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藏茉莉 第5章(1)
作者:谢璃

梁茉莉按下最后一次快门时,照例堆满祝福的笑容走向前,朝拍了一天婚纱照仍蹦蹦跳跳的一对新人伸手道恭喜。“待会再和楼下助理约挑片的时间喔。”她亲切指醒着,不禁想着,爱是养料,滋养着每对恋人永不言倦。

回头,她的疲惫涌向四肢百骸,拖着步伐爬上三楼,刚窝进工作室,还未沾椅,正和其他助理吃着宵夜的小真将她的手机递给她。“响了五通了,快回电吧。”

她瞄一眼来电号码,低呼一声,也不回电,勿促收拾好私人物品,一把拎起背包,对小真一干助理道别:“今天有事,先走了。”

她飞奔下了楼,拦了辆计程车,说了个已感到陌生的地址,再看一眼腕表的时间,真的太晚了。她懊恼地看着窗外,夜晚车少,左弯右拐很快便到达了地点。

她跳下车,走近社区警卫室,通报后她被允许进了大门,靠着薄弱的方向感,她穿廊绕园,走了一段石板小路,终于看见了那栋标示着“雅颂楼”的建筑物。在大门扫瞄器旁按下被告知的密码,她顺利进了门,使用感应卡搭电梯上楼,一边自言自语:“真麻烦。”所以她从来就不爱造访这里,和她从前那个家族旧时的豪华住所一样,警卫森严,设下无谓关卡,隔绝外人,也隔绝自己的心。

她在一扁暗红色锻造门外站定,举手按了门铃,等了半分钟,没有动静,再按一次,门喀喇一声松了,她主动推门进入,开门的男人坐回

客厅沙发主位上,全室只启亮了一盏立灯,他全神贯注在箪记型电脑莹墓上,皱着眉敲打键盘,他朝她勾勾手指。“过来一下。”

她稍犹豫,戒备地站在他身后,他指着萤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来函中倒数第五行的第三个字问:“这个字有没有别的意涵?还是拚错了?”

她先是凑近看了一眼,再上下读了一遍内文,寻思一会回答道:“这是西班牙文,多了一个字母去掉就和英文一样了。”

他恍悟点头,丰不停歇继续誊打回函,一边对她说:“你迟到了。”

“客人要求多拍一组,我没注意到时间。”她转着眼珠打量四面陈设,变化不大,他几乎没有更动原有的装潢,只是在那片景观窗前多放置了一台跑步机,看来他比以前更忙碌了,恐怕连付了昂贵会员费用的健身房都无暇涉足了吧。

她静静伫立一旁,不再多张望,等着他结束工作,同时注意到他脸上的挂彩,虽然消肿了,瘀青却尚未退淡,眉骨仍贴着白色小型绊带,那正是她的杰作。

五分钟后,他阖上电脑,月兑去外套,拿起桌上的威太忌抿了一口,离开座位,两手叉腰俯看她,她垂下眼,若无其事地看着地板。

“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什么?”他一派认真地问。

她两手插在牛仔裤口袋,歪着头打好月复稿,顺口地说出:“对不起,我诚心向李先生道歉,上次实在太冲动了,没有衡量您尊贵的老板身分,只顾着自己爽快海扁您,我向李先生保证,日后无论您用再多的卑鄙手段向我挑衅,我都不会再动您一根手指头。这样可以吗?”

他脸一僵,接着不是滋味地哼笑两声,勾起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视,他摇头道:“真有你的,茱莉,你的确是茱莉,玫瑰不会这样说话,我很好奇,这么好强的你怎么肯低头呢?”

她挥手格开他的手指,但不若之前带着愤怒,仅是淡淡地,就事论事的口吻:“律师没说我有义务和你闲聊私事,今天打扫哪里?”

彼此凝视了几秒,他以下巴示意。“这里开始吧。”

她一点也不浪费时间,丢下背包,亮开四面间照灯,束起长发,凭着记忆走到厨房旁边的工具间,拿出扫把畚斗和拖把水桶,一把杠到客厅,开始她的劳动役。

他的居家原有专人打妇,并不显脏,地板仍然雪亮逼人,她心知肚明他不过是想挫辱她,动作还是做足,推开桌椅或拾裰起障碍物,很认分地在每个角落扫过一回,没有打马虎眼。回头一看,他已走进内室不见踪影,待她扫完半个客厅,他再度现身,全身清新宜人,换上了轻松的居家衫裤,显然已经梳洗过了。他倒了杯水,拣了张可以环视全室的座椅,捧了一台平板电脑,上网阅读新闻刊物。

阅读不过是假动作,他不时抬眼监看她一举一动,不过几分钟,开始纳闷起来,他真的认识这个女人吗?

她扫得相当顺手,快速又有效率,即使乍看光洁无比的石材地板,还是扫出了一些粉尘纸屑和发丝;扫完接续拖地,她实实在在地从玄关往内拖抹,没有遗漏任何方寸之地,经过他身边时,礼貌地请他移开尊脚,让拖把滑过他的足下。

她卖力地冒了微汗,红了两颊,索性月兑下外套,仅着贴身无袖T恤,露出清瘦但结实的臂膀,偶尔她直起腰揉甩酸疼的手腕,接着又弯身做下去,十分耐操;中途她放在背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暂停片刻,走过去取出手机接听,掩嘴低声回应:“我现在不方便……明天晚上我九点钟再打回去……跟他说我有事忙……我听见了……再见。”

室内阗静无声,他清晰接收到她刻意压低的话语,发自内心的悄笑声,那是可以自由发挥想象故事的对白,但他抑制了令他不舒坦的想象,视线勉强落在电脑上,当他回神时,她已站在他前方,仰头喝着自行携带的一瓶矿泉水,豪迈地问:“老板,做完了,可以走了吗?”

不,还不行。他很想这么说,把窗帘全都拆下来清洗,我想看你是怎么应付现在的生活的,你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年,为何像朵禁不起日晒雨淋的娇女敕玫瑰?

“可以了,明天别迟到。”他只有这么说。

“可以和您商量一下吗?”她松开脑后长发,揩了揩额汗。“明天可以改个时间来吗?我上班前有空档,像今天这样太晚了,搭车不太方便。”

是不想错过重要电话吧?他盯着她鼻头还在冒汗的脸蛋,久久不语。

她被盯得略微不安,回开视线,为了掩饰手足无措,她两手插在后臀裤袋,挪动双腿,结果更加突显了匀美的胸部和细腰巧臀。他淡扫一眼,理智地不多停驻,曾经他伸臂一拦,那副纤躯就为他所拥有,任他拥抱抚触,但她现在避他惟恐不及,不是不得已,她不会再踏足此地。

“可以。如果你想上午来,就得做早餐。”他也公事化口吻。“我八点得吃到早餐。”

她抿嘴考虑了顷刻,点头答应,转头背起背包,像个陌生人带上门离开。

他低下头,揉揉眼窝,忽然起了怀疑——当初是如何让她离开的?

第二天一早,门铃悠长一响,李思齐的神识还躺在幽黑的深海底无法动弹;隔了十几秒,铃声再度催响,他动了一下手脚,翻个身,感觉自己奋力朝上泅涌,浮升至一半深度时又软绵绵沉入海底;第三次间隔不到十秒,门铃响得十万火急,成了名副其实的噪音,他顶着昏蒙的脑袋,倏然坐起身,怒火在体内燃烧,令他四肢逐渐有力;他翻身下了床,机械化拖着脚步来到玄关,霍然拉开门,正要启口开骂,前方一双大眼清亮有神地瞪着他,还往他身上扫瞄了一圈,再回到他脸上,神色虽然有异,但很快恢复正常。

“我来做早餐的。”嗓音中气十足的女子说。

他猛然想起了昨晚的约定,面前的女子是梁茉莉。他不该吃下那颗安眠药的,但失眠至两点的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他板着脸散发浓浓的起床气,一言不发走回卧室,倒头躺下,再度昏昏欲睡。

不知睡了多久,一股熟悉的香味溜进敞开的房门内,不断剌激他的嗅觉,扰乱他的睡兴,他辗转反侧,终于放弃补眠的念头,下床走到浴室盥洗,对着镜子刷牙刮胡髭,忽然瞥望到镜中果着半身只着一条内裤的自己,忆起开门时梁茉莉的表情变化,忍俊不禁笑起来。

他着好衣衫,慢吞吞踱步到餐厅,梁茉莉已经将早餐布好在桌上,静候一旁。

早餐内容是一份蘑菇洋葱起士蛋卷,两片三角烤土司夹烟熏培根,一杯柳橙汁,一杯热咖啡,与刀叉一起整齐排放在桌上。他心头微翻腾,那是他长年嗜吃的早餐,只有她明白他要求的火候。

他看向她,希望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她面无表情,出其不意向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食材费一共三佰元,请埋单。”

他楞了楞,不免气恼她的扫兴,见她一脸认真,他勉为其难道:“先记账吧,改天一起给。”

“今天清洁哪里?”她问。

“卧房。”他拉开餐椅坐下,举杯啜口咖啡。

她二话不说,转头走进卧房。

他拿起刀叉,盯着热腾腾的早餐。多熟悉的滋味,他大口吃进绝不淋上蕃茄酱的蛋卷,流淌在嘴里的起士浓度恰到好处,与磨菇洋葱搭配得宜,烟熏培根煎至香酥,是他的特有喜好,柳橙汁现榨,不可用浓缩果汁代替,她全都没忘,忠实为他呈现。

十五分钟扫完盘中美食,他的胃温暖充实,气恼已经消失,喝下半杯柳橙汁,他寻至卧房,她正弯腰以吸尘器在地毯上来回移动,床上的被褥折迭整齐,他随意甩丢的西装长裤被挂在衣架上,需要换洗的衣物盛装在衣篮内。他倚在门边,目视她完成地经清洁动作,再下达指令:“衣柜也整理一下吧。”

她低头停顿片刻,没说话,走进衣帽间,拉开衣柜门,开始折迭松乱的衬衫衣袜,内衣内裤,毫不扭怩。重点在最下方的抽屉,几盒堆放角落,她竟视若无睹,和袖扣领带一同徘列完整,轻轻阖上抽屉。

他专注无比地观看她。她活像称职的管家,完成每一件被赋予的指令,严肃的面庞未泄露一丝情绪,那股镇定如仪是强自为之,抑或他在她心中已被全然替代,再也形成不了干扰?

他极度存疑,又微感不悦,见她提起衣篮准备到洗衣间洗涤,突然起了恶谑的心思,他挡住她的去路。“等等,还有。”

她耸耸肩,放下衣篮,交叉双臂等候,他举起双臂月兑下圆领衫,瞬间袒露胸膛;未完,接着弯身月兑下长裤、内裤,一并扔进衣篮,身无寸缕,泰然自若看着她微笑。

“可以了,我刚好要洗澡,顺便换洗吧。”

她刹那呆怔,眉峰不由自主地抽动,她屏住气,一手撑住额角闭了闭眼,让视线落在斜角方向,顺势弯腰提起衣篮。她绝对可以无动于衷,无论看见什么。

此时,鼻管忽然感到说不出的酥痒,稍停,鼻下竟淌出一片濡湿,她以指尖抚触,定晴一瞧,一抹鲜红血迹沾附其上。李思齐瞥见,大为惊骇,慌忙抽取床头的面纸让她揩抹,然而更多的血珠不听使唤,成串滴落在她衣襟、地毯上,他下意识扳倒她强制她躺在床上,抓出一女把面纸堵塞在她鼻孔下,一面迭声喊着:“你反应这么强烈干什么?又不是没看过!以前在屋里不常是这样?”

她用力推开他,尖声大喊:“李思齐!你再不穿上衣服我就告你性骚扰!”

八点整,李思齐看了第三次表,招待所的沙发很舒适,他却不停调整坐姿,有点坐立不安的模样。面前散坐几个交好的生意伙伴,正畅所欲言地笑谈某个商场大老晚节不保的绯闻,酒已喝了快一瓶。

“听说根本是他高中老同学的女儿。”

“周刊没挖到的是,那个女的早帮他生了个儿子了,不是随便打发就可以的。”

“也不差这个,他都子孙满堂了,看他走路不太灵光的样子得吃多点威而钢才能上阵吧,上次心脏病发不知和这个女的有没有关系?”

全体一阵哄堂,他陪笑两声,拿出手机,随手拨出一个内建号码,再将手机举至离耳朵一点距离,两秒后,空气中便出现了女性的怒吼:“李思齐!你到底在干什么?!我已经等了半个钟头了!”

众人愕然止声,他笑着把手机凑近耳畔,轻松道:“我马上到。”接着便放下酒杯,拿起外套,起身离座。

“各位,很抱歉我得先走了,下次再聊。”他举手示意。

“不是吧?现在才八点多欸。”其中一位抗议。

另一位缓颊:“算了,别引起人家家庭纠纷。欸,这位不是魏小姐吧?她这么有气质——似乎很难将方才的狮吼和大家千金连结在一起。

他笑而不答,几个男人心照不宣地眨贬眼睛。

“改天让兄弟们瞧瞧吧。”有人提议。

“你们别害我。”他挥挥手。

“啊,原来你脸上的伤原凶另有其人?很来劲喔!”

他不理调侃,迈步走出招待所。

天空不知何时飘下雨丝,司机撑开伞奔至他身边,护着他进入车后座。

“回家,开快点。”他盼咐。

短短车程,他好玩地猜测起那张素颜会对他呈现什么样的表情呢?没想到昔日永远像道精致甜点的她竟有他难以掌握的反应,交手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断开了眼界。她时而冷潢,时而暴怒,甚至出人意表对他动粗;接受和解条件后,她对他多半保持疏淡距离,闲话不多说,行事干练,很少抱怨,坚持到底,和以前常用撒赖施媚向他取得豁免权大异其趣;令他大感纳闷的是,她竟然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生理反应——流鼻血!

那天在她强烈抗议后,他穿上了衣服,在她面前忍不住大笑了一回。

她捧着一团面纸堵着鼻孔,一面冷眼看他笑至东倒西歪,甚至掉下了床。

她严肃地抿紧双唇,默默自行下床,经过他身边时,以凉凉淡淡的语气浇了他一头冷水:“请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气急攻心时偶尔会发生这种现象,和春心荡漾一点关系也没有,麻烦您以后别再做出这种有失分寸的举动。”

分寸?她和他谈分寸?他对她的认识是,她在爱里从未有分寸可言。但那一天,直到她清扫完毕告辞都不肯再回应他说的每句话,把他当透明空气,似乎余怒未消,只有翌日在电话中向他请了两天假并且更动服劳务时段时,口气才较为缓和;今晚他刻意让她久候,不知她又会端出怎样的面孔?

他趣味性猜测了几回,忽然惊觉到,有多久没有对一个女人如此跃跃欲试了?他前段时间不是还耿耿于怀她绝决的作为吗?

胸口一阵闷塞,他令司机在大门口停车,不开进停车场,下车后慢慢走向她,她就在警卫室附近一面讲手机一面来回踱步,说话声调高昂,心情似乎颇愉快。

“确定了吗?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行,他们不用你的设计还能用谁的呢……吃饭啊?唔,不行喔,这星期工作很满,客户都挤在这几天拍照,下星期才能回去……你要上台北来开会?真的吗?不用破费了,我亲自下厨,你相信我的手艺,我义大利面很行的……”

她肩上发梢布满一层薄薄雨点,在照明灯下辉闪着莹亮。她谈兴正浓,不畏愈来愈明显的雨势,但头顶多了一把伞为她隔绝了湿意,她敏感地察觉了,扭头望见他,她连忙低声结束电话。“来之前给我电话喔,我要工作了,掰。”

“你迟到了。”她的笑容散去,以直板板语调对着他,或许是难掩心情雀跃,她的脸色不如上次严肃,眼神还漾着一丝笑意。

“不正好让你讲完电话?”他嘻笑道。

她抛了个不领情的白眼,不再说话,跟着他走进大门。

义大利面?舌根一阵莫名涩味。他记得她曾经为了他特地跟着一位名厨学过义式料理,手艺绝对搬得上台面,现在好处可都嘉惠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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