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玫瑰不嗜吃甜食,法式抹茶千层派只是个美丽的误会。两人自认识后频繁约会了两个多月,玫瑰依然遵守家规,每天准时十一点前回家。
李思齐喜欢这个女人。她任性但不骄纵,热情却又不逾矩,且从不掩藏对他的迷恋。是的,那叫做迷恋;她总是在他忙着手头工作时,偎在一侧安静地注视他,时间一久,便起身在他的书架上找本书,有模有样地读起来,直到他结束忙碌,两人再厮缠,她从不喊无聊。
她活泼善谈,喜爱听他述说工作趣闻,连同烦恼也爱听;她经常消化一遍他的话后,天马行空地将她天真的论点一一道出,无厘头当然解决不了问题,却屡次逗得他敞怀大笑,解除压力,他因此十分享受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玫瑰总是倾注所有的热情,一见到他便往他身上跳,两手交缠在他脖子上深吻他,无论何时何地,不畏他人目光;但玫瑰的界限也很严明,他的必须点到为止,即使被点燃的欲火已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她总能若无其事推开他,清楚地宣告:“太晚了,我得回家了。”
这在他的情史经验中太匪夷所思,若说是种欲擒故纵的手法,他们已正式交往,没有必要以此维持男人的想望,况且次数多了,男人免不了产生疑问,她有多投入这段感情?
但谁能怀疑玫瑰呢?她唯一来往的异性只有他,她再也不上夜店、不参加派对,她生话的目的仿佛只有李思齐,她张着圆亮的大眼乞求他谅解时,他的怨气便消解了大半,她再献上两个笑话,他便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普通级的约会。
他安慰自己,如此难得的经验一生该有一回,没必要急于一时,况且附带而来的想象空间也因此无限增加。
有一天,他在饭店与客户结束晤面,在甜品玻璃柜中发现了这道新产品,想起了她,没有多考虑便带了一个回家。
他摊开这道甜品第一刻,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面露欣喜,反倒有点迟疑,似乎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但因为是他特地买给她的,她很捧场地拿起来咬一口。
意想不到的绝佳滋味令她惊艳。这道甜派并未太甜腻,反而极爽口。
她敞开笑颜,接着吃下第二口、第三口,派皮醉脆,容易掉落,她小心翼翼不让碎末沾附上沙发,却顾不到夹层中的抹茶卡士达酱滑溜下来,掉在她的低领胸口。
她慌张地瞠出一手想将酱料抹去,以免染上衣领,可惜只揩去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被挤入胸衣里。她手足无措,手上剩余的派饼被一挥动,又一小坨酱料垂直掉落,这次直接滑进她的两胸间,她失声叫了起来,赶紧搁置手上的派,迅速月兑去外衣,左右寻找毛巾擦拭。
这幕活色生香让李思齐观赏得兴致盎然,他抓住她的手,轻喝道:“别动!”
她听话不动,他的视线从她沾了脆皮碎屑的脸蛋,经过细致的颈项,停在单薄胸衣遮覆的雪白胸脯。她自他炽热的眼神中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缩肩且转身回避。太迟了,他顺势一拽将她推倒在沙发上,怕她发出抗议先封吻她的唇,直到她软化了,禁不住他的撩逗回应了,再慢慢向下转移阵地,吻上她的胸口,舌忝舐深壑间那抹肇祸的绿色甜酱。她惊呼一声,他笑说:“别动,我帮你。”
他帮的是自己,他体内蓄积的欲念已到蓄势待发的地步,他今天可不想再让她月兑逃,所以他的动作比前几次更大胆,直接她的敏感地带。
他的念头理所当然,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这是自然而然的结果,况且他延迟这爱的仪式已不可思谈地太久。
然而她却反射性地退却了,就在他衣衫尽褪、准备全力以赴与她的身体进行最彻底的接触时,她半撑坐起,尴尬地咯咯笑起来,红晕遍布面颊、颈项,笑完不安地眨着眼,一手横遮果裎的胸部,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没有。”她笑得更不自在了,不时挪动被压制的下半身。
他困惑地抬起头,一个没有浮现过的想法陡然直击他,他月兑口而出:
“你不会没有经验吧?”
她咬着唇不作声,他皱起眉头,欲火浇灭了一半,这几乎不在他的设想范围内。玫瑰可爱动人,性格大方,又非未成年,且在国外完成学业,很难想象她两性经验贫乏。如果属实,意谓着他得担负她的心理变化,她是否将以此认定为两人结婚的前提?
各种考量快速划过脑海,也在他面庞变化的表情一一显现,她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他几乎打算收手了,败兴的不悦就在他的神色里。在那一刹那,她仓促做了决定,猝不及防吻住他,紧揽住他的脖颈,仿佛为了证明什么,她抛开矜持,主动地抚触他的身躯,再次激发他被偃息的。这种事只需要本能,她很快成功地驱除他的疑问,即使她的挑逗手法不太高明,全身高张的他已放弃思考,她勇敢地迎向他,在承受他的那些时刻极力闷声不响,十指因释放过度的紧张而深陷他的背肌,两人在纷落的汗水里交融,她感受到男人得到了愉悦,她彻底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因为自己终于过了这一关而暗喜。
安静小憩了一阵,他仰起埋在她胸前的脸,轻声道:“你要是骗得了我,我这三十几年不是白活了?”
她楞了一下,绷起小脸,从他底下抽身,背着他穿好衣物,平静地说:“不用担心,不过是你情我愿,就跟你以前一样,开心就好。”回过头,她又绽开笑靥,恢复了活泼的模样。
接着她失联了一星期,让他找不到人。
起先他不以为意,女人的各种勾心伎俩他不是没见识过,自然不会过度反应。三天后,他开始不耐烦,拨打电话和传简讯的次数超过了他的极限;他知道她在测试他的心,无名火升起,加深了他暂停联络的念头。
接着他差旅了三天,她依然销声匿迹了三天。在饭店独眠的夜晚,他莫名失眠了。第七天,他的愠意无故平息了,思念取而代之,他思念这个女人。
尤其是四周安静时,总是想起她两手背在身后,低敛着脸,静悄悄凝视他的模样,还有她动辄大笑一番后啄吻他的模样,引动了他心头深处的柔软,过往在情场中秉持的原则突然变得不重要了。被女人牵绊住又如何?就活在当下吧,当下他喜欢这个女人,他何必故作潇洒,和自己的真实感觉过不去?
他特地亲自选购了一条玫瑰花坠镶钻金属炼,传了等候地点和时间的简讯给她。
她果然不再闪躲,依约前来,静静坐在他面前,有些消瘦,有些苍白,没有促狭的笑容,好似经过了一番心理折腾,并不比他轻松。
不等他拿出项链定情,她幽幽启口了: “真糟糕,李思齐,怎么办?我爱你。”
他静止了一瞬,咧开嘴,快意地大笑起来。
无论在多么吵杂的环境中,总会有那么交错的一瞬,所有人同时停止交谈,形成短暂的停歇。李思齐接到梁茉莉那通电话时,刚巧就处在那神奇的几秒,因此包厢里的众人,全体耳朵都捕捉到了那句怒吼,“李思齐你到底想怎样?”
因为是新的爆点,大家都自然地怔住,接腔不下去。李思齐先是怔住,继之勾唇微笑,他气定神闲对着手机应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到底想怎样?说清楚!”分贝更高地再吼一砍。
于是李思齐不用再多费唇舌,生意上的伙伴纷纷体谅他身不由己,让他提早告退回去接受未婚妻审讯。
李思齐边走出酒店,边对手机说道:“你想见我吗?”
“我不想见你,但是请你别再骚扰我。”
“这么生气,可见记忆深刻,忘也忘不了。不会对男朋友感到抱歉吗?”他上了在酒店前等候的房车,指示司机前往地点。
“——你这是做什么?我已经跟你道歉了,你也要结婚了,我们不是已经互不相干了吗?”
“还有件事我想厘清。你在店里吧?我去接你。”
他看到她时,她站在半熄灯的店门前,充满敌意地交抱双臂瞪住他。
“上车吧。”他轻轻一笑。
“我不去,就在这儿说。”她抬起下颔。
“你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吗?”他看着还有店员话动的店面。“我无所谓的。”
她忿忿看着相当醒目的轿车,自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怀着警戒,她紧挨着车门闷声不响,一直到熟悉的街景出现,才冒出质疑:“为什么要去那里?”
他听若无闻,看着窗外,车一停,反手将一串钥匙及门卡交给她。
“进去吧,没别的竟思,那里说话方便。”
她万分困惑。她已经彻底对他放手,也很谨慎地从他的生话圈全面退让,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放心的?
她纠着一颗心进入那栋大楼,那间他们曾经亲密度过半年同居生话的寓所,最后一次离开时,她巨细靡遗拿走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留痕迹,所以当门一开,入眼所见相当洁净、冷清,一点障物也没有,像是装潢好的样品屋。
他们都不自禁打量着泛着霉味的室内,无言了半晌。他前去打开落地窗,让夜风灌进屋内,扫去闷窒。
她一点都不想久待,直接了当质问道:“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我,干嘛送那些东西给我?”
“不这样你会见我吗?”他撇嘴道。
“你这人,”碍于决心疏玩的原则,她放弃情绪化的措辞。“还有什么好谈的?”
他踱步走近她,近得她忍不住倒退,直抵在沙发椅背上,两人的距离已失去应有的礼数,互相逼望着,他也不拐弯抹角,直问:“你前年出国前,我在电话中问你的那件事,你的答案是真是假?”
她变了脸色,但似乎心里有数会有这么一天,不再装傻,简短应道:“是真的。”
他又更靠近了些。“玫瑰,你没有变,撒谎时从不直视我。”
她只好再度抬起头,强硬地迎视他。“是真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诊所护士说的就是假的喽?”
“……”她僵住,面色黯然。
“你当时不就想让杜明叶为你传达这个讯息,好让我回心转意?后来为什么又改口了?我当时心烦意乱,相信你亲口说的话,你说你并没有怀孕,那张检查报告是造假的,因为你不想再玩下去了。可是我最近想想不太对,只要用点办法,没什么是查不到的,诊所证实你最后一次在国内产检时已经三个月了,而且你是准备生下来的,所以请坦白告诉我,孩子呢?”
这一次,她没有回避他炯炯有力的逼视,她坚定无比地看着他,悲凉地想,世事总是如此,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晚,不是爱得太深,就是爱得不够,为什么现在才想追究呢?他们早已走在各自的道路上了,她的生话不再有他插手的余地了。
“你想知道吗?”她若有似无地笑着,口吻是事过境迁的淡然。“很简单啊,这件事怎能让我家人发现?他们怎么会放过你?我考虑了很久,选择在国外做手术了,你想想看,我怎么可能留下孩子呢?”
“你说什么?”他不是没揣想过这个可能性,但由她嘴里说出来终究力道不同。
“没有人期待的孩子,何必勉强留下?”
“你是个母亲——”
“不准质疑我!”她断然喝斥。“李思齐,不要再追究这件事了。你早就不爱我,我也不再爱你,这是必然的结果,我们就彻底分道扬镳了吧。我知道你一向爱自由,要你结婚并不容易,希望不是因为你的婚前焦虑症才开始关注到你的前女友身上。说到这,你的前女友族繁不及备载,拜托你去关注别人,汪静也好,刘斐琪也好,周安玲也行,谁都好,就是别再烦我。你大老板有钱有闲,我打工族分身乏术,没办法陪你玩,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我可是有道德的。”
对他来往过的女伴如数家珍,她何曾将他彻底尘封?
“玫瑰——”他使劲攫住她手臂,以身躯压制住她。
有生以来,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如此强烈恼怒过,也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如此无言以对,是他鬼迷心窍一味抗拒她而错过了那件事,但向来执拗的她当时为何不能多做坚持而选择放弃?这就是杜明叶一再对他强调他会后悔的原因吗?
她动弹不得,仍然倔强地面对他。“我叫梁茉莉。”
“你一直这么任性!”
“不,我深思熟虑过,我替你解决了所有的麻烦,还你自由,你应该感到庆幸,否则你何来今天这桩婚姻?”她面无表情道,趁他呆顿时推开他,搓揉被勒痛的手。
“这样回答够清楚了吗?还有任何问题吗?”
他低默了许久,一动也不动,但辐射出的严冷却令她开始焦躁不安,她不停举手看表。他缓缓抬起头,注视她,他的神情完全恢复了平静,双眼热度消退,剩下陌生的冰冷,他哑声回答道:“没有问题了,梁小姐。”
她彻底松了口气,拉开门就要离去,他淡淡在后头说了话:“你就这么急着把关于我的一切都抹煞吗?”
她抑住眼中潮涌的湿意,头也不回道:“当初你不也一样么?”
李思齐永远也不明白,她并不恨他,她只想远远地将他隔离在她的生命之外,严守她得之不易的宁静生话。
她疯狂地爱过这个男人,没有人知晓,她生平第一个志愿,便是和这个男人相爱,所以,她根本无从恨他。
“茉莉,下楼来一下,我现在有客诉电话得处理,另外有客人在会客室,助理都在忙,替我接待一下。”店经理以内线通知她。
她收拾起澎湃的思绪,三并成两步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