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该把面恶心善那句话收回,梁依璃一边走下山坡,一边默默想着。他也真够狠的了,二十几本书,叫她用走的抱回来,要她的命啊?
幸好,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反正钱包在手,万事OK,呵呵!
她哼着歌,悠闲的循着小路往闹区走去。
说是闹区,其实不过是一条街,街道两旁和附近相连道路开着几间攸关民生的店铺或超市。
这是一个小镇,很小很小,而且并不繁荣。
住在此地的居民大多互相认识,因此当她这个生面孔出现在街上时,引起不少人的侧目。
她先到市场买了三天份的食材,每到一个摊位,必定有人问她同样的问题──妳是谁?是外地人吧?来观光还是探亲的?
对于众人不厌其烦的询问,梁依璃倒是没有任何不耐。她虽然不是在小镇长大的,但从小住的是老社区,左邻右舍都是相熟的老邻居,若遇到陌生人出现,大家也都会问上一问,总是为了安全嘛。
只是,有一件事让她不解,每次当她回答她是韩榆的助手,就住在山坡上那栋老房子里时,那些人全露出惊讶的表情,一脸欲言又止又不肯明说,搞得她一头雾水。
看来他在此地的风评好像不是很好啊!
由这几日与他相处的经验,她倒是不难理解为什么。
最后,她来到镇上唯一一家书店门前,一推开门,满室书香扑鼻而来。书店本身不大,书量不丰,但是装潢却很雅致温馨。
梁依璃很意外在这个以老年人居多的小镇,竟会有这样一家漂亮的书店,更令人意外的是,店里的客人还不少。
看见中央矮桌上陈列着韩榆的作品,她忍不住上前模模看看。
一名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迎了上来,笑盈盈的开口,“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我为妳服务的吗?”
梁依璃抬头,将手上的书放了回去。
“有的。”她露齿一笑,手忙脚乱的从外套里掏出纸条。“这是韩老师叫我采买的书单,可以帮我找一下吗?”
女子闻言扬眉。
“韩老师?是韩榆吗?”
“是……”梁依璃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问:“接下来妳是不是要说,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只要赶快离开?”
女子爆出大笑,引来店里许多客人的侧目。
“看来妳已经听过那些传言了?”
“没有。”梁依璃搔搔头,“每个人都只说这一句,接下来不管我再问什么,都没人肯再多说一个字。”
“我是夏珊,这家书店的老板。”夏珊朝她伸出手,“来,我帮妳提东西,我们到里面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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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沉,夜幕低垂。
老屋又恢复了原来的死寂,除了风声及偶尔的狗吠声外,静得没其它声音。韩榆躺在破旧的沙发上,闭眼享受这几天来好不容易的宁静。
也许那女孩已经逃之夭夭了,他微笑想着。距离她出门已经过了十个小时,就算用走的,都可以走到隔壁镇去了。
久违的安静令他心情大悦,甚至能忽视咕噜作响的肚子及饿到全身无力的痛苦。
可惜的是,这样的好心情没维持太久,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安心的时候,外面传来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夏姊,谢谢妳,妳真的是个好人耶!”是那女孩的声音!
“不用客气。需要我帮妳搬吗?”
“真的吗?妳人真的好好喔!”
韩榆猛然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到大门前,用力拉开──
“啊!韩老师。”梁依璃一瞧见他,马上给他一个又甜又热情的笑容。“你不用特地到门前来迎接我啊。”
“谁来迎接妳啊!”他怒吼。“妳不是回去了吗?”
“没有啊?”她张着圆圆亮亮的大眼睛,扬起贼贼的笑。“老师,你一定以为我吃不了苦,夹着尾巴跑回去,正在暗自窃笑对不对?”
她一语言中,他微愣。
“关妳屁事!”他又恼又羞,口不择言。
她只是笑,转身从夏珊的可爱迷你小货车上面把一袋又一袋的食材搬下来。
“老师,你一定饿坏了吧?我先去煮晚餐,等我喔!”
望着飞奔进屋的娇小身影,夏珊发出爽朗的笑声。
“看来这小妮子是你命中的克星啊!”
韩榆也瞪着那娇弱背影,可是神情可不似她那般愉悦。
他真的不知道看来瘦小的身体,是从哪来那么多精力和从何而生那么顽固、坚强的脾气?
难道她从来都不曾感到挫败沮丧想放弃吗?
这样看别人的脸色不痛苦吗?
久久,他终于调回视线,语气不善的瞪着面前的女子。
“妳来干么?”
“哟哟,这是对待老同学的态度吗?”夏珊扬眉,语气半好笑半揶揄的道:“我总是得来看看咱们的领主先生是死是活啊!距离上次我们见面应该有半年的时间了吧?”
他脸色一沉。
“不要叫我领主先生。”
“是、是。”夏珊两手抱胸,把他由头打量到脚。“你一点都没变。”
“妳也是。”韩榆面无表情回道:“还是那么喜欢说话,多管闲事。”
他冷漠的态度没吓倒她,反而让她哈哈大笑。
“还是那么没礼貌又讨人厌,嗯?”
“多谢夸奖。”他讥讽。
“好啦!我要回去了。”她转身,从货车上搬下装书的箱子塞进他怀里,“你的下一本作品什么时候完成?”
“不知道。”
“最好快一点。”她眨眨眼,呵呵笑着。“我那家小书店就靠大文豪你吃饭了。到时记得多送几本签名书,我要放到网站上拍卖的。”
他冷冷回,“妳作梦。”
“啧!嘴甜一点不会要你命。”
“我宁愿去死。”
“你现在也跟死了没两样。”她耸肩,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你什么时候才会走出来啊?可怜的孩子。”语毕,不待他响应,她迅速上车,油门一踩,小货车疾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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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榆板着脸走回屋里,心中暗暗咒骂夏珊那个该死的女人。
说起来,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当小镇上的年轻人纷纷到外地讨生活,他们这一代,只有他和夏珊留了下来。
虽然如此,这并没有让他们两个更加亲近或发展出其它的情谊。
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大嗓门又粗神经的女人。而他对她来说,则是脾气古怪幼稚的老同学罢了。
在这个镇上,也只有她敢踏进韩家的土地,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取消她这项特权,他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一踏进门,食物的香气满室飘散,早已饥肠辘辘的他禁不住香气诱惑,忍不住往厨房踱去。
餐桌上摆满了一道道美食佳肴,虽然卖相不佳,香味却十足诱人。
这些年来,他多半靠泡面或便当解决三餐,有时不想出门接触人群,甚至连正餐都省下来,就靠饼干水果裹月复。
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正常吃一餐,久到他都忘记热腾腾的饭菜是什么味道了。
他站在餐桌前,两眼发直的瞪着那些香气逼人的菜肴,心里其实巴不得扑上去一扫而光,但为了维持他冷酷的形象,只得勉强压抑。
“快好了、快好了。”梁依璃围着围裙,将最后一盘炒青菜盛进盘中,招呼他坐下。“韩老师,再等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韩榆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好像很勉强才答应的样子。
“妳年纪轻轻,做起菜来倒是挺驾轻就熟嘛?”没话找话讲,口水才不会流出来。
“是啊!”她卸下围裙,开心的笑着。“我家都是一些手脚笨拙的大男人,就我一个女孩子,所以从国中开始,家里的饭菜都是我张罗的。”
“哦。”韩榆的眼睛飘过一盘又一盘菜肴,偷偷吞了口口水。“妳妈呢?离婚了?”
“她在生我的时候过世了。”她的表情微黯。
他闻言抬眸,暂时摆月兑美食的诱惑。
“呃……抱歉。”这些天来,他还是头一遭看见她那开朗的脸上有了阴影,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我很遗憾。”
梁依璃偏头打量他,忽然又笑了,而且笑得比以往都更开心。
“我就知道韩老师其实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凶狠,我看人的眼光很准的。”
此话一出,他的表情马上恢复凶恶。
“要对我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妳的事,不过我丑话说在先,到时幻想破灭可别赖到我头上来。”
“常有人这样吗?”
他一愣。
“什么?”
“对你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等到幻想破灭说是你的错啊!常有人这样对你吗?韩老师?”
在她那双无邪的眼睛注视之下,韩榆荒谬的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夏珊跟妳说了什么?”他怒瞪着她,藉怒气掩饰内心被窥视的困窘。
“很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竟坦率的诚实以对。“要一件一件说吗?她说韩家是这儿的大地主,三十年前,这个小镇的土地几乎都是你们所有。
“她说你是韩家领养的养子,韩氏夫妇因为膝下无子,在试遍各种偏方都无效之后,找遍了全省育幼院,筛选了许多孤儿,才挑上天资聪颖的你。
“她还说,镇上的人都谣传韩家氏夫妇后来生育的儿子意外死亡,其实是你这个养子谋财害命,还有,你在几年前曾经结婚,没多久,你的妻子也消失了,镇上的人都怀疑你是凶手,还有……”
“够了!”他倏地起身,“我叫妳到镇上去买东西,结果妳去那里听人说长道短,滚、滚、滚,给我滚回去!”
梁依璃没被他忽然扬起的怒气吓到。这么多天来,她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脾气说来就来,动不动就大声吼叫的个性。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静静的开口,“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韩榆停下脚步,转头怒视着她。
片刻,杀气腾腾的走到她面前,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齿道:“是真是假又如何?我说不是妳相信吗?”他粗鲁的拉着她走进房间,手一甩,将她推倒在地上,“快把妳的行李收一收,逃命去,否则半夜我杀了妳,把妳埋进墙壁里。”
她拧眉揉着被抓痛的手,咕哝道:“现在已经不流行尸体灌水泥这一套了啦,要烟灭证据至少也要溶尸或食尸才保险啊……”
这女人在说什么鬼话?!
他跳脚。
“快点!我不想再看到妳。”
厚!不要以为他是她的偶像就可以对她动手动脚,她也是有脾气的耶!只是看时机发作而已。
显然的,现在该是发作的时候了。
“你这个人很奇怪耶!”她站起身,气势逼人的靠近他。“我有说我不相信你吗?我有说你是杀人凶手吗?我有说夏姊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吗?你问人家话也听人家把话说完好不好?夏姊说那些都是传言、传言!她说她相信你不是那种人,还说其实你才是受害者,她说她很担心你,说你是个好人,只是个性很别扭,还说你喜欢张牙舞爪,因为其实最没安全感的人是你。”
韩榆被她突然爆发的脾气惊得愣住了。
这个凶巴巴的女人是这几天来始终笑脸迎人的那个女孩吗?他以为她的字典里没有生气这两个字的。
梁依璃趁他张口结舌的时候,趁胜追击。
“你知道吗?我认为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深深觉得自己男子汉的气概和自尊尽扫落地,他垂死挣扎的怒吼,“她根本是在放屁。”
“要证明夏姊没料中,那就把你的爪子收起来啊!”梁依璃正色,认真的道:“先伤害别人并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韩榆一时语塞。
懊死的夏珊!
他诅咒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
“不要怪夏姊喔。”彷佛看出他心中所想,她道:“她和我一样,都是因为关心你才说这些的。”
必心?他瞪向她,好像她刚刚说了什么骇人的话。
炳、哈!必心?他在心里冷笑。
这种关心能持续多久?出自于同情的关心,也不过是用来满足付出同情的那方伪善的心理而已。
他不需要别人的关心,那对他而言,不过是包着糖衣的毒药!
“我可以留下来了吗?”发脾气归发脾气,她还是很担心会被踢出门啊!
韩榆冷笑,讥讽道:“人家跟妳说不是妳就相信,妳还真好骗。要留就留啊!半夜门窗最好锁紧些,如果妳还想长命百岁的话。”
“那也很难讲耶。”梁依璃偏头。“韩老师,在你的作品中不也有个主角是看似无害的小女孩,其实是杀人如麻的连续杀人魔吗?我比较想提醒你注意门户。”
他闻言愕然。
这一次交手,再度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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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吗?”甜甜的声音笑问。
韩榆心想:莫怪有句话说:“女人是最善变的动物”。十分钟前,她还像个恰查某,现在又变回原来的温柔小天使了。
他埋头吃饭,没答腔。
梁依璃也不以为意,勤快的替他夹菜。
“来,这是我引以为傲的糖醋鱼,多吃一点。”一块大大的鱼肉被塞到他碗里。“啊!还有这个,高山高丽菜,清脆香甜,一定要尝尝……”筷子一夹又放进他碗中。“对了,这个麻婆豆腐……”
他终于不得不开口,“我自己会夹菜。”
“喔……”梁依璃收回筷子,冲着他又是甜甜一笑。“那你自己夹吧!”
那笑容,照说和以往没有不同,但是韩榆自小总在大人之间察颜观色,何其敏锐,一瞧便看出了端倪。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他冷冷道:“妳不用可怜我。”他宁愿被视为杀人凶手,也不想在别人脸上看到那种表情。
她脸上的笑敛去。
“我没有同情你……”
“那是可怜我了?”他冷笑。“妳也可怜得太早了。妳知道现在韩家的产业已经全部都属于我了吗?妳知道靠着这些财产我可以一辈子吃穿不愁吗?妳认为这么一大笔的财富,不足以诱惑一个孤儿出身的男人吗?妳才认识我多久,就凭着妳那可笑的偶像崇拜就相信我是个大好人?哈、哈!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梁依璃学着他笑。“我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做为一个杀人凶手,你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想抹黑自己的清白,你要说这是反向操作吗?”
他扬眉。
“妳难道不知道,看起来最无辜的人,往往就是凶手吗?”
“那你难道不知道,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无辜吗?”她哈哈大笑。“如果这是电影,你除了坏人的角色没第二个选择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说妳天真还是笨!”
“应该都有吧!”她吐吐舌头。
“不准再拿那种眼神看我。”他警告。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她直勾勾的盯着他。“我心疼你啊!”
韩榆差点被饭菜噎到。
“妳在胡说什么?”自从她出现后,他受惊吓的次数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在我来这里之前,你对我而言是远在天边的偶像,来这里之后,你依然还是我的偶像。你知道偶像是什么吗?偶像是用来膜拜、用来敬仰的,是不可冒犯的……”
“不可冒犯?”他低喃,“我瞧妳冒犯得很高兴啊……”
梁依璃置若罔闻,继续道:“但是,自从夏姊对我说那些话之后,在我眼里,你不再只是大作家韩榆、我的偶像韩榆,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人……”她微微一顿,倾身向前,非常认真的道:“太糟糕了,韩老师,我想我好像有点爱上你了。”
轰!炸弹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