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保罗瞪着手里的银戒,脸色一沉,马上把它牢牢扣回她的掌间。
“我不收。”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随便你,留在我这里,我待会拿去典当。”她故意把话说得极不客气。
“你敢?!”尚保罗月兑口而出,颈间动脉暴戾地鼓动着。
“如果能帮助更多的人,我为什么不敢?”吴心兰一恼,把戒指用力地握在掌心,口气益发坚定。
他望着她脸上的愤慨,忽而抿直了唇线,冷冷地说:“好,你把戒指拿去当吧。”
闻言,吴心兰愣在原地,看着他一脸的寒漠,她反倒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了。
她刚才说的只是气话啊……属于他的东西,她是不会随便代他作决定的。
尚保罗望着她的不知所措,并没有上前安慰她,只是毫不保留地说出此时的真实心情——
“如果我们这段时间的感情,你可以就这样随手宣布放弃,那么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就当我的感情被一个没血没泪的女人给欺骗了。”他别过头,唇边漾起一个自怜的笑容。
“你该知道在投入这段感情前,我的挣扎只会比你多,而不会比你少。是你听不下别人的意见,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你不要把错误全推到我身上。”她闷声说道,鼻间一阵酸楚,拼命掐着掌间的戒指。
她只要一想到他很快就要回去英国,她就没办法阻止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即使他拼命保证长距离恋爱不会造成困扰,她还是无法相信平凡如她,能够拥有他的爱情。
“哪一对情侣没有争吵过?”他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颚,深瞳中有着少见的锐利——盯得人无处可逃。“但是,绝对没有人像你,一碰到问题就急着要分手的。由此可见,你对我相当没信心。”
“我不是对你没信心,而是对我自己没信心。”她想笑得自然些,却不小心红了眼眶。现在分手,至少不会有太多感伤吧。“我们真的不适合,让我离开吧。”
“你有没有良心?你说的还是人话吗?”尚保罗怒火勃发地扣住她的肩膀,手指全陷入她的肌理中。
“对不起——对不起……”她低下头,眼泪一颗颗掉落到地上。
尚保罗捏紧拳头,蓦然侧过身,拳头火爆地狠击向门板。
砰!
吴心兰的泪水掉得更凶,她不敢看他,就把他的戒指放在门边的玄关桌上。
“慢着。”他出声喝道,一手压住门,不让她打开。
她没说话,只任泪水滑下脸庞。
看着她的泪眼婆娑,他心头一紧,缓缓伸手擦去她的泪水,深吸了口气,他终于定下了心。
他相信,只要他们两人交往的时间够久,她就会知道他是相当专一的人。毕竟,他的外貌及行事,看起来的确不是一个容易让人安心的对象。
但,该如何争取时间呢?在他将回英国之际?好吧,既然和她讲理说不清,那就休怪他使出平日的耍赖绝招了。
“算了,你把戒指拿去当吧。”尚保罗拿起玄关桌上的银戒,硬是塞到她手里,还帮她拉开了门。
吴心兰看着他唇边的恶魔微笑,眼泪倒是被他翻脸如翻书的表情给吓停了。
“你——你想做什么?”她防备地问,不相信他会那么轻易放人。
“你如果典当了这只戒指,就代表你已经自认可以全权处理我的一片心意,那就代表了你要对我的感情负责。”尚保罗干脆把自己手上的那只银戒也一块拔下来,二话不说地也塞到她的手里。“拜托你,连这只也一块拿去。这样才能显出我对你的心意有多深重。”
吴心兰睁大了眼,抓着两个戒指,拼命想塞回他的手里。他怎么老是不按牌理出牌!
“你不要每次都用强词夺理来敷衍我。”她用尽全力,却完全扳不开他的手劲。
“强词夺理也是为了希望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试着和你沟通啊。”尚保罗反掌握住她的手腕,炯亮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去找一个和你相同世界的人,好不好?”她的手掌一松,戒指再度落到玄关桌上。
“如果找到一个人真的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何必在这边和你东扯西扯?一向就只有我指使别人的份。”他说。
吴心兰咬着唇,不许自己做出任何回应。他这样的死心塌地,没有女人会不开心的。可是,她就是不放心嘛!
尚保罗抿直了唇,见她仍然一脸的固执,遂道:“算了,我不想再求你了。你要走就快走吧!”他好心地帮她打开了门,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送客,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自语着:“你早点回去也好,先替自己做一些心理建设,将来才不会对一些‘意外’感到措手不及。”
“什么意外?”她站在原地,一脸恐惧地看着他。
“没事啊。”尚保罗故意悠闲地一摊手,奉送给她一个灿烂如花的笑容。“我只是好心地想告诉你,我打算重新追求你,大张旗鼓、大费周章的那种追求喔。我好想知道手拿一千朵玫瑰送到你手里时是什么感觉。还是,你比较喜欢我送一卡车的巧克力?再不然,我歌喉不错,我拿把吉他到你们公司唱情歌给你听也可以,或者,我买下电视时段……”
吴心兰愈听,脸色愈是恐怖,他根本是想毁灭她的世界。
“你敢!”她惊叫出声,后背开始冒出冷汗!
“如果这样做能留住你,我为什么不敢?”尚保罗冷着脸,将她刚才的话回送给她。
吴心兰咬着牙关,瞪着他。最后,她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抬高了脚用力地踢向他的小腿。
“好痛!”他惨叫出声。
“活该!”哪有人追求女友是这么蛮横不讲道理的。
“如果你是真的讨厌我,我不会那么不识趣硬要缠在你身后,但你不是。我愿意为你改变我的自大,但是你也要给我时间改变啊。”他开始讨价还价,就不信她会有他固执。
“你快回英国了。”她抿着唇,坚持地说道。
“所以才更要努力把握时间,了解彼此啊。只要有心,天下根本没有改变不了的东西。不然,这样吧!”他眼睛一亮,显然又想到了新法子。“从明天开始,我就和你同进同出,一起体验你口中的‘真实人生’,如何?”
尚保罗一拊掌,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出这个法子。
“你不要妨碍我的生活。”她低喊出声,拼命推着他的胸膛,好像以为只要将他推进房间里,他这个人就会消失了一样。
“我是在参与你的生活,谈不上妨碍。如果你不让我参与,那我就只好按照刚才所提议的追求方式,来保全我离台之后的男友专属权啰。”尚保罗黏着她的手不放。
她瞪着他,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可怕局面。
铃铃、铃铃——
“我去接电话。”尚保罗拉着她的手,一块飞奔到电话边。
“喂,老大——有何贵事?”尚保罗笑容满面地看着她一脸的阴沉。原来她气到最高点就是这种臭脸啊。
他成功地把她困在他的长腿之中,只是不小心被她狠狠拧了一下——痛得他龇牙咧嘴就是了。
“小道消息指出,某八卦杂志知道你停留台湾的消息,正在追踪你的一举一动,自个儿小心一点。”话筒另一端的尚杰交代道。
“真的吗?”他扬起一边唇角。
“为什么你声带窃喜?”尚杰疑惑地问。
“因为有利可图啊。”尚保罗“啵”地在吴心兰脸上印了一个吻。
“你的女神在旁边,对吧?不打扰两位相亲相爱了。机票已经订好了,下星期六,设问题吧?!”
“你到时再提醒我,感谢万分。拜——”尚保罗挂断电话,仍然像八爪章鱼一样地黏在她身上。
“放开,我要回家!”瞪着他牢牢钳在腰间的双手,她再度对着他的手臂又揪又拧。
“我和你一块回家,顺便去拜访伯父伯母。”尚保罗马上答话,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哼着歌,一副天下无事的姿态。
她捏人好痛,可是他才不要表现出来哩,免得她以后都拿这招治他。
“我爸妈去屏东了。”见他被拧得毫无反应,她倒是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
“那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呢?晚上就留宿在我这里吧!”他满脸善良地看着她。
“待在你这里才是最危险的事。”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径自往门口走去,偏偏身后的拖油瓶,怎么样也不肯放手。
“在你没有同意继续让我了解你之前,我不要让你离开。”尚保罗甜甜蜜蜜地搂着她的手臂。
“你这个骗子!”她双手叉腰,已经不自觉地出现了强硬姿态。“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黏着我的。”
“你说得没错。既然我们都有了这个共识,那就别再争执了吧?”他朝她抛了个媚眼,继而笑容可掬地拥着她的肩,像个初吻成功的少男。
“我们去买果汁,我吼到喉咙都干了呢。相亲相爱两人组出发了!这可是我们沟通的第一步,借着挑选饮料的过程中,我才可以知道你喜欢的是哪—类的饮料、什么样的零食——”
“你安静一分钟,可以吗?”为什么她有种预感,她注定摆月兑不了这个男人?她真的没有法子反将他一军吗?很不服气哩。
“可。”他给了她一个天使微笑。
“我要改戴眼镜去买饮料。”吴心兰威胁地说道,把随身携带的大眼镜拿出来。
“没问题。”他一挑眉,一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模样。
等到吴心兰换下隐形眼镜,真的戴着那副他嫌弃了一百次的眼镜出来时,他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戴了墨镜。
吴心兰宣布放弃,一个敢在晚上九点戴墨镜出门的男人,你还期待他有什么不敢做的!
两人手挽着手走出饭店,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一台照相机正对着他们按下了快门。
*****
尚保罗承认自己经常一时冲动,不过他也能很自信地说——他的一时冲动多半能让他有收获。
昨天,他决定了要参与她的生活,今天下午他就非常认真地守株待兔等在她办公大楼的门口。
他的侦探费用可不是白花的,这一天下午她是要定期出去探访老人的。
一个人能守着生平的第一份工作四年不变,除非是像他一样拥有对工作的热烈喜爱,否则就是对工作这回事麻木不仁,才禁得起长年累月的毫无变化。
当然啦,他的死心眼傻瓜兰,实在也是有可能因为工作稳定、待遇合理,而一直在这份工作上待到退休吧。
不过,他相信那丫头是软心肠的,否则嘴拙的她,何必每每为她的工作据理力争到脸红脖子粗,还为了他的作品标价太高而和他争执社会的不公。
她啊,真是一点都不会为她自己着想。他的钱赚得愈多,她不就愈能享福吗?
可他就爱她这份傻气呵。尚保罗颊边的微笑很梦幻,衬得他原本就好看的五官更加俊美出众。
啊!他的女人出现了。
瞧她卸去大眼镜后,秀发飘逸,五官清雅细致,一件浅蓝绵衫,一身深蓝牛仔裤,清纯又俏丽,看他把她照顾得多好啊。
“傻瓜兰!”尚保罗走出车外,朝着大楼门口叫了一声。
吴心兰惊跳了下,下楼梯的脚步差点踩空。她才往前一瞧,马上就想躲回大楼里避难。
但是,她太清楚他的个性了,要是她就这么往回走的话,他一定会用一种声势浩大的方式,把她弄到下不了台的。
吴心兰头皮发麻地拎着她的纸袋,用跑百米的速度冲到他的车子前面,倏地钻进副座,猛地一声关上车门。
“亲爱的,你来了!”尚保罗笑嘻嘻地坐回驾驶座前,给了她一个热情的吻。“妈妈咪亚,你今天可爱得像一颗朝露。”
“有人在看,你不要这样啦——”她努力地想把他推在一臂之外,可惜成效不是太好。“你做这些举动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她已经羞愧到不敢去看车窗外路人的反应了。
“不会啊,反正我已经被人家看得很习惯了。”他卷着她的发梢玩,决定明天带她去把头发弄个大波浪——她拥有那种让人不会胡思乱想的清纯性感。“所以,你也要学着习惯喔。男朋友太帅,有时候是会有一些困扰的。”
“厚脸皮。”吴心兰戳了下他的脸颊,然后急忙忙地拎着纸袋,就想下车。“我不能和你扯了,我要去探访一位朱婆婆,我和她约了十点,不可以迟到太久。”
“好。”尚保罗不慌不乱地按下中控锁,让她拉不开门。接着,他侧过身,帮她系好了安全带。“坐好啰,我们要出发了。”
“‘我们’?!”她微张着唇,怔愣地看着他,又让他偷走了一个吻。
“对啊,我自愿担任你的司机及小弟啊。怎么走?”尚保罗踩下油门,直驱而上市区的主要道路。
“你还是别去好了,朱婆婆那里很乱,而且她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吴心兰看着他神清气爽的侧脸及车内一尘不染的洁净舒适,忍不住这样对他说。
“放心吧,我的忍耐力一流。”尚保罗流畅地转着方向盘。“左边?右边?”
“右转,然后下一个红绿灯再右转。”她忍不住皱着眉头对他说:“如果你真的坚持要送我去的话,待在外面等我就好了。我第一次去朱婆婆那里时,都会觉得不舒服了,更何况是你。”
“我们打个赌吧。”尚保罗的车停在红灯前,回头冲着她一笑。
“如果我撑得过朱婆婆这一关的话,你就答应我,在我们交往的过程中,再也不三心两意?”
吴心兰凝视着他,内心百转千回。
她不是傻子,他对两人关系的努力经营,她都看在眼里。和他在一起时,是她这辈子最任性的时候,可他懂她任性的背后,其实是源自于没有安全感。所以,他没对她的反反复复灰心过。
今天,既然他主动跨入她的工作范围,那么她本来就该给他机会。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在彼此的价值观之间,找到一种妥协的模式。
如果他真能接受她想为社会付出的理念,那么她为什么不能把他当成终生对象来考虑呢?而关于那些造成她自卑的世俗条件,如果他都不介意了,她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重点是——如果他真的熬得过朱婆婆那一关的话。
“成交。”吴心兰坚定地点头,并主动地倾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你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再阵前退缩?”他难以置信她这个死硬派,居然这么快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如果你撑得过朱婆婆这一关的话,我发誓我会直接把你带回家,介绍给我爸妈认识,这样可以了吗?”她抬头给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看她如此笃定,尚保罗的心里却开始发毛。他即将要踏进去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炼狱啊?
宝蓝色车子依着她的指示左弯右转,由主要干道驶进了次要道路,再进入了羊肠小径。
“我们下车吧,这里车子开不进去的。”她说,先下了车。
尚保罗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纸袋,再把她的手掌拢入他的臂弯里。两人并行踏上了一条满是腐烂纸板、破碎酒瓶,根本辨不清真面目的垃圾道路。
尚保罗穿着凉鞋,几度感到异物拂上他的脚板,可他为了得到美人心,仍然佯装不以为意地勇往直前。
吴心兰看着他几乎要痉挛的嘴角,她用手指点点他的脸颊。“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男子汉大丈夫,一点脏乱算得了什么?”尚保罗一拍胸脯、豪气干云。
“对啊,和朱婆婆的屋子比起来,这里的脏乱确实只能算‘一点’。至少这里还比较通风一点。”吴心兰挑眉看他,唇边还带着一个看好戏的笑容。
尚保罗的脚步僵在原地一秒钟,才有办法继续往前走。
士可杀不可辱,拼了!
与她走过垃圾小径,尚保罗站在一排“房子”前。
严格来说,这里实在无法称之为房子,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格一格用木板搭出来的空间。
“这里都有人住吗?”他问,已经闻到了一股酸臭的味道。
“有,多半是一些游民和无处可去的退休老人。”她回答道,在一间房子前停了下来,笑着挪揄他不敢用力呼吸的样子。“算你运气好,我今天多戴了一个口罩。”她掏出一个绿色口罩递给他。
“为什么不早点——”他快手接过,最后几个字吐在口罩里。“拿出来。”
“你这样算不算出局了?”她边戴口罩,边揶擒着他一副随时要昏厥的样子。
“不算!因为你也戴口罩。”他强辩道。
“你想一想,连我都戴口罩了,你可要有心理准备喔。”她紧握了下他的手,转身敲了敲门。“朱婆婆,我是心兰,我自己开门进来了喔!”
一股混着尿酸味及人体不洁味的气息朝着尚保罗直扑而来,他屏住呼吸,皱着眉头跟在她身后。
“朱婆婆,我是心兰,你在哪里?”吴心兰戴上手套开始收拾铺在地板上各处的纸箱,一时间尘土四逸。
“啊——”尚保罗瞪着自己的脚,尖叫声闷在喉咙里。“有蟑螂。”他已经很久没在现实里看过这种生物了!
“对啊,偶尔还会有老鼠。”吴心兰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尚保罗板起脸孔,嫌恶地看着这间处处堆满纸箱与保特瓶的房间,即便隔着口罩,他还是差点被屋巾的臭气冲天给熏昏。
“不要在朱婆婆面前露出这种表情,这样很不礼貌。”她压低声音对他说道,继而接过他手里的纸袋收到室内唯一的柜子里。
她拿出一个垃圾袋,蹲去收拾地上的保丽龙碗和卫生纸、垃圾,同时扬声对着角落喊道:“朱婆婆,吃饭了。”
“心兰吗?”一个老婆婆突然从角落的一处纸箱里露出头来。
尚保罗被吓了一跳,傻傻地看着那个脸色黧黑、干瘦如柴,长得根本是童话中“糖果屋”吃人巫婆翻版的老婆婆。
“你是谁!”朱婆婆用敌意的眼神看着他。
“我——我是她的……男朋友。”尚保罗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从他的距离可以清楚地看见朱婆婆脸上、臂间久未清洗的油黑陈垢。
他起了一臂的鸡皮疙瘩,因为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痒。
“走开!”朱婆婆拿起一块石头丢他。
“朱婆婆,你别生气,他是来帮忙的,他还带了鸡腿便当给你吃。”
吴心兰连忙上前,把朱婆婆从纸箱里扶了出来,满意地发现她今天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鸡腿?”朱婆婆咽了一口口水,抓抓发痒的头。
“对,我先收起来,等我们洗完澡了,我就把便当拿给你吃。”吴心兰塞给尚保罗一个水桶,暗示他快点出去。“我要帮朱婆婆洗澡,你去外面的水龙头帮我提水进来。”
尚保罗飞也似地跑开,逃难般地离开了屋子。
才走到屋子外头,他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以为所谓的探视老人,只是礼貌性地探访一体状况,做一些口头慰问的动作,万万没想到自己踏入的地方,居然是个可以和第三世界较劲的贫穷世界。
尚保罗走到水龙头边,看着自己已然脏污的裤管和染了灰尘的手,再看看手里的水桶,不禁仰头对着天空笑了。
一直以来,他以为两人之间,他是优越出色的。结果呢?在朱婆婆的心中,心兰远远好过他一百倍。
和她相较之下,他自惭形秽。
他不是没做过慈善,事实上,他每个月都固定捐出颇大的一笔款项给失学儿童。但是,他无法像她这样挽起袖子,在第一线付出她的关怀。
如果他当初想留她在身边的原因只是心动,那么他现在则是百分百地对她心折且心服了。因为如果艺术或创作的最高级就是人性的感动,那么她给予他的感觉,正是这种极致的表现。
他好爱、好爱这个善良到不行的女人!就算心机用尽,他也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尚保罗关上水龙头,活力充沛地拎起满满的水桶推门而入。“心兰,水来了!”他中气十足地喊道。
吴心兰正扶着朱婆婆在板凳上坐下,她惊讶地抬头看着他的笑眼。
他怎么了?刚才还一副愁眉苦脸,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怎么现在就变成古道热肠的人了?
“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他把水桶提到她的身边,这才发现朱婆婆双腿以下空荡荡一片。
他喉头一紧,狠狠地咬住了下唇。
拿别人的不幸和自己相较,才感觉到自己的幸福,是种残忍的二分法。但是,这辈子,他从没有像此时一样,感觉自己这么幸福过。
他现在知道屋子里为什么要铺满纸箱了;因为这是朱婆婆在屋内行走时,最舒适的方式。
同样是人,为什么遭遇却是如此天差地别?
他望着吴心兰拧了一条毛巾,开始帮朱婆婆擦脸。而朱婆婆闭着眼睛,看起来很舒服的模样。他眼眶一红,连忙仓惶地低下了头。
吴心兰见状,以为他终究是不能忍受这里的环境,所以替他找了个借口让他离开。
“你帮我把屋里的纸板拿到外头,再把外头那些新的纸板搬进来。”她说。
“好。”尚保罗沙嗄着声音说道,根本没办法抬头看她。低着头把她交代的工作做完,又帮着简单打扫了屋内的环境,他们才一块和朱婆婆道别,走出了屋子。
“你表现得很好。谢谢你。”吴心兰月兑下口罩、手套,拿出袋子里的洗手乳,拉过他的手到水龙头底下,微笑地为他清洗双手。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提水回来之后的态度迥然大变,但是她却很肯定他后来的表现。朱婆婆没再拿石头丢他了,不是吗?
他与她——将会很好、很好、很好!
尚保罗低头看着她细瘦的身影,鼻间一酸。“和你相较之下,我很差劲。”
“今天是你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你已经很棒了。”她抬头想鼓励他,却被他吓得一阵结巴。“你……你在哭?!”
她不说还好,才一说完,他一个俊美非常的美男子,居然抱着她的肩膀痛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泪水,只好比照他平时的方式,拥住他又拍又搂的。
“我只是觉得——觉得很心酸、也觉得很感动。”他睁着泛红的眼,沙哑说着,同时用手抚着她纯真的脸颊。“有你在,让我觉得世界更美好。”
“傻瓜,那也不用哭啊。”她揉揉他及肩的发丝,为他此时的脆弱心动不已。
“我也不想哭啊——很丢脸耶……”他喃喃抱怨着,把脸颊埋到她的颈间,还是继续掉眼泪。
“一点也不丢脸,你哭起来还是很美啊。”吴心兰笑着在他颊边印下一吻。
此时,觉得自己好幸福的她,根本没预料到,她的人生即将在下午展开一场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