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尽头等你 第4章(1)
作者:千寻

一直到死,亦青都没有等到这句对不起。

站在灵骨塔前,她静静看着邵妈的遗照,遗照的上的女人眉头深锁、满目哀怨,生活于她,像一场战争、一场折腾,死亡对她反倒是解月兑。

下意识地,亦青模上自己的左肩,那里有一块伤疤,被热水烫的,十平方公分大小,是邵妈的杰作。

烫伤让她痛彻心肺,从不反抗的她抓住邵妈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邵妈脸上没有后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因为你是贱人。”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贱,亦青没哭,她强忍疼痛,自己去医院包紮伤口。

深夜十二点,邵青在麦当劳找到不敢回家的亦青,他问:“发生什么事?”

这句话,她比谁都更想问。

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邵妈这样恨她?是前辈子结恨,还是此生无缘?

那个晚上她下定决心离开邵家,反正她已经够大、她有钱,她可以独立生活。

但邵青的抱歉、邵爸的痛苦,让她又乖乖回家——那个让她害怕的“家”。

邵妈死了,亦青再也追不出答案,庆幸的是,属于她的恶梦终于结束,她再不必日复一日地恐惧。

而邵振、邵青父子,身上枷锁尽除,隐形危机消失,他们终于能自由呼吸。

走出灵骨塔,下雨了,牛毛似的细雨,不撑伞也淋不湿,邵青和亦青把T恤上的帽子拉起来,盖在头上,两人在雨中来回走着,神情有说不出的轻松。

“二哥不伤心吗?”

他笑着回答,“妈妈终于解月兑,我们也解月兑了。”

当一个人的存在成为自己和别人的负担,生命何其沉重。

他握住亦青的手,没有解释,只是神情郑重地对她说:“对不起。”

邵妈没说的对不起,邵青帮她补上了。

2020年12月26日

好像……落枕了,亦青龇牙咧嘴地强忍疼痛,换个姿势。

眼睛还闭着,脑袋已经开始运转,她要赶快起床,今天和“周处三害”约好要一起去修理赵晓光。

那家伙超可恶,偷同学的钱还诬赖给别人,这种小屁孩非得好好教育,不然长大肯定会变成危害社会的人渣。

轻笑,当资优生和资烂生最大的差异是什么,知道吗?当资优小甜甜行侠仗义,叫做路见不平、勇气可嘉,当资烂女汉子行侠仗义,叫做惹事胡闹、没一刻消停。

她爱上当资优生的感觉。

“起床了。”

是裴青,很好听、比音乐更悦耳的声音,让她喜欢得要命。

“我要哥抱抱。”她打哈欠、伸懒腰,软软娇娇、甜甜萌萌说。

亦青终于明白,不是她不适合发嗲撒娇,纯粹是练习度不够,只要天天练、时时学,女汉子也能长成小白花。

重来一回她改头换面,不当暴力小青、当甜甜萌青,老师同学都爱她,她挂上班长名头却什么都不必做,收作业、修理坏学生,只要一声令下,有不少同学愿意为她代劳,而她奴役得最用力的是“周处三害”。

功课好、学习佳、态度棒,同学拿她偶像,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滋味太美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裴青、邵青乐于优秀,实在是走路好有风啊。

于是她决定,在资优生这条路上使劲儿,让自己骄傲、让爸妈荣光环绕,她要翻转人生,在胜利族当中挤位置。

他弯下腰把她抱起来,他是她的万应公,对于她的要求,再不合理都会尽力完成。

但这个胸口……闭着眼睛的亦青皱眉,伸手轻探……猛地睁开眼,望见眼前的……大号裴青?

猛地坐起身,落枕的脖子痛得她唉唉叫,怎么会回来了?怎么会回到二十六岁,回到被投诉、强迫请假的冬天?

没道理啊,她的经历那样真切,绝对不是作梦!

她想否决眼前一切,想要回到有爸爸妈妈的世界,想要继续当资优生……

往后一仰、重重躺下,双手蒙住眼睛,她不要醒,她要继续睡回可爱的六岁童年。

“做什么?”裴青失笑,拉开她的手。

她苦笑一声、苦笑两声,就是不说话、不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看着、看着,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眼珠慢慢移位,从裴青身上移到……

咦?他们不在客厅,在楼梯下方的密室里?昨晚他们睡在这里?

换句话说,她根本没有回到过去,她只是回到老家、作一场梦,试图修补自己充满缺憾的心情?

受限于楼梯高度,密室空间不高,待在里头无法站直,他们一个躺、一个坐,互看着对方。

裴青没说话,她亦无语,鼻子莫名其妙地又酸又涨,她需要冰淇淋的甜来中和酸意、缓解膨胀感。

“怎么了?”见她这样,裴青在她身边躺下,将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塞到耳后。

“我作梦了。”

“恶梦?”

她摇头。“不对,是美梦。”

“作美梦应该笑才对,眼睛怎么红了?”

她无奈地翻过身,往他怀里钻进去,很白痴地问:“哥,你相信人会回到过去吗?相信人能回到童年,改变自己的际遇?”

他没说话,只是凝睇她的眼神中充满同情。

“我梦见回到上小学那年,你带我去学校、带回我家,我们遇见二哥和周处三害,唉……”一声轻叹后,她停顿半晌才说:“梦太真实,真实到让人不想醒。哥,你相信我能回到过去吗?”

他抚顺她的抬头纹,笑道:“我相信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什么意思她没听懂,但她喜欢这四个字。

“我怎会跑到这里睡觉?”她问。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裴青耸肩。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会挪窝,他又怎会知道?是聊得太久、太深,聊到昏昏沉沉,随便找个地方就睡吧。

她翻身,拉开收纳柜抽屉问:“哥还记不记得,里面装什么?”

当然记得,是他们的图画,亦青喜欢画画,他和邵青跟着画,路爸给她买了一堆又一堆的画具,彩色笔、色铅笔、水彩、油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画着画着,画出心得,画到最后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他们相信长大以后自己会成为毕卡索,不过……裴青莞尔,现在里面多了些其他东西。

“想看吗?”她问。

“先起床吧,你的手机一直响。”

“手机?”她猛地一喊。“啊!完蛋,我答应邵爸跟二哥给他们打电话,昨天忙忘了,他们肯定担心死了。”

她跪爬到门边推门出去,看着她匆忙的身影,裴青失笑,还是一样冒冒失失,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的个性。

离开密室前,他看一眼半开的抽屉门,进客厅时,她已经拨通手机。

“二哥,对不起对不起,昨天太累,忘记给你打电话……家里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有,我等一下打电话叫瓦斯,我会去买一点菜,回来再把楼上和厨房打扫干净……我想到庭院和池塘就头痛,要整理到好,肯定得花很多时间……

“不必,你不必赶过来啦,你上你的班……有有有,名片我有收好,等房子整理好,立刻打电话和对方联络……行,我会先打听一下附近房子的行情……可以啦,你别念了,我二十六岁,不是六岁好吗?这点小事会处理好的……停!你先停止唠叨,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她转身,眉弯眼眯,望向裴青。

裴青知道她想告诉邵青自己的事,食指嘴唇上做个噤声动作,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先别告诉二青。”

“为什么?”她用嘴形问。

他笑着摇头,却没回答。

亦青扁扁嘴,对着手机支吾两声。“没事,我给你买了礼物。”

她按下扩音键,邵青的声音传出来。“别买礼物,早点把事情办完早点回来。”

“回去干么,又不能上班。”

“我请假带你出去玩。”

“不必,我在这里也是玩。”

“乐不思蜀了?”

她看一眼裴青,再度笑弯眉。“对啊,乐不思蜀了。”

邵青突然停下声音,片刻后,口气凝重道:“早点回来,别想太多,我还是找时间下去陪你吧。”

“不必,我是说真的。”

“你别管我,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半夜也没关系。”

“我知道。”

“挂了。”

“好……二哥……”

“怎样?”

“谢谢你。”

“说什么呢,快点叫瓦斯、买菜,不许煮泡面、不许偷吃冰嘿。”

她呵呵笑着,挂掉手机,冲着裴青挤鼻子。“二哥越来越唠叨,他现在不是女人味儿,是大婶味儿。”

他弹一下她额头,掐掐她脸颊……呃,瘦了,手感没有小时候好。“快去刷牙洗脸,我们出去逛逛。”

“好啊!”她扬声道,快乐全表现在声音里。

“我的厨艺惨不忍睹,二哥老问,我哪里遗传我妈?我还真的认真想过……都没有,怪我妈的基因太弱。”

“谁说的,你长得很像路妈,眼睛、鼻子、嘴巴、身材通通都像,不过脾气更像路爸。”坦率、开朗、正直、侠义,是会让周遭人都喜欢的性格。

“如果不是脾气像爸,而是长得像爸,我爸可能要跪在祖先牌位前忏悔了。”

裴青大笑,这玩笑话说得太真实。

身为男人,路爸只有体格身材可以拿高分,至于容貌五官……需要他的好脾气来修补衬托,否则警察抓坏人,路人会很难分辨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揉揉她的头发、环住她肩膀,裴青说:“你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有没有厨艺就不重要了。”

“我爸也这么说,他说我是天生的小公主,啥事都不必做,只要乖乖美美的就好,你知道爸让妈妈给我买一件白色小礼服吗?”

“我记得那件白色纱裙,你穿到学校一天就毁了。”

“不是我的错,是周凌学他们联手欺负小果,三个打一个欸,小果矮小瘦弱,我能眼睁睁看着不出手吗?”她是令狐冲投胎转世,路见不平非得拔刀相助。

天生的小公主?路爸别作白日梦了。“所以被打得流鼻血,白洋装变成一堆碎纱布,让路爸怒气一喷,非亲自到学校‘办案’不可,路妈急得又拉又拦,要不是童老师先一步打电话过来解释状况,情况会更精彩。”

亦青揉揉鼻子,这话是没说错啦,她只流鼻血,杜处昇的头却被石头打破,老师带他去医院缝了三针。

“幸好发生那件事,要不我爸怎会送我去跆拳道馆?差一点点我就成了扬名国际的奥运选手。”

她不只有侠义心肠,也是根骨奇佳的好苗子,她一路练成黑带高手,常常参加比赛,每次拿回一座冠军奖座时爸爸就又喜又忧。

“路爸以为练跆拳道后你就不会恃强凌弱、性格收敛,没想到你会变成学校的头痛人物。”斜眼瞄她,她仗着高强武功,直接行侠仗义到别人班级去了。

她不满反辩,“什么头痛人物?我是最佳纠察队长好不好,想想我当队长那年,逃学的情况是不是少很多?”

“训导主任只叫你登记名字,有叫你把人拽下墙痛打一顿?”

当时主任对路妈说:“这孩子长大后,要不是变成打击犯罪的英雄,就是会混成黑道的角头老大。”

超准!主任有眼光。

啪!一支扫帚横飞过来,裴青眼明手快,拉着亦青退两步,险险闪过暗器攻击。

下一秒,王叔叔从屋里奔出,脚上只穿一只鞋,裤子刚拉上还没扣紧,他抱头鼠窜,一面跑一面叫。“救命啊,杀人啦……快打119,救我、救我……”

王叔叔冲到两人跟前,看一眼亦青,直觉认为她值得信任,立马拿她当盾牌钻到她身后。

就这样,一个大男人躲在小女子背后瑟瑟发抖,王婶婶一手抓着铲子一手握住擀面棍,从屋里追赶出来。

“有种搞外遇!给我站出来!”王婶婶两手挥舞着新式武器,气势惊人。

“我没有啦,是那个女人黏上我,又不是我去钓她。”

“她谁都不黏光黏你,你以为你是布鲁斯威利哦。”

啪一下!动作快狠准,王婶婶的擀面棍神奇的避开亦青捶上王叔叔腰际,痛得他蹦起来,哀叫不停。

亦青和裴青对看,超想笑,布鲁斯威利老了,现在推出去也不会在恋爱市场占优势啦,比较起来还是王叔叔更厉害些,岁月忘记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现在的他更白更斯文,再加上光阴带给他的成熟魅力,在欧巴桑界肯定非常吃香。

“我说真的啦,厚,那个女人又老又丑,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上她?”

“意思是换个年轻貌美的,你就要月兑裤子了?”说着,左铲右棍同时发动攻击。

“冤枉啊老婆大人,自从得过菜花之后,我已经很节制了好不好,你没有夸奖我,还一想到就打我,像你这样,就算我想好好爱你,很困难啊……”

那么老的男人,说起爱一句一句顺溜得让人甘拜下风的恶心……

亦青笑道:“王婶婶,你怎么数十年如一日,日子过得这么精彩?”

王婶婶?是熟人?

王婶婶放下铲棍,定眼细看,“天!你是——”

“对,我是小青。”

“啊……”王婶婶先是夸张叫一声,然后将她抱进怀里。“小青,我们家的小青已经长这么大了?”她推开亦青仔细看看,又一把将她抱回来。“搬走的时候你才念国中,个头小小的,现在这么大、这么漂亮了。”

王婶婶跟路妈是好朋友。奇怪对吧?路妈娇小玲珑、王婶婶高大粗壮,路妈温柔体贴、王婶婶强势剽悍,路妈依赖、王婶婶独立,性格和外表都南辕北辙的两个人,竟会变成无话不说的闺蜜?

王叔叔曾经对亦青说:“如果年轻时我娶你妈,就不会在外面找刺激。”

这话说得无比欠打,但就算年轻、就算王叔叔到处招蜂引蝶,也绝对不敢引到妈妈头上去,因为她家老爸的拳头不是用来当摆设的。

妈妈常把她抱在怀里说:“小青,以后长大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体贴可靠、会疼人的,千万不要找长相好看的,没有用处还会招惹麻烦。”

那是非常清楚的影射——王叔叔是个渣男。

亦青问:“是不是要找个像爸爸那样的?”

爸爸听见不爽了,反问:“小青是说爸爸长得丑?”

妈妈替她说话,“谁说我们家爸爸丑?只是帅得不明显罢了。”

接着母女俩笑成一团,然后爸爸也跟着笑开,他们家和乐又幸福,哪里有家暴的影子?

拉起亦青的手,王婶婶再次认真打量,好像要把她每个细胞都给看得清清楚楚。“你越大长得越像你妈。”

“真的吗?”

“真的,王婶婶不骗人,你妈是我见过最美、最温柔、最可爱的女人,如果我是男人,一定要跟你爸抢。”

嘴欠的王叔叔,冷不防插一句,“不必怀疑,你就是个男的。”

这句话惹得王婶婶的锅铲重出江湖,ㄎㄧㄤ一声,打在他的脑袋上,这一下超用力,王叔叔却像失去痛觉神经般模两下就过去。

可见得她的跆拳道师父是对的,人体需要锻链,打久就不怕痛,看!王叔叔的头皮都厚到可以当盔甲用了。

“亦青,你这次回来是要长住?”

她摇头。“我要把房子处理掉。”

工作几年,她存下一点钱,再加上爸妈留下的存款和卖房所得,应该能在新北市买个小公寓,她没打算一辈子寄人篱下!

“要卖房啊?”

“对,这几天先把房子整理一下,再去找仲介。”

“你有认识的仲介吗?王婶婶知道一个,要不要叫他过来看看?”

“可以啊。”

王婶婶想过一会儿后,在她耳边轻声说:“王婶婶说的那个仲介姓苏,他不是普通仲介,他和一位大师长期合作。”

“什么大师?”问这话时,她下意识看一眼裴青。

王婶婶神秘兮兮道:“那种能通灵、沟通阴阳两界的大师。”

亦青不太懂她的意思。

王婶婶说:“你们家的房子……警方说你爸妈口角,导致意外发生,根本是瞎扯,我保证全天下的夫妻都会口角,就你爸妈不会,所以事情没那么简单……”

亦青抿唇。她也不相信警方的说法?没错,凡是认得爸妈的人,都不会相信那套说词,他们是多恩爱、多互敬的一对夫妇啊。

王婶婶看看左右,鼓起勇气说:“你爸妈是被鬼附身了。”

“附身?”

“没错,当初你爸没问清楚就买地盖房,其实你们家那块地不干净。”

“为什么不干净?”

“那块地一直空在那里,后来不知道从哪里跑来几个游民,晚上就在那里睡觉,平时还好,但喝了酒就吵闹,唱歌啦、鬼吼鬼叫啦,附近居民本来觉得他们无家可归很可怜,就没去理会,后来有一次闹得很厉害,我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隔天早上才晓得,那群游民打群架,竟然打死一个,从那之后,就常常有人在晚上看见死掉的游民在你家那块地上徘徊。

“再后来,有那种很没水准的人,家里死人不送殡仪馆直接在家里发丧,发丧没关系,出殡前竟到你家那块地上烧库银,就这样,那块地越来越阴,搞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靠近。

“每次烧库银白灰就到处飘,空气超臭,是孟女乃女乃受不了,跑去找里长沟通,里长才申请到补助,把那块地铺上水泥,变成附近居民的停车场。

“你们搬来的时候,我们不好意思提这件事,后来和你妈妈熟了,我才偷偷透露给她,可你爸妈不相信,那时候我应该坚持,让你妈找大师来看看的。”

有这种事?亦青皱眉。

“亦青,你一定要听王婶婶的话,当初没劝动你爸妈,我后悔死了,现在你要卖房,反正不用你忙,王婶婶介绍的仲介会自动处理好,不管是真有其事或只是绘声绘影,总是有益无害。”

亦青失笑,身为警察却相信这种事,听起来很荒谬,但王婶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她只能点头应下。“谢谢王婶婶,你让那位仲介来找我,这几天我会在家里。”

“好,要是你缺什么、需要帮忙,别客气,尽管过来找王婶婶。”

“谢谢王婶婶,王婶婶再见。”亦青挥挥手,和裴青一起离开。

王叔叔等亦青走远了,才拽王婶婶一把。“你讲这个五四三的做什么啦,年轻人不会相信这一套。”

当初路崇光不但没信,还酸他几句,好像他没脑袋、没知识,结果咧……鬼没有在分好人坏人,想搞就搞的啦。

“我后悔啊,如果当年我坚持到底,雪芬哪会出事。”多年过去,她还能再遇上小青,肯定是雪芬冥冥中安排的。

“厚,讲不听欸,没见过你这么固执的啦。”

“你管我。”王婶婶横他一眼,突然想起来,事情还没完,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把人往屋里拖进去。“给我说清楚,张美美是怎么回事……”

身后凄厉叫声响起,亦青、裴青回头,看见王婶婶的擀面棍落在王叔上,相当沉重。

“王叔叔怎么只记吃不记打?”亦青问。

“也许王叔叔乐在其中。”裴青回答。

有道理,不然换了别人,恐怕早就离婚。“哥,你相信王婶婶的话吗?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他没回答,反问:“你觉得有吗?”

她凝睇着他,认真回答,“我希望有,这样爸妈就能回来看我,就能告诉我,他们在那个世界快不快乐。”

裴青拉起她的手。“他们是好人,不管在哪里都会快乐。”

亦青咧嘴笑开,哥就是有这种魔力,明明是没道理、没逻辑的事,但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会让人深信,并且得到安慰。

“好,决定了!就让王婶婶那位仲介带大师来看看,看我家是不是真的有孤魂野鬼?我爸妈的死是不是和他们有关?或者……”

“或者?”

“或者爸妈还有没有在家里,等着我回来。”

2020年12月27日

昨天他们买菜回家后叫了一桶二十公斤装的瓦斯,中午下面条、弄个肉燥搅一搅,解决一餐,下午有裴青帮忙,两人合力把二、三楼和厨房都打扫干净。

晚上还是面条加肉燥,听起来有点无聊,但重点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吃,因此一顿饭吃得无比热闹,他们聊天说笑,他们有无数的话题可以讲。

然后在电脑里面找到卡通电影——神隐少女。

然后她对他说:“要是我也可以把爸爸妈妈都找回来,多好。”

然后他们在沙发上睡着。

梦里,亦青看见爸爸妈妈对她微笑,忍不住泪水滑下眼眶,他坐在沙发边,亲亲她的额头,吮去她的泪水,他轻抚她的脸,一再保证,“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好转。”

天亮,他们看着对方,灿然一笑。

“去百货公司。”他说。

“去百货公司。”她异口同声。

那是他们约定好、却因为接踵而来的事,让手忙脚乱的他们未能成行的计划。

他掐掐她的脸,像小时候那样。“那就快点去刷牙洗脸,我们马上出发。”

“好啊。”亦青跳下沙发,冲进浴室,换好衣服后,烤面包的焦香味传来。

吃过早餐,两人出门时,亦青突然看见安静地待在墙边的信箱,她匆匆丢下一句,“等等我。”

飞快跑进屋里,亦青找到信箱钥匙,一面将钥匙插进洞孔中,一面玩笑道:“你猜里面有什么?会不会有暗恋我的男生写信来?”

“有可能。”

这个话接得……太违心,她那么皮的女汉子,男人宁愿暗恋一只猪都不会对她感兴趣。

她打开信箱,却怎么都没想到,里面竟然塞满信件,随着她把门打开,哗地全掉到地上,数量多到令人咋舌。

低头,一眼,她瞥见熟悉的字迹,瞬间当机……

看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裴青莞尔,弯下腰帮她把信收拢。

她回过神,蹲拾起一封信打开,迅速读过,再打开一封,阅读,再一封、又一封,原来不是没有联系……

怔怔地抬起眼,她始终错怪了他……她不该对他发脾气,不该怪他怨他,那么多年。“哥,对不起。”

一笑,没有介意,他把整叠信件收拢后说:“我给你们写过很多信,但是都没有得到回音。”

对啊,怎就没有想到?她只忙着抱怨、耍脾气,只忙着对付自己的心,却从没想过回老家一趟,打开信箱,寻找有没有他的信息。

看着她发呆的萌样,他把信收回屋里,再出来时,她还傻着。弹指往她头上一敲,问:“在想什么?”

“我一直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刚开始我确实没办法联系你们。”

“为什么不能?你在那里过得很不好,对吗?”她脑补出一出继母凌虐继子的家庭人伦大悲剧。“她用皮鞭打你了?她用蜡油烧你了?她在你的食物里面下毒……”

她问得他大笑,“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如果用这一套办案……他为台湾警界深深地感到忧伤。

“你还笑,我是真的担心!”她勾上他的手,眼睛里面写满甄嬛的忧虑。

“没那么严重,父亲有了新家庭,他的工作太忙,我很少能够见到他。我到的第一天就发现自己不受欢迎,对于他的新妻子和儿子们来说,我是个外来的入侵者。

“继母对我充满敌意,时刻防范我,两个应该喊我哥哥的男孩非常调皮,他们偷走我的手机、弄坏我的电脑,等我找到手机时已经被拆解分尸,再加上大陆无法使用Line和FB,我根本无法与你们联络。”

“那怎么办?”

“长期抗战罗,当时我十六岁,只有台胞证,很难找到工作,想用钱只能向她开口,一开始她企图用经济制裁让我低头……”

“哥那么骄傲,才不会低头。”

“错了,人在屋檐下,硬是拿头去撞屋瓦很傻。”

“你妥协了?”

“我评估,若把力气拿来和她死抗,倒楣的是自己,若我非要骨气,打工赚钱搞独立,最终没有学历文凭、没有专业技能的我,在一个充满竞争力的环境里,只能在命运面前当个输家。”

“所以?”

“我找她谈条件,她供我念完高中,我就放弃财产继承。她考虑几天之后同意了,虽然之后钱给的很少,让我日子过得坑坑疤疤,但至少是后顾无忧,我认真读书考上大学,之后半工半读念完研究所、进入职场,之后我开游戏公司,决定存够钱后就飞回台湾找你们。”

他说得很轻松,但她知道绝对一点都不轻松。

“再多说一点吧。”她巴巴地说。

“她让我念寄宿高中,没住在家里就不会和父亲接触,这相对地保障了我和父亲的感情将维持在疏离这条线上,虽然有点伤心却不是没有好处的。”

“能有什么好处?”

“我得到自由,我终于能写信回台湾,可以和你们联系,只是没想到寄出去的信会石沉大海。”

“你离开后不久,邵爸就带我们搬家北上。”

是阴错阳差啊?裴青理解,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一擦肩便是走过无数繁华,再无相见之期。

“没关系。”他揉揉她的头发。

“不!有关系的,我气你怨你,说你的坏话,我说哥不要我、我也不要哥,我讲一大堆赌气的烂话……”

“但你却和自己赌上气了?”

她低头。“我总是这样的,把所有错全怪到别人身上,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罪恶感少一点……”

“但是并没有,对不?指责别人,让你更罪恶、更沉重,更不喜欢自己。”他勾起她的下巴,审视她的目光。

“所以,这些年,你不快乐。”

是,她不快乐,一直一直都不快乐,但……“以后不会了,有哥在,从现在起我会非常非常快乐。”

这话她说得无比用力,像宣示也像承诺。

“傻瓜,快乐是自己的事,不应该受别人影响,不管我在不在,你都要快乐,懂不?”

她摇头,把头晃得晕忽忽的,就为了反对他的话。“不懂!没办法懂,我的快乐天生和哥挂勾,哥在、快乐在,哥不在、快乐失踪。”

亦青在笑,他却看见她倔强的眼角,强撑着忧伤,心,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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