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皇上看着身戴重枷的南云霁,冷冷地说:“朕待你南家不薄,你为何要反我?”
南云霁连日遭受酷刑对待,之所以还能勉强撑着一口气,便是希望能亲眼见到皇上,说明自己冤屈。谁知皇上一开口,便认定了他的罪行,心中一寒,他只是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你赤胆忠心,朕实在不相信你竟会勾结燕支、意图谋反!”皇上看着白发幡幡、浑身是伤的南云霁,脑中一片混乱,忽闻殿外一片喧哗之声,不禁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外面是谁在吵闹?给我拿下!”
一名侍卫见皇上发怒,忙跪下磕头,颤声道:“启、启禀皇上,是有一名女子,持枪擅闯禁宫,虽被侍卫拿下,却兀自吵闹不休。”
南云霁听见侍卫的话,犹似五雷轰顶,苍白着脸说:“皇上,此女只怕是微臣孙女飘雪……”
“南飘雪?”皇上目光一寒,冷冷地说。“早听闻此女放浪不羁、不拘小节,常常惹事闯祸,此次杭州一行,更是……哼!朕倒要看看这南府千金有多野性难驯!将她带上殿来!”
南飘雪独闯金銮殿,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进殿以后,见南云霁浑身是血、躺在地上,不由得杏眼圆睁,戟指骂道:“皇上!我爷爷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杀他?就凭符世休一张嘴天花乱坠,你就信了他?”
南云霁厉色喝道:“小雪,跪下!不得无礼!”
“小雪跪天跪地跪双亲,就不跪这是非不分的昏君!”
皇上气得浑身发抖,冷冷地说:“你爷爷造反在先,你对朕无礼在后,难道你不怕朕将你南家满门抄斩?”
“皇上君不君,小雪只能臣不臣。”南飘雪毫无惧色。“小雪自知对皇上无礼,早不存活命之望,却希望皇上能告诉小雪,凭什么说我爷爷造反?”
“你想知道?”
“小雪希望死得心服口服!”
“好!朕就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皇上虽然心头有气,却也不禁佩服这一身是胆的女娃儿。“符世休,你说给她听!”
符世休躬身答:“是!”接着便对着南飘雪说道:“我从哈赤儿身上搜出燕支太子石砳写给南云霁的亲笔密函,这难道不是证据?”
南飘雪怒视符世休,双瞳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你和燕支勾结,这封密函根本就是你设计陷害我爷爷的!”
“你倒反咬我一口来了。”符世休脸上含笑,阴侧恻地说:“南云霁若无造反之意,为何哈赤儿在‘风云渡口’滞留,迟迟不送达兵书?”
“哈叔叔中途染病,不得已才会在‘风云渡口’停留。”南飘雪见符世休似乎胸有成竹,心中微惊,对答也跟着谨慎起来。“何况兵书也已由我代为送达!”
“但兵书在你送达之日当晚便遭窃,你也同时失踪,”符世休笑嘻嘻地看着她,缓缓地说:“却不知南大小姐失踪这些日子,究竟和谁在一起?”
南飘雪冷汗涔涔而下,默不作声。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和一个江湖草莽,名叫边沁的人在一起!”
“是又如何?”南飘雪冷冷一笑。
“不怎么样!不过朝廷给我的兵书,难道不是给这姓边的小贼窃去?”符世休目中已露出得意的神色。
南飘雪怒道:“边大哥不是小贼,他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堂堂的丐帮帮主!”
“边大哥?叫得好亲热。”符世休眼中出现一丝妒恨神色,冷冷地说:“兵书是边沁所盗,你又和边沁在一起,分明是你们想设计陷害我,不让我接古北口守备之职!”
“就算是边大哥设计陷害你又如何?那也是因为他得知你和燕支勾结,只要你一接了古北口守备之职,马上就要引燕支大军入关!”
符世休神色自若地说:“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的鬼话?”
南飘雪环视朝上大臣,见众人皆露出怀疑神情,心中一寒,再也说不出话来。
“你婬佚无耻,和江湖草莽私通,你以为还有人会信你的话?”
“你、你含血喷人!”南飘雪气得发抖。
“难道你没和边沁在一起?难道你不喜欢他?”
“我当然喜欢他!喜欢一个人不犯法吧?”南飘雪坦荡荡地说。
朝堂之上却顿时一片哗然之声,众大臣窃窃私语,满脸鄙夷神情。其中一名大学士更说:“婬佚放浪,果真是无耻之尤!”
南飘雪怒道:“边大哥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他说要娶我,我也答应要嫁他。但我们之间却始终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丝毫逾礼的地方,你凭什么说我无耻?”
礼部侍郎常守礼已冷笑道:“私会男子、私定终身,这根本是悖礼犯义,还不是无耻?”
南飘雪气极反笑,“那你三妻四妾、姬妾满堂,就不是婬佚无耻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膝下犹虚,不得已而纳妾,不违圣人教训。”常守礼淡淡地说。
南飘雪气得说不出话来。
符世休得意一笑,接口道:“你们陷害我,为的是不让我接古北口守备之职,想必原任守备谢景升也早已和你们勾结……”
“原来你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南云霁忽然开口。
“你们本来就是沆瀣一气,”当朝宰相莫知儒冷冷地说,“等谢景升回京后,皇上还要拿他问罪!”
南飘雪瞪着这个既是杀母仇人、又是自己亲生父亲的男子,愤怒得浑身颤抖,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云霁看着莫知儒,眼中露出奇怪的目光,忽然说:“通敌叛国之事,老夫认了!”
南飘雪大惊失色,符世休却是喜出望外。皇上冷冷地说:“你终于肯承认了?”
“不过谢景升和此事绝无关系!”南云霁看着皇上,平静地说。“他若真的通敌,现在就可以开门迎敌,如何肯再回京赴命?”
皇上沉吟良久,不发一语。
莫知儒急道:“皇上,他们是一丘之貉,他的话不能相信!”
皇上摇了摇头,缓缓地说:“他的话有理,谢景升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皇上英明,罪臣拜服。”南云霁磕头谢恩。
皇上长叹一声,“你一生尽忠,没想到临老失节。”
“罪臣愧对陛下。”
皇上慢慢地走下龙椅,拍着南云霁的肩膀,缓缓地说:“你有什么未了心愿,告诉朕,朕帮你完成。”
“臣罪该万死,不敢有劳陛下。”
皇上又看了他一眼,转身拂袖,下令:“全部押人大牢,一个月后午门外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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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内不见天日,恶臭扑鼻,蛇鼠横行。
“旁人都说‘断头餐’可比盛宴,想不到老夫今日竟然有幸一尝。”南云霁看着碗中的鸡腿,淡淡一笑。
南夫人白了他一眼,“明天咱们都要被杀头了,你还笑得出来?”
“人生多少无奈,咱们不得已带着哭声来到人世,明天就要解月兑了,当然得含着笑容告别人间。”南云霁淡淡地说。
“军门这么豁达,老哈可比不上了。”哈赤儿拿着鸡腿大嚼,忿忿不平地说:“栽在符世休那龟儿子手中,老哈可真不服气!”
南夫人微微一笑,“可惜你的免死金牌,这次也救不了你的命了。”
“通敌叛国之罪若还不死,老哈岂非成了不死神仙?”哈赤儿哈哈大笑,声振屋瓦,却难掩悲愤之意。
南云霁见南飘雪始终默不作声,柔声问道:“小雪,你怕吗?”
“黄泉路上,能和爷爷女乃女乃相伴而行,小雪只有开心,怎么会害怕?”小雪爽朗一笑,但愁眉却难尽展。
“你认为是你连累了我们,所以不开心?”
“我……”
“符世休一班人要对付我们,自然有他们阴险的手段,就算在你身上没发生这些事,他还是会想出别的方法的。”南云霁柔声宽慰。
“是啊!”南夫人模了模小雪头发,怜惜地说:“我和你爷爷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够本了,就可惜没看到孙女婿一面。”
南飘雪脸一红,嗔道:“女乃女乃在说什么啊?”
南云霁苦笑摇头,“你这野丫头也真够本事了,出门一趟,就替爷爷找了个孙女婿回来。”
南飘雪小声地说:“爷爷生气了?”
“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是……外面的人都说我勾引男人,是个婬佚无耻的女孩子。”南飘雪泪光闪动,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
“那些伪君子、假道学,就只会损人扬己,你爷爷我可不信这套。”南云霁拍拍小雪的肩膀,柔声说:“何况你虽然淘气了些,却始终是个洁身自爱的好孩子,爷爷信得过你。”
南飘雪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终于有人能够了解,忍不住扑在南云霁的怀中哭了起来。
“傻丫头,怎么哭了!”南云霁替小雪拭去泪水,笑问:“快告诉爷爷,你看上的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啊!你向来眼高于顶,瞧不起臭男人,能被你看上的,一定是个光明磊落的奇男子喽?”南夫人也不禁好奇起来。
“别人都说他是个浪子,不过……”南飘雪略显羞涩,嗫嚅道:“他实在跟个木头没两样,每次和我在一起,他都不敢抱抱我、亲亲我。”
南夫人不禁失笑,伸手羞了羞她的脸,叹道:“你这丫头还真不害臊。”
南云霁却点了点头,正色道:“坐怀不乱、不欺暗室,难得得很!他虽有浪子之名,却是个正人君子。”
南飘雪闻言大喜,甜甜地笑道:“他和我分手时,还说一个月后,要亲自上门提亲,算算日子,便是这一两天了。可惜……”
“可惜咱们明日都要成了枉死城新添的冤魂了。”哈赤儿摇了摇头,竟也叹起气来,“边沁近年来名头极响,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英雄豪杰,可惜老哈竞无缘见上一面!”
南飘雪轻叹一声,“边大哥还给了我这根碧玉簪子,作为定情的信物……”从怀中拿出簪子,温柔地摩挲起来。
南夫人一看到碧玉簪子,神色大变:“这、这是他给你的?”
“是啊!边大哥还说这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南飘雪丝毫没注意到南夫人神情有异,痴痴地说:“他却把这簪子给了我,他对我真好,是不是?”
南夫人伸手接过簪子,仔细端详起来。
南云霁却已发现妻子目中含泪,握着簪子的手颤抖不已,担忧地问:“怎么回事?这簪子有什么问题?”
南夫人哽咽道:“这、这簪子是我送给媳妇的见面礼!”
众人闻言,尽皆失色,南云霁也激动起来,“你、你没看错?”
“不会错的!这簪子还是我特地请巧匠打造,亲自为媳妇簪上的。”
南飘雪又惊又喜,问道:“伯伯的媳妇,不也就是谢叔叔的女儿?”
“是啊!当初他们新婚燕尔,恩爱美满,没想到你伯伯却不幸战死沙场,”南云霁长叹一声,黯然道:“你伯母受不了打击,犯了失心疯,从此不知所踪……”
“伯母的簪子在边大哥手上……难道他是伯伯的儿子?”南飘雪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南云霁夫妇闻言,都不禁一震。
南夫人激动地说:“一定是这样!媳妇失踪的前几天,一直说恶心想吐、吃不下东西,想必是有了身孕,却不好意思开口。”
南云霁目中含泪,仰天长啸:“老天总算待我南家不薄,为我南家留下一线血脉!”
炳赤儿也是热泪盈眶,一瞥眼间,却见南飘雪忽然板起了脸,嘟着嘴不说话。“怎么?你不开心啊?”
“爷爷女乃女乃有了孙子,南家香烟得续,我当然开心,可是……”
“可是什么?”三人异口同声,齐声发问。
南飘雪幽幽地说:“可是边大哥若是恢复姓南,我也姓南,这下子他怎么娶我为妻?”
迸代礼法森严,同姓为婚更是悖礼。众人一愣,没想到小雪心思竞转到这上头来,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想不到你们死到临头,居然还笑得出来?”冷冰冰的语调缥缈幽远,一条人影赫然出现在牢房门口。
南云霁沉声问:“是谁?”
“是我,莫知儒!”莫知儒缓缓地走近,幽微的灯火映照在他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怕。
南飘雪强抑愤怒激动,冷冷地说:“你来做什么?”
莫知儒凝视南飘雪,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讥讽之色,“女儿明天就要身首异处,我这个做父亲的,好歹也该来送送行。”
南飘雪杏眼圆睁,怒视莫知儒。南云霁轻叹一声,淡淡地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早就怀疑你没死,只是万万没料到,你竟会成了南云霁的孙女。”莫知儒语调淡漠,不带丝毫感情,“那日金銮殿上相见,我已经可以确定她就是婉娘的女儿……”
“宰相今晚来此,不会只是看看小雪这么简单吧?”南云霁缓缓地说。
“喔?”莫知儒忽然笑了起来,“我来看你们,还会有什么事?”
“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不找个人炫耀一番,岂不是无趣得很?”
“是吗?”莫知儒挑眉道。
“你真以为能瞒天过海吗?老夫早已经知道,勾结燕支、引兵入关的幕后主事者,其实不是符世休,而是你!”南云霁直视莫知儒,一字一字地说:“当朝宰相莫、知、儒!”
莫知儒渐渐笑不出来了,“你知道是我?”
“我本来也没想到是你。”南云霁缓缓地说,“只是你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不该要皇上定谢景升的罪。”
“为什么?”
“因为谢景升没参与谋反,其理甚明,你不是笨人,应该更是清楚!”
莫知儒恍然大悟,叹了口气:“我的确太急了些,连那个昏君都看得出来的事,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你承认了?”南云霁感叹地说。“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要请教宰相。”
“你问吧!”
“你是公主驸马、当朝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做宰相虽然过瘾,还是难免要看昏君脸色,我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你想做皇帝?”南云霁摇摇头说,“你怎么不看看你身后之人是谁?”
莫知儒心中一凛,缓缓地转过身子,不由得失声惊呼:“皇、皇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朕要是不在这里,如何知道你做的好事?”皇上冷冷地注视莫知儒,语气寒到了极点。
莫知儒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南云霁淡淡地说:“你想不到皇上会来?”
莫知儒长叹一声,“我的确想不到。”
“那日金銮殿上,皇上曾问我有何未了心愿……”
“你不是什么话都没说?”
“我的确什么都没说,不过……”南云霁看着皇上,目中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我以血为书,求了皇上一件事。”
“什、什么事?”
“你自己看吧!”皇上将一片显然是从衣襟上撕下的布帛抛在莫知儒跟前。
莫知儒缓缓地弯子,将布帛拾起,只见上头沾血写了一行字:罪臣行刑前夕,盼陛下见臣一面。
莫知儒颤声道:“难道你早知道我今晚会来?”
“我不知道。”
“可是……”
“我只知道如果你真的是幕后主谋,做了一件这么得意的事,一定忍不住要向人炫耀。”南云霁淡淡地说。“而我们几个就是因为你的计谋,变成了必死之人,猫抓到老鼠,若是不在老鼠面前嘲弄一番,岂非无趣得很。”
“你、你就这么把握?”
“我没把握。”南云霁又看了皇上一眼,目中已有泪光。“我甚至不确定皇上是否会来……”
“幸好朕来了,才不至于屈杀了忠臣。”皇上脸上竟也有了愧色,“你为国征战数十载,朕居然信不过你……”
“皇上今晚肯来,臣已是感激涕零。”
莫知儒看着皇上,忽然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恳求道:“知儒一时糊涂,求皇上看在公主的分上,饶臣一命。”
皇上冷冷地说:“你还想活命?朕视你如子、委以重任,你却通敌叛国、意图谋反?朕要将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吩咐左右,“将他带下去,押入大牢!”
被侍卫拖着走的莫知儒忽然疯狂大笑,“我死了,你这昏君也别想活命!炳!炳!炳!燕支大军马上就要来取你的项上人头……”笑声凄厉可怖,回荡在地牢中,终至不闻。
皇上闻言变色,良久良久,才开口道:“朕此刻实在无颜见你之面,然而国家社稷危在旦夕,只有拜托老将军……”
“有事则用、无事则废,皇上真把我南家视做娼妓般任人呼来唤去吗?”南飘雪气愤地开口。
“小雪,不得无礼!”南云霁诚惶诚恐,磕头谢罪,“小雪无知,求皇上不要见怪!”
皇上被南飘雪顶撞,不由得神色尴尬,黯然道:“南姑娘说的没错,朕识人不清,险些冤枉好人,实是有愧于心……”
“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皇上这么说,老臣感佩万分。”南云霁肃容道,“何况臣蒙皇上知遇之恩,现在社稷有难,臣理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