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光线将约莫十坪大小的教室,照得如白日般光亮。
以补习班的规模,动辄数十人、甚至百人一同上课的景况相较,这所补习班的教学方式,算是极小班教学制。
讲台上站着一个年龄约莫二十出头的女老挪,她手中握着粉笔,来回地在黑板上写下一长串的数学公式。
虽然在这不大的空间中,所招收的学生人数自然亦不多,但是,由排列整齐的课桌椅上却是座无虚席来看,这里的每个学生,似乎都极喜欢台上那位正在卖力授课的老师。
纸笔摩擦不断地发出沙沙声响,此时的每位学生,都聚精会神地重复着抬头、低头的动作,视线于黑板与桌上的笔记本中来回转移。
但,只有一个学生例外,他坐于教室座位的最尾排、离门口最近的位置。
如果你问他,为何会选择这个位置,池会告诉你——
为了方便!因为当老师一声下课令下时,他可以落跑的比较快。
周廷岂眨眨眼,习惯性地以双手撑颚,双眼直视着讲台上的老师,他无聊地直打呵欠,然而当他的视线缓缓地由讲台上的身影移开时,他的脑中却意外飞窜出一幕幕幼年时的记忆,令他神游于回忆之中——
一个五岁的小男生眨着天真清澈的眼瞳,倚在半掩的书房门外,偷偷地瞄着书房内男女的交谈。
在长时间的沉寂之后,不意外地,房内传来男子几经压抑后的冷沉嗓音。
“你还是执意要离开?”
沉默了片刻,女子似乎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缓声开口道:“对!”
只有简短一个字,但可由她话中打颤的程度,听出她的心虚与怯懦。
“还是为了那可笑的理由?”
男子的声音窜起了微温怒火。
明知那可笑的理由,是妻子刻意设下的陷阱,以拿来作为执意离去的借口,但,他却不想戳破她的计谋。
“对。”
瑟瑟发抖.她不敢与他正眼对视,更加心虚地撇开头。
“那,你走吧!”
男子似乎是心已死,他由胸口的口袋中,抽出一张对折了几次的纸片,丢向那女子。
“这是你要的离婚协议书,从今以后我们一刀两断、永无瓜葛。”
男子大步跨出了书房。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何用呢?
他不要一具无心的躯壳!
拉开房门的刹那,心已死的他,丢下了最后一句话。“记住,你永远不许再踏入我周家半步。”转过身来,他的目光飘向正蹲在地上的儿子。
弯下腰来,他抱起了他,转身沉默地走上楼……
“好了,今天就上到这儿,下课了!”突来的声音,拉回了周廷岂的思绪。
一如往常,他以最快的速度,三两下就收拾好桌面的东西,然后又以第一名之姿,拉开教室的门,俯身冲下楼。
“周廷岂——”
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吼声由三楼的空教室里传来,声音上下分窜、撼动屋梁,只差没将整栋六层楼高的独立建筑给震垮。
第三百六十五次,这是半年来,凌斐斐第三百六十五次的嘶吼声,当然也成了状元补习班里人人汗颜之事。
随着声音传至一楼,位于第一阵线的柜台小姐,抬起了清秀的脸,频频拭汗。
一、二、三!低头看表,她默数了三秒。
丙不其然,嘶吼声方落,一个年约十五岁的男孩,即以异常快速的步伐,由楼梯飞奔而下。
“咚、咚、咚……”
可怜的楼梯成了赛跑场,被踏得咚咚作响。
几乎是同时,时间被柜台小姐合算的分秒不差。
而紧跟在男孩身后的人,似乎腿力一点也不差,完全不落于他之后。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每天也上演着相同的戏码,在男孩奔出补习班大门前,同样只因稍差几秒,而饮恨的被逮个正着。
“周廷岂,你今天该交的两份考卷呢?”
不客气的拳头,狠狠地敲在男孩的头顶上,凌斐斐一脸快气炸了的样子。
由毕业至今巳两年,而她到状元补习班来打工,算一算也将近有半年左右了。而这半年来,她每日过得提心吊胆,原因无他
只因她的班上,出了位超级难缠的麻烦生!
虽然他头脑聪明、个性早熟、口才极佳,但这些优点却怎么也抵不过他擅于制造祸端的劣根性。
举个例子——
补习班本是补强在校课业的不足吧?但,她这个苦命的打工生,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到学校正牌老师的抱怨。
不是抱怨学业问题、不是抱怨学习能力,而是蓄意毁坏公共用品!
蓄意毁坏公共用品?
必她什么事啊!
但,碍于这个大麻烦的身份,所有不关她的事的、现在都关她的事了。
因为这个麻烦家伙的父亲,是补习班主任的至交好友,而主任呢?主任就是她的老板呀!
所以,拿人钱财、予人消灾,除非哪日她想找其他的工作,否则当一天和尚,就得敲一天钟,除了课业上的问题,她还得另兼保姆的工作。
总之,一提到这个大麻烦,斐斐的脸就可在瞬间拧皱成七、八十岁的老阿婆,她甚至怀疑自己的寿命,会不会因此而短活了几十年。
“斐斐老师,拜托啦,别K我了,你要的考卷,大不了今晚赶夜车、加工写给你嘛!”
修长的手一扬,周廷岂轻松地躲过凌斐斐的第二记爆栗,一副吊儿郎当、死性不改的样子。
“赶夜车?”
凌斐斐恰气爆了的眼儿,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你想得美!今无考卷不交出来,你就别回家了!”
别回家!?
这怎么成!
说什么他今天也得提早赶回家。
一听到这句话,周廷岂变脸似翻书一样快,俊帅的脸上露出一抹无辜,扮起了可怜。
“斐斐老师呀,你今天就饶了我吧!明天你要怎么处罚,我都随你。”
这整个月来,他左等右盼,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今天。今晚爸爸要由巴西回来,而且说好了晚上十点会到家。
“不行!”
斐斐铁了心,一口拒绝。“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还想要我相信你吗?”抽出口袋中的小小记事本,翻了几页,她将本子递到周廷岂面前。
哪有当老师的,常常被学生欺骗的道理呢?
只见素白的纸页上,勾画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每条红线旁,还标注着一个个红圈,红圈旁写着斗大的数字——
某年、某月、某日,缺数学科3——l学习评量卷一张;某年、某月、某日,缺数学科3——2随堂评量卷一张……
双眼直盯着本子,周廷岂耸耸肩,露出一脸傻笑。
“嗯、嗯……”
搔过一头短发,他拼命想着说辞。
哎!
真是惨不忍睹,鲜艳的红墨居然爬满了纸张。
这可是最近三个月来,他所积欠下来的考卷债吗?
“嗯、嗯,斐斐老师呀,明天啦、就明天,明天一次补给你好吗?”
又是信口开河,能抵赖的话,他当然是拖一天算一天喽。
看着眼前这张俊气年轻的脸,斐斐斜眼瞅着他,实在很想再狠狠地敲他一记。
“明日复明刁,明日何其多?”
以这清秀的长相、还有过分聪颖的脑袋,她相信,假以时日,这小子必定是个大有为之人。
也因此,她不得不对他更加严格以待,因为他老是学不会合群和团结,在大家乖乖地写习题、作考卷时,他偏偏就是不写不作,甚至挑战权威的不交卷。
“拜托、拜托啦!”
挤眉弄眼的,他甚至努力地在眶底蓄泪。“我明天一定交!”双手合十,只差没举手发誓。
“不、行!”
摇了摇头,斐斐半点也没让他那可怜样给骗了。
周廷岂在心里咒骂了声。这个斐斐老师实在根难缠呐!
如果学校的老师有她一半认真,他相信,很多同学的成绩,一定可以突飞猛进。
抬起头来,正当他还想开口推拖时,视线却无意间扫见了一部停放在人行道旁的黑色宾士房车,而那部车子仿佛已停于那位置上有段时间了。
浑身窜过一阵颤栗,刹那间周廷岂忘了推诿辞句、忘了拉回视线、忘了还站在他眼前的斐斐老师。
而那房车后座的人,一对剔黑锐眸直盯着两人,似乎也收到了他的视线。
后座的车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子下了车。
他笔直的朝两人走来,在越过周廷岂身旁时,他顺道睨了凌斐斐一眼,然后紧抿着的唇线终于有了些微的蠕动。
“跟我进来。”低沉的声音传来,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却让人感到无端的压力,同时震慑了周廷岂与凌斐斐。
前者低垂着头,乖乖地跟上脚步往内走;而后者则显出了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是谁呀?好狂的口气喔!
抬头紧瞅着那抹高挺的背影,凌斐斐无意识的举步跟着往内走,在经过柜台时,却收到柜台小姐投来一记同情眼光,那眸光似乎是在告诉她——
这下惨了,你闯祸了!
推推鼻梁上的厚重眼镜,凌斐斐一脸莫名其妙,一步步走上楼。
“绍轶,何时回国的?”一大一小的身影,尚未进到主任办公室,杜伟丰已赶来楼梯间迎接。
“两个小时前刚到。”
看不出有热络的神情,周绍轶应答得冷硬,甚至回头瞪了紧跟在身后的周廷岂一眼。
“杜叔叔。”
先一步开口喊人,周廷岂对着杜伟丰频频眨眼,投出求救的眼波,撇嘴表示自己似乎又闯祸了。
“乖、乖。”收到暗示,杜伟丰大步走来,抬起手来模模周廷岂的头。“我想,你爸爸跟我有话要谈。廷岂呀,你到隔壁的书报间等好吗?”
这一、二年来,两人早已培养出十足的默契,一眨眼、一举手、一投足之喻意,多半猜得十之八九。
“好。”一口答应,周廷岂点头如捣蒜,能溜之大吉,岂不如意。
“不用了。”一眼即看破儿子的计谋,周绍轶回身,投出一凌厉眸光,当场将准备转身往外退的儿子给定住。
“十五岁了,他不是小孩了.有些行为举止,该自己负起该负的责任。”他加重了口气。
浑身打过一个寒颤,怯怯地抬头,周廷岂偷偷地瞄了父亲一眼。
知道平日里,老爸对他的行为举止,要求的特别严格,但,老爸要他负什么责任?不会是方才与斐斐老师有所拉扯,老爸就要他对自己的举止负责吧?
踏出的脚步尚未收回,他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双脚,正不听使唤的发抖着,沮丧地垂低头,看来今日他是在劫难逃了。
“绍铁,他还小,别吓坏他了!”杜伟丰适时打圆场,知道他这好友,对于儿子的言行举止一向严苛。
“他、还小吗?”周绍轶的嘴角,微撇出一抹笑,但笑纹却令周廷岂头皮开始发麻。“他在学校里的行为举止,却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行为。”
也许过去的这一、二年来,他真的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多注意他,才会让他的行为越趋偏差。
想想方才刚踏入家中,就接到学校训导老师拨来的投诉电话——
“周先生,很冒昧打扰你,我也知道你平日很忙、又贵为学校的家长会长,但,基于一个老师的立场,我想,我还是该打这通电话给你,关于廷岂在学校里的行为举止,我想你有权通盘了解——上周三的体育课时间,他利用了同学一起踢足球的机会,聚众打赌,比赛看谁的球踢得最准。
不过,目标却是校长室的窗子!
那天校长室的玻璃窗,破了将近二十块,校长因为这事,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而这个星期三,他则开了一个他自己认为是非常小的玩笑,但这个玩笑却让全校在升旗时,没办法将国旗拉到旗杆顶上去。
说到这儿,你一定会认为,只有这两件事,我为何特地打电话来向你打小报告,其实不然,是因为其他的事,已多到让我记不住,所以……”
随着老师一声声的抱怨,周绍轶的脸色就越沉一分,他知道儿子是过动、好动了些,因为他很聪明,总是静不下来,却不知他行为竟会是这般的偏颇。
学校?在校的行为!?
周廷岂缩紧了脖子,浑身打颤的更是厉害。他偷偷地瞄着杜伟丰,投出可怜的求助眸光。
这下他惨了!
看来学校老师好像打了小报告,将他所有行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爸爸,而以爸爸现在铁青的脸色、外加来补习班找他的行为看来,今晚他是在劫难逃了。
“绍轶呀,你知道廷岂只是过度聪明罢了,聪明的孩子一向好动呀。”硬着头皮,杜伟丰无法见死不救。
他岂会没看见好友铁青的脸色,那阴惊的神色,足以吓退方圆三公尺内所有能动的生物。
“好动只是借口。”一语即堵住了杜伟丰的求情。
周绍轶转过身来,对着儿子扫过一眸光,只见周廷岂乖乖地走向他。
“你太宠他了!也许当初我将他交给你托管,是个错误。”锐利眸光扫向好友身上。
直言不讳是绍轶的个性,且从不在乎说出这样的话,是否会伤人。
“也许吧!”看着好友,无法否认,杜伟丰苦笑道。
已婚但尚未育子的他,总将好友的儿子当成亲生般看待,所以也就不忍对他有所苛责,甚至是以宠溺者的姿态,时时呵护备至,以至于辜负了好友之托,没能正视小孩成长过程中,有一些缺点确实是需要及时修正。
“老爸,你这样说杜叔叔不公平!”看着一脸赧色的杜伟丰,周廷岂不得不为他抱屈。
一切祸端都是他惹出来的,没道理让杜叔叔代他受到父亲的责备。
“你也知道什么叫公平?”哼了声,周绍轶深沉的眸光转为犀利。
收到老爸的眸光,身躯不自觉的被吓退两步,周廷岂心虚的垂低眼。
“我、我、我当然知道呀!”支吾其辞说了几声,他扬起脸来,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老爸,你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闯祸的是我,所以你不要怪杜叔叔了。”
这小子好像真的长大了!居然拿他曾经说过的话来堵他。
“你想担?”闷闷地哼了声,不过这会儿周绍轶的火气,倒是稍敛去了些许。他这儿子并不是真的无救!至少还分得出,是自己的责任、自己闯的祸,就该由自己扛。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犯错受罚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之事。
“我、我、嗯……”思考了半晌,周廷岂不敢随口应允。
他知道老爸所谓的责罚,从来就不轻、而且不许逃避,当然这不表示老爸会扁他,因为老爸从来就不打他的。
“你不是说,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不给一旁杜伟丰求情的机会,周绍轶锐眸一眯,催促着儿子。
“我……”尾音盘绕于喉际,拉长沉思之音,表示他正努力运转着聪明的脑袋。他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让爸爸觉得他已接受了处罚,但那处罚对他而言又不能太严重。
“呃……”余音滚动于喉际间,一对灵活的眼珠左飘右瞄,脑中的主意半晌无法拟定。
“还没想出来是吗?”所谓知子莫若父,周绍轶一眼即看出儿子打的主意。“我看,不如就将你送到伦敦去——”话未道尽,却让突然推门而入的人给阻断了。
凌斐斐背抵着门,胸前抱了一堆考卷,单手推推鼻梁上厚重镜架,深吸一口气后,她无惧地朝三人走近。
她当然已嗅出了这办公室里浓浓的火药味儿,不过她却无法改变好管闲事的侠女性情。
不如就将你送到伦敦去!
当这句话清楚的落入凌斐斐耳里时,她毅然决然的决定为这个超级麻烦生,挺身而出。
将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男孩送到异乡,当一个小留学生!?
这是何等残忍的事啊!
本来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她会推门闯进杜伟丰的办公室,原因只有一个——尽责的她,准备将胸前这些考卷,全数交给那个大麻烦。
不过,现在似乎又关她的事了!因为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变成一个孤苦无依的小留学生。
“主任。”礼貌性的含颚点头,她不忘打招呼。
“有事吗?”反射性地,杜伟丰扬起脸来问。
斐斐机械式地比了比胸口前成叠的考卷,视线却早已扫至离自己约有二、三步距离的男子身上。
他看起来年龄不大,顶多三十出头,与杜伟丰不相上下。
他有一对斜剔的眉、如猎鹰般的眼、宽阔的额角,和那紧抿着、仿若不常笑的唇。她无法否认,这算是张相当英俊的脸,不过一想起方才在楼下时,他那一脸傲气、不容人挑战权威,与刺耳的霸道口吻,斐斐心里就无端升起了极度的厌恶感。
然后她的视线拉至一旁,发觉了那个一反常态、静若鹌鹑的周廷岂,正伫立在一旁,压脸垂头,几乎是连大气也不敢哼出半声。
看着他那判若两人、唯唯诺诺的样子,其实斐斐心里很想大笑。但一思及他可能被送出国,去当一个小留学生,斐斐那幸灾乐祸的心态,便也敛去了几分,转为深深的同情。
“你的考卷。”在完全漠视周绍轶的情形下,她直接走向周廷岂,将手抱着的考卷,全数推向他来不及反应的双手。“下星期三以前交。先说好了,这次如果你不交的话,我会在期限之前,想好对付你的办法!”
单手叉于腰肢上,她的神情可半点也不讲情面。
愕然、被动地接过手中的考卷,周廷岂一脸呆滞,视线怔愣地落于成堆的试卷上。“斐斐老师,我……”他支吾着,再聪明的大脑,此刻也想不出该如何应答她。
斐斐老师的难缠,是补习班里众所皆知的,凭着做起事义无反顾的决心,在过去半年中,倒也彻底地端正了几个懒散成习的学生。
面对准备责罚他的父亲,就已够他烦的了,现在又多出了一个斐斐老师!
“还有你。”交出手中所有考卷后,她忽然转向周绍轶。“你不觉得将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小男生送出国去,是件极度残忍的事吗?”管不了那浑然天成、轻易即能震慑人的气势,斐斐一开口,语调中更含着浓浓的责备味。
随着她的话落,沉静的空气中传来两阵急促的吸气声,两对、四只眼,快速地调向她。
她居然敢顶撞周绍轶!?
一旁的杜伟丰和周廷岂,偷偷地咽了口口水,平静的心音骤然加速,为斐斐的仗义执言而感动,却也不得不为她的处境感到担心。
尤其以周绍轶对于女人的厌恶情况来看,这个仗义执言的女人,恐旧一会儿就要倒大霉了。
相对于他们两人,周绍轶则是一脸平静、单眉一挑,锐利的双眼,对着她上下的彻底打量。
视线先扫过那张清秀素洁的脸蛋、与一副高挑的身材,最后落在她脚上那双看来颇有历史的布鞋上。然后以极缓的速度,紧抿着的唇角,略略往上绽开一弧度,他淡淡的笑意中包藏着一抹轻视。
眼前这女子除了那张尚称清秀的脸蛋外,可说是无半点特殊之处,仿若一个毫不起眼的邻家大女孩。
没回嘴,周绍轶甚至连应声都懒。
他冷沉的眸光由那双旧布鞋移开,直接膘向杜伟丰,然后略略撇嘴,投出一贯的暗示。
他当然认得这忽然闯入且无礼的女人,就是方才在楼下时,与他擦身而过的女子。想想适才她与廷岂在骑楼下的那副拉扯样,在周绍轶心里早已判定她不是位好老师。
收到好友暗示的眸光,杜伟丰轻咳了声,借以拉回思绪。
“嗯、斐斐呀,既然你考卷已交给廷岂,我看你可以下楼去了。”他往门扉处一比,示意她赶紧离开。
凌斐斐很想顾及老板的面子,但却无法漠视那抹轻视的笑,那株笑螫痛了她的心,伤了她高贵的情操。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如同两面镜子相互对照,无形中相互影响,尤其是生活在一起的人。”以那男子不大的年龄看来,她臆测,他应该是廷岂的哥哥、或是叔字辈的人吧?
不甘心的走向门口,她没将话讲白,但其意是挑衅的,甚至是明指周廷岂会有偏差行为,搞不好是拜眼前这男子所赐。
从没有人敢如此挑战他的权威。“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在斐斐的手才触及门把时,周绍轶冷声开口。
“我说什么?”斐斐的脾气也仿若在瞬间被挑起,她转回身来,恶狠狠地瞪着他。“我说你是小孩子的坏榜样!”无视于他的威严,她直言。
周绍轶迎着斐斐的瞪视,眸光转烈。“那么,你认为你就是好榜样?”又是嘲讽的口吻,他不认为方才在楼下所见,她与学生拉扯的样子,即是所谓的好榜样!
女人若是举止不端庄,即是轻佻的写照。
眯起眼,他心里闪现一个厌恶的身影——他前妻的妹妹。那个配合着别人演戏,刻意裁赃、主动跳上他的床,举止娇纵轻佻的女子。
对于自己情绪会失控,甚至沉着声回嘴,他也感到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她.让他想起了不堪回忆的往事吧!
迎着他那如熊熊烈火般的视线,斐斐半点也不愿退却。
“我自认问心无愧,孩子若以我为榜样,至少长大后不会是社会败类。”透过那厚沉的近视镜片,她眸里明显闪着荧荧怒火。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社会败类?”仿佛是听到世间最差劲的笑话,绍轶哼着鼻音直逼问。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周绍轶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被彻底激怒,猛往辞意的牛角尖里钻。
“嗯、没、没,她不是这意思啦!”见眼前情况已快转为不可收拾的争吵场面,杜伟丰赴紧开口打圆场。“斐斐,快跟绍轶道歉!”眨眼、撇嘴、只差没上前拉人,他该打的暗示都打了,但凌斐斐似乎半点也不为所动。
虽然绍轶因为让深爱的女人深深伤害过,而改变了他对女人的看法,但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人动怒,因他的态度一向是高高在上、冷沉自持而不动气,开口顶多也只是冷言冷语。
而今天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有些失控。
“我没错,不须道歉。”斐斐执拗的一口拒绝,还不忘回瞪周绍轶一眼。
“她是不需要道歉,因为明日起,这儿即不需要她了。”似乎是不想再费口舌,转身之际,周绍轶下了决定。
他是指,她可能会被开除吗?
“你是在威胁我吗?”斐斐的音调昂高了数个音阶,冷冷地笑了数声。
“不是,是直接开、除、你!”又脾睨了她一眼,周绍轶嘴角扬开一抹胜利的笑,傲然地转身走向杜伟丰。
开除她!
凌斐斐的视线飞快地飘向杜伟丰,只见他抿着唇,微颤的唇瓣半晌吐不出一句话来,而一旁的周廷岂则拼命向她眨眼示意。
不好了!斐斐老师真的惹恼爸爸了!
“如果这补习班是你开的,就算是你拿轿子来抬我,我死也不会来!”不愿败下阵去,斐斐昂首大声地将话道出口。
她有何好担心的,因为众所周知,这补习班的老板是杜伟丰,所以她岂会有差错?
“是吗?”周绍轶几乎嗤笑出声。“希望你永远记住,你无知的话。”黝黑的眸光飘向杜伟丰,他想尽速结束掉这场无聊的争吵。
杜伟丰一脸赧色,眉头的浓结瞬间拧紧地舒展不开来。“对不起斐斐,绍轶是幕后大老板。”
这晴天霹雷的大内幕,惊震了凌斐斐的每根神经,而且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个讽刺,讽刺着她的无知、她的有眼不识泰山。
算了,反正以她的性子,她也不可能留下来了,她绝对不会为五斗米而折腰的。
不语的转身,她头不回的笔直朝门外走。
“虽然我不教了,但记住,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要为自己的承诺负责,所以下星期三前,记得还是要将考卷写完。”
越过周廷岂身旁时,她语重心长的留下这一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