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去,蔺常风住在京城里,审问了所有曾经服侍过公主的宫女,召来暗中守护皇宫的“御密处”探子,仔细盘查过这几日皇宫内的一切行动,想找出可疑人物。
但他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两日以来,只睡了两个时辰的蔺常风,满目血丝地瞪着御医们写下的公主症状及她前日抵达秋丰国后,所曾接触过的人事物,手中却始终没有关键证据能证明戚无双的清白。
鲍主膳食由膳房提供,每餐皆有人试过。只是,后宫嫔妃们送了不少糕点,新玩意儿想讨公主欢心。宫里人太多,谁都有可能出手,重点是在于动机……
蔺常风拿起手边那杯浓茶,一饮而尽,肚月复间因为喝了太多茶而感到痛楚,石磨般磨着他,可他顾不了那么多,因为他得撑下去。
他对于此事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金罗绫绫被下毒是为了要诬陷无双,但是有动机诬陷戚无双的人不多。
金罗绫绫是最主要的嫌疑犯!
只是,若是金罗绫绫为了想成为他的妻子,自己服了毒药,此案便无法终结。
此案无法终结,戚无双便无法平反。
蔺常风猛然将手中卷轴一合,霍然起身在屋内不安地踱步着。
除非有证据证明那毒药来自金罗国。毕竟公主新来乍到不过几日,以常理判断,毒药应当来自她的国土才是。
不知道九哥那边依照此线追查得如何了?
九哥身体向来不佳,对于药理也略有所通。去年九娘过世之后,九哥还曾经为了寻求名医而云游四海。是故,他找了几名医者及江湖中精通各类毒性的毒师,陪同九哥研究公主症状,若能证实毒药是来自城外,戚无双或者还有一丝生机。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蔺常风马上转身拉开大门。
“怎么了?”他问。
“九王爷来访。”小厮大声说着。
蔺玉站在不远处,一身药味却已飘散在空气里,苍白脸色因为疾走而有了一些血色。
“九哥。”蔺常风没掩饰武功底子,一个箭步跃出,便已到了蔺玉身前。“可有什么进展了吗?”
“黄毒师找出公主所中之毒了。”蔺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什么毒?来自哪里?”蔺常风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但他控制不了。
“‘蛇花’之毒。是从蛇花根部提炼出来的毒素,此花产于花城。”
“花城……”蔺常风身子一阵昏眩,不得不扶住一旁廊柱以稳住身子。
花城,正是戚无双所居之处!
“十四弟先别慌,黄毒师三个月前才在医术中记载‘蛇花’之毒最诡异之处,便是服下之后,需得十二个时辰才能发作。”
“进宫前一晚,无双同她爹娘在一起。”
蔺常风说完,所有疲惫与欣慰在同一时间涌现。他将脸埋入双手之间,用力地喘着气。
靶谢老天爷,无双有救了!
“十四弟,你没事吧?”蔺玉弯身拍拍他的肩膀。
“没事。”蔺常风抬起头,两日以来首度松开眉头。“多谢九哥证明了无双的清白。”
“老天总是站在善心人这边的。”蔺玉笑着说道。
“九哥,你确定这蛇花毒症状与公主所中之毒完全相同?”蔺常风扶着墙壁起身,眼神至此又恢复了往昔的晶亮有神。
“黄毒师说‘蛇花毒’发作时会脸色惨白,胸口发痛,无法呼吸,且胸前会浮现淡淡蛇纹,这些描述与公主症状相同。只是此毒若不能在一个时辰内服下毒药,便会死去,而且通常会被当成心疾处理。若不幸身亡,死后十二个时辰,全身会渐渐浮现蛇纹一般的斑点……”
“宫中如何会有‘蛇花’解药?”他仍然认为公主与这事月兑不了干系。
“这‘蛇花’之毒虽然罕见,却不难解,只要用治疗蛇毒的解药医治即可。想来是公主命大,御医使上了所有解毒剂,正巧用对了药。”蔺玉捂着胸口,一副仍然心有余悸的模样。
“多谢你们了。”蔺常风对着九哥长长一揖,俊朗脸庞总算又有了光彩。“我这就进宫去向父皇禀报无双的清白,并下令再次盘查公主到秋丰国之后的可疑人物……”
哔——哔——
远处传来一声哨身暗号,蔺常风心头当下一惊。
一名面貌平凡的青衣男子从高墙一跃而下,正是蔺常风的贴身护卫郭虎。
蔺常风令郭虎这几日暗中守在花城戚家外,就是怕戚家在此兵荒马乱之际出了什么差错。
蔺常风一个箭步向前,哑声问道:“怎么了?花城戚家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冰虎附在蔺常风耳边说了些话。
蔺常风怔怔站在原地,修长身躯如遭雷击似的动弹不得,这两日过度使用的脑子竟没法子再想出一点主意。
此时的他,只想纵声大哭——
老天爷为何要这般捉弄人!
皇宫内牢里,空荡荡一排牢笼,只凭着走道上一盏烛花照明。
微弱烛光照入戚无双所待的牢房,她正躺在冰凉地上,将身上一条毯子搂得死紧。
只是,这牢狱四周尽是石壁,毯子无法提供任何暖意,潮湿空气的味道伴随着一股未见天日的霉味在鼻尖打着转,罩得戚无双连呼吸都快失去兴致。
她的头好疼,就像有人拿棒槌死命地捶打一般,身子也苦痛不已,如同有人拿刀刮着骨似的难受。
包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感觉身体里头如今流淌的像是火焰,灼得她连呼吸都痛。
戚无双玉白脸孔染了灰泥,惨白唇间却勾起一抹嘲讽笑意。
她这辈子好命至极,不曾有过一天苦日子。以前以为自己对于贫苦人家算是极有善心,每个月总让身边的姊姊妹妹们拨出不少银两去帮助旁人。谁知道若没有这几日的感同身受,她是当真不知道寒风不但会刺骨,还会刺得人睡也睡不着。
睡不着也好,正好让她想想蔺哥哥。这些时日,他必定日夜不分地想着她吧。
以前总巴不得不分日夜地占据他的脑子,谁知道来了这么一桩倒霉事,让他不记挂她都不成。
戚无双躺得腰酸背痛,开始觉得身上有些冒汗,她扯去身上的毛毯,猜想或者是她已经习惯这样的寒气了吧。
她咽了口口水,哑声向外头狱卒喊了一声。“给我一些水吧。”
半天后,戴着黑色头帽的狱卒往地上搁过一碗水,又转身离开。
戚无双捧起皂色陶婉,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牢房里就这么丁点大,吃喝拉撒都在里头,什么味道的也跑不了。夜壶一日才倒上一回,她怕那味道,能不喝水便不喝。
不知爹娘是否已知情她被关在牢里的消息?
当时只一心想着若是皇上许婚之后,便能与蔺哥哥一同向她爹禀报她女儿身的事实。爹爱面子,知道她嫁了王爷,怒气铁定也会消去泰半。
谁知道命运却突然杀来这一记劫难。
她娘早已知情她是女儿身,或者早有心理准备,可她爹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当年劫后余生活下来的是他唯一的儿子“戚无双”。
如今一切都迟了。她还没好好跟爹报备女扮男装一事,人就被关进牢里,让她爹没面子也就罢了,只希望她那个叔叔不要上门耀武扬威啊。
戚无双捧着疼痛不已的头,觉得喉咙里那把火烧得更烈了。而后背筋骨则是酸痛到让她坐也不是,躺也不对。
这地又干又硬,薄薄一层稻草就权充为床,怎能不腰酸背痛?
戚无双勉强坐起身,一阵晕眩却逼得她只能靠着冰冷的墙,她蓦地打了个冷颤,抓着方才扔开的薄巾再度披上。
咯吱——
牢房外远远地传来门闩推动的声音,一阵桧木幽香飘入牢里混浊的空气里。戚无双屏住呼吸,心脏咚咚咚地加快了起来。
她咬牙撑起身子走到那关人的木栏边,紧抓住木条,木屑刺入肌肤里,她瑟缩了子,却仍睁大眼睛紧盯着来人。
“无双。”
一盏明亮油灯出现在走道尽头,手执油灯者正是满脸焦虑的蔺常风。
“蔺哥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戚无双勾唇一笑,突然间双膝一软,失去力气地倒在地上。
“我马上带你离开。”蔺常风看向狱卒。
狱卒从腰间一串沉重铁钥里,找出正确钥匙。
大锁咯啦一声被打开,缠在上头的铁链松开了。
戚无双一听那声音,头皮不由自主地发麻,想起她被扔进牢里的那一夜。
铁链才被取下,蔺常风便抢先狱卒一步拉开牢门,直接将戚无双揽进怀里。
天!她身子冻得像冰。
蔺常风解下披风盖在她肩上,用尽力气将她揽进怀里恨不得把自己体温全传到她身上。
“蔺哥哥……”戚无双的脸整个埋进他的颈窝里。“你好香,不像我几天没洗澡,身子油腻腻……”
“你在发烧!”
她的额头烫烧了蔺常风的皮肤,蔺常风眉头锁得死紧,使出轻功大步往外走,脚步不曾因为抱了她而有任何停歇。
“难怪我头沉沉的……原来这就是发烧啊……以往我才有个不对劲,府里的姊妹们便请来了大夫,再不就强押着我休息……”她把脸尽往他颈子里钻,偏偏再怎么挨近,她都觉得不够紧。
“别说了,你声音都哑了。”他嘎声说道。
“我得说话才能确定你是真的在我身边,不是我累昏了幻想出来的人哪。”她扬眸望着他,连眼也舍不得眨。
“没事了,公主的毒已解,你的清白也洗清了。”蔺常风低头看着她。想扬起唇角,可锥心的痛逼得他没法子正视她。
幸好,狱卒正为他们打开内牢第一道外门,他顺势抬头搂着她走入夜色之间。
戚无双贪婪地呼吸着夜凉的味道,瘦弱身子开心地不住颤抖着。
“冷吗?内牢还有两道大门要出,你忍一会儿。”蔺常风下颚顶住她的发心。
“出了那牢房,还有什么事需要忍?”戚无双连掀眸的力气都快没有,可她不舍得合眼,觉得月色星光从不曾如此美好过。蔺常风的身子剧烈震动了一下,只好紧咬着牙控制情绪。
“下毒的凶手找到了吗?”她问。
“尚未找到,但已经知道公主所中的蛇花之毒需要十二个时辰以前吃下,方能生效。”
“所以,有人要谋害公主,我不过是倒霉,正巧着了你父皇欲加之罪的道,对吗?”
戚无双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