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穿高跟鞋 第9章 因为你快乐(2)
作者:谢璃

今生第一次,夏翰青尝到夜半浑身不能动弹的怪异感觉。

意识朦胧中他试着翻身几次未果,渐渐从局促中转醒。夜灯昏暝下,他掀眼环顾周遭,终于恍悟不得伸展之感是怎么来的。

是范柔,她几乎四肢并用,头安栖在他肩臂,手脚横跨他的胸月复及下肢,将他当作人形抱枕,只要他略一动,她自动缩臂箍紧,不教抱枕片刻离身。

他勉强略昂首往下探视,仅看见她头顶的发旋和密合的睫毛,颈部以下部位被披散的墨发和薄毯遮盖住,到了大腿以下才出与他交缠的双脚。

他失笑了。她连睡梦中也能展现出顽强意志吗?他想抽离被枕麻的手臂,但稍有尝试之意,她便反射性收缩手脚不放松,这一挪动,重新感受到了彼此肌肤的摩擦,她胸前的柔软和小月复密贴在他身侧,几无任何缝隙,肌肤之亲让几个小时前的缠绵画面迅速回到他的脑海。

是她蛊惑了他,还是深埋的强烈想望推了他一把?他无法厘清,不管是在欢爱的时刻,抑或冷静的现在,但他确然感受到了她的媚惑,在那些时刻──当她压抑着腼腆,手足慌乱地月兑下他借她穿的恤衫,脸颊涌上了惊人的大片红晕,却还是抬起脸大胆面对他的瞬间;当她明明紧张,却生怕他后悔,极力释出落落大方的微笑时;以及,当他抚遍她发烫的全身,她毫不遮掩她的真实反应的时刻。

她是如此赤果地面对他,无论是身与心。即使在最不适的刹那,他清楚感受到她最柔软的部分义无反顾地接纳他,没有一丝推拒。他没有预料到的是,她那副经过舞蹈锻链的柔韧躯体,竟能引发他内在前所未有的激越;他犹记被激起的愉悦似迭起的潮浪一波接一波,仿佛永无止息的时候;甚至在高峰之后,他剧烈的心跳仍持续好一段时间才缓慢平息。也许范柔感觉到了他在她身上获得了强烈欢愉,莫名的羞怯竟至尾声时才展露,整张发热的小脸埋进他颈窝,不肯让他细瞧,一直到她倦极睡去。

在这夜半时分,他对怀里的女人兴起了眷恋之意,那是他长久极力避免的感觉,但近日他却一再生出各种借口见她,他心知肚明,那根本是饮鸩止渴。

静谧中,手机突兀地响起,在深夜里显得分外地响亮。他心漏跳一拍,顾不得惊扰范柔,伸展手臂往床头模索,构着后赶紧凑到耳边,对方快急的语速慌乱,但他听得一清二楚。他发了一会呆,简短应了一声,迅速从范柔怀抱中月兑身下床,打开衣橱快速着装。骚动中,范柔醒了,她迷糊地从床上坐起,惺忪着眼看着他问:“天亮了吗?你要去哪?”

“我有急事,你继续睡吧。”

“噢……”她揉揉眼皮,也不问何事,薄毯一掀,光着身翻身便落了地。“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你累了就继续睡吧──”他想阻止她,她已经不由分说,拿起他昨晚帮她洗烘好折迭放在椅上的衣物,慢吞吞穿上。

他快速思索了一下,决定由她去。但她神识似乎还未归体,动作慢半拍,抓了衬衫就胡乱往身上套,他一见不妙,直接过去月兑了她衬衫,她半眯着眼口齿不清:“怎么啦?”

他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内衣还没穿呢!”

“噢……”不见她害羞,分明尚未清醒。

他心头急,索性接过她的衣物,一件件依序替她穿上,勉强视而不见她光祼诱人的胴体。她动作迟钝,未拒绝让他代劳,乖顺地举手抬脚配合,当他蹲下为她套上牛仔裤脚时,她一手扶着他的肩,含糊地道谢:“谢谢,你真是好心……”

他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她睡不饱时迷糊得很,若有人打劫,她恐怕一无所知吧?

范柔一路任夏翰青牵着走动,上车,坐好后倒头又睡,沿途经过何处全没印象,安稳地又睡了一觉,直到车停泊好,他摇晃醒她,她终于睁开全眼,醒了神,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不,她不知道这是何处,天未明,淡淡薄雾轻罩在宽阔的草地上,以及不远处的白色建筑物上。

下了车,夏翰青执起她的手,走向那栋不知名的建筑物。她没有发问,只是观看,任由他牵着她进入似饭店中庭的漂亮大厅,和一群等候多时、穿着白袍的医护人员会合。范柔这才确定这是间医疗机构,夏翰青赶赴此地做什么?

为首的医师向夏翰青报告某人的病情,她听不懂,只隐约知道结果──病人在一小时前走了,在睡梦中。

夏翰青面色仿佛凝结,没听完医师说法,匆匆带着她继续往另一边长廊前行,医护人员紧随在后,左弯右拐一阵后乘电梯上楼,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前站定。门是敞开的,里面有另两名护士守着,一见夏翰青到来,先后退出病房,让他靠近病床。

夏翰青独自大踏步走过去,在病床边的单人椅坐下,握住病人的手,俯首凝视病人的容颜。范柔不敢踏前,她的角度看不见病人的脸,只能无措地环顾病房。

视线无意落在病床旁的小柜上,那里有张醒目的相框,框着一张个人的放大独照,一名年轻女子被捕捉的刹那笑颜。她心猛一跳,再向前一步,良好的视力看清女子的长相,那女子的笑容似曾相识,发型也似曾相识,嘴边深刻的笑涡更是……

她心倏然剧跳,倒退两步,一名护士轻拉她衣袖,询问她是否退出病房,留给夏翰青个人隐私。

她轻点头,随医护人员走出病房,站在前廊上,望着外面的朦胧山景,心仍在噗通跳。

如果她没有记错,没有认错,病房里的女子是夏翰青学生时期交往多年的女友,那位她年少时跟踪过的美丽女子!女子为何病逝在此?又为何只有夏翰青一人前来探视?女子的家属呢?夏翰青不忌讳地带她一同前来又是为什么?他愿意让她涉入他的隐私了吗?他和前女友保持着什么样的关系?

成串问题在心头盘桓不去,她伫立着不动,未感时间过去,听到门口有轻微骚动,她回头望去,夏翰青正走出病房。他满脸凝肃,和医护人员就一些必须处理的后事交换意见,语气不慌不乱,似有心理准备。讨论结束后,他走向她,简捷地说:“走吧,我们先回去。”

就这样吗?他不打算跟她说些什么吗?她试着开口,但他视线已移向它处,没有交谈的意思。

她满月复疑问,最后选择默不作声,一路缄口。她相信他现下最需要的应该是宁静,而非和外人解释一堆不相干的疑问;但,外人?他还当她是外人吗?

车从近郊进入市区时,夏翰青突兀地提议:“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住哪里呢。跟我说地址吧,我送你到家。”

她十分惊讶,本想不劳他亲送,自己坐捷运回去很方便,他这一提,不报上地址似乎说不过去,但一说出口,夏翰青看向她,微讶:“我们住这么近?”

“是啊,捷运两站而已。”她笑,“你别乱想,这是巧合,我可没故意离你这么近。”

“我没这么说。”他轻笑一声。

他照着她的指示驶进巷子里,在一栋旧式小华厦前停车。她解开安全带准备和他道别,却见他车已打档熄火,一副也要下车的模样,她不解问:“你不走吗?”

“你不请我上去喝杯水?”他貌似理所当然。

“啊?”她直了眼。

“起床到现在我们一口水也没喝,你不会舍不得招待我吧?”

“当然不会──”她求之不得,“可是这么突然,我的房间──”

“我知道很乱,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勤快做家务的人,你不用遮掩,迟早我会发现的。”他不等她答允,径自下了车。

“也不用讲成这样吧……”她忐忑不安地下车追上他,拿出门卡刷过感应器,领他进了大门,乘上电梯,一边叮咛:“你待会在客厅坐着就好,别到处乱看……”

“这你就管不着了,我住处也没禁止你乱看。”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睨她一眼,“别紧张,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不是来打分数的。”

了解她?在这个时候?他还有多余的心思吗?

掏出钥匙一开门,她一马当先抢进,把窄小客厅到处散放的衣物和零嘴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收拢了满怀,再冲进一扇屏风后,分别塞进柜子和置衣篮里。

夏翰青任她兀自忙乱一通,站在仅塞了一张小型沙发就显窄仄的客厅地板上,环顾一遍她的私人寓所。

不怎么需要窥探,这种将狭小挑高空间切割成各种机能俱全的小麻雀设计,稍望一眼便看尽,没什么曲折可言。她的睡房应就在小楼梯上去的夹层空间,连直起腰杆都困难。她父亲不可能没在北部置产,她却长期选择在外租住,看来她不求舒适,只想保有生活上的自由,这倒像是她的行事风格。

范柔动作快,倒了一大杯水递给他,他一口气喝完,再漫不经心问她:“你爸不知道你住这吧?为什么宁可用租的?”

她讶异他的观察力,老实回答:“这样他就没法突袭我,管东管西了。”

他会意地点头,“你是怕他抓你回去相亲吧?”

她暂态脸热,转身替自己倒杯水掩饰窘色,同时暗暗困惑,经过了一夜热烈缠绵,他的一言一行仍然轻易令她脸红心跳,她原以为贴近了距离,这种感觉应该稍微减轻,怎么反而……更严重了些?清醒后,一直到此刻,她甚至不敢回想昨夜的细节,以免失态。昨夜对他,她已穷尽所有的勇气。

夏翰青靠近临外的窗子,朝外若有所思探了一眼,回头背靠着墙,身子微倾前,双臂盘着胸,直视她。范柔知道,那是他准备摊牌前的标准动作。果然他直言无讳道:“你知道医院里的病人是谁了吗?”

“我想我知道。”她不假思索。

“你一定觉得奇怪,我和她不是分手了吗?怎么会是今天这种情形。”

“是。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会。范柔,我把你放在心上,自然会告诉你。”

“……”她惊愕不已。放在心上?这算是表明心迹吗?

“眼睛别睁这么大,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谁投怀送抱都可以?”他澹笑。“不到挂心的程度,我绝不会碰你。”

虽然他昨晚热烈的肢体语言明显流露出他未揭的情愫,但从他嘴里说出来,仍令她胸口一阵热流涌上,霎时感到眼潮潮。

“我和她,交往了近九年,从高二开始,一直到我研究所毕业回国第二年为止。”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自认对这段感情很努力,即使出国念书那几年也未曾间断……我用尽各种方法不让她感到孤单无助,只要有机会一定回国见她,甚至短短三天空档也曾来回一趟探望她……我一直认为,我和她是有未来的,也打算好了未来,即使我父亲可能不同意……但如你所知情的,后来,她另外有了喜欢的人,交往的时间和我们最后一年重迭……她很痛苦,很挣扎,再怎么掩饰,都瞒不了明眼人……谈过几次以后,我决定放手。这当然不是容易的决定,但两个人在一起,痛苦不应该存在,任何人都有追求快乐的权利。”

说这些话时,夏翰青面目平静,仿佛在客观地诉说一件别人的事,但范柔注意到,他间中停顿了数次,喉头动了动,像借着吞咽抚平被扰动的心绪。

“那段时间,就是你看到她的时候。”

范柔忽然想起,那段时间不也正逢他处理夏萝青涉入打群架的事件?他处理得如此决绝,是否和他当时心境的变化有关?

“分手以后,她正式和那个男人在一起,我没再过问,也绝不打探。有些事,该一乾二净就一乾二净,这点我自认做得还俐落。”

他的笑意带着自嘲,他是如此轻描淡写,范柔却无以想象,要如何压抑各种剐心感受才能锻链出来这样的俐落。

“两年后,她主动来见我。”他停顿了一秒,“她想复合。”

她惊抬头。

“她说她过得不快乐,那个男人有了第三者。她说那时候才知道我的感受,她做了错误的抉择,她想回到以前……我拒绝了。”他垂下眼,“有些事,已经无法天衣无缝的回复原状,何必徒增困扰?况且我当时很平静,不想再轻易被影响。她恳求了几次,我只承诺会照顾她,唯独复合是做不到的事。她一直以为我打心底不原谅她,她不明白,这种事,和原谅无关,和怎么看待自己有关。”

她没说话,这方面的事,她没有置喙的余地。

“我没答应她,她和那男人始终夹缠不清。半年后,有一天,他们俩相约要做最后的谈判,途中出了车祸,她头部受了重创,躺在医院里没再醒来;那男人左脚骨折,比起来算是轻伤了。肇事责任虽然是对向来车要负责,但那男的自出院以后就没再出现过。”他闭了闭眼,轻呵了口气,“那两年其实她家人陆续都移民了,唯独她为了那男人留了下来。我和她大哥相熟,她大哥通知了我,告诉我他家人一致的决定,因为病情很不乐观,若恶化下去,将不施予急救,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人力可以留下照顾她。我赶去医院,了解了整个情况,决定接手她后续的医疗照顾,就这样一直到今天,她离开为止。”

她忍不住出声:“为什么?你既不愿复合──”

“我承诺过会照顾她。”他打断她,“而且,她始终觉得我没有真正原谅她,我想,只要我不说出口,她或许不会轻易放弃活下去。这几年我感受到她的努力,她的确有进步过,但没有大好过,多半保持现状。直到上半年情况开始急转直下,我想她撑得够久,累了,想放弃了。这一次,连她体内的器官一并罢工了,她清楚的告诉我,她受够了。”

“所以,你一直都有心理准备?”她轻声问。

“是,从第一天开始,一直都有。”

范柔靠过去,震慑又困惑地端详他。这个做任何事心理都充满强大韧性的男人,他可以用漫长的九年爱一个女人,再以意志力延续对方五年的生命,为什么单单不能给她承诺?

“刘佳恩呢?你也同样爱过她?”

他偏头想了想,“我同样努力过,只是这次没这么长久,不到两年她就遇到了殷桥,后来的事,你应该都从小萝那里知道了。”

她点点头,灵光一闪,霎时恍然大悟。她扼腕地咬牙,俯首瞪着地板。

可恶!她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时间真不是时候,天时地利人和从来都没发生在她身上过,她还能有什么筹码?除了强烈的爱意,她还有什么?和他强大的意志力比起来,她的爱或许有若蚂蚁撼树,动摇得了他吗?

她仰起脸,再度凝视他,“我说说看我的想法,说错了你指正我。她们曾经热烈地爱过你,她们都让你心甘情愿付出;她们后来遇见了别的男人,也选择了别的男人,而你从未刁难过她们,因为你的自尊。我猜,她们都同样后悔过,同样希望复合,而你都拒绝了?”

他眼神明显一震,片刻,手指拂过她的脸颊,淡笑不语。

她面色黯下,“你想告诉我,对你来说,我不过是下一个爱你的女人,和她们一样,此刻再怎么倾心于你,将来有一天,若诱惑出现了,就有可能爱上别人,你不想再面对同样的事,你已经失去重新开始的冲动了?”

他换了站姿,一径不语。

“可是夏翰青,我不是她们!我是范柔!”她扬声呐喊。“你宁愿选择夏太太为你安排的物件,是因为若是她们变心了,你可以无动于衷吗?你做不到的,你如何吻一个你不爱的女人?你不是那种人──”

他迅速向前揽住她,将她环拥在胸怀里,她感觉到了他略快的心跳,他好闻的气息,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沉重的鼻息拂在耳边。她紧紧箍住他的腰,恨不能把意念一丝不漏传达给他,她想永远留住他,但他低声回应:“但是我累了,范柔……”,他挣月兑她,掌心轻托她的脸,“谢谢你这么对我,你的确是让我动过心,但──我很遗憾!”

她愕然看着他返身离去,伫立长久,再慢慢跪坐在地。

就这样了吗?她和他之间就终止在这一刻?不,她费尽心机,让夏翰青喜欢上她,怎能败在和她不相干的前女友手上?这分明是池鱼之殃啊!

她从背包翻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对着手机怒喊:“该死的殷桥!这么多女人干嘛去招惹刘佳恩!都是他害的──”

“范柔!你发什么神经!”夏萝青在另一端喝止她。“你是怎么啦?”

她喘了口气,用手搓了搓脸,开始语无伦次地诉说着所有的事,从以前到现在,那些只有夏萝青能明白的事,也不知道夏萝青听懂了没,在电话里良久没吭半点声。说到后来,她的语速慢了下来,慌乱的心也静了下来,然后收了声,彼此在电话两端静默不语。

“搞半天,原来你还没对我哥死心啊。”夏萝青打破沉默,轻叹一声,“我哥没那么好拐的。”

“我知道。”她颓丧地应和。她现下明白得很,昨晚她好不容易拐他上床了,也没让他下定决心要她。

夏萝青又叹口气,“你刚才说的那些,说穿了就是辜负,再多理由也不能掩盖这个事实。不过,说到辜负,我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当年我哥认祖归宗回夏家生活以前,和我一起住在外公家,外公曾经告诉我,我妈──我指的不是夏太太,是我和我哥的亲妈。当年我妈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求婚,决定离开夏至善,不再苦等他离婚娶她,我哥那时才十一岁,他曾经求过我妈,别抛下我们兄妹,我妈哄着他,没给承诺。或许我妈认为,夏至善不会不管我们,所以就这样了无牵挂地嫁了人,把我们两个丢给外公外婆。我当时才三岁记忆不深,但我哥他从小聪明懂事,也许当时就有了许多想法。外公说我妈走的那天我哥没哭,但他把我妈送给他的最珍贵的积木组合全给扔了。所以,第一个辜负他的女人,应该是我们的亲妈才是。后来,我哥和我妈之间的相处总是淡淡的,他从不提她,也没给她为难,我妈有事找他他也不拒绝,就像对待公司同事一样,客气又有礼,但实际上,他早已经把我妈排除在他生命之外了。我想,这就是他的方式吧,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我哥表现得云淡风轻,也许是不想让她们再有任何机会影响他的生活,对他的心情造成波动;他不恨她们,其实谈不上原谅,而是彻底的无关紧要,就是个外人了,即使面对面也无所谓。小柔,说真的,和我哥在一起困难度太高了,你何必自讨苦吃?”

她楞楞地听,两眼发直看着窗外逐渐放亮的天色,忽然懂了什么。

***

这阵子雨下得太久了,冬季冷意开始扩散,天上浓云总是挥之不去。

他深呼吸了几次,让心绪稳定。天色影响不了他,该来的还是会来,该做的还是得做。

开会,参加客户开幕酒会,饭局,回公司接见厂商代表,一天的行程终于过了一半。他坐在办公室里,每一次手机铃响,他必须按捺倏跳的心,匆匆一瞥,再松口气,决定接或不接。

近一个多月了,他没有再收到来自范柔的手机讯息,听到她的清女敕嗓音,似是依他对她的宣示,她乖乖地销声匿迹了。

真不像范柔的作风。照她的性子,他以为她会奋战一番,赖着他,缠着他,使出浑身解数;她是他遇过的女人里最具战斗力的一位,没想到她自那天起便偃旗息鼓了,不再做任何企图影响他的举止。她决定彻底放手了吗?真如此听话?

前几天他在一个餐会里巧遇应天培,两人社交数言,应天培无意间谈起了新的投资计画。“听说这个温泉饭店开发案你们夏家本来有兴趣,后来放弃了,据说是条件谈不拢,是吗?”

“你指的是范先生那块地的开发案?我现在不主事了,得问我父亲。”他不动声色。

应天培笑了笑,坦言:“你当初评估的没错,他那块地获利性没想象中大,若计画道路不经过附近是无太大开发价值的,不过这不是不能乔的事,想不想花心思下去罢了。”

“应先生想花心思了?”他状似闲淡地问。

“嗯。”应天培轻喏了一声,“正在想呢。获利少些无所谓,打动一个人总得做点投资。”

“打动谁?”他双耳本能一竖。

“范宝田那个女儿啊,在你公司做过事那个,我以前跟你提过,你不会没印象了吧?”应天培朗笑。

“我以为应先生一时兴趣罢了,没想到你真有心?”他干笑附和。

“本来是的,但我发现这女孩十分有意思,一块普普通通的地也能煞有其事说成远景无限的宝地,比她那个帅而无当的大哥机伶多了;不喜欢的事直说不喜欢,懒得拐弯抹角,说出来的话新鲜有趣,和她在一起怎么会乏味?就是不听话了点,老是杠上她父亲,你说不花点心思怎么行得通?”

他没再搭话下去,但一股隐隐的、缓缓蔓延的不舒坦萦绕胸口,至今并无淡化迹象。他隐忍的功夫好,总能转移渴望,他自信能平静度日,只是这次效果差了些,或许要花上一些时间。

内线响起,他顺手接起,是他父亲。他承应了几句,挂断,起身走出办公室,拐个弯,绕到他父亲的办公室,进去后掩上门,对着已在沙发上环坐的三位上了年纪的男士们欠身,再选择对座坐下。

三位其中一位是他父亲,另两位是董事兼总管理处高层,都是当年夏至善的创业伙伴。

右手边的灰发男士率先启口:“前天上午股东会结束了。翰青,你应该听说了,鼎盛和我们一直是交叉持股,最近他们大量收购股份,这次多了两席董事,本来也没什么影响,但多了夏太太那席可就不一样了,她全力支持鼎盛的决策。鼎盛要求将你转调总管理处,负责以后的投资开发案。本来他们是没有人事权的,但他们暗示,若不通过这项人事,明年将全力把经营权弄到手,让夏家靠边站。我们当然不怯战,也不认为他们一定做得到,但考虑到公司声誉,鼎盛是夏太太娘家企业,不知情的外人会以为我们内部出了内斗;再说,你以前表现良好,我们没什么疑虑,所以我们决定答应这项条件,下个月你就调职吧。不过……”灰发男士意味深长地看了夏翰青一眼,又瞟了夏至善一回,慢条斯理道:“我希望这事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翰青,夏太太胳臂往哪里弯,你父亲不清楚,你应该很清楚,你是夏家人,你妈往后要请你多按捺一点,有什么想法先和我们商量,别跟着外人起舞。”

夏至善在一旁脸色僵硬,一语不发。夏翰青审度听到的一席话,对此刻情势有了底,勾唇轻笑道:“是,我是夏家人,往后大家都这么想,自然没什么问题。我妈爱子心切,有时候做事是急了些,但没什么坏意。娘家是她的娘家,情分总是有的,夏家若是情分多,她帮的自是夏家,刘叔不用担心,我妈绝不是坏事的无知妇人。”

空气暂态凝滞,三人皆面无表情,另一名凸发男士接腔道:“那是当然,我们没这个意思,但有些事若是家务事就归家务事,最好别和公事夹缠不清。你是明理人,心里应该很通透,我们就不多说了。”

“李叔说得是,家务事就归家务事,我一直都这么想的。”他视线微垂,没看他父亲。“往后我一定这么秉公办事,两位不用操心。”

送走了两位高层,夏翰青原想随后离去,夏至善喊住了他,“急什么?你没话对我说吗?”

夏翰青整了整面色,回头向他父亲有礼地微笑,“爸想说什么?爸最近都不在家,也难得来我这巡巡,想象以前说些话都没办法了。”

“你倒好,笼络了你妈来对付我,你忘了你是我儿子,不是她儿子!”

夏翰青对着他父亲的疾言厉色,仍然温声回应:“我没忘,是爸忘了。爸忘了你有两个儿子,不是只有一个。还有,我妈就是我妈,十二岁那年你带我回夏家,就是要我这么叫她的。她也一直像个妈,从没失职过,我是个有人真心相待就点滴在心头的人,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妈,我是她儿子,这点没有问题。”

“说得头头是道,我待你就不好了么?”夏至善霍然起身。

“爸待我不坏,可惜我不是你的心头好,这该怪谁呢?”他低哼一声,“我不明白,爸这么恨我亲妈,又何必带我回夏家?如果你想要一个忠诚又能办事的守门人,我不是不能做到,但爸不该利用我又防备我,这些年来够了不是吗?”

夏至善怒目而视,“利用?翰青,你扪心自问,夏家没让你利用资源照顾萝青吗?你当年想让她进夏家生活,我说不了吗?你利用夏家和殷家的关系让她嫁进殷家,过上好日子,我反对过吗?”

“爸,小萝嫁进殷家带给夏家的好处你比谁都清楚。再说,比起我替你掩盖郭家宜和斐青的事这么多年,这算小事了吧?”他冷笑道,“想想我还真对不起家里那个妈呢!我若是不回报她,还算是为人子吗?郭家宜对夏家有何贡献了?爸想让她登堂入室,冠上夏家的夫姓,也得看妈肯不肯!妈是不会签字的。”

他从未与父亲恶言相向过,也从未惹怒他过,那一阵青一阵白的震惊面庞近在咫尺,他心跳竟未有太大起伏。他私忖着,或许在十多岁那几年,他父亲带着他到小公馆郭家宜那里幽会,他便失却了人子对一个父亲该有的敬意。而往后,他在夏家只是求生存,再无父子间的爱意。

“你觉得我对不起你?”夏至善抬眉。“不让你到总管理处我有我的考量。”

“不,爸最对不起的是家里那个妈,这么多年来她也受够了不是吗?你若做不到回头爱她,最起码善待她。”他转身走了两步,再回首,“爸何必担心呢?我不会伤害你或斐青,我要的只是公平。”

他大踏步离开他父亲的视线,原先那仿佛多年压在胸臆沉甸甸的石块,居然随之消失无踪了。他隐隐泛起了笑,瞄了一下表面,估算起下一个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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