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我连忙回过头,就看见颜清朝我点了点头。紧提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我甚至没问颜清第二句就冲进了李玄霸的房间。
床上的那名苍白的少年此刻正紧闭着双目。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的床前,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他沉睡得如此平静,几乎让我误以为他会就此永远沉睡下去。
锦被上那口触目惊心的鲜血已然干涸成了褐色,如果我没有出现,他是不是就真的这样死了?
“三少爷——”耳畔已响起了李伯悲呛的痛哭声,“三少爷怎么可以就这样死了?三少爷——”
我们无法告诉这位善良的老人任何真相,因为此事事关重大,越少人牵扯进来越好。
我走上前,正欲劝李伯不要太过伤心,忽然门被粗暴地撞了开来。
“萧潇,看你这回还往哪里跑?”
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我的心顿时沉了。
——是李建成。
李家别院已经被家将团团围住。
我和颜清互看了一眼,静观其变。
我们还是低估了李建成,看来这一路上通行无阻,怕是李建成故意放行了。
李建成看了床上的李玄霸一眼,忽然悲呼一声冲了过去:“三弟——你怎么——你怎么——”
他似乎悲切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着李玄霸的手,还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这是在确认李玄霸是不是真的死了吗?
我冷眼看着他演戏,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月兑身。
我不要紧,但不该把颜清给牵扯进来了。
李建成猛地站了起来,狠狠盯着我,“是你,一定是你害死我三弟。我早知你是奸细,没想到,你竟连三弟也害死了。难为三弟前几日还袒护着你,为你说情。”
我冷笑,一句话都没说。
我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言多必失,也许说错了什么,还反倒被李建成给抓住了把柄。
他分明是有备而来。
李建成“刷”的一下,竟拔出了长剑,直指向我。
颜清一惊,已拦住了李建成。
“建成兄,这完全是误会。”
“颜清,没想到你和这个贱人竟是一伙的?我们李家如此信任于你,你竟与她一同谋害三弟?”
李伯忽然冲了过来,跪在李建成面前,“大少爷,这不关潇潇的事,三少爷他——他是病死的。这几日他已经咯血咯得厉害了,可是又不肯喝药,也不肯吃东西——”李伯话未说完,已是哽咽得不能出声,泪流满面。
我看着痛哭的李伯,才知道原来这几日李玄霸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心里头顿时就像是插了一把刀般。
然而,面对李伯的哀求,李建成却是怒哼了一声,满面阴沉,“李伯,连你也袒护这个贱人吗?”
李伯被吓得俯子,“老奴不敢。”
我拦在了李伯面前,直视着李建成那双阴沉的眼睛,“我萧潇一向行得正,坐得直。做过的事,我必会承认,但没做过的事,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扛到身上。是。我承认私下里找颜清,逼着他带我来见三少爷。我强迫颜清,是我不对。但大少爷,你要指证萧潇杀人,也要拿出证据,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颜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似想说什么,却被我以眼神阻止。
这种情况下,我必不能将颜清拖进来。
“证据?”李建成冷笑,“当初你杀管家,管家死不瞑目,才在地上留下血字。那不是证据?我三弟原本活得好好的,但你一来,他便死了,说与你一点关系也扯不上,又让人如何信服?”
我也回他一记冰冷的嘲笑,“大少爷,一个死人是无法开口作证的,若是有人存心诬蔑,倒是可以在尸体上大做文章。你单凭那两个血字就认定我是凶手也未免太过武断!而三少爷——”我看了床上的李玄霸一眼,“若是查不出三少爷的死因,大少爷何不请忤作来验尸?我也觉得三少爷死得不明不白。”
我故意将“不明不白”这四个字说重。紧紧盯着李建成,我表面上平静,心里其实是七上八下。
这一步,我走的是险招。
我赌李建成不敢让忤作来验尸,毕竟李玄霸的身体被慢性毒药蚕噬了许多年,若是被查出来的话,李建成怕是也有麻烦。
但如果李建成不中招的话,我和颜清就都麻烦了。
李建成看了我半天,终于冷哼了一声:“我姑且信你没有害我三弟,但管家的死,你也不能就这样洗月兑嫌疑。我先把你押起来,等查明管家的死因,我自会放了你。”
“建成兄——”
我见颜清正欲阻拦,连忙阻止,“颜公子,放心,在没查出管家死因之前,大少爷一定会保证我的安全。否则,堂堂李家连一名嫌疑犯人都保不了周全,传出去岂不是大笑话?我相信,李渊大人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被我这话一堵,李建成不禁狠狠瞪了我一眼。
“带下去。”
我被那些侍卫押下去的时候,李建成忽然在我耳边轻轻说一句:“若是你敢到处说些不该说的话,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冷冷看他一眼,“放心,我这个人最怕死了。当然凡事以保命为先。”
我终于还是被侍卫押下去了,临走前,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颜清。
他悄悄朝我点了点头,让我安心。
我并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李玄霸。
看了眼床上已然“死去”的他,我轻轻叹了口气。能不能救回李玄霸,改变历史就看这次了,但我心里也有些后怕。
如果我的出现,真的改变了历史,那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李家的地牢还算舒适,除了地方阴冷潮湿些,蚊虫多些,基本上我还是能忍受的。
我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三天,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怎样了?
听闻李玄霸的死讯,李渊和李世民是不是已经回来了?颜清又是如何打算救出李玄霸,他又有没有跟李世民说清真相?李世民他又信吗?
脑海里乱七八糟一堆问题扰得我无法安心睡觉,我不禁坐了起来,抬头望向头顶上方那小小的天窗。
天窗之外,有几颗星子在隐隐闪动着,其中有一颗特别大,也特别的亮。那应该是启明星吧?
在现代,因环境的污染和被破坏,我们已经很少能见到这么明亮的启明星了。
我托着腮帮子眯起眼呆呆地看着,它四周的光芒渐渐迷离起来,竟让我突然想起了李玄霸。
我想起冷漠时的他,生气时的他,病发时的他,还有温柔时的他……
“啊!”我不禁甩了甩头,搞什么,满脑袋都是他的影子,不会真的像颜清说的,自己是喜欢上他了吧?
我只是因为母性情结作祟罢了。
我暗自给自己的失常找到了理由。李玄霸才十六岁,又因为长年病痛折磨,让我觉得他可怜,所以才会一直牵挂着他。
我梦中的白马王子应该是李世民那一类型的呀,虽然我与他并没有见过几次面,甚至没说过几句话,但我依然被他的风采所深深吸引着。
将来的唐太宗啊,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看着他登上皇座呢?
鲍元618年大唐初定,公元626年玄武门事变,现在才614年,我不可能在古代一直待到626年吧,那岂不是要待大半辈子?
历史的名册上并没有留下我的名字,那就说明,我只是一个历史的过客。将来这片江山如何风云变幻也不关我的事啊!
只是,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个病弱的少年吧?
即使我帮他逃过了这一个历史中注定的死劫,将来,他又会如何呢?
忽然,牢房外响起了几声闷哼,我一惊,往牢门外望去,隐隐见黑影闪动。
不知道是不是李建成派了杀手来杀我?这种情节在小说、电视上经常见的啊。我警备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往黑暗处挪了几步,然后抄起刚才牢头给我盛水的碗。
一道黑影利索地打开了牢门,我正想端起石碗往那黑影的脑袋上砸下去,忽闻一声低唤:“潇潇,是我。”
我一怔,听出是颜清的声音。
“颜清?”我连忙放下手中的瓷碗。
“干什么,你想砸烂我的头啊!”颜清一扯脸上的黑布,然后拉起我的手,“快走。”
我一句话都来不及讲,就被颜清抱了起来。他几个起落,便带着我逃出了李家地牢。
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颜清才放下我。
“发生什么事了?”我惊觉不对。
“李建成请了忤作验尸。”颜清沉声道。
“什么?”我一惊,“他怎么敢——”脑海中灵光一闪,我有些明白了,“他不会是买通了忤作了吧?”
颜清赞赏地看了我一眼,“不错。李建成确实买通了忤作。那忤作证明,李玄霸中了剧毒而死,不过,却是砒霜。”
我翻翻白眼,又是砒霜,就不会弄点什么新鲜的毒药吗?
“李渊和李世民他们回来了?”
“嗯。”颜清点头,“他们一接到消息就回来了,不过,我一直没机会接近世民。一则是因为玄霸的死让李府大乱,世民心力交瘁,也无暇顾及我。二是李建成显然对我起了疑心,一直跟在世民在身边,不让我接近世民。更何况,这件事并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解释得清楚,而且我们证据不足。现在,建成已经布置好一切,就等着把你问斩了。”
“就算要枪毙一个死刑犯,也要给他上诉的机会啊?他们怎么可以——”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颜清怪异的眼神。
我叹了口气,我的奇怪言行,肯定已经引起颜清的怀疑了。
“我是说,他们就算要把我斩首,总也要让我说几句话吧?至少,要问我认不认罪?”
颜清摇头,“李世伯伤心过度,再加上这几日太过疲累,已病倒了。世民对玄霸的死,也是极为伤心,他虽然没有机会与我认真说上几句话,但我总觉得他也许察觉了些异样。”
是啊,以李世民的机警与聪慧应该会察觉些什么吧?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看了颜清一眼,“这件事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听我说,怎么从不怀疑我?”
颜清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谁让我被你迷得晕了头?已经是非不分了!”
“你找打——”我作势欲打他,这时候他竟还跟我开玩笑。
颜清避过我那一击,脸上已恢复了正色,“潇潇,我相信你。”
只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已让我感动莫名。
我觉得心口堵得慌,眼角微湿,不禁别过头。
“你不会感动到想嫁给我吧?”颜清凑过脸来,又开始开玩笑。
“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就动心。”我收起满脸的神伤,扬起一抹微笑,
颜清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轻叹:“若是你对我有对玄霸那样一半就够了。”
“喂,你乱说什么!”我踮起脚,敲了敲颜清的脑袋,这家伙起码有一米八,要敲他的头还真有些不太容易。
“我跟你说,我对李玄霸只是抱以同情之心,嗯,最多,我只当他是弟弟。”而且,我曾很明确地告诉过自己,绝对绝对不可以在这里跟古人发生感情,否则以后双方都很痛苦。
“真的吗?”颜清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忽然闪了闪,但唇边却泛起了一抹笑容,“有时候感情的发生并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我心头一跳,故意瞪了他一眼,“别说得自己像个哲学家一样!”
颜清眼睛里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意,带着七分邪魅,三分轻佻,“我可不是什么哲学家。算了,不谈这些了。现在我先带你回情剑山庄。四天后,李家发丧,我们要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挖坟。”
不知道为什么,颜清才刚刚说完,天际竟突然打了道响雷。
我干笑了两声,指了指天,“它在骂你了。”
颜清耸耸肩,“我是为了救人。而且玄霸又不是真的死了。”
“是啊,他会长命百岁的,哪里会死啊?”我强颜欢笑,想冲淡那令人不舒服的气氛,却发现,自己的笑容很苦涩。
颜清忽然看了我一眼,“其实,在李建成说你是凶手的时候,世民是想见见你的,但被李建成给阻止了。”
我心里不由得一跳,“他是信我还是不信我?”
颜清摇了摇头,“有时候,我并不能猜透世民的想法。不过,以他的个性,定不会这么轻易便判定一个人的死罪。”
“那就好。”我轻吁了一口气,我可不希望自己被偶像认定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呀。
“我一定要找机会跟二少爷解释清楚了。”我信誓旦旦地说着,心里却没什么底。先不管李世民信不信我,如果李建成的事情真被揭发出来,那李渊不可能还会立李建成为太子,那后面的历史不就全改写了吗?
不可能吧?
忽然,“轰”的一声,天上又打了一记响雷。
我吓了一跳,面色苍白地抬头望天。
看来老天刚才要警告并不是颜清,而是我。
我这个擅自闯进历史洪流中不相干的人,已经将历史的轨道偏移了,那接下来,又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在等着我呢?
四天后,我和颜清终于成功营救出了李玄霸。
李建成没料到李玄霸只是诈死,所以,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我们并没有来得及告诉李世民真相,他便和李渊又赶往了平凉平乱。
颜清没能截住李世民,气得面色铁青。只好和我先把李玄霸秘密安置在一个偏僻的村庄。
也许,这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即使因为我,历史的轨迹稍稍发生了些变化,但它最后的结果却没有变。
我和颜清食不安寝地守了李玄霸三天三夜,第四天清晨的时候,李玄霸终于清醒了过来。
“李玄霸——”我惊喜不已,抓着他冰冷的手已觉得眼眶微热。
能救回他,真是太好了!
然而,躺上床上的人竟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了无生气地轻合了双眼,我细心地捕捉到,合上眼帘之前,那双琉璃似的眼眸隐隐闪过的黯淡之色。
他想必已是伤透了心吧?被自己的亲生大哥害成这样。
我轻轻为他盖好了锦被,柔声安慰:“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什么都不要想啦!人要活着才有希望嘛!”
李玄霸依旧紧闭着双目,面色惨白,却是平静而淡漠。
对于自己的死里逃生,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管,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我突然很希望他发下脾气,或者摔些东西发泄一下,就这样闷在心里不是更伤身吗?
“先让他安静一下吧!”
颜清轻拍了拍我的肩,拉着我一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