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离苦缓下情绪。“你阿灵哥什么时候走的,他怎么跟你说的?”
小乙把唐灵说过的话说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可宁离苦越听越觉不对劲。
他交代小六子的事呢?敢情没传到唐灵耳里?
要搞清楚这事,只能去问一个人。他再问小乙:“你知道小六子家在哪儿?”
“知道啊。”
小乙热心,还直接把他领到小六子家门口。
“小六子就住这儿,我帮您喊他——”
“不用。”宁离苦挡下小乙。“我只要再确认一件事,那天唐灵要你把纸鹞交给小六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乙回想。“巳时吧,那时我已经吃完早膳好一阵子了——”
宁离苦眯起了眼睛。他那天把钱囊交给小六子,是早膳之前。换句话说,小六子若有按他交托做,没道理唐灵还要请小乙转交纸鹞。
他懂了,小六子这鬼灵精,八成私吞了那银两。
他那时的预感没出错。想不到一个小娃儿才几岁,就知道见钱眼开了。
他忍下怒气,掏了块碎银给小乙。他想,接下来的事,不适宜让小乙看见。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你去玩吧,其他事我来就好。”
“谢三爷。”揣着碎银,小乙欢天喜地走了。
接下来——他朝合起的木门一望,是抓小六子出来好好问个清楚的时候了。
他弯身捡了块碎石,不轻不重朝门上一丢。
须臾,就见门扉悄悄开了点缝。
宁离苦清楚小孩子的心性,要门外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好奇探头瞧一瞧,他就趁这机会逮人。
小六子头刚探出,还没看仔细呢,后领就被揪住了。
“三、三、三……”一见是谁抓住他,小六子吓得脸都白了。
小六子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那天晚上,小六子爹回来之后,他就把钱囊交了出去,想当然他说了谎,说那银两是他在路边拾到的。小六子爹也不是什么拾金不昧表率,看见白花花银两自然吞了下来。
麻烦的是,小六子的爹突然决定不离开花街了。
都不晓得小六子听见他爹的话时,那张脸多白。
可有什么办法?他又不能逼他爹改变主意,所以只好躲在屋里,成天提心吊胆,就怕宁离苦会回来找他。
“你给我说清楚。”
宁离苦赶了五天路——被绑回去三天还有他自个儿骑马的两天——可说没什么合眼,他此时模样多憔悴不难想像,原本一双淘气的眼现在布满血丝,加上担心唐灵,他脾气就像快爆开的火药,一触即发。
小六子哪堪吓,哇地一声全招了出来。
这死孩子!
宁离苦听得怒火中烧,拳头捏紧狠狠一捶——是没打中小六子,拳头就擦过他头侧大概一寸处。
小六子一噎气,吓到尿湿了裤子。
“这是给你的教训,我信任你,你却反过来背叛我。说我跟你相识不久不了解你就算了,你阿灵哥呢?他待你不薄,你却这样回报他。”
“我、我知道错了……”小六子猛哭。
说真话,那一日,小乙带着纸鹞过来时,他就后悔了,只是罪恶感再大,还是敌不过银两的诱惑。
宁离苦放下小六子,说来说去全都得怪他自己,他早先干么偷跑呢?还有,他之前为什么老不守约定,喜欢跟大师兄玩什么你追我跑游戏;要不是因为他个性顽劣,他今日会遇上一个更顽劣的小六子来给他教训?
老天爷啊老天爷,祢这个报应可来得真是狠啊!
宁离苦摇摇晃晃走出小六子家门,绷紧五日的心神却落得一个白费心机的下场——他摘下头巾不断捶打着脑袋。想想唐灵会怎么想他?明明说好隔天就会去找他,他不但失约了,还被自个儿师兄像绑猪似地带走。他要小六子帮忙的事小六子也没做,唐灵肯定会以为他是在说谎骗他——
宁离苦钻出小巷,抬眼便是三楼高的芝兰楼,想起小二说唐灵那日还带着纸鹞去找他——他蒙着脸一阵申吟,几乎站不住脚。
不行,现在不是灰心的时候。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城里一定有人知道唐灵下落,或许是芝兰楼里的姑娘——还是同在里边打杂的仆役——他脑子胡乱想了几个可能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的。
小二一见他回来,立马拉开椅子要他坐下休息。
“瞧您气色这么差,坐坐坐,小的马上帮您倒杯热茶——”
但宁离苦现下要的不是茶,他塞了块碎银给小二。“小二哥,你在城里人面广,不知有没有熟识芝兰楼里的人——我是说当差的。”
“是有一个。”小二答:“外边人都喊他阿胜。三爷有事?”
“我想跟他打听个人,他也是在里边当差的。”
“那好。”小二一口答允。“今儿个阿胜过来打酒,我定跟他提您在找他。”
“谢谢你。”知道有个人可以打听唐灵消息,宁离苦心稍安了一点——足够他张嘴吃个包子喝碗粥的一丁点。想他一路惦记唐灵安危,真可叫茶饭不思。
就在他吃罢准备起身,不意听见邻桌的对话。
旁桌一纨裤公子夸耀似地聊起。“我昨晚上芝兰楼见过她了,真没想到,那家伙还真是如花似玉的美姑娘。”
另一人附和:“真不晓得她姥姥是怎么教的,还真是厉害,她做男孩打扮在城里游走多久,竟没个人发现她是个美娇娘——”
“你们说的是谁?”
“就唐灵呐。”纨裤公子答:“你应该听过,先前外边有群孩子常阿灵哥长阿灵哥短的——”
“我记起来了。”问名字的公子哥大笑了两声。“不晓得那群孩子知道他们的阿灵哥其实是阿灵姊——会是什么反应?”
他有没有听错?他们怎么会说唐灵是女的?宁离苦皱起眉。
但阿灵哥这名字——确实是小六子、小乙他们常喊的,不会错!
所以说——唐灵是女的?!
唐灵其实是个姑娘家?!
惊愕还未回复,他接着又听见教他更加震撼的事。
“谁理他们。”纨裤公子折扇一扇。“我现在满脑袋全是她的倩影,你知道芝兰楼那鸨嬷多机巧,说什么她还没正式挂牌,收了我三十两银就只让我瞧她一眼。”
宁离苦吃惊地瞪着手上的空碗。他们的意思是,唐灵现还在芝兰楼,而且还成了未挂牌营生的花娘?!
这怎么回事?不是说唐灵到她亲戚家里帮忙——
不行!他得把事情弄个清楚!怎么他才离开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光怪陆离的事?
宁离苦正要起身,纨裤公子又说话了。
“总而言之,不管花多少银两,我都要找她过来伺候我。你们知道我打算怎么办?”
其余三人摇头。
“叫她穿回男人衣裳,然后跟我共乘楼船游遍江南,夜里,我再将她衣裳一件一件剥下……”
“真坏啊你。”众人婬笑。
听到这儿,宁离苦心头一把火起,暂时取代了听见唐灵是女儿身的惊愕。
先不论唐灵是男是女,就单凭那几个坏胚的算计,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忍不下这口气。
只见他捻碎盘中未吃完的土豆,拈了块米粒大的碎片,相准纨裤公子眉心,一弹。
纨裤公子即刻捂额大叫。“痛死我了,谁打我?!”
宁离苦不吭气,迳自跟小二要了间房休息。
惩罚就这么一点?
当然不!
一进了房间,他从窗子跃出守在高处,待纨裤公子出了客栈,他摘下头巾罩住鲍子哥儿双眼,兜头一阵痛打。
“饶命饶命——”纨裤公子连连求饶。
宁离苦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一觉教训够他立刻收手,算是帮唐灵出口怨气,谁要这家伙满脑子龌龊。
倒在地上的纨绔公子全不知自个儿得罪了谁,又是谁打了他。一晕乍起,他回头望望空无一人的街巷,要不是身上瘀伤历历在目,他还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鬼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