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茹的午餐桌上简直是场“野”餐。她果然是个教人惊奇不断的女人。
炒面内容很简单,木耳丝、蛋丝、一些肉丝和青菜。简单,然而是他吃过最可口的家常炒面。
她做午餐时,祖安把他拉到客厅去看电视。敬桐一千一万个想留在厨房,也一千一万个感到内疚。他最初完全无意利用祖安,直到他发现唯有借着祖安,她才无法对他严词令色。
因此要想多待在她身边,多和她相处,他需要尽量收得男孩的心。
他不知道她如何做的,把个简简单单的炒面,做得教人吃过后齿颊留香,而午餐时,咖啡和红茶也闻香而来。餐桌上的另一特色,是一猫一鸟也各有个位子。咖啡上了一张椅子,两只前爪搭着桌子,一本正经的吃它那一份炒面。红茶则索性站在嘉茹盘子旁边,又红又长的嘴吃起面来,比人使用的筷子还快而利落。
还有更稀奇的,嘉茹好几次对着狼吞虎咽的鸟说。“慢点,红茶,你会噎着的。”
红茶的回答是不耐烦的大叫。“麻烦!麻烦!”
它吃得比谁都多,还喊麻烦。敬桐从来没听过或见过猫和乌与人同桌吃饭,更别提还都吃面。咖啡的吃相优雅端庄,吃饱了,尊贵地用一只爪子抹抹嘴,慢条斯理下桌前,且骄傲地昂着脑袋“瞄”一声,像它是受邀的贵客,面足胃饱,它要先行告退了。
用餐中间,祖安频频打呵欠。吃完,敬桐坚持帮忙洗盘子,让嘉茹带男孩去睡午觉。他藉这个机会,仔细思考他走进了个什么样的奇异家庭。
至此,他对嘉茹的好奇已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抚养着一个智力不足的男孩,他甚至不是她的孩子。她对待她的猫和鸟,仿佛它们是她的儿女。它们被她宠溺得还真有点放任。
敬桐也第一次看到有人养鸟不养在笼子里,让它屋襄屋外飞来飞去。他连鸟笼都没看见,奇怪那只八哥居然不会飞走。
她对祖安充满爱心和耐心,对她养的飞禽动物也是,独独不肯对她的父亲表露丝毫感情。
他把厨房和餐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很出嘉茹的意外。地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是会做家事的男人。她对他的好感越来越深,这不是好现象。这是危险的。
“谢谢你的帮忙。”她冷淡地表示谢意。
“不用客气,我总不能白吃,而且该谢谢你请我吃午饭。”
“我没有邀请你。”
看到他裤子上的泥土印和血渍,嘉茹冷漠的态度不觉有些软化。
“你的裤子脏了。”她多余地指出,声音里流泄了-丝歉疚。
他低头看看,不在意地一摆手。“不要紧,反正不要我自己动手洗,送给洗衣店去处理就行了。”
“你换下来以后拿来这,我帮你洗,毕竟你是为了帮我才弄脏你的名牌西裤。”她无意尖刻,只是他不在乎花费开支的模样,教她忍不住的看不惯。
敬桐张口欲婉谢,继而动念一想,这岂不是个再回来的好理由吗?
“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
他答应得这么干脆,嘉茹反倒怔了怔,猝而恍悟她又拦里糊涂提供了他一个机会再来骚扰她和祖安平静的生活,但话既说出口,已来不及收回了。
“这房子是你自己的还是你丈夫的?”他忽然问。
嘉茹皱皱眉。“你非要打听些与你无关的事吗?”
“我只提出了个简单的问题,不是在刺探,不要老是这么过分敏感好吗?”他拉开一张椅子,坐回餐桌边,一副还要和她畅谈一番的模样。
嘉茹保持原姿,站在厨房门边。
“你不需要关切太多我的私事。或者你是在搜集资料,好回去做报告?”
“你又来了。相信我,嘉茹,在你点头同意之前,我不会向你父亲透露一个字。”
嘉茹抿着丰厚的唇。隔了一晌,她换个和她无关的话题。尽避她应该叫他走了。
“你似乎对应付孩子很得心应手。”
他微笑,耸耸肩。“我小时候住在大伯家,他有四个孩子,都比我小,我是他们的专职和兼职女乃爸。”
“你自己当时几岁?”
“七岁,和祖安现在自以为的年龄差不多,心态上可就差多了。我指的不是智力。”
“你在你大伯家住了多久?”
“太久了。”他牵牵嘴角。“我出生前父亲就不在了,母亲带着还在襁褓的我再嫁。她为那个男人又生了两个孩子之后,那个家容不下我这个拖油瓶了。我母亲把我送到我父亲的大哥家,毕竟我是何家的后代,回去那边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他叙述得平平淡淡,嘉茹听不出苦涩也听不出自伤。她不知不觉离开她靠着的门框,走到他对面,也拉开椅子坐下。
“你大伯和大伯母对你不好?”
“不好?不,他们的所为都是为了我好,是我比较不识好歹而已。一个男孩学煮饭做菜,洗衣带孩子,有什么不好?别人还没有这种磨炼的机会呢!我十三岁时逃离了大伯家,有一段日子,就靠他们训练我的生活能力求生存,心里真是充满感激。”
她也没听到尖酸刻薄或恨意。“你回过去吗?”
“开什么玩笑?他们可能会把我送去变性。不过话说回来,那种手术相当贵呢,”
他站起来,打开冰箱,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他已经把这当自己家了,他也给嘉茹倒了-杯。
“谢谢。”居茹说,接过来,一时没去想他在她厨房里的全然自在有什么不对。“你没结过婚吗?”等他坐回去,她问道。
“没有。”他脑子里掠过一个他见过嘉茹后,便几乎忘了的女人,邵逸达的秘书,崔心雯。一度,敬桐曾考虑过将她列为终身伴侣的人选。但他经常飞来飞去忙生意,她工作也忙,他们相处和相聚的时间,随“捷英”投资的事业不断扩大而逐渐减少。他们仍经常通电话,但是他们之间始终维持着不痛不痒的情谊。
像朋友,又像只是工作上时有密切联系的伙伴,就是从来不像男女朋友。至少他没有那种感觉。
“条件太高吗?”嘉茄茹问。
“条件?只有一个。我未来的妻子必须懂烹饪,或肯忍受我的手艺。我是个喜欢回家吃饭的男人。可能的话,我希望三餐都在家吃。”
她很难相信他如此恋家。凭他的外表和本身具备的优秀条件,她会认为他保持单身是为了要尽情享受单身男人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妳的婚姻呢?”他才问完,几乎立即的,敬桐便可以感觉到她全身的刺都伸展开来。
“我的婚姻怎样?”
“美满吗?你快乐吗?”
“快乐不是那么重要。至于美满,要看你对它的定义如何。”
他扬扬眉。“你们为什么没有生孩子?”
“没有孩子就表示不美满?”
“不,但是你的言语回回旋旋,玄机重重。你究竟有何不可告人之事,非要极尽所有能事的保守住你的秘密?”
嘉茹猝然直起身,几乎踢翻椅子。“你又越界了,何先生。”
她没看见也没听见他移动,但她快走到厨房门时,却差点一头撞进他怀里。他则就势伸手搂住她的腰。他和她只有一息之隔。她的心立刻跳到了喉间。
“你对所有的人都这么不讲理,还是只对男人,或者纯粹是针对我?”
她把脸转向一边,好让自己呼吸。“是你一再逾越。”
“逾越了什么?你的限制标准是什么?只要问到或谈及你的过去、你的父亲、你的婚姻,你马上挨了针刺似的弹起来。若是我说的不对,你尽可以纠正我。”
“哦,你怎么会说错呢?你的观察入微令人叹服,何先生。”
他以柔和的笑容回应她的尖锐和讽刺。“我只要得到你一人的心就别无所求了。”
她仰起头看着他了,眼眸深处交错着需要、渴望、畏惧和谨慎。
“你竭尽所能只为了一个目的。”她挣扎地要自己保持理性。
“我没提,是你说的。”
他的嘴唇忽然低下来,不过仅轻轻刚过她的,仿佛要先吸取她唇办的芳香。
嘉茹又别转开脸。“请你不要这样。”她的双手搭上他胸膛,可是没有推开他。
这一刻他才明白他有多想吻她,为邵老找女儿的事忽然成了次要。他在这,他来这,是因为她已进据了他的心。他一向很能掌控一切,绝少感情用事。然而,他却控制不了想她的思绪,而想着她就非见到她不可,见到以后便恨不得永远不要离开。
“怎样?”他托起她的下巴,将她转回来,拇指拂抚她的嘴唇,它柔软得不可思议。
“不要怎样?”
“不要扰乱我的生活。”
“我有这么做吗?”他的手拂向她修长的颈项。“我只是想了解妳,嘉茹。”他的手继续移动,绕过去托住她的颈背。“你太紧绷,太容易紧张。”他将她拉近,直到他们的嘴唇相距不及盈寸。“我知道有个帮助你松弛的方法。”
快走开!叫他走开!他的唇缩短他们之间最后那点距离之前,嘉茹在心里对自己大喊。可是她做不到。她的腿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她的双手抓住他脚前的衣服,以支撑她无力的膝盖。
他怕地会逃走般,紧紧搂着她。他的双臂有力强壮,他的嘴唇,他的吻,则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当她的唇如水蜜桃般,温柔地品尝,浅酌那份甘甜。他是那么出乎她意外地温柔,耐心地哄诱。
而他并没有等很久。嘉茹在他们四唇一相遇时,即头晕目眩,浑然不知所以然,其余便全部交给直觉。她的直觉通常应该是警戒性相当高的,今天它却追随本能而行动。
敬桐本来没有打算吻她的,没这么快,他怕太鲁莽会把地吓退回她的自卫墙后面。他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心甘情愿,如此甜润,如此柔软,他几乎觉得他可以这么一直吻地,永不停止。
当他感觉到一丝怯怯然,些许羞涩:一缕浓烈的柔情遂涨满了他的胸臆。他更深入地吻地,也更温柔。
嘉茹觉得她快化成水了。这个自一开始就逼得她喘不过气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这么温柔呢?他怎么知道她需要被温柔对待呢?她的生活里充满了尖锐、冷酷的棱角,迫得她变得浑身也满是棱棱角角。她从未拥有或享有过如许甜美的柔情,它一点一滴地渗入她禁锢多年的心房,她几乎要为之融化。
但她不能。她更不可以忘了他的目的。这有可能是个陷阱。
嘉茹用软弱无力的手勉强推开他,自己也退开。
“请你,不要。”
不情愿地,敬桐故开拥着她的双手,惊愕地发觉它们竟在颤抖。他深呼吸,调整他不稳的气息。
“对不起。”他低语。“不过我不是为吻了你道歉。我很高兴我这么做了,而且将来我还会再这么做。只是今天,现在,我似乎有占人便宜、趁人之危的嫌疑,因而它虽然美好,却会像是个取巧的手段。”
他如此明明白白点出她的犹疑和顾虑,嘉茹反而自觉像个多疑的傻瓜。
“不,你不可以再这么做。”她本欲严词反对,听起来却若一句娇嗔。
他忍不住伸手用手背触抚她的红靥。“我会,一定要。”
“敬桐……”她一叫出他的名字,他立刻愉快的笑了,教她羞得无法往下说。
“慢慢来,嘉茹。我说过,我是很有耐心的。”他的手掌贴住她半边颊。“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他要去哪?她来不及问,他已经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她听见他一路吹着口哨出大门。
嘉茹把地虚软的身子放进椅子,举手模她的嘴唇,模到一朵她未曾觉察浮在那的笑容。天哪!她的反应和表现都像个白痴。难怪他说着“一定要”时,笃定得仿佛他确信当他再吻她,她还是不会拒绝。
她为什么没有拒绝呢?如果她对自己够诚实,她该承认那也是她要的。她同意,它的确很美好。感觉很好。太好了,令她害怕。
她害怕,不仅因为他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和她父亲关系密切的男人。她的日子里承担不起更多波折,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她的毅力呢?她必须禁止他再过分亲近她;她必须制止自己宛若个不知情为何物、渴望品尝爱情之果的少女。而她的确不知热恋和接受一个男人的感情,是何滋味。
可是他对她未见得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感情。她警告自己。
敬桐的脚步声进来了,比出去时要快些,仿佛不如此,她会不见了。
他手上拿着个黄色公文袋,抽出里面的文件,摊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并放下一枝金笔。
“你仔细看一下这份合约,若有遗漏或你不满意的地方,我立刻修改。看完麻烦你在这里和这里签字。”
嘉茹根本没有心思细看合约内容,虽然她做出专心详阅的样子。当她在他指示的地方签上她的名字,感觉上,她仿佛签的是一纸终身契约,自今而后,她再逃不出这个男人的情网了。
***
“啊,谢谢你,蒋小姐。”
嘉茹感激地接过敬桐的秘书端来给她的冰咖啡。蒋云菲约莫五十上下,留着爽丽的齐耳短发,热诚而亲切。一个上午她都尽量抽空到楼上来帮她的忙。
“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我知道妳很忙。”
“哪裹,妳才辛苦呢!我不过舒舒服服坐在冷气办公室,你却在工地里流汗。”
“哦,没有关系,我习惯了。”
嘉茹喝一口冰咖啡。她本来想今天来做些详细测量和初步规书,好尽快开始她的设计工作。早些开始,早点结束。她没有和敬桐约时间,只想做完她要做的事,径行离开,因此她只草草用发带把头发束在脑后,穿了件蓝格子旧衬衫,褪色牛仔裤和运动鞋,也没化妆就来在她旁边的蒋云菲,虽然她自己说她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像才四十出头,真丝套装底下的身材依旧保持得相当迷人,适当的妆扮突显出她职业妇女的精干。跟她站在一起,嘉茹自觉像个寒碜的乡巴佬。
“如何?忙得差不多了吧?要不要到楼下办公室吹吹冷气,休息一下?何先生刚来过电话,他要下午才会来呢。”
她给嘉茹送咖啡上来之前就提议过好几次,嘉茹怕碰见敬桐,婉谢了。她还没有准备好这么快再见他的面,经过昨天那一吻,她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以前也曾经有客户私下邀约她吃饭,但仅止于吃饭而已,不管他们事后如何企图追求她、接近她,她始终把持着她的原则:绝不和他们存感情上的瓜葛。敬桐却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她的防线。她的失去原则,也使她失去了立场。现在她需要花些时间来重新建立她坚守的原则。
她和蒋云菲来到七楼办公室,一出电梯,清凉怡人的冷空气迎面扑来。不知怎地,当她望向敬桐关着的办公室门,明明已知道他不在,而且这才是她愿意下来的原因,她仍有份莫名的怅然和失落。
云菲为她推来一张黑色皮椅。
“对不起,凌小姐。办公室还没有完全布置好,到处乱七八糟的。”
其实她和敬桐在这层楼未装修好的办公室,除了部分油漆未粉刷完成,其他都还不错。
象牙白的瓷砖地板配衬得桃心木办公家具格外出色。她进去遇敬桐的办公室,宽敞的方型大窗几乎占去半面墙,充足的阳光使得办公室显得朝气蓬勃。榉木地板光可鉴人,比起一般惯
铺昂贵华丽地毯的办公室,另有份温馨的感觉。
“谢谢你。”嘉茹坐下来,望着坐进办公桌后面的云菲。“蒋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云菲笑着。“这么明显吗?奇怪,都是东方人,可是来自新加坡或马来西亚的中国人,似乎还是和这里的同胞有所不同。可是我就看不出别人如何办到的。”
“是妳的口音。新马一带的人说粤语,有种特别柔美的腔调。”
“呀,谢谢你。这是我听过最美的称赞。”
“你的咖啡也冲得很棒。”嘉茹啜一口,举起杯子,由衷地说。
云菲笑眯了眼。“难怪何先生这么欣赏你。你不仅在设计上是个艺术家,也是语言的艺术家。”
“这是肺腑之言。我这个人对于应对交际很笨拙的。你这么说,我真是愧不敢当。”为避免云菲将话题绕在她身上,或再说些令她不自在的恭维,她问道。““蒋小姐,你在『捷英』很久了吗?”
“哦,几乎是一辈子。对在『捷英』的员工来说,它就像个大家庭。你不认识我们总裁邵逸达先生吧?”、
嘉茹的脊背穿过一股刺痛。“恐怕还无缘得见。”她淡淡应道。
“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开幕的时候他要来主持剪彩。邵先生是个大好人,『捷英』从上到下,没有一半,起码也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哦,怎么说?”嘉茹问得漫不经心,一个大问号已画过她全身。
在敬桐口中,她父亲也是个大善人。如果他对外人这么好,为什么漠视他曾经珍爱的女儿达二十二年之久?
“就拿我来说吧,”云菲回忆道。“我本来是个孤儿,从孤儿院跑出来,整天在龙蛇混杂的地区晃荡。哦,那时候我在马来西亚。你想不到我曾经是扒手吧?”
嘉茹差点呛到。她看着面前风韵犹存,举止穿着皆高雅动人的妇人,怔怔的摇摇头。
“我企图扒邵先生的皮夹,当场被他逮到。他没有把我交给警察,反而带我回他住的酒店,让我饱餐一顿。问明我的身世后,他问我想不想读书,好好学做个有用的人。就这样,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扒手,居然在英国念完大学,还有份终生保障的高薪工作等着我。这份工作我一做就做了将近二十年了。要是没有邵先生,这三十年,我说不定是在牢里过的。”
二十年。那是在他把她们母女赶出来以后。难道他心中有愧,所以开始行善,以弥补他的罪恶感?就算他真是个大善士,仍然无法解释他何以一封信也不回给她。她虽然还有个母亲,却过得和孤儿没有两样。
“真的,邵先生来的时候,你一定要见见他。他真的是世间少有的好人。”
嘉茹不想再听关于她父亲的义风善举。别人越把他形容得像个完美的神祇,她的不平衡感越深。可是云菲却意犹未尽,并且加入了另一个嘉茹不想提及的男人。
“你知道何先生也是受了邵先生的恩德吗?他为『捷英』鞠躬尽瘁,为的就是要报答邵先生。我相信邵先生若要他上刀山,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或吭一声的。”
“哦?”嘉茹的心开始往下沉。“连要他出卖自己的感情和灵魂,他也在所不借?”
云菲自然没听出她的话中有话,反而当笑话地咯咯笑起来。
“啊,邵先生是我见过最公正无私的人,他是个正正当当的生意人。不过你问的若是何先生对老板的忠诚,是的,我想他愿意为邵先生做任何事。我在新加坡就和何先生共事,他为工作卯足了全心全力,连交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要不是邵先生看他年纪老大不小.,特意安排介绍他的秘书给他,何先生恐怕要娶『捷英』为终身伴侣了。”
嘉茹慢慢把杯子放在桌上。这不干她的事,她想。但问题已然兀自溜出口。
“这么说,何先生和邵先生的秘书很要好了?”
“似乎挺不错。我们都觉得何先生和心雯是对金童玉女。”
“有人在谈论我吗?”一个微哑的性感声音插进来。
“心雯!”云菲高喊着站起来,走出桌子迎过去。“哎呀,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拜托,别把我比成那个大老粗。”
嘉茹望着把目光投向她,精明地打量她的女人。她身材虽娇小,但玲珑有致。波浪般的过肩鬈发拥着一张精致的脸蛋。女乃油色真丝套装,领口系着一条珍珠白丝带,手上提着个路易士皮包。她领肩上的钻石别针闪着耀目的光芒,仿佛在嘲弄嘉茹的寒酸。
“你怎么突然来了,心雯?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又不是第一次来香港,还怕我迷路吗?”
云菲终于注意到心雯锐利的目光所在。
“哦,这位是何先生聘请的室内设计师,凌嘉茹小姐。凌小姐,这是……”
“崔心雯。”她向嘉茹伸出一只雪般哲白、保养得娇女敕无比的纤纤玉手。“久仰大名。”
“不敢当。”嘉茹站起来,礼貌地轻轻和她握一下手。
其实崔心雯不完全是客套。三年前嘉茹应新加坡一顾问团的邀约,为一家新购物中心做了全面的设计,佳评如潮。凌嘉茹的名字对新加坡一些知名人士来说并不陌生,心雯的确慕名已久,如今得见她的真面目,虽然她一身的朴素无华,心雯的女人直觉已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压迫感。
“敬桐在里面吗?”她用亲昵的口吻问。
云菲摇摇头。“他要下午才会回来。”
“不要紧,我进去等他。他回来时你别告诉他,我要给他一个惊喜。”心雯说完,转向嘉茹,给她个职业化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凌小姐。”颔一下首,她径自走向敬桐办公室。
望着她回自己家似的进了那扇门,嘉茹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拉扯。
“我该走了。”她故意看看表。“再次谢谢你今早的帮忙,蒋小姐。”
到了大楼外面,热气一下子冲上来,嘉茹有些晕眩的停在行人道上。
她这是做什么?仓皇地走掉,像个发现她的男人负心背弃了她的女人。嘉茹对自己苦笑。这样不是正好吗?他有要好的女朋友,她和他之间便是纯粹的生意关系。少了个他在她思维里骚扰,她便可如以往般专心投注于工作上。
但是当地开着她的老爷车,驶向艺廊的路上,心情却沮丧、低落得宛若失恋了一般。
“你干嘛?脸色这么难看,你的好朋友还活着呢。”易风一见她就说。
“大概中暑了。”嘉茹勉强拉开个微笑。“今天外面至少有三十八度。”
“不是在有冷气的室内,就是在车子里,怎么会中暑?”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命啊!”
“哟,顶撞起我来了,还损我。”易风伸手模模嘉茹的额头。“没有发烧嘛。”
“我本来好得很,是你无端诅咒你自己。”嘉茹没好气的挥开她的手。
易风露出一口皓齿。“真高兴我依然是你唯一的好朋友。”
“放心,我太倒楣,只有你这个傻瓜死心塌地的当我的朋友。”
易风跟着她进人她位于艺廊后面的工作室。
“这是恭维还是又在损人哪?你今天说话的口气可真奇怪。”
“我头痛。祖安呢?”
“在我房间里睡觉。”
“这个时候?”嘉茹飞快地转向她。“他怎么了?”
“放心,他比妳正常。你进来前不久我买了块蛋糕给他吃,还给他喝了瓶鲜女乃。他以为那是午餐,吃完喝完,他要睡午觉,我就带他去睡啦!”
嘉茹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易风站在她对面,臀靠着桌沿,双手抱胸,端量她。
“不顺利啊?”
“什么?”嘉茹抬起头。
“瞧妳心不在焉,神魂不定的。何敬桐对你怎么了?”
“我没见到他。他不在。”
易风诡笑。“原--来--如--此。”
嘉茹丢给她一记白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shecanreadmymind!”易风发出她的注册商标--夸张的尖喊。
“易风,你饶了我吧。”嘉茹叹口气。
“问题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你爱上何敬桐了,对不对?”
“少胡扯。”
“我从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能让你如此神不守舍。看他找你的那股子热中劲,他八成对你也有意思。郎有情、妹有意,放开心怀爱一场,又有何不可?想爱又怕怕,举足不前的,都不像你了。别教我后悔交了你这个有胆有识、勇气十足的朋友。至少你曾经是。”
嘉茹无奈地又叹一口气。她自己都还搞不清楚她对何敬桐的真正感觉,要她如何去放胆而行呢?再说,她还另有疑虑。
“何敬桐的老板,『捷英』的总裁,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