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四人在夜里风尘仆仆地赶着路,寒风刮过华泽兰脸颊,刺得她脸庞发疼。
“紫蓉,他还好吗?累吗?他衣服穿得少,可冻着了吗?”华泽兰一路上频频地问道。
“姊,他若有任何不妥,我第一个告诉你。”华紫蓉气息微乱地说道。
“这野人连汗都没滴上一颗。”华永清脸色青白地说道,举起腰间葫芦喝了一口水。
“叔父,他日后是我夫婿,您说话别这样。”她柔声说道。
“你真信了他没做那些事儿?”华紫蓉问道。
“我当然信他。”华泽兰的手扶着莫稽肩膀,明知他感受不到,却还是以巧劲替他按揉着,只盼着能为他褪去些许疲惫。
“紫蓉,回府之后,你便帮我将红嬷找来,奸让我将事情再问个清楚。若他真是被冤枉的,那我就替他平反。倘若不是……”
“那又如何?”华紫蓉问道。
“我会劝他回头是岸。”华泽兰说道。
“万一他被官府捉住,送入大牢呢?”华永清问道。
“若他能对我不离不弃,我未何不能呢?”华泽兰说道,将脸颊贴紧莫稽湿透的后背,长叹了一声。
“同命鸳鸯吗?亲侄此心,当真可敬可佩啊。”走在最后方之华永清脸上浮出一道贼贼冷笑。
华泽兰不想再起争执,而华紫蓉也累得没有力气接话,一行人便因此而陷入了沉默赶路旅程里。
几声鸟啼声之后,远方天色开始亮出一道橘黄。
当天际成片云朵都被映得刺目时,他们四人总算是到达了山脚下,月兑离了苍山那几道危险路径。
“莫稽,放我下来。”华泽兰才站到地面,便回身抚着他胸口,拿出手绢替他拭汗。
“前面怎么这么吵?”华紫蓉踮起脚尖,眯着看着前方一阵黄沙烟尘。
“不会是碰到了盗贼吧!”华永清突然大喊出声。
“莫稽,护着我们后退。”华泽兰急忙说道,提心吊胆地揪着他手臂。
莫稽往前一跨,像座石堡般地伫在他们三人面前。
华紫蓉抽出腰间细剑,随时打算与来者对抗。
只见——前方黄沙滚滚间,渐渐出现了几名骑马蒙面大汉。
“姊姊,来者不善。”华紫蓉低声说道,将姊姊推到身后。
华泽兰伸手到腰间紧握住匕首,紧偎在莫稽身后。
“你小心,这刀交给我保管!”华永清抽走华泽兰手里匕首,后退了一步。
“叔父,把匕首还我。”华泽兰低呼出声,却没法子抢回匕首。
“唉呀,果然是早起鸟儿有虫吃。这两个水女敕女敕的小泵娘,看得老子我心痒痒啊!”为首男人一瞧两位姑娘姿色,便嘿嘿直笑着。
“大哥,这男人身着黑色短衣,身材高大,左耳之上还有两丸胎记——莫非就是苍狼?”盗匪间有人大叫出声。
“管他是不是苍狼,挡了我快活路——”为首盗贼一看那个巨人双眼发直,一副木头模样,自然不将他放在心上。“便是苍狼也要他变成死狼,动手!”
一声令下,盗贼们在瞬间朝着苍狼一拥而上。
“别让他们伤了人!”华泽兰急忙对莫稽说道。
莫稽猛虎出柙地直攻向那几名马贼,他虽是力大又身形敏捷,但他手里没兵器,空手白刃地对上那些长枪、利矛、大剑,很快地便被砍伤了好几处。
华紫蓉一手使剑,护在姊姊前方,看见了莫稽身上伤口,不敢惊呼出声,就怕姊姊听出她的担忧。
“啊!”
突然之间,一声痛苦嘶吼,从莫稽口中惊天动地响起。
“叔父!你——”华紫蓉回头一看,几乎魂飞魄散。
叔父手里的匕首,竟笔直地捅入了莫稽后背。
“莫稽,你怎么了?受伤了吗?”华泽兰双手慌乱地模索向前,脸色惨白地问道。
华紫蓉扶住姊姊手臂,目光发直地看着莫稽血流如注的后背。
“他刚才一个转身,朝我逼近,我以为他要杀我啊!”华永清跌坐在黄土上,害怕地颤抖着。
“他怎么了?”华泽兰揪着妹妹手臂,急得泪眼汪汪了。
“哈哈!天助我也!”盗贼长剑一挥,在苍狼肩上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啊!”莫稽狂啸出声。
一道腥热液体喷上华泽兰眼睛。
“莫稽!”
华泽兰蓦睁开眼,她看见——
莫稽一双犷野黑瞳正痛苦地怒瞠着,那岩石般坚硬脸孔正因为痛苦而扭曲着。
她,看得见他了!
“不!”华泽兰看见他口吐鲜血,全身沐血——
她惊呼向前,众人却抢先她一步,长枪、棍棒全都纷纷落在他身上。
莫稽以臂挡剑,血光乍爆,飞溅黄上。
“不!你们别伤他!”她拚命地想往前冲。
“姊姊——”华紫蓉揽住姊姊的腰,只怕盗贼刀剑无情。
“你别挡着我,我得去救他,他全身都是伤。”华泽兰拨开她的手,无视于刀剑纷落地直冲向莫稽。
“你看得见了!”华紫蓉惊呼出声,也跟着姊姊往前冲。
“放开他!”
华泽兰之大叫声掩没于黄土间,盗贼不耐地朝她挥出一刀,刺中手臂。
“姊姊!”华紫蓉反手一刀,杀得盗贼后退一步。
她搂着姊姊身子,尽力地想将人藏到身后。
可华泽兰不肯俊退,也顾不得自己伤口,她一迳地捣着莫稽身上喷泉般的血柱,恨不得能代他受伤。
“姊姊,你快松手啊!”华紫蓉急得大喊。
华泽兰抬头望着四周逐步逼近之盗贼,她紧紧抱住莫稽身子,心碎地哭喊出声:“莫稽,快逃!逃回苍山,逃到没人找得到你的地方——快跑……”
莫稽听见她声音,大吼一声后,一个跃身而起,巨硕身影旋即往山上树荫间疾奔,闪电般地消失在树丛之后。
鲜血洒在他跃过之黄土地间,像落了一场红雨。
“我该叫他忘了我的,是我害他受伤的……”华泽兰瞪着那些鲜血,再也承受不住这番痛苦。她纤弱身子摇摇欲坠地瘫倒于地上,双眼一闭,昏厥了过去。
“碍事的大个子走了,咱们现在好好快活吧!”盗贼举起长剑,划破华泽兰身上衣袍,露出那雪白肌肤。
“放开我姊姊!”华紫蓉倏地击出柳叶剑,挥开盗贼的攻击。
她伤了一、两名盗贼,但毕竟寡不敌众,很快地便被几柄长剑伤到被迫缩在姊姊身边。
华紫蓉看着不知何时已卧倒在一旁,生死未卜的叔父。
她举起长剑,打算给姊姊和自己一个痛快解月兑。
“敢动我西门豹的人,你们找死!”
平地里,突然响起一声冷啸长吟,音声未毕,几名盗贼已在瞬间口吐白沫地倒于黄地之间。
华紫蓉蓦然抬头一望,只见西门豹手执长鞭,坐于骏马之上,正用他那双似笑非笑妖眸直锁住她的眼。
“只要你开口,我便出手救你。”西门豹说道,一双媚眸直勾勾地瞅着人。
华紫蓉心头一凛,感觉自己再度踏入地狱流沙之间——
为什么她就是逃不开这个男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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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稽!快逃!”
华泽兰从梦中惊坐起身,绣花锦被自她身上落下,露出一身纱罗单衣。
她心魂未定地抬起水眸一望——琉璃屏风依旧搁在床榻边,边柜上那盏青釉灯盏里之灯捻,也如同往日夜里一样地燃得明亮。
这是她居住多年的房间。
但,方才之梦境,却不是一个梦!
半个月前,莫稽负伤逃回苍山,她和妹妹及叔父则为西门豹所救。
华泽兰移动身子,想要走下床榻,一阵头晕却又使她坐回了床榻上。
她捂着头,只觉得回家之后,老犯头痛,莫非是她在夜晚总不得安寝,身子才会日益虚弱吗?
可她怎么有法子入睡呢?一想到莫稽伤得那么重,她便心痛到辗转反侧啊。
紫蓉告诉过她,说是莫稽回山几日后,苍山脚下出现了几名女子,个个哭天抢地叙说她们被苍狼掳上山、被囚禁于石屋间之惨状。可她们却又个个绫罗绸缎,手戴金银珠宝,丝毫没有一点可怜样。
她知道石松不敢私自放了她们下山,那必然是莫稽所下命令。此举代表了莫稽身子已无大碍!但她没有亲眼目睹,她又怎么有法子安心呢?
“姊姊。”门被轻敲了两下。“我和叔父带着大夫来看你了。”
“我……”我没事。
肮间一股剧痛感觉,让华泽兰咽下了话。她忍住痛,想拿过斗篷覆住自己,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无力拎起衣裳。
妹妹和叔父请大夫来看过她几次,都说她惊吓过度,体虚欠调养。可即便是惊吓、即便是体虚,她又怎么会如此力不从心呢?
“进来吧。”华泽兰咬紧牙根,费尽全身力气,勉强以斗篷覆住自己。
“你睡了一日,身子还好吗?”华紫蓉急忙坐上榻边,握住姊姊双手。
华泽兰摇头,气息微弱。
“大夫,你快瞧瞧我这侄女啊。”华永清说道。
头发花白之大夫才上前一把脉,便皱起了眉头。随着把脉时间愈长,他脸上皱纹也就拧得更深了。
“敢问姑娘是否经常月复痛、头痛?”大夫问道。
华泽兰点头,贝齿陷入唇间再忍住一阵月复间剧痛。
“姑娘肝气阻滞,五脏六腑蒙灰,血液有毒在髅内四窜。再如此下去,不消多日,便会形同死尸,甚至身亡。”大夫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惨白了脸孔。“老夫曾经诊过这种脉象,当时那人身中剧毒。姑娘莫非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士?”
“一定是苍狼搞的鬼。”华永清大声嚷嚷着,一边着急地踱着步,一边以眼神偷窥着姊妹俩表情。
“不是他。”华泽兰摇头,缓缓合上双眼。她不在乎自己身子,她只是想他想得心都快碎了,可偏偏又无能为力上山寻他哪。
“大夫,我姊姊这种毒该如何解?”华紫蓉问道。
“解药并非老夫专长,老夫只能开些祛毒药汤暂时缓住毒势,你们可能得另请高明。”
“我立刻去找城内解毒最高明之大夫。”华永清快步跨出门外。
而华紫蓉送走大夫之后,再度回到姊姊身边。
“紫蓉,你雇顶轿子带到我上苍山找他,好吗?我不想死不瞑目啊……”华泽兰握着妹妹的手,几句话也说得断断续续。
“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去找人来帮你解毒!”华紫蓉眼眶泛红,紧握着姊姊双手,脑中已然浮现一名人选。
“要解毒又何须外求呢?”
说话声音未落,一名身着明黄丝衫、莺黄绣边,身形高大挺拔,细亮黑发未绾,双眸亮若冰珠子之男子,推门翩然而入。
“西门豹,你为何来此!”华紫蓉低喊出声,防备地瞪着他。
“我以为你昨日便知道我在此。”西门豹斜倚着墙,睨了华紫蓉一眼。
华紫蓉耳根乍然一红,却也狠狠瞪了他一眼。
“西门公子,谢谢您当日于苍山下之大力相救。”华泽兰听妹妹说过先前月兑难过程,此时便勉强倚着壁面,柔柔地一颔首。
“华姑娘雅致有礼,令妹当真无法比拟啊。”西门豹笑着,缓步上前。
“你滚出去。”华紫蓉恼红了双颊,不自觉地噘起唇儿。
“我出去了,谁替你姊姊解毒?”西门豹以手间长鞭把手挑起华紫蓉下颚,目光灼热地看着她。
华紫蓉皱着眉,推开他的手。
“不求我替你姊姊解毒吗?”他反掌再度擒住她下颚,冰珠眼瞳逼到她面前。
华紫蓉紧闭着唇,内心天人交战。若是姊姊身上之毒连西门豹都解不了,那天下便无人能解了。只是,若是再欠他一回,她当真要在这男人底下匍匐称臣了啊。
“倘若西门公子一定得轻薄舍妹,方肯为我解毒,那么请您离开。”华泽兰眼神凛然地看着西门豹。
“两姊妹一般有骨气。”西门豹大笑着放开华紫蓉的手,心情大好地坐上榻边握住华泽兰手腕。
他的指尖凛寒若冰,华泽兰身子蓦然一震。
“我向来冷血,请华姑娘见谅。”西门豹说道。
华泽兰望着他修长美眸,竟觉得其间染了些异国之黄澄。可再定神一瞧,便觉得只是他一身绸黄衫子作祟。
“华姑娘中毒已有十来日,中的是种铊毒,此乃一种藏于金属间之毒。”西门豹挑眉说道,眉宇间染上些许兴味。
“中毒十来日?”华紫蓉心里闪过一阵不好预感。
“你也伸出手腕来。”西门豹说道。
华紫蓉不情愿地伸出手腕,西门豹指尖一扫上她脉门,他修目玉眸旋即闪过一阵怒意,却又很快地覆盖于笑意之间。
“我的宠奴儿,体内也有些毒性哪。”西门豹似笑非笑地一挑眉。
“谁是你的宠奴儿!”华紫蓉怒斥出声,气得只想给他一记耳刮子。
“乖,别闹。”西门豹不与华紫蓉争辩,笑笑地说道:“咱们现下应当讨论之事,便是——究竟是谁对你们两姊妹下了毒手。而在尚未找出凶手前,你们两人休莫碰这屋内所有饮食,懂吗?”
“若是饮食出了问题,何以我没事呢?”华紫蓉皱着眉问道。
“我在你身上用了太多灵药,现下毒药要伤你身,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西门豹说道。
“把解药给我姊姊。”华紫蓉说道。横竖她什么便宜都让他给占光了,讨起东西来,也就分外地不客气了。
“我只使毒,我不救人。要我救人就得付出代价。”西门豹笑着挥起长鞭,长鞭在华紫蓉周身绕了一圈后,便又无事人一般地缠回他腕间。“代价,你很清楚。”
华泽兰看着妹妹与西门豹,不明白他们之间卖的是何种关子,却瞧得出这两人之间情潮暗涌。
“我答应你。”华紫蓉从齿缝里迸出话来,拳头握成死紧。
“乖奴儿。”西门豹大笑出声,长鞭一出。
“小心——”华泽兰惊叫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长鞭捆住了妹妹身子,将人给带到了西门豹身边。
“这药丸,让你姊姊一日依三餐服下,连服十日,便会无事。”西门豹自腰间掏出一罐白瓷圆罐。“至于你,吃上两日便会无事。”
华紫蓉推开他的胸膛,拿着药丸很快地跑回姊姊身边,喂她服下。
“西门公子可知这毒药自哪处购得?”华泽兰心里已隐约有想法,只是总需要个源头开始追查。
“前些时日,我府内出了个叛徒,偷了我一瓶迷香与一瓶毒。”西门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鞭子,懒洋洋地掀眸看了华紫蓉一眼。
迷香?毒药?姊妹两人四手紧握在一起,彼此眼里都有着不敢置信。
“卖给了谁?”华紫蓉问道。
西门豹一挑眉,薄唇微启说道:“华永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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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
“叔父!叔父!”
华永清正弯过一道廊子时,华紫蓉突然满脸是泪地冲至他身边。
“怎么了?”华永清扶着侄女问道。
“姊姊断气了。”华紫蓉匆而捣着脸面,大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华永清怔在原地,脸色通红地问道。
“宅子里的人都去布铺帮忙盘点了,我现下就出门去请大夫,您再帮我去看一次姊姊,我没有勇气哪……”她哭着说道。
“你快去请大夫,叔父这就去看看泽兰。”
华永清一见华紫蓉走远,他快跑冲至华泽兰房内,只见——
华泽兰平躺在床榻上,脸庞与身上牙白色衫子一般毫无血色。
他双眼发起亮来,兴奋地走到华泽兰榻边探了探她鼻息,按住她脉搏。
“泽兰侄女,你服毒之后,还能熬了这些时日才到天上去见你爹娘,也算你命大!”
华永清弯身到床榻下,拿出一支华泽兰当时在苍山遇难时,苍狼在盗匪身上留下之铁箭,打算要嫁祸给苍狼。
“你既然对那苍狼那么死心塌地,那么便让这支弓箭送你最后一程吧!”华永清低笑出声,右手旋地举高,铁箭闪出一道致命冷光——
“该死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