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7日
从早上起,天就下起毛毛细雨,昏昏暗暗的天色,让人心情分外忧郁。
幸好黄昏时就雨停了,马路上湿漉漉的,多踩几下布鞋就会进水。
今年的十二月比往年来得冷,又是下雨又是寒流,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温,这是个糟糕的年,疫情席卷全世界,电视新闻每天报的都是哪个国家多少人染疫,还有一些天才电视台,依染疫人数多寡给国家排名。
这种事拿到冠军,有奖可以拿吗?
九点多,垃圾车满街跑,许多刚结束工作的上班族,累一天、佝偻着背缩起头,一手提着便当,一手提着饮料,顶着寒风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这排房子都是三、四十年以上的老公寓,在昏黄的路灯照耀下看起来有几分萧索。
门打开一条缝,砰地,下一刻门被用力踹开,站在门后的女人看见来人满脸惊惧,但本能反应够快,身体迅速避开。
瞄两眼带着几分酒意的男人,连忙跑进厨房倒水,而原本坐在沙发上写功课的男孩、女孩,手脚俐落地将作业簿收起来,跑回房间。
“把门锁好。”女人交代。
女孩点点头,一把将弟弟拉进房间,门关上,落锁。
“先喝杯水。”女人颤巍巍地把水递上,小心翼翼地,像怕触到地雷般。
“我没醉。”男人不耐烦挥手,女人马克杯没捧稳,掉在地上,水洒了。
女人心脏猛跳,却不敢多说,连忙弯身收拾。
男人偏过头,醉眼迷离地看着女人姣好身材和浑圆,在身下升起,原想把女人拉过来,狠狠揉上几把,却在见她穿斜肩花衣时,怒气暴涨,粗壮的长腿往她踢去。
猝不及防间,女人往前倾倒,额头撞到椅子,重重一下,眼前一片黑暗,她不敢呼叫,只能深吸气,撑着往旁边爬开,直到晕眩感离去,回头,确定男人没看自己,急急抓起抹布和马克杯进厨房。
还以为危机过去了,没想到男人冲进厨房,用力抓住她的头发往后拉,疼痛让她不得不仰头。
“说!你去哪里了?”
嗓门一喊,女人下意识把头缩进臂弯里,躲避即将到来的暴打。
男人四十岁左右,是教体育的,皮肤黝黑,嘴唇丰厚、一双眼睛又圆又凸,发起狠来让人深感畏惧,他的身材壮硕、肌肉结实,穿着短袖运动排汗衫、脚上的运动鞋还没月兑掉,在气温八度的冬夜里冒出满身汗。
“我哪里都没去。”她无力道。
“说谎!”男人扣住她的脖子,将她的头往墙上狠撞,巨大的撞击让女人泪水狂飙,嘴角颤栗。
房里的孩子听见声音,忍不住从房门探出头,见母亲被压制,他吓得全身发抖,却还是鼓起勇气拉住男人的衣角说:“我肚子饿,妈妈去买便当。”
女孩拉着弟弟跪地求饶。“爸爸,妈妈只是去隔壁买便当,没去别的地方……”
男人松开手,一手一个提起孩子,把他们丢进房间。“大人说话小孩闭嘴。”
砰!房门被甩上。
男人再度回到厨房,女人心头一悚、肾上腺素飙升,她想逃回房间但速度不够快,男人三两步追上,一把抓住女人的腰,将她拖往客厅,走过长廊时顺手抄起衣架,他把女人丢在地上,衣架顺手抽去。
一下抽过一下,女人尖叫惊呼、哭喊……在一顿发泄后,男人将衣架朝女人甩去,好巧不巧,衣架弯勾处的铁丝在女人脸上拉出一道血痕。
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妻子的衣襟,把她提起。“说!你有没有去见奸夫?”
没有奸夫,那只是个卖猪肉的……但她不敢辩解。“我没有。”
“买个便当穿这么骚包,你想勾引谁?”
“我没……”才开口,男人的巴掌再度落下,女人被打得歪倒在沙发上,耳朵嗡嗡作响。
“我警告过你,哪里都不许去,为什么不听话?嚣张了?大尾了?”
经验教会她,男人发疯时,她只能顺从,因此她顺着沙发滑跪在地面上。“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
“不敢、不敢……你说过几次?”他每说一句不敢,就往妻子身上踹一下。
男人越打越顺手,提起她的后领,抓住她的头往墙上掼去,瞬地,墙上出现一片血红,不断冒出的鲜血模糊她的视线。
小孩再也忍不住,他们冲出房门,扑到妈妈身上。“你打死妈妈了……”
儿子紧盯住他,眼睛里充满怨恨,这时门铃响起,门被敲得砰砰作响。
“开门,警察!”
男人低低地骂了句脏话。
“再不开门,我们就要破门而入。”警察在外面大喊。
妻子的哽咽、孩子的哭闹再加上撞个不停的铁门,黄立成觉得头快炸掉,往桌面重敲一拳,朝门大喊,“闭嘴,没你们的事,滚蛋!”
撞击声响让亦青脑袋里那条线崩地断掉。
顾不得程序,她拔枪对着门锁大骂,“妈的,是男人就站出来,老娘陪你单挑,光会欺负老婆小孩算什么?出来!人渣!我数到五……”
亦青没用嘴数,直接拿球鞋数,砰、砰、砰……她踢在铁门上,每一下都让铁门震动不已,好几次大雄都觉得铁门快要被踢破。
黄立成气急败坏,忿忿拉开门。“你们警察是吃饱没事干?动不动就上门,你以为我家就是你家哦。”
亦青抓紧手枪指着黄立成,不断吐气吸气逼自己冷静,她怕自己以暴制暴,把对方打成猪头。
花轮把证件往前递去,说:“警察。”
“警察又怎样啦?”黄立成不爽,把她的枪挥开。“以为我是被吓大的哦。”
亦青大喊,“人渣!给我退后。”
“辱骂良民?你给我搞清楚嘿……”话说一半,他看见亦青食指动了一下,好像要扣动扳机,后半句退回屋里。
下一刻,黄立成把儿子抓起来当盾牌护在身前。“打啊,你有种就打!拿我们纳税人的钱买枪,用来欺负我们善良百姓,不要脸的家伙!”
居然拉小孩挡在前面?垃圾、废物!亦青超想用枪托把他的脑袋敲爆。
“善良百姓?”花轮忍不住重哼一声。
“啊不然咧,我有犯罪事实还是证据?说啊,说不出来我告死你。”
“证据就在墙上、在你妻子头上!”亦青一步步走进门,看一眼屋里的状况,放下枪走到黄太太身边,检查她的伤口。
“干……”黄立成飙出一连串的国骂。
“一个大男人对女人家暴?有本事挑实力相当的,只敢对弱者下手,你还是人吗?”大雄怒道。
亦青直接拿起手机拍照。
黄立成急忙挡在前面。“拍什么拍啊,这是我家欸。”
“放心,你很快会搬新家,台北监狱有不错的床位,我要控告你伤害。”
“屁啦,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人?”黄立成张牙舞爪朝亦青走近。
她等着呢,等到对方够近,亦青拳头往上一挥,角度抓得十分恰当,下一刻他的鼻梁肿起、鲜血直流,黄立成气得哇哇大叫。
“黄先生你又多一条罪名——袭警。”亦青冷道。
“当警察不必讲道理哦,是我袭你还是你袭我?”
“我属于正当防卫。”
黄立成暴跳如雷。“我要告你,一定要告死你!”
“请便。”亦青继续拿相机搜证,最后绕过桌子,走到妇人身边问:“我帮你叫救护车?”
“没事,我擦点药就好。”妇人虚弱回答。
黄立成见威胁不了亦青,转而威胁妻子,他用足力气踹一下沙发,粗声粗气说:“快告诉警察杯杯,我有没有打你?”
妇人连忙摇头。“没有没有,警察先生小姐,你们误会了,我是不小心摔倒,我先生正想帮我敷药。”
黄太太的回答让亦青脑袋一轰,这女的……疯了吗?
黄立成厚颜无耻笑道:“听清楚了厚,我没有打她,你们警察不要搞不清楚状况,就私闯民宅,快走,不要打扰民宅。”
亦青继续对妇人说:“不要害怕,你说出实话,我马上带你和孩子离开,我保证他再也伤害不了你们。”
妇人怯怯看丈夫一眼,急道:“我们夫妻感情很好,你为什么要挑拨离间?你是没有男人要就嫉妒我们已婚妇女吗?”
啥米?被倒打一耙?
亦青瞠大眼睛,有没有听错啊?她的伤口还在流血,孩子的恐惧那么明显,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着想。
她深吸气,用十足耐心说:“我明白你的害怕,但他会动一次手就会一直动手,孩子不能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为了孩子请你勇敢一次,我保证会保护你。”
女人更慌了,使尽力气将亦青推开。
“你是怎样啦,一定要把我们家搞得夫妻离散、骨肉分离吗?我的先生很好、我的孩子也很好,我们家没有家暴。”说完她扭头抱紧一对儿女。
黄立成听着妻子回话,得意地双手环胸、背靠在门边。
当事人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亦青无奈说:“请你想清楚,你真的不想报案?”
妇人毫不考虑地摇了头。“我们家又没怎样,报什么案?”
再次无功而返,大雄口气不善。“既然如此,以后请不要吵到邻居,免得还要我们上门。”
花轮拉着亦青准备离开。
她想了想,跑回去对小男孩说:“记住,以后再有人家暴就打113,会有人帮你们的。”
“你要是再说家暴,我就要告你诬告。”黄立成粗暴地将儿子拉回来,将亦青三人推出门外。
站在门外,亦青垮下肩膀。
大雄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说:“别想了,上车吧。”
花轮把她塞进警车后座,一上车,她双手支在后脑,半天不说话。
车子启动,花轮慢条斯理说:“别这样,下车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们就是来走个过场,黄家的事没有人能够处理。”
这不是第一次接到左邻右舍报案,但每次来结果都一样,都晓得黄立成打妻子,但遭受暴力的受害者矢口否认,能怎么办?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要维护黄立成?她在想什么?”亦青气闷。
“她一走孩子怎么办?法院会把孩子判给有扶养能力的父亲。”花轮回答。
“若证实黄立成有暴力倾向,她有机会拿到监护权。”亦青辩驳。
“就算拿到监护权,她也没有谋生能力,养孩子要钱。”花轮道。
大雄幽幽道:“我第一次到黄家处理这事时,我也很想揍人,但没动手。”
“为什么不?”亦青问。
“我怕拳头太重,把黄立成打死。”大雄笑道。
“去!”
大雄是他们警局排得上名的弱鸡,两人嘘声,气氛终于好一点。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亦青,这种事我们帮不了忙。”花轮语重心长。
“若越演越烈发展成命案呢?到时我们会对自己的无能为力遗憾后悔。”
这话让大雄和花轮都无法回答,车厢再度安静下来。
警车从巷子转进大马路,路树上挂满红红绿绿的小灯泡,商店橱窗里布置了雪人、雪橇和圣诞老公公,充满浓浓的圣诞气氛。
大雄把车子停在超商前面,不久端出两杯热拿铁和冰棒,他和花轮一人一杯,把冰棒给了亦青。
“亦青,我知道你觉得不平,当警察不就是为了想申张正义,这明摆着不公道、不正义的事,为什么我们连插手都不行?但事实是……我们只是警察、不是上帝。”
这话让人更烦,警察的理想?好像是个屁。
“来、干杯!别想太多,想用一杯拿铁把你灌醉……”花轮唱起歌。
亦青无奈,没错,她不是上帝,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更无法改变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她是个无能为力的破警察。
拿冰棒和大雄的拿铁轻轻一碰,报复性地咬下一大口。
苦中作乐,大雄也唱起歌。“朋友来干一杯干一杯,作伙来喝乎伊马西马西……”
花轮起哄。“轮到亦青了,唱歌、唱歌……”
唱歌啊?有个人的歌声超级好,好到她总是念念不忘……头靠到车窗上,看着大马路上的热闹,耳边浮上她念念不忘的歌声。
有人说味蕾的记忆只有三十天,那听觉的记忆呢?三十年吗?为什么他醇厚的嗓音总是不时地在她耳边出现?
想要光着脚丫在树上唱歌,好多事物全被缩小了,
心里不想放的就去了算了,让太阳把脸庞给晒得红通通,
想要吹着口哨在树上唱歌,要像开往远方的火车,
可以那么轻快的穿过山洞,大树上还很空,你要不要陪我……
2020年12月22日
亦青被黄立成那个人渣投诉了,不光投诉,还找一票好兄弟杀到警局,给她一个“郑重警告”。
幸好亦青有人事背景,她的人脉稳稳的,离职这种事还轮不到她。
什么人脉?不知道吗?她家邵爸是警察啊,官官相护,要不她怎么会一进警局就受到上级长官的特别关照。
但这回长官的关照方式是强迫她休假,不管她想不想、要不要,她都得从圣诞节之前一路休到一月中旬。
她得把今年的年休、特休,加上明年的,一口气用光。
这么长的休假让亦青郑重考虑,够不够让她谋划一场密室揍人案——把黄立成那个渣给揍出两分人性?
回到家,打开门,亦青看见沙发里的邵振。
缩缩脖子,她笑出几分尴尬,因为……很明显地,邵爸在生气,他生气的动作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把遥控器当成枪支、不断扣动扳机,于是电视画面更动频率飞快。
亦青了解,邵爸正在极力压抑中,他从不打女儿,有资格享受他足下拖鞋威力的只有倒楣的儿子。
亦青把钥匙往柜上的玻璃缸里一丢,钥匙撞到缸里的零钱,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她先踢掉左脚布鞋,再踢掉右脚布鞋,连拖鞋都不穿,踮起脚尖走到邵振身前,一坠坐倒在他身边。
她懒懒地勾住邵爸手臂,把头往他肩膀靠去,撒娇喊,“邵爸。”
邵振重哼,拿手指把她的头“凸”开。“撒娇没用。”
“不是撒娇,是委屈了。”她噘起嘴巴,又把头重新靠回去。
“揍人还委屈咧,那被你揍的怎么办?去跳楼吗?”他把遥控器往桌上一丢,坐正身子准备训人。
“那个人渣要是有勇气跳楼,我肯定去他灵堂前致敬,再夸他一句好汉。”
不知悔改!邵振气到咬牙,但是看着她漂亮的眉眼、漂亮的唇鼻,漂亮到让人心疼的五官,气……消了。
“小青,你进警察学校那天,我告诉你的话还记得吗?”他苦口婆心道。
“记得,你说当警察是为了匡扶正义,维持社会秩序……”顿了顿后,噗地笑出声,继续往下说:“这些话都是屁,是用来骗小孩的。”
当时邵爸说完,许多家长和新生都笑了,竟还有人认真请教:那么当警察是为了什么?
邵爸想也不想就回答,“薪水高、福利好,退休后国家养你一辈子,退休前制服很帅、枪很帅,无敌的身分还可以拿来吓唬小孩。”
邵青一听,反问邵爸,“当虎姑婆很值得骄傲?”
邵爸二话不说,赏给邵青的背脊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巴掌。
“既然记得,黄太太不乐意报警,你干么多事?人家的家务事你插不上手,身为警察,你能做的是——上门问候两句,填单子,确定警局没吃案。”
“如果我非要当人民好保母,非要维护黄家正义呢?”她固执了。
“为什么非要?”
“如果黄渣男杀死老婆,到时他的小孩怎么办?到时也会有一个长腿叔叔跳出来解救他们的人生?”亦青反问。
邵振愣住了,半天无法回答她的话,只能重重叹一口气,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他们对着黑黑的电视萤幕,时空静止了似的。
半晌,邵振困难开口,“亦青,你爸不是渣男。”
“话不是警察说的吗?不是他们认证、他们定案,不是他们指控我爸是会家暴的人渣?”
亦青偏激了、咄咄逼人了,她明知道这和邵爸无关,可她……就是迁怒,她很清楚不应该这样做,但是鼻子好酸,用力搓揉几下后,勉强拉起嘴角,想要假装无事。
“小青……”
“邵爸,对不起,我不该对您发脾气。”
“没事。”他拉起她的手,轻拍着。“已经过去那么久,试着忘记吧。”
她也想啊,想一觉醒来,记忆自动消失,伤口痊癒,她能像过去那样活成一只骄傲的公鸡。
但是“忘记”两个字说的容易、写的容易,她却用再大的力气都做不到。
过不去的,她一点都过不去。
亦青的头在他肩膀蹭两下后说:“邵爸,我先去洗澡,晚上吃什么?”
“大卤面。”
大卤面啊?是妈妈的拿手菜,但邵爸的手艺和妈妈相比,说句不礼貌的话——云泥之别。
但她感激也感恩,因为明白邵爸的努力,只是为了想要安慰自己,因此她笑眯眼假装很开心,捧场道:“我要吃一大碗。”
回到房间、关起房门,双手横胸、背靠门,她歪着头看着墙面,墙上的图是一年前画的,她画《神隐少女》里的一幕——千寻闯进神灵世界,丢掉她的父母亲。
当初亦青画出这幅图,是在心底隐隐企盼着,自己也能像千寻那样透过种种努力找回自己的父母亲?
是啊,心里那个“小亦青”还没有长大,她还在期待着奇蹟,期待爸爸妈妈重新化为人形,回到她身边。
打开衣柜,她将视线定在收藏多年的宝贝鞋盒上。
已经很久没碰它们了,今天……是黄渣男刺激了她。
亦青弯下腰,将鞋盒拿出来,拨开上面几个玩具扭蛋,翻出放在最下面的相簿。
她先把房门锁起来,再抱着相簿坐到书桌前。
通常照片都是为了留下刹那间的快乐而存在,因此上面的人物,不管当时是什么情绪,都会迅速拉出一张笑脸,但这本相簿里的照片,每一张反应的都是“真实”。
翻开,里面合照的主角,多数是裴青、邵青、亦青,三只青的合影。
全都是老爸的作品,爸很少让他们摆姿势,经常趁着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时,喀擦偷拍下来。
照片里面的他们无忧、快乐,照片里的她觉得人生只有幸福这回事,当时的她认真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过下去,直到她变成老太婆。
一张张看过,亦青翻到最后面,后面是爸妈的结婚照,还有爸妈抱着自己的合影,在摄影棚里拍的。
深吸气,再深吐气,她把已经啃得很短的指甲再咬一轮,直到鼓足勇气后,微颤的手指从和父母合影的照片底下抽出几张老照片。
照片上是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男的四十五岁,一百八十公分,身材高大壮硕,肌肉贲张,像个健美先生,他的左胸口有一个血洞,是掉在脚边的西瓜刀捅的,他仰躺在柜子前方地板,柜子上的瓷器掉在地上摔破了,男子被刺往后仰跌时,瓷片插入颈部,造成大出血,这是他的死因。
女人四十岁,一百六十公分,身材纤细,长相非常美丽,留着一头漂亮长发,她吊在客厅的横梁上,窒息而亡。
西瓜刀上只有男人和女人的指纹,没有外人闯入迹象,而邻居太太证明,当晚听见夫妻俩强烈争吵。
最后警方判定——此起凶案是因夫妻口角造成,丈夫举刀威胁妻子,争闹之间,妻子错手杀死丈夫,然后上吊身亡。
当晚他们的女儿吃了感冒药,睡得很熟,因此没有听见父母亲争吵,女儿直到隔天清晨才发现父母死亡,立刻报警处理。
其实……是错的,亦青并没有立刻报警处理,发现父母死亡,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拿起手机拍照,留下现场证据,这是一心想当刑警却没当成的爸爸教会她的。
她的爸爸是很厉害的警察,若他不是死者而是警方,亦青相信这件案子不会这样草草结案。
口角?哼!她嗤之以鼻。
爸爸说:“老婆是用来宠的,对老婆只能抱持一种态度,疼她、爱她、护她。”
爸爸说:“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买房买车,而是娶了你妈妈。”
爸爸说:“我的梦想是退休之后,带着老婆环游全世界。”
一个会规划与妻子共享退休生活的男人,会与妻子口角到拿刀相向?
她想翻案、想找出凶手,因此她决定读警大,然随着年纪增长,她试过各种办法,都找不到足够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判断,因此她对家暴事件带着一种直观的愤怒。
亦青静静地看着照片,看到心口那个伤洞又逐地扩大、腐烂……才缓缓吐气,将案发照片收藏在带着笑脸的照片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