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惊醒时天还没有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哪儿。脸上红晕未退,就听见永琮压低的声音,“九门提督的动作倒是越来越快了……你还曾见着那尸体?”
“没有。”听声音是鲁图尔,“属下到时,九门提督的人已经在那。属下原是要瞧个仔细,却又听着有人提起玉簪丫头的名字,惦记这头……主子放心,奴才这就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怕是赵大人这会儿正往府里来呢。”话刚说完,便听见嘈杂的人声、急匆匆的脚步声。
永琮抬起头,看着几乎是紧跟在张总管身后的男人笑了笑。“赵大人好早啊。”举手止住要说话的张总管。他笑着受了男子一礼,“平日上早朝也不见赵大人这么早过。还真是难为赵大人这么有心竟起个大早来府里请安呢!”
“哪里哪里,其实下官早就该向八爷请安的……只是——”男人笑笑,打起官腔,“下官今日到府上乃是为缉拿杀害捕快的凶手。”
丙然是为她而来!心里咯噔一下,玉簪拥被而坐,心里又慌又乱地没个主意。外头又说了些什么竟全没听进耳中。好半晌,自言自语道:“断不能让爷为难……”原就是她做错了事,怎么能连累爷呢?
起身穿上衣服,仔仔细细地折好被子。把散乱的发挽起,就连留在木梳子上的青丝都一根根地理好。梳好头把梳子放进怀里。指间一缕青丝绾作结,犹豫半晌还是夹在书里。待会儿爷看书的时候便会翻着,或许会记起该是她的头发。哪怕只是怔上一怔,便任窗外的风吹走,落在水面上,刮在花枝上……也是好的。
指尖抵在门上,正听见永琮漫不经心地笑道:
“赵大人弄错了,我这阿哥府人有得是,但就抓的凶手……”
“是吗?可据证人所说,那个疑凶确实是府上的丫鬟。而且那个叫玉簪的丫鬟还自称是七阿哥的救命恩人呢!”
手上用力,酸木枝的门甚至没发出什么声音。没有看清众人的脸色,天边淡淡的曙光染亮了黯黑天际的一角,于是在那蒙蒙黯色里,她只听见自己微颤的声音,“我就是玉簪。”
就这样,一个人总该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沉重的木枷压住了她的肩,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只恍惚听到张总管不满的声音,“这算什么?竟然到阿哥府里抓人!”
没有爷的声音——其实也好,省得听到爷的声音,她会忍不住哭……
※※※
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来,猛地推开窗子,阳光流窜,瞬间溢满整间屋子。永琮坐在桌前,甚至可以看到阳光里尘埃浮动。手指无意识地翻动,一件东西落在眼前。这是——
绾作同心结的青丝,拂过鼻间,就和它的主人一样,什么味道都没有。一个女人,平凡得让人记不住,却有着他不明白的心思。她该知道如果她不出去,再大的官也不敢真的搜皇阿哥府。她明明怕得要死,就连梦里也未曾有个安稳,就连刚才的声音也是发颤的,却怎么还有勇气走出去呢?
将青丝塞进荷包里坠在腰上,衬着温玉交叠地放着,荷包面上的花也似活了。触模着金丝绣成的花朵,他哑然失笑。这算什么?定情信物?!他竟做出这种事,若是让老八老九知道怕真的要笑掉大牙了。
※※※
“你真的要我这么做?”兰馨问着,背对他的身子轻颤着,扶在椅背上的手紧紧握住。
目光慢慢地自她的手上移开,永琮慢条斯理地道:“九门提督的赵大人是五额驸的门生,这事由你出面是最好不过了。”
摹地回身,兰馨的胸口起伏着,声音也和她的眼神一样难掩愤怒,“为什么要救她?那贱人行凶杀人,死有余辜。爷不治她败坏阿哥府名声之罪已是宽大,为什么还救她呢?”
“行凶杀人?你觉得她是那样的人吗?”
“她是什么样的人,难道爷很清楚吗?”尖利的声音顿住,兰馨喘息着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既是犯了错就该得到应得的惩罚。”
“如果,”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永琮慢吞吞地说道:“我一定要你出面保她,你肯不肯?”
“爷为什么要救她?!如果爷能给我一个理由,我会照爷的吩咐去做……”
永琮笑了,平静地道:“我的理由很简单,要你保她因为她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丫鬟,而是我将要纳入房中的侍婢。”
“你——假的,”兰馨仓皇地跌入椅中,她直直地看着永琮。“你在骗我!就算你要女人,也不可能要那样一个年纪大模样差又一无是处的女人!”
“一无是处?”剑眉飞扬,永琮笑吟吟地若有所思,“可是我就是想要她这个一无是处的丫头。兰儿,你我夫妻三载,你总该知道我的脾气。这件事,就麻烦你了。”他微微笑着,施施然负手走了出去。
一直呆坐在椅中,直到再也听不见一丝半点的脚步声,兰馨突然痴痴地笑起来,“麻烦……麻烦!”她猛地抓住桌上的景泰蓝花瓶用力地砸在门上。“永琮!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是皇上指给你的妻啊!你怎么可以用那样一个女人来羞辱我?怎么可以……永琮,我绝不会让那个小贱人活着回来夺走你的心——绝不会!”
※※※
是她流年不利,倒霉到家了吧,竟三番两次被关进这间阴森森的牢房里。玉簪缩了缩手,把自己蜷成一团。转动的眼珠想看又不敢看。会不会有鬼?听说冤死在牢狱之中的人会冤魂不散,是了,否则那些低低的哭声是从哪儿传来的呢?一定是鬼!
“鬼大哥,我知道你们死得冤枉,可是我也是冤枉的……你们要找替死鬼可别来找我……”闭紧眼,她断断续续的声音带了哭腔。
“很害怕?”
“不害怕?把你也关几天看你怕不怕?”猛地睁开眼,她瞪着面前的官儿。是要审她吗?不是该升堂的吗?
“你若是害怕,就乖乖交待七阿哥如何指使你杀害官差又如何将你窝藏,本官自然放你出去……”
睁圆了一双眼,玉簪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大人是在开玩笑吧?你这样子教我说话会让人说我做假供证的。”那位大人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该不会是让她蒙对了吧?
赵平气得脸色铁青,对着她的一脸傻笑,竟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刁奴!竟让赵大人也束手无策!”回过头,赵平双眼一亮,“兰馨格格……不,是兰馨福晋啊,赵平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福晋。”
“我也没有想到。”兰馨低喃,没想到乍见这个她几乎连面目都记不清的人,竟会记起那么多未嫁之前的事。转向一脸惊喜的玉簪,兰馨目光骤寒,“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触犯法纪,损坏王府名声的刁奴,本福晋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刁奴?这是说她?看来她是没什么指望了。玉簪在心里叹着气,看着赵平一脸黯然地施礼离去。刚说了一句“奴婢给福晋请安。”仇嬷嬷已冲上前,一耳光抽在她脸上。这一巴掌,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痛。
错愕、委屈、震惊,种种情绪冲上脑如血液倒流让玉簪整张脸涨得通红,“玉簪做错了什么吗?”竟然追到牢里来打她。
“是你做错了太多的事,竟连究竟为哪桩事打你都不知道。”冷冷地看着她。兰馨悠悠地道:“本来,永琮是要我出面保你的——真可惜,他料错了我。兰馨可不是那种任他摆布的奴才,怎么会顺他意救一个让我恨之入骨的贱人呢?!”
好绝的字眼噢,但是她究竟做了什么让福晋恨她入骨呢?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玉簪摇了摇头,“奴婢不明白……就算奴婢错手害人性命,给爷和府里添了麻烦,可也不至于让福晋您那样恨我。”
掩口轻笑,兰馨绝美的面容因阴狠的目光而显得狰狞。“杀个把个人,算得了什么?就算你杀了满城的人,又与我何干?像你这样卑贱的奴才,做出什么事我也不会奇怪……”
玉簪闻言睁大了眼睛倒吸口气,听到兰馨又道:“玉簪,我原以为你是个乖巧懂事、守本分的奴才,才放你留在爷身边,甚至还每月多赏半两的例钱;可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信任与恩宠的呢?好啊,你帮我看着爷,看着那两个狐狸精——爷今个和这个赏花了,明儿和那个下棋了……可你怎么就忘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勾搭上爷的——不要脸的贱货!”
“我……”一个耳光打掉要出口的辩解。玉簪张着嘴,看着兰馨发着抖的手指,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样的货色,也配让爷纳你为侍婢……”玉簪脑中“嗡”的一声,福晋又说了什么,她根本就听不到,满脑子回荡的都是那一句“爷纳你为侍婢”。大清例,王爷、贝勒的眷属中除了正福晋、侧福晋外未经皇上亲自赐封的统称侍婢。侍婢——那就是爷的女人了?是她昏了头?什么时候她竟成了爷的女人?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突然有什么抽在背上。痛得醒过神,才发现牢房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个衙役。其中一个正摆弄着手里的皮鞭,恶狠狠地看着她。“福晋叫人帮你打扮打扮,也好让你配得起咱们眼光独到的七爷……”兰馨掩着口笑得花枝乱颤。
“福晋……啊……”真的是她倒霉?在宫里姑姑讲的故事里的事都能发生在她身上。玉簪咬着唇,直咬出血来,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然而才出口半声,突如其来的昏眩猛地就抓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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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啊!
被冷水泼醒,玉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昏了一百年那么久。无力地抬头,她只是奇怪兰馨原来瞧着那么好看的一张脸现在怎么就这么不顺眼呢?
“你很怕鬼是不是?你说自己是冤枉的,求那些鬼大哥千万不要来找你是不是?可是被你杀死的官差,他不来找你又找谁去呢?”慢慢挪开身子,让玉簪看到她身后的长板。
瞳孔收缩,然后放大,玉簪咽着干涩的咽喉,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地狂乱地摇着头。她终于发出一声尖叫:“啊——”
乾隆三十六年四月的一天,九门提督的大牢里上至官差,下至囚犯,很多人都听到那声可怕的尖叫,还有那原该动听却让人发毛的笑声。
“那是一个噩梦!”多年后,仍有人坚持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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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住笑啊!就算是想停也停不住,“那个贱人,现在怕是要发疯了,叫得那么恐怖。”
“主子!”仇嬷嬷叫了一声,好怕先发疯的是自己的主子。从前主子虽然任性,发脾气打骂奴婢也是常有的事,但似现在做得这么出格,还是头一次。
“嬷嬷不开心还是觉得兰馨做得不对?”笑盈盈的脸却带着三分煞气,“没叫人现在就宰了她已经是她……不过,相信过了今晚,她就算是不死,也让那具尸体吓疯啦!”笑声未歇,突地有人铁钳一般抓牢她的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她的脸上。愕然抬头,对上一双闪着寒光的冰眸,正是闻讯而来的永琮。“我真是没想到你的心居然这么狠!”
兰馨被甩进椅中,腰背狠狠地撞上椅背。她申吟了下却仍是倔强地瞪着他,“我就是这么狠,就是这么狠!夫妻三载,你怎么竟不知道?看来是咱们夫妻的沟通太少了!”
低低地哼了一声,永琮脸上又现出那种冷淡却又嘲弄的笑,“我早该知道……原本以为你泄露我的行踪令我和九弟遇刺之事乃是无心之失,现在看来,你是故意要杀死我这冷落娇妻的恶夫了?!”
“不!”兰馨的身子开始发抖,再也做不出那种强硬的神情。“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你是我的丈夫,我怎么会想让你死呢?!”
“不会?那你有没有想过玉簪真被判杀人之罪,京中人会怎样讲我这七阿哥?你想过吗?”
“我,”被他吼得寒胆,兰馨往椅中缩着身子,好像要把自己从他的视线中变小变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哭声从他身后传来,永琮顿了子,双目微合却终是头也不回地离去。任门在他身后无声地闭合,将他与她隔成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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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阿哥府。
“七弟真是少见,怎么竟突然有雅兴来看六哥呢?”仍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永琮却分明看到他眼中暗藏的精光。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怎会来求这个明里是兄弟,暗里却早已势不两立的六哥呢?“明人不说假话。当着六哥,永琮也不客气。永琮此次来是有求于六哥你。”
“有求?!莫和六哥开玩笑了,六哥无才无德,有什么能帮七弟你呢?”
“六哥若不能帮永琮,永琮也不会来麻烦六哥你了!”永琮温文地笑了,好似没听到永泰的拒绝,
“永琮知道六哥府中多得是能人异士。其中有一个叫高寂的,乃是我大清国数一数二的仵作。还要请六哥将那高寂借我一用,帮一点小忙……”
浓眉一扬,永泰放下手中的茶盅,正色地看着他,“七弟要借高寂一用不难,但不知七弟可是为今早上的事呢?”
丙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永琮一笑,道:“果然是什么事也瞒不过六哥。”
“你也别捧我。只告诉六哥你为什么要为个奴才费这么大的心思?”真是如传言中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吗?他不信!老七不可能是那种贪恋的人!只是老七,你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沉默片刻,永淙回避永泰探究的目光,“玉簪不是奴婢,是我房里的人。”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且是当着六哥,才知原来自己想要她的心竟是这样的真切。
永泰一怔,随即大笑,“没想到七弟还是个多情之人!好,我即刻写了帖子叫高寂去九门提督重验尸体。七弟你自管回去等着好消息。”好个老七,竟拿这样的话来敷衍他。一个小小的侍婢怎及大好名声?!不过,若让十二这小小的借刀杀人之计得逞,自己也不见得有多大的好处。不妨顺水推舟卖老七这个人情。
“如此多谢六哥。”永琮含笑道谢,知道自己是欠了一个大人情。“六哥这份人情,永琮会记住的。”
“自家兄弟,哪来这么多的客套话?!”永泰拉着他的手一直送到大门口,才拱手道别。待永琮去远了,方收回目光敛去笑意。“鹰,你说老七他是真喜欢那个丫鬟?你现在就去牢里盯着,我倒要看看老七有多喜欢那个宫女!”
“是!”沉声低应,一直隐于角落的男人抬起头,一双眼难掩淡淡的忧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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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静,这里究竟是牢房还是坟墓?这样的静——刚才隐约的哭声都到哪儿去了?玉簪不敢却无法移开目光。不知从哪来的风吹进阴寒的牢里,吹得长板上的尸体的衣服轻轻地飘着,活似随时都会跳起来捏碎她的咽喉。
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抓着铁栅栏,她的眼不敢稍眨,生怕在她眨眼的工夫那具尸体就跳起来。
为什么没有人?哪怕是那些街役来打她又或是福晋骂她也好,就是别留她一个人……
“姐姐……”迟疑的声音,她呆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是有人在说话——而且是在叫她:“绿儿!”手指滑下铁栏,玉簪颓然跌倒在地,才觉出背上火辣辣的痛。
“姐姐,怎么会伤成这样?”抹着泪,绿儿扭头叫:“差大哥,麻烦你打开门让我进去瞧瞧她。”
“我没事,绿儿……别看!别看那边……”扑上前抱住绿儿,玉簪仍在发抖。
“那是——”掩住欲出的惊呼,绿儿恨声道:“福晋果然够狠,这种事她也做得出。”
“你……”怎么竟知道是福晋?玉簪抬头看看背对着她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才想起是绿儿跟她说过的那个唱武旦的阿鹰,但是,“他怎么也来了?”
绿儿脸上一红,未开口,突闻“唧唧”之声。
“呀!差点忘了!这是爷差我带来给你的。”
“这个,好漂亮!”虽然光线不足,还是可以看清楚手中的蛐蛐笼。瞧仔细了竟是金丝编织,椭圆形,有底有梁还有钩,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天窗。既小巧玲珑又秀雅可人。玉簪真是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蛐蛐笼。究底还刻了字,仔细辨认却是“天宝”二字,于旁边尚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一时瞧不清楚,只有什么“贵妃纤纤启笼窗”之句。
“我听张总管说这只蛐蛐笼乃是大唐的那个什么杨贵妃用过的,这旁边乃是万岁爷亲书,原是赐给咱们爷的额娘孝贤纯皇后的心爱之物,今天爷又把这个宝贝赏给你,足见爷对你的宠爱之心。”
精巧的金丝笼突然之间变得沉重,几乎让她无法负荷,“别胡说了!”
“什么胡说?连爷自己都亲口说你是他的人了,难道还有假吗?你可别又说什么不敢做梦的鬼话来蒙我!
“爷……他真的这么说?”怎么可能呢?就算是天上掉馅饼也没理由会砸到她头上啊?一定是绿儿听错了。
“你这是问得什么话?难道以为我骗你不成?就算我骗你,这蛐蛐定可不是假的——你倒是说我上哪儿能找这么个宝贝来哄你?!”
一颗心狂跳,要说什么却偏是说不出。突听外头牢役恭声道:“高大爷来了!”抬头看却是一个青衣人缓步而入。那人看来也是平常,但只看一眼就让人胆战心惊,遍体生寒。玉簪慌张地扭头,正巧瞧见那人的目光落在鹰身上,微现惊色。然后踱到那长板前。甚至连瞄都不瞄她们一眼,就似他的眼中除了那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没有他人的存在。
一时之间,房里没有人开口说话,静得连心跳声都能听到。过了许久,才听见鹰低声道:“差大哥,若是这位先生要验尸的话,可否……”身后传来干呕声,鹰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斑寂回过头,冷冷地瞧着他们,最后把目光落在玉簪身上。直看得玉簪又要吐出来才冷冷地道:“既然敢杀人,又怕什么?”
耙杀人自然是不怕,可那里头不包括她吧?玉簪低着头只是干呕。绿儿却自着一张脸回了一句:“你哪只眼睛瞧见她杀人了?!”
冷冷地瞄了她一眼,高寂冷哼:“验尸之后自然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凶手,现在说得再多也没用。别以为七阿哥相求,我就缓筮私枉法。”
七阿哥?!她有没有听错?怎么这人瞧起来顺眼了些……刚抬头就瞥见高寂手上寒光闪闪的刀子,玉簪翻了翻眼又昏了过去。
鹰皱了皱眉,看着绿儿手忙脚乱地扶起玉簪。忽然问:“她真是上次救了七阿哥的人?”记忆中,她不该是这样软弱。
绿儿顿了一下,忽然慢悠悠地抬起头,露出一种古怪的笑。“怎么又问这个?你对她的事还真是感兴趣……”
不说话,看了她半晌,鹰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浮上笑,“你最好的姐妹,总要知道一些——不是吗?”
“是啊!她是我的姐妹……”绿儿眼帘低垂,再落在玉簪身上的目光却是怪怪的。
※※※
黄昏,天色倒还未暗。绿儿默默地随在鹰的身后,看着他拖得长长的影子。心里头紧一阵松一阵地隐隐不安。她终于停住脚步,涩涩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鹰闻声回头,仍是平常淡漠的神情,又似根本没听清她的话,“你说什么?”
“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绿儿微一垂头,忽又苦笑起来,“虽然我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鬟,可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唱戏的。”
见他皱着眉瞧她,绿儿沙哑着嗓子嘶声又道:
“其实你接近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为了玉簪和七阿哥。要是我猜得不错,你冒充戏子进阿哥府根本是另有目的。”
因鹰突然的逼近,她恍惚了一下,就已被扯入巷子深处,“你做得出,倒怕我说出去叫人听着吗?”痴痴地瞧着他的脸,绿儿禁不住流下泪来,“你只当我是个好蒙骗的傻丫头,就借着我接近玉簪,好利用爷对玉簪的信任——被我说中了吗?”
她凄然惨笑,“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对我动刀子……你喜欢的人是玉簪吧?要不然那天见着玉簪的背影也不会一眼认出来,硬叫我跟着去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事后想起来,既然刚才那个仵作已证明玉簪没杀那人,就必定是你杀了那人!你为了玉簪,就连官差也敢杀,可见你对玉簪情意之深。”忍不住啊!明知他喜欢的不是自己,怎么竟是止不住对他的爱恋呢?
鹰看着她,声音平淡却带有一丝嘲讽,“你说得不错,那人是我杀的,对我这样的人而言,杀个人,原就是平常之事,官差又算得了什么?绿儿,你平日是个粗性子的人,我实在没料到识破我的人竟会是你。你说得不错,我到阿哥府是另有目的,我是真的没想伤你,但你实在不该识破我之后还当着我的面说穿……”
鹰捏住咽喉的手掌紧了紧,绿儿闭上眼。泪水滑下脸颊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是啊!她一向是个粗性子的人,却惟独对他太过用心……牵动嘴角,她的唇边绽出一朵凄凉的笑,如火般灼痛了鹰的眼,不知怎地手指竟松松地滑落。
绿儿滑坐在地,捂着咽喉喘着粗气,却不曾露出半分怨色,只沙哑着问:“我只问你一句,你心里对我可还存着几分情意?哼,这话问得好傻!你不曾真的伤我,自是还念着你我之间的情分。”撑起身,她扑上前攀着他的背。“鹰,我不管你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只要你对我好,就算要我为你死,我也心甘情愿啊!”
身子一震,轻轻拥着她,鹰终究只是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