拿出去烧,以免留下证据,等锦绣回来,早已累得呵欠连连。
“锦绣,辛苦你了,去歇息吧!”
“可是小姐你──”锦绣不安地瞅著床上的云遥飞,深怕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坏了主子的名节。
“云公子伤得这么重,你还担心什么?”挽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说得也是。”锦绣搔搔脑袋,自言自语的道。
“快去睡吧,天都快亮了。”挽香催促著。
“嗯。”锦绣打了个大呵欠,才走出房去。
她小心带上了门,房内又再度恢复一片静寂。
挽香缓缓在床边坐下,望著眉头紧蹙,就连在睡梦中也显得抑郁的俊美脸孔,不觉出了神。
罢才听李捕头说,黑衣人袭击了丞相府。
丞相府──他怎么会到那种地方呢?
一直以来,她始终不愿相信,他会是背负好几条官商命案的凶手,但今晚,答案已昭然若揭。
他怎么会杀了那么多人?一个人要能狠得下心手刀别人的性命,那是要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得了手?
雪白柔荑不由自主抚上他纠结的眉头,没有一丝恐惧与害怕,她只想抚平那个令人心疼的折痕。
这个男人,竟连在昏迷中都显得抑郁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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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挽香的手腕突然被人狠狠扭起,惊人的手劲让她疼得几乎淌出泪来。
“疼,你快放手!”望著眼前青筋暴露、怒目瞪视的脸孔,挽香吃疼的讨饶。
但他却像是听若未闻似的,依旧毫不留情地钳住她的手,眼中散发著幽暗狂乱的光芒,像是野兽被激起了兽性,不顾一切想噬人似的。
“云公子,是我,我是沐挽香,求你放开我好吗?”她软著嗓音哀求。
她的声音慢慢传进他狂乱的意识,他的眼神慢慢凝聚,许久才终于认出是她,狂暴骇人的眼神宛如骤雨过后,慢慢的平息下来。
云遥飞像烫著似的颓然松手,又虚弱的跌回被褥间,闭眼大口喘息,可见方才的动作耗去他许多体力。
“对不住,我以为是──”一开口,他的声音粗嗄得几乎难以分辨。
见他不再往下说,挽香会意的点点头。“不打紧,你现在很安全,别担心。”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眼中出现刹那的疑惑。
“五天前的夜里,你受重伤跑来这里,就一直昏睡到现在。”
她简略的带过,把这五天来他如何反覆发高烧,几乎夜夜恶梦、呓语不断,甚至连他昏迷时狂乱咆哮的事全都省略了。
“这五天来,都是你日夜在照顾我?”云遥飞细心地发现她眼下的阴影,心口一阵紧绷。
“嗯,我怎么放心把昏迷不醒的你交给其他人。”她故作轻松的说道,一抬头却笔直迎上他炙热幽深的目光。
在那双深沉似海的忧郁眼底,她看到了一丝心疼、不舍与──柔情。
挽香的心口绷得好紧好紧,几乎快要无法喘息,以为自己会在他的眼中融化。
他遽然别开头,打破了此刻的迷情,当他再度回过头,眼中已幽深无波。
她知道,他又把自己的心收藏起来,拒绝被任何人碰触,也害怕被了解,铁了心抗拒任何人的接近。
他的心,是任何人也闯不入的禁区啊!
“你一定饿了,我去厨房替你煮点粥。”她连忙起身,掩饰眼底的泪光。
快步走出房外,挽香在关上门的那一刻,释放强忍的心痛,眼泪不听使唤落了下来。
她知道,这一切全是她自己傻,怪不了任何人。
想起房里还在等著她的云遥飞,她赶紧擦干眼泪,走进厨房去为他熬粥──
半个时辰后,挽香端著一碗粥回到房里,云遥飞正闭眼靠在床头假寐。
她轻手轻脚将粥端到桌上,来到床边凝睇著他疲惫的俊朗面孔,不由得为这个男人深深心疼著。这张心事重重的脸,好像承载著极大的愁苦,如果可以的话,她多么希望能替他分担。
但她比谁都明白,他是云,辽阔天空中的一片浮云,飘忽莫测、捉模不定,似有形却无形,他的心,她永远也接近不了。
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涩,她轻拉起锦被替他盖上,孰料一只大手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望著那只大手,挽香的心猛地漏跳一拍,她缓缓地抬头望著他。
“回来了?”他哑著嗓子道。
“唉──”她不敢动、也不能动,紧握著她的手掌是那样坚定,那样让人感到安心却又悸动不已。
两人的目光在幽暗的烛光下相会,像是火折子遇上了蜡烛,瞬间点燃了火焰,热度交缠,难分难舍。
许久,她才终于不舍地轻轻抽回手。
“来吃点粥,我特地煮薄一点,你才刚清醒,适合吃清淡些。”她急忙回神,赶紧转身端来米粥送到他手里。
“谢谢!”他大掌接过那碗粥,两眼却凝望著她。
即使知道这个男人不会为她敞开心房,但他炙热的眼神仍让她乱了心跳。
“不用客气,就算只是朋友,我也很乐意为你做这些。”她别过头去,不经意的说道。
接著,她佯装忙碌的坐在桌边,小心地缝起衣裳,好半天却不见床榻上的他有任何动静,转头一看,才发现他竟艰难且困窘地端著碗,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挽香连忙起身,走到床边接过他手里的碗,一口一口的喂他吃,心疼得眼眶有些发热。
平时那么健朗的男人,此刻却连个碗都拿不稳。
吃了粥,他总算稍稍恢复了点元气,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些。
将碗搁到桌上,她无意识的用手轻抚碗沿,踌躇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问。
“你是不是官府要找的人?”
一句话,教他微微变了脸色。
“这几天,官府一直四处在追捕你。”她转过身,轻声地说道。
“我现在就走!”他霍然起身,步履踉跄的就要下床。
“这怎么成?”挽香大惊失色地拉住他。“你的伤还没好,再说,现在城里四处都是官兵跟丞相府的人,你这一出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我不想连累你。”
“我不怕被连累。”她坚定地打断他,随即放软声调。“不需要担心我,我会应付的,你只管好好养伤。”
“全天下,我最不希望牵连到你。”他喑哑的道。
他的眼神让她心疼,里头的忧伤和抑郁浓得好像用上一辈子也化不开。
“为什么你从来不提自己有个弟弟?”她突然冲动的问。
闻言,他的脸色大变,握住她的肩膀急问:“他去找你?”
“嗯。”挽香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却还是老实地点点头。
“他,有没有对你做出什么轻薄的事?”他艰难地强迫自己开口询问。
“没──他没有!”她想掩饰什么似的急忙别过头去。
毫无疑问的,她绝对是个不擅于说谎的人,光从她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他一定对她做了什么该死的事!但问一个姑娘家如何被轻薄,这是天底下任何一个君子都开不了口的。
“那该死的家伙!”云遥飞咬牙切齿的骂道:“我警告过他,绝对不许接近你一步,他却还是故意跟我作对。”
还来不及反应,云遥飞又神情严肃地紧握住她的肩膀,认真的叮咛。
“听我说,我要你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绝对不要跟他有任何牵扯。”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他虽然吊儿郎当,但看起来不像是个会做出伤天害理事情的坏人,而且──”说著,她又想起那夜紧紧包围著她的温暖手掌。
“别问为什么,听我的话就对了。”他逃避似的打断她的话。
见她怔仲,云遥飞捧住头,内心陷入矛盾的挣扎,半晌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突然开口。
“他比坏人更可怕,你永远也模不透他的心思,永远也预料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他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灾难与麻烦,以后如果他再去纠缠你,记住千万别理会他,也别跟他说话,把他当作不存在,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挽香虽然满脸疑惑,却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见她点头,云遥飞像是松了一口气,遽然松懈下来。
“你不了解他,他有张全天下最无辜的脸孔,却同时拥有最冷酷无情的心肠,在他身上只看得到人性中最阴暗的一面。”
闻言,挽香不由得倒抽一口气,没想到在那张俊逸的脸孔下,竟会有著那么残忍可怕的性格。
“我相信你绝对没有杀害那些人,是不是?”她满怀希望屏息的说。
迎视她的目光,她那双清澈、全然信任的水眸,竟让他感觉有些心痛。
“我没有,人不是我杀的!”许久,他终于开口。“是‘他’动的手!”
“是云亦飞?”她确认似的问。
云遥飞别开视线,毅然点了一下头。
闻言,她释然的闭上眼,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不是你,你是个正直的君子,具有正义感的侠士,怎么可能会是冷血的杀人凶手?”她认真地说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双戏谑的邪魅眸子,她竟有股隐隐的心痛。
她无法想像,俊容带笑、玩世不恭的他,竟会冷酷地杀了那么多人!
望著她若有所思的柔美脸庞,他怔然无言,只觉得这些话像根刺似的,全往心里、肉里面钻。
人不是他杀的,绝对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是“他”,但为何他却无法坦然迎视她清澈的眸子?
“为什么云亦飞要杀那么多有头有脸的官商?”挽香不解的问。
“他心怀仇恨,一心只想报杀父之仇,不惜天涯海角也要把当初陷害我爹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找出来,亲自取他们的性命。”说著,他眼里浮现心痛。
“令尊是──”
“我爹曾是杨州刺史,感怀皇上拔擢圣恩,对职内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等事,可说是尽忠职守、鞠躬尽瘁。
可是那贼人刘炎传竟欺上瞒下、一手遮天,嫉妒我爹深受皇上倚重,怕自己的地位被取而代之,便串通太守、廷尉和县令,向皇上编造我爹的罪状。
我爹遭受不白之冤,受尽酷刑拷问逼供后,在牢狱中咬舌自尽,为了明志,他死前留下万言血书,钜细靡遗写下刘炎傅等贼人的所有罪行,当时一名狱卒于心不忍,偷偷把这封血书藏了起来,辗转交给了我。”
听完,挽香也不禁为之嗟叹扼腕,这么一个为国为朝的忠臣,竟会被奸佞小人所害。
说到这,云遥飞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焦急往身上拚命翻找。“我的衣服你拿到哪里去了?我放在衣服夹层里的一块旧布呢?”他心急地抓著她问。
“是这个吗?”闻言,挽香起身从木柜里拿出一块收折整齐的旧布交给他。“我在替你换衣服时发现这个东西,我想,应该是重要的东西便留了下来。”
急切地接过那块陈旧的布,云遥飞如释重负的闭眼吐出一大口气,手里的布却突然又被她拿走。
他心急地想要抢回,被却她一句话给挡了回来。
“我先替你收著,等你复原了,我再还给你。”
打从他拿到这封血书开始,这十几年来,他始终把它当成是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东西,从未让它离身,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血书在她手上,他却感到放心。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甚至一点都不了解你。”她仔细的将东西收叠好,突然开口道。
“你最好不要了解我。”他遽然别过头去。“我们就像天和地,白天和黑夜,是不同世界的人,你明白吗?”他沉重吐出一句。
“为什么你要把心墙高高的筑起,拒绝任何人接近?”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为什么你要在乎我把自己的心囚禁起来?”
“我──”她也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己毫无理由的爱上了他,她甚至连他的来历都不清楚,对这个谜样男子的过去她一无所知,但,她就是爱上了他,爱上了那双深沉抑郁的眼眸!
“因为我爱你!”抛开矜持,她一鼓作气的说。她知道错过了这一刻,或许往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不,你不能,听到了没有?你绝对不能爱上我!”孰料,他脸色丕变,神色冷厉的一把抓住她。
“为什么?”她不仅,难道她连一厢情愿的付出都不被允许?
“我不值得你爱,我……我有难言之隐。”他艰难的吐出话来。
难言之隐?看著他的苦笑,她不难过,只感到心疼。
“我懂!”用尽所有的力气,她才能颤抖地吐出一句。
看著坐在床榻上的他,双拳紧握,像是极力在抗拒著什么,刹那间,她竟看到一抹熟悉的邪魅眸光转瞬即逝。再定睛细看,却只看到云遥飞眸底的沉稳。
“我有点累了,让我静一静好吗?”他疲惫万分的说道。
“好,你休息,我不吵你。”闻言,挽香替他盖好被子,转身退出房间。
望著轻轻合上的房门,床榻上原本紧闭的黑眸缓缓睁开来。
望著大门,他的眼中浮现一丝痛苦。
他又何尝不想让她走进他的心里,一辈子保护她、呵宠她,永远也不离开她。
但他不能爱、也不该爱,这辈子,他注定要被仇恨的枷锁给束缚。
早在他爹遭人陷害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注定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