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车门。
拎着两个纸盒上车的栩儿劈头问:“你吃过晚餐了吗?”
他一愣,怎样也没料到两人再见,头一句话竟会是这个。被他那样对待之后,她还不讨厌他吗?
“做什么?”他防备地看着她。
“我帮你准备了一份三明治。”她打开其中一个纸盒,一股烤热面包的香气立刻盈满车内。“想说你晚餐要是还没吃,多少可以暂时填肚。”
瞪着纸盒里夹着火腿、罗勒、西红柿与起司的鲜艳组合,他回想自己最后一餐是什么时候?记得下午开完会,他好像吃了几片饼干,然后!
“呐。”她不由分说硬把纸盒往他手里塞。“花几分钟吃完我们再出发。”
他应该拒绝的,但就像每回遇上她总会出现的结果——他身体的反应总快过他的脑袋。在脑袋发出拒绝意识之前,他已经捧起温热的吐司,大大咬了一口。
好吃!罗勒刺激的香味盈满他口鼻,吃掉了一半他才想起,她怎么知道他晚上会来?
一想到这个三明治别人来也吃得到,他突然没了胃口。
在意这件事实在太过无聊,他知道,但他就是讨厌被一视同仁。
见他停口,她忍不住问:“怎么不吃了?味道不对吗?还是需要饮料?”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他还是问了。
“我怎么会知道?”她好笑地反问。“我又不是算命仙。”
“要不知道,你怎么会准备三明治?”
“你不是按了对讲机?”
“你知道是我来你才做的?”
“对啊。”到现在栩儿还不懂他问到底的目的。“你以为我弄一个三明治要多少时间?”
“万一我已经吃过了?”他还是有些怀疑。
“我自己吃啊。”她嫣然一笑。“不过我有直觉,你应该还没吃饭。”
还说不是算命仙。周梦唯心底纳闷,这家伙到底看穿了他什么?
“干么一脸怕怕的,我又不会在里边下药。”她敦促他继续吃。“我是从你昨天的表现发现的,你好像挺喜欢我做的东西。”
周梦唯拉长了脸。他向来不喜欢别人猜出他心思,即使猜到的是这么小的事,他一样不高兴。
丢下仅剩三分之一的三明治,他扣好安全带准备出发。
“不吃了?”
他板着脸孔摇头,死也不吃了。
“怎么了……”栩儿从没遇过这么别扭的人,捧起被他丢在盒里的三明治,她捻了一小块进嘴里。没问题啊?西红柿很新鲜,面包也还温温的,吃起来跟平常一样啊!
他双眼直视前方,神色冷淡地问:“你上午为什么那么说?”
“你是说同情那件事?”
他没吭气,但见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我觉得你听了一定不高兴。”
他转头瞪她。“你懂什么?少用很了解我的口气跟我说话。”
想不到她却笑了。
“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自我们起过冲突之后,你已经没再用头一次那一种!很制式、很客气,很像戴了面具的声音表情跟我说话了?”
他心一惊。她没说他还真没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撒下了一贯的伪装。
熟知人性的他,很清楚人不容易对温良恭俭让的形象产生戒心——如果再加上俊帅的脸蛋跟好听嗓音,简直所向披靡了。
所以在外,他总会戴上无害的面具,好利用、说服或亲近目标人物;唯独对她不行,她带有某些特质,非常容易引发他极少表露的坏脾气。直视前方车况的黑眼不悦地眯紧。栩儿瞧了瞧他表情,试探问:“还要说吗?”
废话。他横她一眼。
“我爸之前跟我说过,跟人相处,该注意的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没说什么。你啊,不管是昨晚还是今早,所有言语都绕着‘关心’两字打转;虽然你说的是反话,你不需要,也不屑人家关心你,但!”她一耸肩。“我是觉得,如果你真的不需要他人的关心,你根本不会提―”
周梦唯突然将方向盘一扭,白色SUV像箭一样冲进路旁停车格;速度之快、之猛,吓了栩儿一大跳。
他倏地按下她往前倾的身子,突来的震荡让栩儿下意识抱住头,但他“啪”地解开安全带,抓住她手腕逼近。
他把她动作当成是害怕。“你放心,我从不打女人!”
“那你!”想干么?
还未说出第三字,她嘴巴已被堵住,他舌尖与唇瓣牢牢地掳获她,逼迫她配合他的吮啜,做出羞死人的回应。他舌尖勾住她掌赠、轻咬,直到她发出喘不过气的呜咽,他才嗤笑移开嘴,又轻又柔地咬着她耳垂。
只有这个办法可以让她闭上嘴。盛怒的他真的是豁出去了,在吻她的同时,他毫不担心她会一状告上她爷爷那儿,只要能阻止她继续揣测他心思,他什么都愿意做。
何况,栩儿昨晚还给了他伤害她的最佳利器。她说她关心他,还有,她喜欢他的吻,那么就来瞧瞧她的心意有多坚定。
“看样子你昨晚说的是真的,瞧你一副渴望的表情,怎么?很久没男人了……”
他低沉诱人的声音是如此地好听,吐露的却是伤人的话语。
栩儿回神,猛地推开他身子。
“假矜持。”他盯着被他刚刚吮红的唇瓣讽道:“你明明很喜欢。”
“我是喜欢,但不代表你可以借机欺负我!”她挺起胸膛不愿说谎。身体的感觉骗不了人,从小爸妈一而再提醒她,绝对要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打从昨晚看见他寂寞的眼睛,她就被打动了。她知道自己很自不量力,也可能弥补不了他内心的空洞,但她就是止不住想对他好,止不住想伸出小小的手,或多或少,给予他一点点的温暖。
她早就知道亲近他会是艰难的任务,也多少做好了被排拒的心理准备,但就算这样,骤然听到他的嘲讽,她还是受伤了。
“搞错了吧?你转头看一看自己的倒影,看你现在的表情,哪里像被欺负过的模样?”他眼神里满是恶意。
“我知道你的目的。”她再次忍下几欲夺眶的眼泪。“你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我怕你,你想看我后悔说过我关心你,告诉你,我不会的!不管你说再多讥讽我的话也一样,我不会改变的。”
周梦唯双眼一眯,到这种程度她还要坚持下去?她有病啊!
“关心我有什么好处?还是你要说你头次看见我,就爱上了我?”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原来。”他嗤笑。“我真是罪过啊,莫名其妙又教人给爱上,难怪你昨晚会说你喜欢我的吻……”
“至少我够诚实,”她好努力地板着脸瞪他。
“不像某人,不敢诚实面对自己。”他拉长脸。可恶,这家伙竟敢这么说他,但不讳言,确实被她说中了。
此刻盘旋在他心头的混乱与迷惑,是他过往三十年从未感受过的。从小在育幼院的生活,让他饱受同龄孩子的欺侮。他尤其痛恨节日,痛恨在父亲节母亲节时看见其它人全家团聚,而他,却只有一个人。
等他有能力离开育幼院,他便告诉自己,他要变强,没有爸妈兄弟姊妹或长辈疼爱他没关系,反正他也不需要。
他只要为自己而活,绝不再给任何节日、事物或机会,伤害自己。
这一切偏激,他全藏在温和无害的笑容里。是栩儿干净甜美温柔的笑脸与绵延不绝的关心勾出他心底的嗜虐性,教他忍不住想弄脏她,想见她哭泣。
但他没想到伤害是两面刃,他在嘲讽她的同时也看见了自己的扭曲。就像她刚才说的,如果他真的不渴望他人的关心,不理她就算了,何苦处处找她麻烦?
全出自莫名的执拗,在听见她说关心他的时候,他没办法不去试探;他极渴望知道,最后到底是谁落败。他相信一定是她。但同时他也觉得迷惑,搞不清楚让她知难而退,是否真是自己乐意看见的结果?
时间不多了,周梦唯朝车上时钟看了一眼,硬是抑下怒气继续开车。白色suv经过大安森林公园,来到敦化南路附近一楝大楼。
避理室警卫一见周梦唯,立刻打开地下室栅栏。
进电梯前,周梦唯拿出手机拨通电话。“董事长,我们到了。”
至于栩儿,则是紧紧抓着手上的纸袋,她映在电梯门上的脸庞,明显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