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汽笛鸣响,奇丽邮轮在黑暗中缓缓地驶离港口,轮船上所有的灯光为幽暗的海面染上一片绚烂。
夏立廷做了最后一次的巡视和确认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为了庆祝完美集团成立三十周年,他特地包下这艘邮轮,利用假日举办两天一夜的旅游行程,让公司上下聚首同乐,借此鼓舞士气并增进员工的向心力。
虽然情感上的挫折令他烦闷不已,夏立廷却借着工作设法麻痹自己,因为只有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才能暂时挥别刘以若的身影。
看了一下时间,已将近晚上七点,于是他加快脚步,走到头等舱房敲了敲门。
“进来。”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由房内传来。
夏文廷扭开门把走了进去,“齐叔,你准备好了吗?”
舱房里头昏昏暗暗,只有一盏小灯微微发亮,细微的光线在墙壁、地面、天花板上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齐浩天并未抬头,倚在沙发里动也不动,借着微弱的灯光,凝视手中的怀表。
夏立廷知道,他又在思念已逝的妻子。
暗暗叹了口气,他故作轻松地道:“一切准备就绪,就等你这位主角出场。”
“你说错了吧?”齐浩天总算抬起头,“今天这种场合,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还是别让我打扰大家的雅兴。”
从眼角鱼尾纹看得出来,他已经不再年轻,然而温柔的眼神和内敛的笑容却充满智慧,浑身散发成熟男子的魁力。
夏立廷摇头道:“你不出场,是会令人失望的,这几年来齐叔对公司的付出,大家可是有目共睹。”
当年齐浩天以数十万的资本额一手创立公司,历经这些年的奋斗,员工人数已由当初的五、六人发展至现今的上万人,营业额更由当时的百万之数跳增至今日千亿元的规模。
“三十年。”齐浩天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
他环顾着四周,“小语也走了十多年了。”
见他神色黯然,夏立廷知道他又想起了过去,想起那段快乐和痛苦交织的时光。
虽已年过五十,齐浩天的身形依旧健硕挺拔,从背后望去就像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然而满头的华发却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一般。
夏立廷为此难过不已。
齐浩天曾经是世上最幸福的人,除了傲人的事业,还拥有温柔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但美好的日子却在一桩悲剧中画下句点。
还未满月的女儿惨遭绑架撕票,小巧的身躯竟被支解成数块,放置在支付赎金的袋子里。血淋淋的一幕导致齐浩天的妻子向季语抑郁成疾,终至一病不起,两年后亦抛下他撒手离去。
那年夏立廷刚满十岁,他依稀记得齐浩天抱着死去的语姨,默默流泪的模样。他第一次知道男人也会哭泣,更令他惊惊讶的是,齐浩天的一头黑发竟在语姨死去到安葬的短短五天内转为花白。
女儿的死固然令他伤痛,妻子的死却差点击倒了他。
整整三个月他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看着妻子的照片而呆愣出神。
三个月后他奇迹似地走出房门,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持他振作起来,自此工作就成了他唯一的寄托。
随着事业日益拓展,齐浩天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意气风发,微笑的背后总带着几分落寞,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看在夏立廷的眼中,感到分外不舍和难受。
比起早逝的父母,齐浩天更像他的家人。
一场致命的车祸夺走他父母的生命,只留下他这个独子,家族中的伯叔辈为了他父亲名下的企业,用尽手段争夺他的监护权;然而在霸占公司的目的达成后,便将年仅八岁的他丢到一家私校寄读,自此不闻不问。
齐浩天是他父亲多年的至交,不忍好友的孩子年幼无依,于是担负起抚养他的责任,让失去父母的他再次官到温暖。齐浩天不但让他接受最好的教有,甚至尽心培他做齐美的接班人。
齐浩天就像他的再生父亲,却甚少摆出父执辈的威严,与其说是父子,两人之间更像是朋友,除了尊敬和感激,还有种难以言喻的亲情。
“齐叔!”夏立廷低沉唤着,希望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除了鼓舞员工的土气之外,让齐浩天感染一下热闹的气氛,也是他举办这用海上之旅的目的之一;他希望带给他快乐,哪怕是几分钟也好。
“走吧厂将怀表收进口袋,齐浩天站起身,“待会儿控制一下场面,别弄得像皇帝出巡似的。”
有些老板喜欢在自己打造的企业王国里接受员工的欢呼,过足高高在上的皇帝瘾。
“那可不是我的喜好!”夏立廷咧嘴一笑,“你知道我最讨厌那种三呼万岁的玩意儿。”
走到门口时,齐浩天突然停下脚步,“等一下替我换个房间。”
“你不喜欢这里吗?”夏立廷有些惊惊讶,这是船上最好的房间不说,对于吃住向来不挑剔的齐浩天居然有了意见。
沉默了半晌,齐浩天才谈谈地道:“小语生病时,我们来这里住饼。”
奇丽轮首航之初,齐浩天曾经偕同妻子住进头等舱房,希望开阔的海天能减轻她的病情。
夏立廷愣了愣,跟着暗骂自己的粗心。
看出他的自责,齐浩天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我只是不希望因为失眠而错过明早的日出。”
***
两个人一出现在会场,立刻引来所有人的鼓掌欢呼。
在夏立廷的坚持和众人的期待下,齐浩天只发表一篇简短而感性的谈话,结束时会场里又再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对于这位带领公司茁壮成长、重视员工幄扯的老板,大家都打从心里尊敬、佩服。
现场的气氛渐渐升温,夏立廷在齐浩天耳边低声道:“待会儿我请了云姨一起开舞,要不要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他一面说,一面对着人群中挥手,向季云一身华眼微笑地朝他们走来。
“是吗?”齐浩天神情平淡,“跳舞我不在行,还是你来吧."
“这样……”夏立廷不禁有些失望。
他一直有意撮合齐浩天和向季云,所以尽可能替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无奈两人之间总是兜不起来。
向季云是个高雅不多话的女人,年过四十的她至今仍小泵独处,对齐浩天颇为热心,齐浩天也十分照顾她,除了优厚的生活费,还斥资干万为她买下大楼豪宅。然而独身多年的他,似乎对男女之情没有太多的想法,纵使旁人有意牵线,他也仅是一笑置之。
“姊夫!立廷!”向季云微笑地打着招呼。
“小云,你也来了!”齐浩天愉快地点点头。
向季云指了指夏立廷,“这孩子非得要我过来,总不好让他失望。”
“那是因为我需要你来助阵嘛!”夏立廷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走向会场中央的舞池。
他大手一挥,后台人员立刻启动了音乐,快速的吉鲁巴舞曲和忽明忽暗的彩灯,让现场气氛更加热烈。
在众人的鼓掌叫好声中,两人结束了第一支舞;热烈的气氛带动许多人加人跳舞的行列,而其他人不是看热闹地加油打气,就是享用丰盛的餐点或群聚聊天。
夏立廷和向季云一面说笑,一面走回齐浩天身边,不料却看见他一脸迷惆地看着前方。
“齐叔,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夏立廷不禁愣住了。
会场人口处站了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绝俗的女人。
不过令人惊讶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的身分。
她竟然是多日不见、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刘以若。
夏立延用力地眨了眨眼,再次仔细凝望。
是的,一定是她!
他完全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虽然她今晚特地装扮过,但是那份特殊的气质却是无从替代。
包令他惊讶的是,齐浩天竟随手放下酒杯,笔直地朝刘以若走去。
“小语……”齐浩天喃喃的低语。
棒了许久夏立廷才回过神,跟着听见向季云一声幽叹:“真像!”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忍不住问道。
“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可能记不得了!”向季云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伤感,“那个女孩和你语姨长得真像。”
“你是说……”夏立廷恍然大悟,这才了解到为何第一眼见到刘以若,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认识她吗?”望向齐浩天的背影,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他的心头。
向季云摇了摇头,跟着感慨万分,“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忘不了小语。”
她的话霎时加重了夏立廷的不安。
***
齐浩天缓步走到刘以若的身旁。
刘以若早就注意到他的接近,却故作不见,优闲地拿起饮料轻吸着。
她的出现绝非偶然巧合。
今天这样的场合,齐浩天必定会出现在会场,这是一个不露痕迹、自然接近他的绝佳机会。
随着距离的拉近,齐浩天看清楚了这个女孩的面容。
远远望去,她所散发出来的独特气质和他的亡妻十分近似,尤其是那双深逢的黑眸和柔女敕的唇瓣,几乎是向季语的翻版;然而近身一看,才发现其中的异同,不似向季语那般小巧,她高挺的鼻梁,显出个性中坚强的一面。
“你愿意自我介绍一下吗?”齐浩天微笑地问。
鲍司规模扩大后,并非每位员工他都有机会认识,更何况今天的盛会还掺杂了员工亲友。
刘以若甩甩头,“想认识别人之前,不该先自我介绍吗?”
来此之前,向季云已把可能的情况做了一番推演,好让刘以若能够应付自如,避免不知所措的窘境。
“现在的小泵娘都这么厉害?”齐浩天笑道,“好吧,我姓齐。”
“姓齐?”刘以若哼了一声,“据我所知,这家公司的大老板也姓齐,难道你就是他?”她故意装作一脸的不屑。
齐浩天晤了一声,“只怕是的。”
“你是说……”刘以若假装吃惊地洒了酒,“不会吧,你真的是齐董?”
“有必要这么吃惊吗?”齐浩天淡淡地道:“今天是公司上下同乐的日子,不必这么拘谨,叫我Ilbwaltl。”这些年来他也
受了夏立廷的影响,慢慢淡化公司中的阶级名称。
“Ilbwaltl。”刘以若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大名吗?”齐浩天笑着追问。
没有太多的犹豫,她不疾不徐、缓缓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刘以若。”
“以若。”齐浩天喝了一声,“好雅致的名字。”
就在此时华尔滋的音乐响起。
“要不要一起跳舞?”他开口邀请。
“不了!”她随口拒绝,“我不习惯和老人家一起跳舞。”
齐浩天笑了,“我看是你不会跳舞吧?”
“我不会!?”刘以若瞪大眼睛,跟着微微泄气地承认,“好吧,我是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齐浩天拉着她的手走向舞池。
这个举动立刻引来众人的注目。
随着悠扬的音乐,他带着刘以若在舞池中打转。
除了几个跟在齐浩天身边的元老重臣,几乎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镜,谁也想不到平时稳重寡言的老板居然会跳舞。
夏立廷更是目瞪口呆月侧他才以不善此道拒绝开舞的机会,想不到现在居然……
平素不施脂粉的刘以若,今晚艳光四射,一身暗褐格子洋装裹住她绝美的身形,黑缎般的长发在身后扎成一束马尾,看起来俏丽又可爱;她不但吸引众人的目光,也惹得大家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她的身分已成了关注的焦点。
一个能和齐浩天共舞的女人,有谁不好奇?
看着满场飞舞的她,夏立廷再也忍不住,当音乐曲风丕变,成了温和的慢舞后,他走了过去。
‘齐叔,你休息一下!”他不动声色地道,“我想多认识一下这位‘特别’的小姐。”他加强了特别两个字的语气。
夏立廷的突然出现让刘以若惊愣住,她万万没料到两人竟会在这种场合碰头。
齐浩天微微一笑,“你也觉得她很特别吗?”
“当然!”夏立廷讽刺地望向刘以若,“她的出现居然让齐叔的舞技突飞猛进,还不够特别吗?”
齐浩天知道他还在为自己拒绝开舞的事耿耿于怀,不禁笑了笑,“那我休息一下,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我、我不……”刘以若正想开口拒绝,却被夏立廷硬拖着滑进舞池。
夏立廷的动作令所有人再次跌破眼镜。
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同时和现任及未来的老板共舞?
这回刘以若身上又多了几道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夏立廷是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帅到不行的外表每每让见过他的女人暗自尖叫、充满幻想,在场就不知有多少女人将他当成梦中情人,和他一起跳舞的刘以若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彼不得他人异样的眼光,夏立廷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刘以若身上。
“想不到我们这么有缘。”他说得有些讽刺,“你不想见我都不行。”
“你放手,我不想跟你跳舞。”她挣扎道。
夏立廷毫不理会,依旧紧抓着她的手,扳住她的纤腰。
刘以若气愤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他冷冷地道:“我可没发请帖给你,你凭什么出现在这里?”
“请帖?”她反击道,“哦,我还以为员工的亲友可以自由参加。”
“你是哪位员工的亲友?说来听听。”夏立廷冷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虽然向季云替她安排好一切,刘以若却赌气不愿告诉他,“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约会时,夏立廷并未提及自己的家世背景。
“我……”他犹豫了数秒,“我是齐董的特助,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是个小小的特助就这么曳!”刘以若不满道:“你八成是那种靠裙带关系才空降到这个位置的人,对不对?我一看就知道。”
罢才听见夏立廷和齐浩天的一番对话,她多少感觉出两人的关系和一般上司下属不同,似乎更亲密些,因而有了上述的联想。
听见她对自己如此不堪的评价,夏立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别告诉我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我……”无意中瞥见向季云锐利的目光,刘以若不由得心头一凛,她知道自己得赶紧和夏立廷划清界线,免得计划遭到他的破坏。
“对不起,我想休息一下。”趁着音乐间歇性地中止,她急忙推开他。
夏立廷根本不想放走她,然而在大庭广众下,以他的身分并不方便和她拉拉扯扯。
刘以著借机钻进人群里,暂时摆月兑他的纠缠。
这次无预警的偶遇,着实令她悸动不已,纤细的腰际似乎还留有他大手的微温;想起方才两人几乎紧密贴合的姿势,她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她不禁偷偷瞥了夏立廷一眼,却见他正拥着其他女人共舞,怦怦跳动的心仿佛被针孔了一下。
这是不对的!刘以若暗自告诫自己。
她肩负复仇的任务,绝不能被眼前的男欢女爱给羁绊住。
齐浩天才是她今晚的猎物,夏立廷只是误闯的意外者。
她转过头看向齐浩天,只见他坐在角落里,正痴痴地望着自己。
她朝他微微一笑,跟着端起两杯酒向他走去。
直觉告诉她,她的猎物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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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立廷走到甲板上,用力吁了口气。
方才他拉着刘以若跳舞,竟引来一堆爱慕他的女人争相邀请,为了表示他并未厚此簿彼,只得—一应付;待结束所有的邀舞,宴会已接近尾声。
虽已人春,夜晚的海风依旧冷冽,让他的头脑清醒不少。
不由自主地,他再次想起刘以若,想起那个美丽又神秘的女孩。
这辈子还没有女人拒绝过他,她是第一个,这让他更想接近她、更想得到她。
难道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妻不如妾,委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夏立廷不由得苦笑。
拿出烟正待点燃,远处却传来阵阵的轻笑声。
他抬头一看不自觉地愣住。
齐浩天和刘以若正在甲板的另一喁喁浓浓。
刘以若身上还披着齐浩天的外衣,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里。
夏立廷心头一拗,如同被划了一道伤口。
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好亲热,难道齐浩天会爱上酷似亡妻的刘以若?
如果这是真的……
夏立廷不愿再多想,下意识地掏出打火机,喀喳一声点燃了火。
烟头尚未点燃,强劲的海风立刻把火吹熄。
看着手中的香烟,他怔忡了半晌。
随手将烟扔进了海里,夏立廷再次回头凝望着他们的身影。
他自嘲地一笑,收起手中的打火机,随即落寞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