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没有王子 第三章 另一种公主(1)
作者:谢璃

“那次夏太太对你动手让他撞见,他不好奇怎么回事吗?”柳医师不解地问。

“和他无关的事他通常没兴趣。”

“他配合你瞒着你哥,难道你不觉得他对你有兴趣?”

“他不过就是觉得好玩。”

“听起来,你无意和他有更深的牵连,后来又怎么和他来往的?”

“因为我哥。”

“他积极拉拢你们俩?”

“不全是,殷桥也有求于我哥。”

“哪一方面?”

如今想来,到底是谁有求于谁,已分不清界线。严格说来,他们这种背景的人相互往来,鲜有单纯的情谊,更多的是互蒙其利。

夏翰青曾经花了不少工夫向妹妹说明殷桥背景,从殷家的家族树状图说起。

殷家若从企业第一代创办人开始算起,已开枝散叶了四代,殷桥是第三代。每一代都比前一代人丁繁多,呈倍数成长,不仅明媒正娶的多子多孙,侧室亦不遑多让。殷桥父亲排行第四,育有两名子女,横向数来,光是殷桥这一代堂表兄弟姊妹,便超出三十名;以金字塔观之,殷桥的位置落在底层左边,基本上,要在各方面出线就不容易,更何况各房竞争激烈,私底下,温良恭俭让已排除在家训外。殷家家业繁多,关系企业名头谁也没法一一记得清,其中证券投资是殷家各房亟欲涉足的主业,刚回国不久的殷桥立即被安排在其中的财富管理部门任职。众所皆知,这和他的个人条件零相关,家族里学经历辉煌的比比皆他雀屏中选的理由很简单——殷家老女乃女乃喜欢他。从母系那里得来的八分之一西洋血统使他从小就仪表出众,纵使他从来花在冲浪的时间多过在华尔街看盘。

在这个跳板部门里,不需埋头烧脑做产业研究和证券分析,重点在良好的客户关系,关系可以带来更多的业绩,客户的财力等同于殷桥的业务能力,业绩为他的履历增色,游戏潜规则一清二楚,殷桥等着时机成熟进入董事会。

夏萝青听得头昏脑胀,她搞不懂那些千丝万缕的连连看关系图,她哥交友圈广阔,不乏能够入眼的妹婿物件,他竟然选择了凭祖荫占一席之地的殷桥介绍给妹妹,这是夏萝青始终想不透的地方。

“你还年轻不是吗?你哥怎么就和夏太太一样忙着把你送出门了?还有,你可以不答应啊。”医师支着下巴问。

她低下头,陷入思索。

为什么?因为她同样有求于人,因为她要的超出自己能力甚多,她哥不过是顺水推舟。这世上的许多事,总是这一个牵着另一个,另一个又绊着这一个,没有人真正无辜。

她叹口气:“我以为,事情到一个地步就会停止,我在殷桥的人生剧本里不过是排不上主演名单的配角,谁知道他不按牌理出牌,把我的人生也给打乱了。”

***

殷桥从不思考自己的一言一行是否打乱了他人的人生剧本,基本上,他考虑的重点通常是有不有趣、无不无聊。

夏萝青有趣吗?不见得,新鲜感倒是确定的,至少没有女人让他吃过排头。

曾胖听到这里,小眼精光一闪,将便条纸和笔推向殷桥,“服饰店店名和地址记得吧?”肥短的指节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又皱起眉,“请问后来您和夏小姐又是怎么来往的?”

“因为她哥。”

夏翰青心思细腻,总是先一步洞穿朋友的需求,却又出手自然,没半点斧凿痕迹。他有一手为朋友称道的好厨艺,那天在他私人住宅里为一干朋友下厨,很难想象忙碌如他料理义大利面已届主厨的水准。

在殷桥提出要求前,他已若无其事开口:“我父亲有一部分私人资金最近闲置了,还没有投资标的,你要是不嫌筹码少,这两天就转到你们公司吧。”

殷桥顿了一下,笑道:“什么时候嫌少了?但是兄弟,你这样帮忙,我可没办法以身相许。”殷桥的野心仅有一半发挥在事业上,勤奋人生绝非他的写照,畅快生活才是他的座右铭,可想而知他的业绩平时并不出色,夏翰青的资金挹注不啻是股及时活水。

“岂敢。我哪来的精神和你那些女人搏斗?”夏翰青娴熟地在摆好的几个瓷盘上倒进面料,每盘份量不多不少,青酱里的鲜虾和蛤蜊肥美诱人,他用料讲究,青酱从不买现成品,坚持以自己种上的萝勒叶制作,也不以其它核果代替松子,问他何必如此煞费功夫,他认为用心做菜可以澄净思绪,一举两得。

“她们哪及得上你一个?你要是女人,我一定不作他人想。”殷桥的戏言半真半假,也不管客厅里其他男人,抓起叉子就开始尝鲜。

“说到这里,刘佳恩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个名字让殷桥眉头纠结了一秒,他吞下一口面,轻描淡写:“别煞风景。你煮的面真好吃。”

“谣言太多,希望有我帮得上的地方。”

“谣言的确太多,和别人早有婚约是她刻意放出来的消息,我们交往时她的确是单身,何来坏人好事?交往那段期间,我从没见过有那个男人,现在搞得绘声绘影的,不过是想逼我出面。”

“那怀孕的事——”

“翰青,我不是第一天出来玩,她还没让我昏头到这种地步。”

“唔,可惜了一个小美人,年纪轻轻这么会算计,入行不过几年,若不是她经纪人厉害,就是爱你爱到疯了,和她复合还是闹上新闻,你说哪一个好?”夏翰青解下围裙,与他面对面坐下,两手在桌上交迭,认真看住他。

“你说呢?”殷桥眯起眼,声调惫懒,语意强硬:“不管她想要什么,我不想再深究,两人在一起不就是好聚好散,她非要搞得乌烟瘴气。不,我不会再和她谈了,就让律师处理。”

“所以留心一点,演艺圈的女人不好惹。”

“那也未见得,你妹妹好像也不简单。”

夏翰青微勾嘴角,笑意轻浅,“小萝吗?她心直口快,不识时务,哪里不简单了?”

“你请她吃过你做的菜吗?”

“没有,她从不来这里。”

“我发现她挺能吃的。”

“是啊,这大概是后遗症,她小时候在我外公家生活那几年吃得不算好,或许还饿过吧,现在胃口特别好,对她而言,吃是一件快乐的事。”

“——我发现你也不简单。”

“怎么了?”

“这么轻松地说出自己妹妹如此不堪的往事,你心是铁做的?”

夏翰青放声笑了,他左右各端一盘,送到客厅茶几上,让另两位元在电视萤幕前专注拼斗线上游戏的男人享用。

返回厨房,他开了瓶红酒,稍作沉思后对殷桥道:“坦白告诉你也无妨。我外公是个好人,但冥顽不灵,固执得像块石头;我舅舅是个学历不高的粗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生母吃不了苦,只想过上好日子。这三个人凑在一起,注定孩子就不会好过。但并不是没有选择性,我母亲名正言顺地嫁人后,我选择跟着我父亲,小萝当时只有三岁,只认熟悉的人,商量的结果是由我外婆照顾。小萝上小学那一年,我外婆去世,我父亲试着接小萝回来,她怎么都不肯,我外公小中风行动不便,靠着微薄的军人退休俸生活,唯一能撑持家里的舅舅到处打零工糊口,一整年没几天在家,说难听一点,基本上小萝是没人照顾的。你一定奇怪为什么大人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很简单,我外公从没认可过我母亲跟上有妇之夫,加上我父亲以前不知怎么冒犯过他,他那臭脾气是连一毛钱也不会向夏家要的。我母亲有新家要顾,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不是我外公也走了,小萝还守在那个破房子里一个人过活。说了这么多,只想表达,回不回来夏家,都是小萝的选择,没有人强迫她。”

殷桥想起那双警戒的猫眼,不合宜的行止,与夏家整个格格不入,忽然一切都说得通了。虽然通篇情节匪夷所思了一点,却也说不上太惊世骇俗,但夏萝青长年隐踪未被曝光在夏家台面上的这一点倒是合理化了。

很有意思的故事。他看向夏翰青,“她现在在哪工作?”

“你知道夏氏有个基金会,按照惯例未结婚前的女儿若没特殊工作发展,就安插在那里,随便有个头衔也好。”

“她倒是安分?”

“不安分也不行,我家里那个夏太太,总有方法让她就范。”

“你妹可是在兼差?”

“没有吧,怎么这么问?”

他笑而不答,转了话题:“我比较想知道你为何介绍你妹给我认识,你应该很了解我。”

“就因为我了解你,所以让你们认识是最没有后遗症的了。你不会对她有兴趣,她也不会喜欢你;你最近闷得慌,但被那些老家伙列为观察物件,收敛一点比较好;她需要有个相亲物件给家人交代,彼此做个朋友吃个饭不是刚好?”

说得头头是道。殷桥从夏翰青手上接过一杯白葡萄酒,半开玩笑起来:“你这么有把握她不会喜欢我?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要是有个万一,我无法给任何交代,可就对不起你了。”

“她其实另外有喜欢的人了,只是家里不赞成,就没有下文了。”

“哦?我看,她那个性只管自己喜不喜欢,不会介意家里赞不赞成,没有下文恐怕是喜欢的人没有相同的回应吧?”  两人互望了一眼,夏翰青会意地笑了。“你明白就好。”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做得更周到一点。”

“那还有什么意思!”

举杯对酌,殷桥从杯缘望过去,夏翰青镜片后的双眼其实和夏萝青有几分神似,他们的眼神看似颇有穿透力,但夏萝青坦率无忌,夏翰青冷眼窥探,他忽然感到好奇,在两兄妹面前,他的形象是否差异悬殊?

他介意个人风评吗?不是太介意,从年少至今,有关他的蜚短流长就没停过;他烦恼吗?现在的确有点烦恼,因为董事会研拟通过的那项内规,凡有道德瑕疵的董事候选人,无论身分为何,一律丧失进入董事会的资格,即使已成为董事,也一律被解职。这将严重影响殷桥这一房未来在集团内的掌控力。刘佳恩若把私事闹上台面,即使事后摆平,董事会对他的不信任加深,他的前景堪虑。

夏翰青对殷桥知之甚详,殷桥一直是朋友圈中的话题人物,在刘佳恩这件事上,他从未询问过对方的看法,或许在夏翰青眼中,殷桥行事品格并没有那么理想,但殷桥始终相信眼前的男人,没有作为兄长的会把妹妹介绍给负面的物件,纵然只是顺水人情。

而今,他身在征信社,当着外人面前谈及这些关系,他忽然对一切都不确定了,他为何从没有思考过夏翰青要的是什么?

思及此,曾胖打断他的思绪,“所以,因为刘佳恩这事件,您选择暂时和夏小姐来往?”

曾胖在网路新闻读过这桩事件的相关报导,篇幅短不是太留意,印象中女方制造了不利男方的事端,男方动用资源敉平了争议,女方现今已淡出舞台,几乎不再现身。

“不,那是不相干的两件事。”殷桥瞄了一下表,立起身,表示谈话结束。“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我还得赶回办公室,如果要签合约,请通知我。”

“殷先生,冒昧再问一句,您愿意继续和夏小姐往来,是夏先生的关系?还是别有想法?”曾胖跟着起身送客。

他低眉沉吟,意味不明地笑了。“说实话,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不得已的原因和女人交往,当时我不拒绝那种形式的接触,纯粹是——好玩。”

***

但夏萝青从来就不觉得好玩。

再见到殷桥,还是在夏家,谈不上作客,主要是为了夏至善帮了殷桥业绩一个大忙,殷桥特别携礼上门致谢,顺道吃顿晚饭。

当夏萝青乖顺地出现在餐桌旁时,殷桥见了她有几分惊讶。夏太太有意无意将两人座位安排在一起,席间她父亲对殷桥特别殷勤,笑容多了好几倍,不间断地寻找话题热络场面,想来是上回餐厅那顿相亲饭发酵的结果。

夏萝青净顾着吃,没抬头看他一眼,没半点吭声。吃可以忘忧,她照例找了个大碗添了一大碗饭,胃口一样强大,其他姊妹拒绝的东坡肉她肥瘦不挑一连吃下好几块。有趣的是两位姊姊小鸟般地拣食,身架倒比夏萝青大上一号。

“和我说话会影响你的吃兴吗?”殷桥低声耳语。

“不会,我只是不爱说话。”她压低嗓音,说话简短,显然不想让家人注意到他们在交谈。

“你应该敬业一点,对我热络一点。”

她稍停顿,瞟了他一眼,“为什么?”

“你的副业不是相亲吗?我是你的物件,你不该态度热络一点吗?”

他的唇就在她的耳垂旁,出口时的热气缭绕在附近,她无法大动作拉远距离,只好面向他。“结束了。”

“什么意思?”

“我和你的相亲结束了,以后不会有了。”

“你想继续找下个客户吗?何必这么麻烦?我不会把你的财源说出去。”

她楞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继续夹上一块刚端上桌的拔丝地瓜大快朵颐,决定不再理会身旁的男人。未完全冷却的糖丝粘附在嘴角,殷桥见状笑了,他将备用的凉水移到她面前,夹了一块地瓜过水后放到她碗里,轻声道:“这样比较不粘嘴,我认识的女人约会时从不碰这道甜品,你是第一个。”说完极其自然地伸手替她抹去嘴角的糖丝。

桌上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朝这里聚拢,夏萝青又惊又恼,不道谢,脸低到快埋进碗里,蒙头拼命朝嘴里塞进菜肴。

她努力不动声色,可惜吃兴被打坏了,这次只添了两次白饭便结束用餐,放下碗筷,她沉声对殷桥道:“跟我出来。”

殷桥保持笑容,起身向在座的众人礼貌数言,欠身退席,跟随她到无人的偏厅。她两手叉腰,绷着小脸,仰看高她一截的男人,“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唔?”

“你这么好心奉陪相亲是要我帮你什么忙?”

他笑了两声,“怎么这么说?和你吃顿饭又不花我什么心神,我顺便替你做业绩,你不用辛苦换吃饭对象,不是很好?”

“不说拉倒。”她扭头便走。

殷桥扳住她的肩,将她返身,仍是一脸笑。“人与人之间难道一定只有交换,没有单纯的做功德?”

“有,但不会是你。”她答得很快。

一阵沉默,与他对视数秒间,念头也在她脑袋里快速流转——她这样说话直肠肚连个弯都不拐,很难不惹毛他,如果是夏太太一耳光立即奉送,绝无悬念。不知何故,他轻佻的举手投足轻易点燃了她的火气,在他眼里,她大概和别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对于他的撩拨应该欣然回应才是。

“你今天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她拍了一下脑门。

或许不能全怪他,那张天生魅力无穷的笑容稍一不慎就让人陷落,他应该对自己的能力很有把握,在他的国度里做久了无往不利的王子,如果有女人当面直言讨厌他,应该就像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丑八怪一样令他难以置信吧?不过,偶尔让自我感觉太良好的王子难以置信应该不是一件坏事。

“我讨厌你。”夏萝青说了。四个字就这样溜出嘴,语调平直,乍听不似出自真心,倒像做街头社会实验,等着看受试者有何反应。

“我知道。”

“——我说我讨厌你。”他一定没听清楚。

“我说我知道。”他咧嘴笑,笑出了白牙,说明他完全没被触怒。

“……”

他伸出手道:“是我不对,上次不该强人所难,要你告诉我你的隐私,我向你道歉,你愿意接受吗?”

啊,她弄错了,她从那双怡然带笑的目视中陡然理解了什么——王子之所以是王子,迥异于普通人,是因为无论被喜欢或被讨厌,都不会影响他们自我感觉良好。他们不必讨好任何人,被喜欢是天经地义,被讨厌则是对方的问题;他们不必自我怀疑,但调整一下作风是可行的,那是教养的展现。

她有点气馁,心不在焉递出手,与他礼貌地交握。“我没事,不过你别在他们面前太接近我,他们会当真的。”

交握中,她感觉到他触模了她的掌心粗茧,他似乎有些疑惑,竟摊开她的手掌俯近察看,她一惊想抽离,他反应快,五指一收束,没让她溜走,尚未定睛细看,有人扬声探头寻找,“殷桥,我爸找你,请你来一下——”他这才松开,偏头一看,是夏家长女夏芷青。夏芷青面色微变,但训练有素,调整得很快,忙不迭堆起笑容道:“原来在这里,我爸说你带来的琉璃还有别的尺寸吗?他也想买一樽送人。”

殷桥点头,“这就去。”回头对夏萝青低声道:“他们这样想不是很好?下次我请你吃饭就名正言顺,你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奉陪。”

“我不想欠人情。”

人情?这样吧,我跟你合作,你每卖一样东西,我抽成百分之十,这样就没人情可言了吧?”他一本正经,见她傻眼,反应不过来,又转个方向道:“还是你想顺便多认识结婚物件,我也可以介绍给你。”

“我对那些男人没兴趣。”她立刻否决。“你以为今天我怎么会在这里?夏太太召我回来的。之前和同一个人吃饭超过两次,他们就会问东问西,老要那个人来家里作客,再下去不就弄假成真了?我没甩男人的经验,这种事我做不来。”

“假的真不了,你放心,我绝不会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哪天你想结束这个相亲副业,我会到处公告我甩了你,这可信度就高多了吧?我分手的经验比你丰富多了。”

“……”她瞪着他,揣度他话里的真伪。

无论如何,至少两人话说开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暧昧空间。她放下心,点点头,“再说吧,我得走了,我还有事。”她抬了一下手示意道别,与他擦身而过。

她不知道的是,她放下了殷桥,殷桥却没有放下她。

***

好玩,向来对殷桥而言,是最主要的生活核心,所以极限运动、追逐恋情、把酒言欢、旅行猎奇,都属于好玩的范畴,唯独办公生活不好玩,他仅用了二分之一心神让他的工作成绩及格,其它二分之一的思考,则是寻开心。

光这一点,就很难完全将夏萝青抛诸脑后。

初识未久的夏萝青,行事作风不在他的盘算里,那天他刻意向她释出善意后,不仅一个星期,她连续两周没出现在他的来电显示中。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殷桥当然没机会闲得发荒,但在被数字包围的办公生活里,在花样翻不了新的社交饭局里,在暂时缺乏活色生香的私生活里,想起她是很自然的事。

莫非她又有了新的相亲物件?这代表了什么?她完全不想和他有瓜葛?念头相继浮现后,他在电话中向夏翰青旁敲侧击,“小萝最近在忙什么?”

“不清楚,很久没回来吃饭了,她经常让人找不到,基金会那边也请了三天假,你们没再联络了吗?”

“没有。你也知道,她没那么欣赏我。”

“这点请不必介意,她也不怎么欣赏我这个哥哥。”

听起来副业是暂停了。

视线在手机联络人资料栏间徘徊,他终于按下内建号码,等候她的声音。

一连三次,漫长的铃声结束在语音信箱里,没有回应。

女人不回应他通常只有一个原因——欲擒故纵。他却心头雪亮,夏萝青直来直往的人生字典里绝不包含这四个字。

夜晚,在私人会所里和几位交好的朋友进行例行的餐叙,听着业界流传不尽的八卦和绯闻,昂扬笑声中,他忽然想起了无人应答的号码,那静悄悄的彼端,和热闹的这一端,像两个搭不上线的宇宙。他拿出手机,走到角落,避开一帮朋友,试着再拨出同一组号码,依旧是机械化的语音答复,不放弃再试一次,出乎意料,短促一声铃响后耳际传来夏萝青困倦冷淡的一声:“喂。”

“是我。”莫名的愉悦在他心头漾开。

“知道是你,你很闲吗?一直打来?”

语气并不友善,不知为何,他忍俊不禁地迸出笑声,“不闲,想问候一声罢了,翰青说你很久没回去吃饭了。”

“——最近不方便。”她有些支吾。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不方便了?”

“……”

“放心,我没那么碎嘴告诉你哥,我和你就不能是朋友吗?就算不当作是相亲,我请你吃饭也不算什么。”

“……”

“怎么?我打扰你了?”

“……”

“——好吧,你有需要再打给我,随时恭候。”

正要结束无以为继的对话,她出了声:“如果不麻烦,可以请你带份晚餐给我吗?不方便没关系,我到楼下超商买也可以。”

他看了眼时间,九点二十分,她竟还未用餐?超商能买到什么?

“当然方便。地址给我。”

夏萝青告诉他的地址是一处静巷内的小公园,位在木栅边陲的旧式住宅区里,两人约在公园入口,显然她无意让他知道她的实际住处。

车程至少花了二十分钟,加上夜晚视线不佳,寻至她所说的公园已是半个小时后。她倚在路灯下,静静等候他走近,微低着脸,阴影下表情不明。

他递给她装着食物的纸袋,她接过后轻轻道声谢,转身走进公园内,选择一张长椅坐下,摊开两层餐盒,取出筷子,捧着另外包装的小饭盒,就着公园照明灯认真吃起来。

殷桥在长椅另一端坐下,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横看竖看,这女孩和她一丝不苟的兄长实在搭不到一块。夏翰青时刻仪容讲究,从未失态过;夏萝青随心所欲,毫无形象。瞧她短发蓬乱,像刚从床上爬起来,身上随意套了件无袖短T恤,牛仔短裤,脚上趿了双蓝白拖,如此不修边幅,若非凹凸有致的躯体散发着无敌青春,实在勾不起他接近她的兴致。

但他捉模出了一点道理,这女孩在他面前一点遮掩的心思都没有,若不是出自长久的生活习惯,就是全然不把他当男人看。

也不知饿了多久,她进食的速度比平常快了些,闷声不吭地埋头苦吃,他特意情商会所厨师制作的豪华餐盒很快空了一层。吃到口干,她打开汤杯饮了几口,微仰头的瞬间,殷桥不意瞥见她左颧骨侧边有片古怪的色块,从见面起她一直侧对着他,很难及时发现。

心念一动,他取出手机,按下手电筒功能,朝她左颊照射。脸上冷不防多了一束光,她霎时僵住,短短数秒,他惊见一片瘀红自她颧骨处蔓延至太阳穴,部分已转青紫,分明是受了伤。

“你的脸——”他一手扣住她下巴,拉近察看,她大惊,忙伸手格开,掉开脸不看他。

“没事。”她低下头继续夹菜放进嘴里,一副若无其事。

难怪她必须销声匿迹,这模样怎么说也说不清。“谁做的?”

“不认识。”

“你在袒护谁?”

“没袒护,真的不认得。”

“真这么爱你男朋友?”

“哪来的男朋友?”她满脸莫名其妙,一边喝汤。

“受了伤不敢张扬,动手的人一定关系匪浅,别告诉我你混黑社会,受伤是你的日常。”他内心的讶异不停扩大,这女孩还会制造出多少节目?

“没必要骗你,就一场意外,我倒楣遇上罢了。”她面目平静,神情没一点激动。

“真有趣,不知你哥是不是也这样想。”

“你说过不会告诉他的。”她果然忌惮夏翰青。

“这事非同小可,万一我袖手旁观让你出了事,你哥饶不了我。除非你告诉我怎么回事,让我衡量一下轻重。”

她默不作声,餐盒已吃到见底,收拾好空盒及餐具放进纸袋后,她起身对他道:“我口渴,想喝可乐。”

他顺着她步出公园,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各自拿了可乐和矿泉水,对坐在角落附设的用餐座位上。

明亮的日光灯照耀下,她脸上的伤势更不忍卒睹,细看表皮尚有轻微浮肿,眼角渗出的血丝未消,无论她的伤势从何得来,她承受的绝对是卯足全力的击打力道。

“其实已经好多了,都三天了。”她连饮两口刺激的碳酸水,一面将冰凉的饮料瓶身贴上伤处消肿。

“三天?那第一天岂不像猪头?”

“没这么夸张,头晕了两天倒是真的。”

“谁干的?”

“……”她看了他一眼,又啜了一口甜饮,沉默半晌后平静地说起:“我舅舅是个水泥工,三年前,他合作多年的包商说要成立一家建设公司,邀他入股,他说没钱,朋友说没钱没关系,让他插干股,只是麻烦他做连带保证人,顺便请他担任工地主任。我舅舅还以为自己时来运转,高高兴兴到银行签了字。结果去年公司被倒债,他朋友连夜跑了。半年前法院开始强制执行,我外公留给我舅唯一的房子也没了,除了还不完的银行债,其他承包商债主也三不五时上门追债。我舅一时没了工作,生活成了问题,只好和地下钱庄借钱。我知道这些事以后,他欠的钱已经是当初借的好几倍了,他一个人还不完,我只能帮他还。几天前我去看他,想拿钱给他,刚好遇上地下钱庄的人,我拿去的钱还不够还利息,那个人想给我舅一点教训,出手打人,我看不过去,冲过去和那个人打起来,不小心挨了一拳,事情就这样。”

殷桥听罢,盯着她看了好一会,百思莫解。

他的确万分惊异,但惊异之处不在故事内容。他在金融圈多年,这类案例时有所闻,族繁不及备载,以债权银行的立场,依法追讨是至高原则,无庸置疑;他惊异的地方在于,对夏家而言,这椿事根本称不上棘手,何需一个年轻女孩苦恼承担?症结点恐怕在于她不够婉转的脾性使然。

他叹口气,“夏萝青,有时候尊严可以适时放下,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叫亲戚,应该开口的时候就开口,你哥难道会置之不理?何必一个人闷头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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