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是谁起的头,男同学之间流传着一句怪里怪气的绕口令:芊芊娇,茜茜俏,两人拿来一比较,不知是芊芊比茜茜娇,还是茜茜比芊芊俏。这绕口今可把两姐妹弄得啼笑皆非。
由于她俩的关系,两班因而增加不少接触的机会,有人私底下甚至还成了死党。甜美可人的外貌加上开朗热心的性情,芊芊与茜茜不乏追求者,但因开学不久,同学之间还未达到熟稔的地步,对她俩有意的男生,几乎都只敢遮遮掩掩地明争暗斗;唯有茜茜班上的刘冠荣攻势凌厉,老让茜茜不及接招而尴尬万分。无奈他天生糊里糊涂又无厘头的个性,压根儿对不上茜茜的味,又不知得罪了谁,以他名字的谐音起了个不雅的绰号:“流烂脓”,令茜茜更是倒尽了胃口。
茜茜与班上同学玩得疯,像只花蝴蝶般回旋穿梭其间,却老抱怨物色不到心仪的对象。芊芊也曾鼓励她参加个社团,或许可以觅得更多的机会。但茜茜嫌懒,总是漫应就算。
芊芊想起有叶翊廷的那段短短记忆,忽然好希望他从不曾出现在她生命中,不会让她落得鬼迷了心窍,无端被拨弄了心房,却得承受无休止的凄惨命运。
期中考终于结束,明后两天就是社团露营的日子。这学期有两次露营,第一次是以全体社员为对象,第二次则由各小队自行举办。原本极度期待这次露营的芊芊,偶然听说叶翊廷不去,竟因而意兴阑珊起来。好些时日没见他了,明知不应该,却控制不了隐隐的情愫。忽而灵机一动既然他是小队长,何不打通电话给他?假借询问露营细节,趁机与他串串门子联络感情。
嗯,好主意!,芊芊暗暗盘算着……
☆☆☆
餐桌上,茜茜津津乐道自己如何用一分准备、一分实力,完成十分的考卷。“既是申请题,努力写完答案纸就对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师绝不会视而不见的。”突然发现是非题似乎比较麻烦,毕竟在二选一的过程中,是非黑白是难以辩明的,何况常有恼人的灰色地带。
而这一餐,芊芊却吃得满月复心事……
餐后,爸、妈和妹妹在电视前泡茶聊天,芊芊独自躲进房,颤着双手翻开通讯录,找到令她心跳加剧的名字。
瞥见“凌芊芊”三个铅字躺在最下方,离他远远的,顿时覆上一股莫名的愁绪。
收回通讯录,关上抽屉,芊芊在床沿发起呆来。
算了吧,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又能改变什么呢?何况要是被他“妹妹”接到,岂不更难堪?
赫然电话钤声响起,茜茜在客厅叫道:“姐,你的电话。”
一定又是那个刘永新!芊芊咕哝着冲出房门,真快被他三不五时的电话烦死了。
“喂,我是芊芊。”耐着性子,掩饰心中不悦。
“是我。”
不是刘永新!?芊芊纳闷。印象中没在电话里听过如此动人心弦的声音。“你是?”
“忘了我啦?我是叶翊廷啊,你看你看,失踪这么久,连自己的小队长都不记得了。”
“是你?”觉得自己铁定因思念过度得了精神分裂症,居然有了“幻听”的现象!即使他一口气吐出一堆话,芊芊早在听见“叶翊廷”三字时便失去了思考能力。
“怎么了?不欢迎我?”他似笑非笑地说。
听他这么说,芊芊可急了。“没有没有,我只是不敢相信。你知道吗?刚才我也正想打给你……”遽然惊觉自己的失态,芊芊把话吞了回去。
他的语气显得异常亢奋:“找我有事?”
“呃……”芊芊着实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连忙解释:“我想问问露营的事,因为从没有过露营的经验。”
“喔,怎么今天才问?明天他们就起程了耶。”
“真的啊?我不知道耶。”芊芊佯装自己弄错了日子,免得露出马脚,泄了心事。
“唉呀,真可惜。其实你该跟大伙儿多聚聚,多参加这些活动,社团里的学长、学姐人都很好。”
他的一派诚恳,理应让人感动;然而,芊芊心头,却无端端蒙上一抹愁。
他竟将她推向别人怀抱,如此坦然大方!
莫非他一点也不在乎她?
芊芊压抑着猝然的落寞,刻意使语气听得和缓平静:“嗯,我也是这么觉得,只是最近比较忙。”这个谎言真是天衣无缝。“对了,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提醒我的懒惰吗?”芊芊脑中混混沌沌,急忙把烂摊子丢给他。
“我……”他有些吞吞吐吐:“下礼拜天有空吗?”
“干嘛?”直觉社团又有吃吃喝喝的活动。
“嗯……我有两个高中的死党,其中一个叫逸志的,要帮女朋友过生日,找我去KTV庆祝,我觉得当个孤单的电灯炮实在有些难为情,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发光?”
芊芊并没发觉他的紧张与期待,一听到KTV三字,每个细胞都跃跃欲试。“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唱歌了。”要不是拿着话筒,她一定手舞足蹈起来。
见芊芊爽快答应了自己,叶翊廷喜不自胜:“那一言为定。我知道你家地址,下星期天早上十点,我在你家楼下等你。OK?”
芊芊满心雀跃地点点头,忽又发现他看不到自己,赶紧应他:“嗯,就这么办。”
不知为何,今天的他特别开朗而健谈,两人一聊就是两小时,差点烧断电话线。最后,还是因为茜茜吵着用电话,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打住话题。
他说明后天要回屏东看父母,所以无法参加露营。任谁也想不到这两个没参加露营的人,却因着“露营”两字再度搭上线。
币上电话,芊芊笑了。她开心地发现自己严重的“幻听”症状,竟让她喜孜孜地,飘飘然仿佛上了天……
☆☆☆
星期天清晨,空气中沁着凉意,却是无比清新。
他倚在车侧,双手交叉在胸前,草绿毛衣、黑色牛仔裤穿在他健硕的身材上,是相得益彰的帅气。芊芊远远地看着,莫名地一阵羞赧,微低着头向他走去,轻飘飘的。在他眼中,她是凌波微步的仙子,令他冲动得想揽她入怀……
“早!”他盯着她,眼中透着笑意。
被他瞧得慌,芊芊故意瞥向他的车。“哇!不赖嘛。”
他的墨绿色NSR,在阳光下照照闪烁着跳动的光点。
芊芊喜欢这种车,不只因狂飙的速度令人畅然,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睥睨人群的快意。他要她紧抱他的腰,她起先不肯,后来顾虑安全,还是听了他吩咐。芊芊惊觉自己心跳得急促,与他靠得么近,环着他的双手顿时失了知觉、失了力气。
走进匡PizzaHut,芊芊刻意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
他领着她找到了逸志。芊芊一见他,忍不住噗哧一笑,因他长得好像第四台卡通那只名叫“慕华”的河马。
叶翊廷转身轻轻扶住芊芊肩膀,将她送上前与自己站在一起,帮芊芊介绍:“他是逸志,我高中同学。她是逸志的女朋友,叫琪琪……”
不知为何,芊芊觉得他们好像一对河马情侣,笑容瞬间灿烂起来并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叶翊廷拉开椅子,示意芊芊坐下。逸志和琪琪的诡异笑容似乎让叶翊廷显得有些腼腆,他正想跟他们介绍身旁的女孩:“这是……”
“芊芊,你好!”叶翊廷话刚出口,他们便抢先说道,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令芊芊诧异万分。“嘿嘿,早就知道了。”逸志瞅着叶翊廷的尴尬神情怪笑着。芊芊跟着也是莫名地发窘。
“小叶,刚刚俊宇来过,你们还没到,他又去忙了,说等你们来再叫他。对了,我们要点些什么来享受?我顺便告诉他。”见他俩手足无措的样子,逸志良心大发转开话题。
“俊宇难得这么慷慨,居然要请客。”逸志和叶翊廷互相交换了一个大捞一笔的眼神。一阵讨论后,逸志大摇大摆地离开,不一会儿,又重新进入他们的视线,
身边跟了一个笑嘻嘻的人。
“嗨!你就是芊芊吧。我是小叶的高中同学,叫做陈俊宇。”
满脸笑意的他极为亢奋地盯着芊芊瞧,把羞红了脸的芊芊逼出两个字:“你好。”
想必来此之前,叶翊廷早就在私底下提起过她。芊芊虽羞怯,心头却是暖暖甜甜的。
“Pizza待会就来,等你们吃饱,我也差不多下班了,我们再一起去唱歌。”匆匆会过他们,俊宇整理一下制服便笑着离去。不久送上一个香味四溢的Pizza,四个人边吃边聊,芊芊发现他们都是幽默风趣的人。尤其是逸志,总是咧开一张大嘴尽情笑着.见他滑稽的笑容,让人不自主跟着开心起来.
☆☆☆
坐上逸志的小March,后座三个人让空间过于饱和。
因为还挤了个俊宇,芊芊与叶翊廷只能紧紧靠着。他的体温让芊芊心神不宁……忽然看见后车窗处,斜躺着一只毛茸茸的哈士其布偶。她最喜欢哈士其了,芊芊兴奋地把它放在大腿上,抚模着它毛茸茸的头,一边可爱可爱地称赞着。
这时,叶翊廷把小狈抱了去,说:“还有更可爱的呢。你看!”他将小狈面对芊芊,这时哪有什么哈士其?眼前只有一只拳师狗。
芊芊月兑口而出:“喂,你好坏喔!把人家弄成一副锉样,不可爱了啦!”正想拯救这只被捏得不成型的小狈,才刚伸出手,前座的琪琪冷不防抢先夺走它。
芊芊以为叶翊廷把小狈嘴巴压进脸里的残忍举动必遭一顿骂,未料琪琪竟又用力把小狈慢慢恢复的嘴巴再度压进去,将它转向芊芊,装出小新的声音:“唔……我是扁脸猪,你好啊!驴蛋妹。”
原来他们平常就是这样玩这只布偶狗的啊。
芊芊虽同情它的悲惨遭遇,却被琪琪怪声怪调逗得发噱,尤其当琪琪称她“驴蛋妹”时,芊芊更是不由自己地开怀大笑。于是,除了叶翊廷,他们开始称她驴蛋妹,芊芊也拿他们没辙。唉!平白无故栽在一只扁脸怪物手里,只怪世风日下,“狗”心不古。
KYV里震天响的音乐唤醒芊芊的细胞,与他们一首接着一首唱着。叶翊廷默默注视着芊芊,虽然芊芊毫无所觉,他已深深醉在她时而温婉、时而清柔的悦耳歌声中。律动的气氛,使芊芊摆月兑原有的紧张拘束,回复了开朗活泼的个性,与他们迅速打成一片。
“喔,对了!”俊宇突然一声大叫。“阿志!快表演你拿手绝活给她看。”
芊芊好奇地偏过头去,只见逸志竟张开大口,硬把麦克风塞进了嘴里。
芊芊不禁瞠目咋舌,记忆中曾在第四台的国片中看过周星驰耍这一招,没想到今日居然看到了现场表演。初见逸志,的确对他的大嘴印象深刻,谁知不但大,还大到这种地步!于是,这个表演道具成了逸志的专属麦克风。
真是个怪人哪,芊芊心想,却不由得笑得花枝乱颤。
叶翊廷轻轻唱着:“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虽是首老掉牙的歌,被他充满磁性的声音诠释起来,更有一番动人的味道。
芊芊瞥见逸志和琪琪交头接耳后,又和俊宇窃窃私语着,然后三人一同抛给叶翊廷一个贼贼的眼神,一边好笑着。
“不唱了、不唱了!”见他们居然这样糗他,叶翊廷丢下麦克风,冲过去勾住逸志和俊宇的脖子,三个人在沙发上打闹起来。
芊芊耳中还留着他方才的余韵,心头又是一阵激荡。
“好啦,唱歌、唱歌。”俊宇投降。
“对呀、对呀,别浪费钱。”逸志笑道。
叶翊廷于是再度回到芊芊身边坐下。这时,俊宇从口袋拿出一包烟,抽起一支,整包递给逸志。逸志也抽了一支,传了过来。叶翊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摇了摇手,淡淡地说了声:“不用。”
“哎哟,他不抽耶!”逸志佯装惊讶地叫了一声,转头和俊宇笑笑。
还好叶翊廷不抽烟,芊芊心里松了一口气。时间差不多了,终于可以月兑离因为烟味而雾茫茫的包厢。也许天生对烟味敏感,即使是远处飘来的烟味,也会呛得她难受。
逸志意犹未尽,提议去打保龄球。从没接触过保龄球的芊芊慌了,又不好扫大家的兴,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逸志与琪琪兴冲冲地展示他们新买的球,一边鼓吹着叶翊廷和俊宇也去买一颗来打,进步才会快。芊芊不禁觉得奇怪,花那么多钱买球干嘛,球馆里多得很,要选什么颜色都行。
不懂他们为何如此厉害,不是Strike,就是Spare。而她,即使费尽全力,手中抛出的球仍是软落无力地投入“水沟”的怀抱。一开始,叶翊廷就在她身边温柔地呵护着,一步也没离开,然而更让芊芊懊恼自己的无能为力,辜负了他的殷殷教导。
芊芊着实羡慕他们的精湛球技,尤其是叶翊廷。他们说他打的是曲球,难怪明明像会洗沟的球,却能在最后关头起死回生,击中一号瓶。
芊芊观察着他在球道上的表现,钦佩他可轻松地送出手中沉甸甸的球,让它滚到沟边,随即划个半圆弧切一号瓶和三号瓶之间。而自己,非但没啥姿势可言,只要球不被磁力强大的水沟吸进去,她就阿弥陀佛了。瞥见电脑计分栏上,他的成绩居然是她的四倍,她不由得对他崇拜起来了。
好不容易,恶梦总算结束了,步出球馆,外头正飘着毛毛细雨。
逸志送叶翊廷回PizzaHut取车。待他与芊芊下了车,逸志急着赶在十点半的门禁之前送琪琪回家,于是匆匆道声再见,便顺道载着俊宇扬长而去。
“啊!”望着逸志车后渐行渐远的白烟,叶翊廷惊觉什么似的叫出声,懊恼地说:“糟糕,应该请逸志送你回去的。”
听他这么一说,芊芊打从心底不开心,喃喃地抱怨“怎么?你懒得送我就说嘛,我自己坐公车好了。”正想赌气掉头就走,他却挡住她去路,急急解释着“别误会,我是心疼你跟我吹风淋雨。”
见他这副无辜样,芊芊顿时被他语中的温柔感动得无法自己。她在心里喊着我愿意、我愿意,别说吹风淋雨,就算穷途末路,我也要跟着你!忽然意识到自己排山倒海的情愫,芊芊无端羞了起来。凝视着前头为她遮风挡雨的他,虽是寒风冽雨,他的体温却让她暖到心坎里去了。
“明天送你上学,好吗?”他问。芊芊微笑着点点头,在他不舍的目光护送下进了家门。
茜茜兴致勃勃地炫耀着今天在淡水的美食餐宴,芊芊却是恍恍惚惚有一句没一句听着。因为,在她体内兀自蠢动的热情,几乎就将决堤而泛滥,淹没她的理智与思想。
☆☆☆
自此以后,叶翊廷当真成了芊芊的专属司机。
免去了当沙丁鱼的痛苦,芊芊赫然发现学校离家其实并不远。
两天后,他跟芊芊约好载她回家。芊芊知道叶翊廷住永和,送她回家并不顺路,但是一见他眼中流露的渴求,虽不忍麻烦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就这样接接送送了一个礼拜。
今天,难得有冬阳,教人暖呼呼地舒畅至极。
叶翊廷一如往常地载着芊芊上学,她却直觉他异常悒郁。
直到穿过中山北路,常笑称自己是路痴的芊芊才发现路线不对,不太确定地问道:“咦?这是往学校的路吗?”
倏地,他在路边停下车,脸上满是歉疚地说:“芊芊,我心情不好,想上阳明山透透气,你愿意陪我吗?”
芊芊诧异非常,他竟在离学校千里远的地方问她意见;然而,面对他几近霸道地自作主张,芊芊非但没有丝毫不快,反而有种做坏事的喜悦。
瞟了瞟书包中沉沉的英文讲义,她答应了他。
瞬间,芊芊察觉了他的开心。他给了她一个感谢的笑容,载她上了蜿蜒的小路。山色空蒙中,漫着一股萧飒的气味。
直上山顶,两人并肩走入大屯公园。
极目远眺,峰峦峻耸,群山矗立,沉淀了扰攘红尘里纷扰的思绪。他们在湖边的石椅坐下,被四周的柔婉嘹亮的虫呜鸟叫包围着。芊芊伸了个懒腰、深呼吸,冲动地想把潋滟的湖光和馨香的空气全部兜进怀里。
“哇!好棒哪!”她不住赞叹着。
偏过头,发现他正有趣地盯着她猛瞧,在毫无防备下与他四目相接,芊芊羞得低下了头。
“今天的课重不重?”他问。
“还好啦,英文可以自己读。”明知英文老师是有名的刁钻刻薄,讲义更是典型的艰涩难懂,芊芊却不自主地口是心非。
“你不会不开心吧?”他仍不放心。
“我才要问你呢,怎么啦?你说心情不好是怎么一回事?”
被芊芊温柔地一问,他显得踌躇不安,吞吞吐吐地犹豫说道:“呃……其实没什么啦。”
这句话,倒是让沉浸在兴奋中的芊芊以为他不肯对她透露心事,不免万分委屈起来。忽又想起他已有了心上人,于是在心中自嘲:芊芊呀,你又不是他的谁,有什么资格与他分享心事?
她冷冷瞥他一眼,淡淡撂下一句:“算了,这些话本来就不需要告诉我。”
“……”他无语。怔仲了片刻,直直盯着湖面发起呆来,希冀那粼粼的水光可以洗去他心头的惆怅与落寞。
芊芊见他紧锁着眉宇,脸上覆满愁绪阴霾,涌上一阵后悔与不忍。于是仁心大发,拉着他闲扯,唱唱歌、说说笑话,还模仿樱桃小丸子的怪表情,终于把他逗得开怀大笑。
芊芊的纯真善良、活泼开朗,在在牵动着叶翊廷的心,令他魂牵梦系,不由自己……
当他意识到时间的存在,已是下午两点的事了。他欠一欠身,轻声说道:“马上就起雾了,我们也该走了。”
原来所谓的时光飞逝。说的就是这个情况.
两人只顾着聊天,甚至忘了吃中餐。
丙然,一跨上车,瞬间浓雾大起,虚无缥渺间如入无人仙境。两人却无闲情雅致驻足逗留,只盼着尽快下山。白雾茫茫,伸手不见五指,叶翊廷小心翼翼地沿着车灯下隐约可见的黄线缓缓前行。要不是他温柔地月兑下外套逼她穿上,芊芊早在这迷蒙清冷的雾气中,冻成了一个僵女圭女圭。
前方终于有了商店、有了人声,他为她补给了热腾腾的卤肉饭和贡丸汤,暖暖身子后,继续向山下前进。转过一个弯,突然一声凄厉的狗吠,吓得芊芊惊声尖叫,差点就从车上摔下来。叶翊廷连忙停下车,心疼地拍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一般,柔声安慰她:“不怕、不怕。”
芊芊还来不及感动,便是一阵大笑。叶翊廷看看她,也制不住笑。原来,一路穿过清冷的雾气,两人的睫毛上同样结了一层厚厚的霜,简直就像伸展台上,走在时代尖端模特儿的时髦舞台粒。芊芊兴奋莫名,伸手将他睫毛上的白霜捏在手里,顷刻间,化成极小一摊水,她仍笑得开怀。
凝视着芊芊可爱的举动,叶翊廷觉得有趣,一时兴起,也依样画葫芦为芊芊“除霜”。芊芊盈盈笑着,她漆黑晶莹的眸似水光流转,又似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勾得他情慌意乱、心神荡漾,几乎无法自制。
除去眼前的霜,也没了心上的霜。两人说说笑笑,直到他送她到家。
目送着芊芊离去,叶翊廷悔恨至极。他恨自己好不容易赢得一丝机会,却让它硬生生溜走,消逝在阳明山上,徒留空虚冷清、唏嘘怅然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当下,他立下誓言,要为他今生的依恋,好好放手一搏、义无反顾。
这是芊芊第一次逃课,她的心情如波涛起伏、惴惴不安,不是因为课业落了进度,而是为了他。
这场游戏,似乎愈玩愈玄,越发没个道理规矩可循了。
☆☆☆
棒天放学,叶翊廷在侧门等她。
“你不是想学车?走,我们上阳明山去。”不由分说便载着她撇开熙来攘往的人声鼎沸。
芊芊觉得好笑,他怎么如此喜欢阳明山?昨天才去过呢,可是自己偏又不想拒绝他,只好任由他去。
夜晚的仰德大道,较白天更显曲折崎岖。
“你看——”顺着他手势望过去,芊芊怀疑这竟是自己居住的城市。
华灯初上的台北盆地,灯火荧荧,闪烁跃动的光点一明一灭,一点一点交织成丝丝相牵的网,撒布着一片璀璨,勾勒出令人动容的图腾。直至参天的枝桠遮了眼,芊芊才移开不舍的视线。
不是假日,第二停车场少了摊贩、少了人烟,只有洒了满地的华美月光。
“没人,真好。”叶翊廷对她笑笑,流泻了一肩银白月色。“免得你练车时把游客吓得到处流窜。”
见他一派认真,不像在开玩笑,芊芊急了,没想到自己随口说说的事情,他竟记得如此清楚。想想自己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材,跨上车搞不好脚都踏不着地,更别说要驾驭这辆其重无比的NSR了。她连忙找了个借口搪塞:“人家今天上体育课,老师要我们做五十个伏地挺身,累死人了,下次吧。”
未料她信口胡扯却露了马脚,叶翊廷拍拍她肩膀,在月光下闪着一抹怀疑的笑。“别傻了,据我所知,学校老师应该不会这样虐待女生吧。”说完,作势要将她抱上车。
“啊!说错了。是做了五十个仰卧起坐。”芊芊又扯了个谎,心想再不逃来不及了,连忙挣月兑他的手,跑上通往凉亭的台阶,边跑边回头,撂下一句话:“去凉亭坐坐。”
叶翊廷在皎洁的月光下看到芊芊淘气地扮了个鬼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拿她没办法。旋即追着她来到凉亭,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
“人家说跑步后马上坐下会变大。”
芊芊突然的忠告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瞟了她一眼,故意闹她:“莫非你有切身经验?”
“谁说的,人家哪有?”听他这样笑自己,芊芊不服气地嘟起小嘴抗议,一边转过头微弯着身子盯着臀部猛瞧,生怕他的玩笑话成了真。待她意识到自己竟在他面前耍笨时,已是二十秒后的事了。瞥见他有趣地瞅着自己,芊芊霎然一阵羞,恨不得马上从他眼前消失。无奈她不是精灵,没有半点法术;也不是巫婆,没有半支扫把,只能陪着傻笑坐下来。
这时,走来了一只棕色的小土狗,在他们三步远处,迳自趴着打起盹来。
芊芊凝视着远方,把长垂的秀发往后拢了拢,露出雪白柔女敕的颈项。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见她线条柔美的半侧脸,煽着弯弯翘翘的长睫毛。恍惚间,他已醉在她淡淡的发香中……
直到芊芊唤他,他才回过神。
“看星星!”她兴奋地指向天空。没了光害,镶在夜幕上的星子,好似钻石般剔透晶莹。微光中,她的脸庞有如白玉,美得精致非常,他突然有股冲动。
“芊芊。”
“唔。”她略扬起头看他,还搞不清楚状况,她的唇已被他封住,近乎鲁莽地。不知打哪来的气力,芊芊一把推开了他。
“芊芊……对不起。我……”他被她眼中幽怨、忿恨的泪光逼得语无伦次,后悔自己的冲动惹她不悦,于是着急地扶着她肩膀,冀求她原谅。
“放开我!”芊芊使劲挣开他双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忿忿地咬着牙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下叶翊廷慌了,断断续续吐出心中悬着已久的话:“因为……我……爱……你……”
芊芊听完,更是怒不可遏,两眼直直盯着前方漆黑的一片,恼火地说:“爱我?你凭什么爱我?你把你女朋友摆在哪里?竟背着她做出这种事!”
“女朋友?我哪来的女朋友?”他顿时一头雾水,真的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还强辩!你自己说过和我的学姐有暧昧关系。”芊芊偏过头,眼角噙着泪,语气却凶得可怕。
“哈!炳!炳!”显然没被她的咬牙切齿吓到,他居然狂笑了半晌,几乎把芊芊气炸了,才悠悠地解释:“没错,我们是有暧昧关系。她是我……”故意又停了几秒卖个关子,然后才接下去:“干姐。”
吧姐?芊芊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误会他了。
心中油然升起的喜悦止住了泪珠。可是,忽然间,她又像抓到把柄一样咄咄地质问他:“那住在你家的女生你又作何解释?”
“什么意思?”他握住她肩头,将她扳了过来面向自己。
芊芊撇开头刻意躲开他的目光,悻悻然说道:“去‘漂流木’那天,你自己说要回家陪‘妹妹’……”
他一脸无辜回说:“没错啊,我妹今年考上高中,暑假才刚搬上来台北,和我住在一起,我担心她独自在家会害怕,这样有错吗?”
“亲妹妹?不是女朋友?”芊芊又问了一次。
“妹妹就是妹妹呀,难道还有亲妹妹和不是亲妹妹的分别吗?”他打趣着,发现芊芊竟然吃起他妹妹的醋,不禁雀跃万分。
“无聊!”芊芊破涕为笑,却又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恼羞成怒,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故意一阵嘀咕:“干姐就干姐嘛,说什么暧昧关系……”
蓦然,他捧起她的脸,收起笑意直直地瞅着她仿佛要看到她的心坎里去。“这是为了试探你。”他说。
芊芊陡然一惊,自己居然正中他圈套!心想这回已被他看透了心事,不禁懊恼地握起粉拳,对着他胸膛就是一阵猛捶,边喊着:“讨厌、讨厌啦!你这个讨厌鬼、大坏蛋、猪八戒……”
岂知被她这么惩罚,他骤然蹙起了眉头,在胸口上抚着,起身扶着梁柱,将头靠在屈着的手臂上,一副痛苦万分的表情。
这下可把芊芊急坏了,以为自己的无心竟铸下大错,都怪自己出手太无情。她着急地跳起来,捱到他身旁,以不忍的声音问道:“痛吗?”
他没看她,只点了点头,仍是难受的样子。
芊芊这时乱了阵脚,她的眼神揉合了愧疚与懊悔,拉着他胳臂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怎么办?都是我不好……”
霎时,她被一把拉到他和柱子之间。叶翊廷强壮又温暖的身体紧紧贴着她,不给她一点逃离的空隙。
发现他根本没事,芊芊噘着嘴抗议:“讨厌!你骗人……”
“你做错事,要处罚。”他含情脉脉地轻声说道。
芊芊动人心魄的容貌,在四幕昏黑中散发着炫目的神采;她诱人的神态,更是填满了他脑际。
见他前额的发在风中飘成一派潇洒,深情的双眼更是定定凝视着她,芊芊不自自主娇羞地垂下了头。
“芊芊……我爱你……”他轻唤她,捧起她红扑扑的小脸,一双美目敌不过他深情的注视,眯成了两条细线。
叶翊廷不顾两人以外的世界,温柔地吻上她粉女敕的唇……
芊芊软弱地轻呼一声,顿时,在他怀里失了思想、失了力气……他霸道地拥着她,令她无法移动,更无法逃离。她觉得自己快被幸福淹没了,身体飘飘然地站不稳,要再没个支持物,她就会一个踉跄瘫下去;不自主地踏着脚尖勾住他颈子,放肆宣泄出自己深藏已久的款款爱意,回应了他排山倒海而来的澎湃热情。
她再也不许自己逃开他怀抱,今生今世,都要窝在他怀里,数他的心跳,呼吸他的呼吸。
许久,叶翊廷才移开他的唇,眼神仍是不忍离开她美得令人屏息的脸庞。
芊芊眼睛一瞥,发现他牛仔衬衫的口袋中,似乎装了个方形的东西,鼓涨涨的。她好奇地伸手便将它抽了出来。
一包MILDSEVEN映入她眼中,竟是如此突兀!
芊芊傻眼地问:“你……你不是不抽烟?”有种如同被欺骗般的难受。
他放开环住她的双臂,噤不作声,视线飘呀飘地飘到了远方。
芊芊下意识退了几步,倏地涌上一股气。她忿忿地吐出几个字,声音是颤抖的。“没想到你居然……我想……我们……还是不适合……”心中虽是百般不愿,却赌气地强迫自己说出这些话。其实她也不是一个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卫道人士,只是单纯地希望他能更爱惜自己的健康和生命。
芊芊的孤注一掷果真起了作用,毫不妥协的态度让他心慌意乱。他急忙将她紧紧揽入怀里,切切地说:“你不喜欢……我戒……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有你的支持。”
“人家是为你好。”芊芊有些后悔方才过分强硬的态度,于是甜甜一笑,拨了拨他前额的波浪,故意在他怀里钻了钻,嗲声嗲气撒着娇。
“我知道、我知道。”他的声音好温柔。只要芊芊一耍起媚功,他就无可救药地迷失了方向。他已明白,此生此世,注定再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凛冽寒风中,他们再度温暖了对方的唇……
这一切的一切,被旁边静静躺着的小小流浪狗一幕不漏地看在眼里,成了他们最好的见证。
今日以后,叶翊廷当真为芊芊戒了烟;因着他的执着,芊芊感动了许久。
他神采飞扬地向全世界宣告,自己已赢得凌芊芊的监护权,他要爱她一生一世,永志不渝。他的喜悦,仿佛一枚威力强大的飞弹,将真莹、铃美、浩伟、永新,还有一堆阿猫、阿狗的心,全不留余地炸了个粉碎……
☆☆☆
寒流又来了。
街上的人们莫不是里着一层层的冬衣,还像妖怪一样口里不断吐着白烟。
芊芊修的通识课“性别文化研究”没有期未考,但是老师规定了一份关于同志议题的电影观后报告,叶翊廷于是陪着芊芊在MTV又看了一次陈凯歌的经典之作:“霸王别姬”。
结束后,叶翊廷紧拥着芊芊,走在人影稀疏的路上。
“好残忍喔,剁掉人家小指头。像草蜢队的哥哥还不是六只手指,照样红透半边天。”芊芊嘟囔着电影中的剧情。那一幕,的确让她余悸犹存。“还有那个小四,怎么可以忘恩负义?真是可恶极了。”
听她毫不松懈倾吐完所有的感想,他搂搂她的肩笑着说:“别太在意,只是电影嘛。”事实上,透过镜头,恍如亲身经历了使人不寒而栗的文革炼狱,他自是同样百感交集。
下过雨的马路上,洗去了喧闹和扰攘,而寂静的街道显得更加冷清。
他们经过屈臣氏门前,叶翊廷一晃眼瞧见那花车,开玩笑地在芊芊耳边悄声问:“芊芊,你是什么杯?”
正东扯一下电影情节,西扯一下系际辩论赛战况的芊芊,脑袋瓜里天花乱坠,未加思索便月兑口而出:“冠军杯呀。”
原本以为逃不过一阵毒打的叶翊廷,听见她这无厘头的回答,禁不住捧月复笑说:“对呀,我们芊芊这么有料,就算‘世界杯’也当之无愧哟!”
这时,芊芊的余光扫到花车上满满五颜六色的“内在美”,这才恍然大悟闹了个笑话,握紧粉拳猛捶他胸膛,不住骂道:“你这个大色鳖!人家以为你在问辩论赛的成绩啦,讨厌、讨厌……”跨上车,她仍没有停止的意思,胀红着脸笑骂着,继续敲打他的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他加了油门骑出西门町,在风中喊着:“老婆呀,老公要是得了内伤,你的幸福可就泡汤喽。”她还来不及发飙,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喃喃自语:“惨的是早就受伤了。”
听他这么说,她忘了要教训他,反倒关心地问:“你在说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背上受伤了,凹了两个大洞。”
“真的吗?严不严重?快给我看看。”她急了。
“还不是因为你。”他几乎按捺不住忍俊的笑意。
“因为我?不会吧,你不要吓人家啦。”真以为自己闯祸了,芊芊紧张地轻抚他的背,语气惊惶仓猝。
“罪魁祸首就是——你的‘木兰飞弹’。”说完,突然来个紧急煞车,停在红灯下。无法抵抗惯性的芊芊,整个上半身猛然贴上他的背。“看!又来了。”他怪声怪调哀嚎。
见他嘻皮笑脸、装模作样地糗自己,芊芊连脖子都红了起来。“猪八戒!可恶、可恶……”不知骂了几句可恶。她好气哪,连红绿灯都跟她唱反调。而他,就是爱她这副娇俏、害羞的可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