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夜起,单蝶儿发现自己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她依旧每天早晨入宫,却再也没有机会与皇上接触,因为在她见到圣颜之前,就会先被禄诏拦截带走。
几次下来,别说是一睹圣颜,单蝶儿连见到其它人的机会也不多。
近日她见过的人,泰半都是经过禄韶的安排。
她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因为只要她一进宫,禄韶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然后没多久,她肯定又会被带走。
被带走就算了,偏偏单蝶儿完全搞不懂禄韶到底想要做什么?
有时,他们会在宫中闲逛;有时,他们也会出宫走走。
可他们要去哪儿、要做什么?单蝶儿一概不知,只晓得自己若不乖乖跟着禄诏走,最后还是会被迫不得不照做,随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不断增加,单蝶儿显得越来越烦躁。
等单蝶儿发觉的时候,她已经被旁人当成禄韶的小苞班了。
当她偶尔落单时,遇上她的人总会顺口问上一句:“九皇爷上哪儿去了?”
真是见鬼了,她非得知道禄韶的行踪吗?可气人的是,虽然她不晓得他去了哪里少但她却知道他何时会回来。
而她知道的原因,还是因为禄韶交代她要乖乖待在原地等他。
痹乖等他?他当自己是三岁小女圭女圭吗?!
单蝶儿气极了,她完全搞不清楚禄诏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如果说他想抓住她的把柄,趁机威胁她,但为何至今仍未衍动?
单蝶儿唯一知道的是,她不再像之前一样日夜难眠,也不再紧张兮兮,成天害怕有人会揭穿她的秘密。
她现在几乎成天与禄韶耗在一起,就连见到其它人的机会也不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揭穿?
单就这一点来说,单蝶儿是有些感谢禄韶,自从她入宫以来,戒慎恐惧的心情也是因为他的关系才放松不少。
只是,禄诏若能不再威胁她的话,她一定会更加感激。
看着身旁那个又在低头看书的男子,单蝶儿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根本是她在痴心妄想吧!
跶跶的马蹄声,夹杂车轮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声响,窗外的景色是单蝶儿日渐熟悉的进宫之路。
虽然被禄韶东拉西躲了好一阵子,但今日终究还是躲不过皇帝的召见。
一听说这件事,禄诏却没吭声,反而奇怪地跟着她进宫,结果就成了现在两人同坐在马车内的奇妙画面。
“皇上想见我,你为什么也要跟啊?”单蝶儿瞪着大剌剌坐在车里,还悠哉读书的禄韶,不满地间道。
又是那本书!为什么他走到那儿总是在看那本书呢?
单蝶儿觉得很奇怪,那本书究竟有多好看?居然能让禄诏随身携带,一有空就翻开来看。
“妳一个人应付不来。”禄韶头也不抬。
“我怎么可能应付不来?!”单蝶儿难以置信,以前就算没有禄韶介入,她不也安安稳稳地出入宫廷?虽然是心惊胆跳了一些,但一直都平安无事。
禄韶未兔也太瞧不起她了吧?!
禄韶终于从书中抬起头,瞧了瞧她,然后道:“妳不嫌热吗?”
单蝶儿目瞪口呆,有些不满他就这样转栘话题,连个解释也不给。
不过被他这么一提,还真有些热吶!
“是有一点,不过还撑得过去。”她扯扯衣袖,让积在衣物中的热气散去。
天气越来越热了,男装打扮对她来说也越来越吃力,但单蝶儿说什么都不肯认输,就算会被热晕,她也不会向他求救的。
“少穿一、两件内衫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禄韶顺手模了模她袖口的料子,厚得令人吃惊,这应该是秋冬之季所用的衣料吧?!“反正妳的身材平得跟男人没什么两样,不会有人发现的。”
结果还是没半句好话!
“你说什么?!”单蝶儿气得脸红脖子粗,什么叫“身材跟男人没两样,不会有人发现”?
她自认女子该有的,她一样也没少,结果却被禄韶批评至此,实在太令人抓狂了。
“你是看过我的身材吗?否则怎么这么──”话还没说完,单蝶儿吃惊得没了声音。她先是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禄韶,然后扑上前,想间个清楚。
“你你你……你骗了我,对吧?在『醉卧美人膝』那晚,其实是你帮我更衣,而不是柳烟吧?!否则你怎会知道、知道我……”
当天柳烟让她穿了件伤风败俗的衣裳,但该包该裹的地方还是勉强都遮住了,除非是他帮忙昏厥的她更衣,否则怎么可能会知道她的身材?
禄韶只是挑了挑眉,不语。
见状,单蝶儿更加火大。
“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好看!”单蝶儿气得咬牙切齿,已经不知该为逝去的名节哀悼,还是该为被禄诏耍得团团转的自己悲哀。
忽地,马车门被打开……
执事太监站在门外恭敬地等候单蝶儿下车,但他等了一会都没有看到人下来,才好奇地探头看个究竟,没想到却看到尊贵无比的九皇爷,正被个头娇小的“单煦”压住,九皇爷非但没有不快的表情,甚至还笑瞇瞇地任人压着。
不过,与其说九皇爷是被压住,不如说“单煦”几乎是趴在九皇爷身上。
执事太监张口结舌,没料到自己会见着这种场面。
太监稍一抬眼,视线就正巧与九皇爷撞上,突然感觉到项上人头不保的他立刻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往内瞧。
呜呜……他也不是故意想撞见人家的好事啊!.
这时候,单蝶儿终于发现到不对劲,她转头往外看去,马车不知何时停下,车门也早已被打开。
单蝶儿吓了一跳,赶紧下车,同时也暗暗祈祷这名执事太监没瞧见什么。
下了马车,单蝶儿这才发现还有数名太监在稍远处等候。
她觉得非常奇怪,以往入宫时,都只有看见一名执事太监,今天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正当单蝶儿还在思索时,禄韶也下了车。
他的现身,像是平静的水池突然被投入一颗大石般震荡不已。
太监们一瞧见禄韶也跟着入宫,眼中立刻浮现惊讶的神情。
单蝶儿浑然不知,两人多日来同进同出,早已在宫廷中成为八卦、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太监其实都是听闻皇商被皇上召见,特地跑来见识传闻中“九皇爷的情人”。
结果,没想到连九皇爷本人都瞧见了,这下子真是赚到了,这种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的!
前几年就曾经传出九皇爷有断袖之癖,没想到今天可以亲眼证实,在场的太监们各个眼光发亮。
虽然单蝶儿浑然未觉,但禄韶可没这么单纯,凌厉的眼神只是轻轻扫过,太监们立刻惊吓得低头不语,深怕这头若抬得高了,等会就准备掉脑袋。
也不知是不是这阵子都跟着禄诏的关系,这回再见到皇上,单蝶儿意外地不像以往那么紧张。
这对父子的容貌有许多相似之处,这让单蝶儿不再觉得肩上背负着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压力。
单蝶儿行完礼之后,立刻退到一旁。
皇上一瞧见九皇子居然也出现了,倒也忘了自己想见的是单煦,反而与儿子攀谈起来。
“你这小子,这阵子把单卿家带着团团转,害朕到处找不到他,你这是想跟父皇抢人吗?”皇帝莫测高深的笑容与禄韶还真是神似。
“儿臣不敢。”禄诏微微躬身,但脸上的笑意却不是这样的。“儿臣近来在找一批古董,想说若能带着单公子,由他在一旁帮忙鉴定,胜过我独自一人。毕竟,能挂上“皇商”的名号,鉴赏能力肯定非凡。为兔害单公子因我而受罚,儿臣才想帮忙解释近日鲜少进宫的原因。”
单蝶儿只能站在一旁,呆呆看着禄韶满嘴胡说八道。
找古董?要人帮忙鉴定?这男人吹牛都不用打草稿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走了不少地方,但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跟古董扯上关系,他还真好意思这么说呢!
“是这样子的吗?”皇帝笑着不置可否。“最近宫中传出了不少流言,我希望你自己克制一点。”
“喔?什么样的传闻?”禄韶干脆装傻。
“禄诏,别以为装傻就可以蒙混过去,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上一回我还可以当成笑话听过就算,这次若再发生同样的情况……你就好自为之吧!”皇帝显然有些不快。
“父皇,元大人与我是好友,再说,元大人过世已久,如此说死人坏话,未免太不厚道。”禄韶昂首,像是不希望单纯的友谊被抹黑。
“当初宫中传闻我与元大人、武大人,三人牵扯不清,可元大人一死,武大人就立刻娶妻返回边关。倘若我们三人真有什么暧昧,以武大人铁铮铮的男儿本性,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这……”皇帝被驳倒了。
“若父皇指的传闻是这等八卦,儿臣倒是可以证明那全是无的放矢。单公子家里早已经有四位如花美眷,在这种情形下,若还有什么奇怪的谣言,未免也太好笑了?毕竟,单公子可是享誉全京城的『第一之徒』。”
特地强调“第一之徒”这几个字,禄诏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啊?”听到这儿,单蝶儿脸上忍不住泛起潮红,她从没想到过,原来哥哥的名声竟如此狼藉。
虽然哥哥还没迎娶正室就先娶了四位小妾,是有些引人非议,但单蝶儿没想到这件事竟害得哥哥挂上“京城第一之徒”的恶名。
但更令她惊讶的是,居然有人认为禄韶有断袖之癖,而对象竟是她?!
难怪方才一路走来,引起一阵骚动,路过的太监与宫女都在低头私语,难道他们都在谈论这件事?
单蝶儿吓了一大跳,却有如“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因为她现在的身分是单煦,并非女儿身,自然毫无辩解的余地,唯一让单蝶儿气愤的是,为什么旁人会将他们传成一对?
任凭单蝶儿怎么想,都无法理解这个传言究竟是从何而来?
“父皇,您瞧单公子也是一脸讶异,就知其对此事浑然不觉,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在您耳边大嚼舌根?事关皇族的声誉,我也不希望这种无聊的谣传,破坏我和单公子之间刚建立起来的情谊。”
禄韶微笑,态度傲然不屈,而在上位的皇帝也回以微笑。
大庭之上,你笑、我也笑,一家和乐融融。
看见这幕景象,单蝶儿突然有些毛骨悚然,这对父子私底下肯定不如表面上单纯。
天啊,她真不想夹在他们之中,有谁能救她月兑离这个苦海?
可惜的是,上天并未听到单蝶儿的求救,甚至还让她成了全场的焦点。
“单卿家,你的脸色好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
皇帝转头看向单蝶儿,只见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但满头的大汗却骗不了人,脸色也明显苍白,全然不似先前在金龙殿上见到的好气色。
罢刚他请安时好象还没这么糟,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就变了?
“谢皇上关心,我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天气炎热,感到有些不适罢了。”单蝶儿勉强答道。
她这身厚重衣物实在经不起晒,虽然多数时候她都躲在凉爽的室内,但方才走了不少路,让她有些辛苦。
见状,禄韶立刻接着回答──
“单公子曾经对我提过,当初医治她的神医要她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完全康复,但她却因为担心怠忽皇商一职,加上为了澄清自己病死的传闻,才会放弃继续休养,可能是病灶治好了,但休养仍嫌不足,才会让父皇看到她今日虚弱的一面。”
“咦?”单蝶儿一愣,不懂他怎么编谎编到她这儿来了。
不过,既然能够解释她不舒服的气色,单蝶儿倒也不反对。
“是这个样子吗?”皇帝沉吟了一会儿。
单蝶儿看向禄韶,却见他不断对自己打暗号,要她顺着他的话讲。
“是、是的,肩负皇商名号,却无法为皇室尽力,让、让草民深感罪恶。”单蝶儿跪倒在地,为自己的演出增加说服力。
虽然她还搞不太清楚禄韶的用意,但她也分辨得出这是一个让她月兑离困境的好机会。
“单卿家,真是辛苦你了。”皇帝见“单煦”连说话都有些不稳,却还是强撑着,一时间竟有些感动。
“为皇上效力是草民的荣幸,没什么辛苦的。”单蝶儿深深地低下头,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就蒙混过去。
“嗯嗯……”见到臣子如此忠心,皇帝非常地满意。“不过,身体也要注意,既然大夫吩咐了要好好休养,你就安心休息一阵子吧,待身子养好后再回到宫里。”
皇帝的思绪远扬,因为方才与禄韶的谈话,让他想起了早逝的元英,当年元英也是名优秀又深得他喜爱的臣子,只可惜……
“朕不想再折损任何一名尽职的臣子了。”
“谢皇上。”
在得到皇帝的许可后,单蝶儿一脸难以置信地跟着禄韶离开。
她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可以卸下伪装,从此远离皇宫。直到坐上返家的马车,单蝶儿还没什么真实感。
“九皇爷,非常感谢您的帮助,蝶儿无以为报。”头一次,单蝶儿真心诚意地向禄诏低头。若不是因为他,她怎么可能就此卸下责任?
从今以后,她不用再伪装成哥哥的模样了。
禄韶没有应声,径自沉浸在思绪中。
他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元英及武青昊,如今勾起回忆,仍觉历历在目。
不知那人如今可安好?既然有武青昊陪在身边,应该是非常幸福吧!
“九皇爷?”单蝶儿小心翼翼地喊着。
他在恍神?真难得吶!
“嗯?”
“刚刚你和皇上所提到的元大人,该不会是前几年的状元元英吧?”单蝶儿难得露出好奇的表情。
“妳知道?”禄韶有些讶异。
“听过一些传言,说他为官的时间不满一年,却已深受皇上宠信,甚至还有公主愿意委身下嫁,可惜这个传奇人物却因病作古。”
听到单蝶儿的说词,禄诏露出玩味的笑容。“元英病死,害我在朝中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更因为元英的关系,搞得武青昊那小子也跑回边关,让我一僩人在朝廷里孤孤单单的,这两人也真是『够朋友』……”
“啊?”单蝶儿愣住了。
禄韶的语气实在不像是一口气少了两个朋友应有的反应耶!
为什么他好象还有些!开心?
她突然想起方才听到有关三人间的暧昧纠葛,不知为何,单蝶儿顿时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
必于禄诏有断袖之癖的传言,是真的吗?
单蝶儿转头看着他,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再说,她又有什么资格询问?她只是个高兴的时候耍弄一番,不高兴的时候弃置一旁的玩具,这样的她,哪有什么资格问他话?
思及此,单蝶儿觉得胸口更闷了。
禄韶转头瞧她。“妳怎么绷着一张脸?我以为妳应该会很开心的。”瞧瞧她,就算家里死了人也不过如此吧!
这丫头也忒是奇怪,本以为助她卸下皇商之责后,她会欢天喜地,顺便大放鞭炮庆祝,没想到高兴不过一会儿,就又凝着一张俏脸。
“没、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了。”单蝶儿拒绝他的善意关怀,甚至还换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妳果然很奇怪!”
禄韶瞧她不顾马车仍在行走,硬是要换座位。虽然车速不快,但多少还是会有危险,加上她一张小脸早被日头晒得发红,肯定很不舒服,为什么不乖乖坐着,还要换来换去呢?
“反正我一直都是个怪人。”单蝶儿不大开心地答道。
算了,反正等会儿她就能回家好好休息,顺便永远卸下这身让人不快的男装,现在就暂且忍一忍吧!
她拉开小帘上线风徐徐吹入,却怎么也无法消除她体内的躁热。
她觉得焦躁难安,姿势换了好几个,都没有办法让她坐得舒服。
从今以后,就再也不用跟禄诏见面,她应该觉得很开心才是,但她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头酸酸的,还有些不舍?
奇怪,她怎么可能会舍不得他?
是因为分离来得太突然,还是因为没有丝毫预警就要别离,所以她一时间无法适应这个事实?
单蝶儿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起来,大概是这些问题一个叠着一个,让她思考得很辛苦吧!
直到眼前一黑,她还是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舍不得与禄韶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