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半个月前与柳沅清在朝雨茶馆深谈后,项然轩一直处在焦躁难安的情绪当中。
按理说他不应该如此烦躁,因为在司徒总管的帮忙下,城西那座染坊以十分合算的价格重归宁家产业之列。
买回染坊后,要做的事情多如牛毛,该添置的工具等着他列出清单,让下人采买,加上见识到染坊里真正的古物,他该兴奋的投入重整染坊的工作,但他没办法。
他心里悬挂的是,柳沅清几时才会给他答复?
如此挂记着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并不寻常,在现代,让他挂心的情人是时尚设计与华服,除此之外,只有母亲可以让他如此牵挂着。
也因为如此,更显得他对柳沅清的在乎太异常。
忍了两日,他在下人一一进染坊做清扫工作后,决定拨空到柳家走一趟。
虽然他不知柳家位在何处,但听说善绣村柳家在苏州也颇负盛名,真要找人并不难。
花了两个时辰,老江的马车在柳家大门前停下。
怕马车挡在正门碍着人的出入,项然轩跳下马车,朝驾着马车的老江喊。“老江,你在前头候着。”
“知道了。”老江待主子下了车后,将马车驱驶到屋前斜角的老银杏树下候着。
项然轩的脚步才趋近大门却发现,门外并无人守门,半掩的门扇加深他内心的疑惑。
虽说柳家因为柳老爷的骤逝而落魄,但大宅里还住着人,不掩门户,不怕人闯入作乱吗?
项然轩带着疑惑推门而入,才走过铺着一片青色石板的前庭,竟见个家丁手拿根粗长的木棍,杀气腾腾地冲到他面前怒吼道:“我家主子说一个月便是一个月,你要敢再硬闯,休怪我不客气!”
突被凶神恶煞的家丁一喝,项然轩不得不退了一步,半晌才问:“小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来找您们家小姐——”
自从老爷死后,人丁凋零的柳府里仅剩柳沅清当家,上门讨债的人哪一个不是冲着她来?
加上前一刻才发生的混乱,添富思绪狂乱,眼中除了蜜儿及主子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此时见项然轩不经通报便闯入,他直觉将他当作上门讨债的人,挥棍准备将眼前的人撵出柳府。
“废话少说,再不走,我就把你撵出去!”
在现代,项然轩虽然学过防身术,模拟练习是可以对上几招,但几时真与人肉搏过?
此时瞧他手中那根粗长的棍棒,项然轩不由得想,若真的吃上一记,脑袋会开花吧?
“小哥……”项然轩试着和他说道理,莽汉却一句便截住他的话。
“不想死就赶快滚!”
他手腕俐落翻动,手中木棍跟着旋动带出的呼呼风声好不吓人,项然轩心里正思索,得想个办法,如何不造成伤害却能引起屋里人注意,这时一声惊呼为他解了围。
“啊!添富,不可以,他是宁家少爷呀!”
一听见蜜儿的惊呼,添富这才定下神打量眼前男子,认出他便是那日依照主子命令跟踪的对象。
“宁、宁少爷?!”
“对!他就是宁家少爷。”未理会添富诧异的神情,蜜儿转而冷问:“请问宁公子找我家主子有何贵事?”
即便宁拓然上一回破天荒的做了善事,且没对主子乱来,但蜜儿将他的急色形象牢记在心,认定他是由外坏到骨子里的浪荡子,无法以礼待之。
“我有些话想当面和妳家主子谈谈。”
蜜儿拒绝得很干脆。“我家小姐没空。”
“没空也得抽出空来。毕竟我要与她谈的事,关系到宁、柳两家的未来。”他的语气凝重,一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阻拦他见柳沅清的坚定。
迟疑再迟疑,蜜儿正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放行时,却突地发现主子穿着樱草色衫裙的纤秀身影出现在廊前。
见状,她也不管杵在面前的男人,急匆匆地奔向主子。“小姐,您怎么跑出来了?”
“蜜儿……又有人来讨债吗?”因为廊柱挡着视线,她仅瞧见园中立了个男子,没办法瞧清对方的模样。
“小姐,是宁公子。”
乍闻他登门造访,柳沅清心一促,想起半个月前,宁拓然对她提出的要求。
他会突然出现,是为了向她要一个答案吗?
无论一切是否如她所揣想,方才突如其来有群人上门讨债,她受了欺侮,此时的状况不好,并不适合见人。
“妳去同宁公子说,今日我不便见客,改日再约。”
蜜儿颇无奈地回道:“宁公子说,有重要的事得和妳当面谈谈。”
“但我现在这样……”抚着方才被讨债汉子打肿的半边脸,她嚅声道:“妳去打发他……”
未料,她的走字才到嘴边,便发现男子挺拔身形出现在眼前。
项然轩一看到映入眼底的模样,一张俊脸瞬间浮现阴霾。
只见她芙白女敕颊青肿了一片、嘴角破裂,怜惜她的念头让他心口紧紧一窒,口气严肃。“妳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他无法想像,是谁舍得对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动粗,制造出脸颊半面肿胀的可怕效果?
他一问起的瞬间,柳沅清好不容易抑下的惊惧再度由心底窜出,她躲在蜜儿身后,幽幽挤出话来。“我……我没什么。今儿个恐怕没办法招待宁公子,咱们改日再约,好吗?”
见她脸色难掩惊惧,身子不由自主微微发颤的狼狈模样,他无法不对她心生爱怜,如何能置之不理?
“不好。”他轻推开护在柳沅清面前的丫头,坚定徐缓地朝她伸出手,柔唤。“来,过来让我看看妳的伤势。”
他温柔的语气让柳沅清不自觉赧红了脸。
虽然他向她求了亲,但两人对彼此的了解少得可怜,她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关心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温柔?
见主子不作声,不知想着什么,蜜儿真不敢相信,那浪荡登徒子居然如此厚颜无耻地对着主子说出这样充满保护欲的话?仿佛、仿佛……她家主子已经是他的女人似的,让她恼到极点!
她硬要重新挤入两人之间,护在主子之前,辣悍地呛道:“我家主子的事不用你管!”
项然轩未将蜜儿护主心切的无礼放在心上,他坚定地开口:“妳家主子的事便是我的事!现下我和妳家小姐有要事商谈,妳乖乖的在屋外守着。”
在蜜儿错愕得不知该如何回话时,项然轩一把抓住柳沅清的皓腕,往前厅步去。
蜜儿肯答应才有鬼!
“把我家小姐还来!”
项然轩凝着眼前张牙舞爪的小兽,语气不禁严峻,下腭线条绷得更紧。“如果妳不希望妳家小姐再遇到今日的事,就乖乖的守在门外。”
不强势、严峻些,恐怕无法摆月兑护主心切、提防着他、无法信任他的小丫鬟。
蜜儿瞧他凶人的厉峻模样,还想说些什么,柳沅清却在这时出声制止。“蜜儿,没事的。我相信宁公子不会欺负我。”
自从上一次在茶馆相会后,她对宁拓然有了不同的看法,总觉得眼前这一个他,散发出的气质,没来由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
至于他所提议之事,她不是没想过,只是不够勇敢、不够确定,不知该不该因为此时的逆境便将一生托给他。
而如今,他的话让她的心湖泛起了圈圈涟漪。
有他在身边,有他保护着,她是不是就可以不必再遭受像今天一样可怕的事了?
“是。”既然主子都开口了,蜜儿担心却无法多说什么,只得闷闷的退到一旁。
清除眼前阻碍,项然轩满意地拽着柳沅清进前厅,那模样神态,仿佛这才是他家似的。
柳沅清没办法理会那些小事,在行走之间,她不自在地柔声开口:“宁公子,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他的手好大,修长五指牢牢抓住她手腕的热度,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项然轩心疼她脸上的伤,情急之下才会不顾礼节,迳自拉着她往屋里走。
被他拽着不放,柳沅清羞涩不已,却因为挣月兑不成,只得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悄悄打量他面罩寒霜的沈肃模样,柳沅清不由得想,他是因为心疼她,才板着张脸吗?
这揣想令她微微心悸。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爹以外的男子这么心疼着她,他会对她这么好,是因为想娶她的决定?
她还没来得及厘清脑中百转千回的思绪,两人一步入正厅,项然轩立即扬声打破沉默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打妳?”
只要一想到,对方没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地伤害她,他怒气翻腾之余,赫然惊觉,他对她的在乎已经超过自己的想像。
除了今日乍见的惨况,还有像她这样柔弱的女子,却要撑起家业的处境,无不让他心头泛起浓浓的保护欲。
他非但想助她一把,更想将她纳入怀里保护……这念头一兴起,连他都觉得对她的感觉来得太突然且迅速。
但定心一想,两人的婚姻虽是建立在企业联姻之上,但若能因而发展出相互倾心的情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见她敛眉不语,项然轩看不清她的表情,蹙眉问:“发什么呆?我的问题让妳很难回答吗?”
柳沅清知道,此时若没给他一个答案,他一定不会善罢干休,更何况她祈望得到他的帮助,迟早得将自己的状况告诉他。
深吸了口气,她缓缓开口:“我爹过世后,绣坊经营不下去,积欠了不少债务没法儿偿还。因为攒不着银子,已经请对方宽限了好几次,才惹恼人家,上门讨债。”
她不愿去想那一段心绪混乱的悲伤过往,更怕自己陷在那份低落中,无法提振起精神,因而语气刻意轻描淡写。
也许是心里的大男人主义在作祟,她说得愈不在乎,项然轩便愈想替她挡去所有风雨。
在现代,他身边围绕的全是独立、能干、敢爱敢恨的新新女性,哪像她这样,柔柔弱弱、亟需要他的保护?
“就算如此,何必出手打人?”他皱起眉问:“除了脸上,还有哪里伤着吗?”
在爹亲过世后,她看尽世态炎凉,加上今日又遭逢讨债人的无礼对待,他轻柔满是关切的语气,抚平她的惊慌,让她心头漫过一股暖意。
她摇了摇头,一双眸偷觑着他,若有所思。
早些前她还因为他曾经轻薄过她,对他心生厌恶。她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因为他的几句温言暖语,悄悄地改观?
项然轩半信半疑,难掩忧心地问:“需要帮妳请个大夫来看看妳的伤吗?”
“不!不用,只是脸上的皮外伤比较严重,真的不用费事请大夫。”
既然她坚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妳坐好。”话落,他突地旋身走向门外。
“小丫头,妳过来。”
见着他,蜜儿心有不甘地走向他问:“宁公子有何吩咐?”
“去帮本爷煮两颗鸡蛋。”
蜜儿呆了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宁家少爷要她煮鸡蛋做什么?
看出她脸上的疑惑,他解释道:“妳家小姐脸上的瘀青那么严重,我帮她推一推,瘀青会散得快一点。”
用剥了壳的水煮蛋化瘀是民俗疗法,听说原理在于暖热的温度可以加速瘀血化散,且剥了壳的水煮蛋软女敕充满弹性,轻推比较不会造成肌肉组织伤害,让瘀青的情况恶化。
他曾在几个模特儿身上试过,效果不错,柳沅清如此细皮女敕肉,应该更适用才是。
怀疑他别有用心,蜜儿冷冷地道:“府里有化瘀的药膏,奴婢可以帮小姐处理,不用烦劳宁少爷。”
“不麻烦。煮完蛋,妳同大个儿将府里前后里外检查一回,瞧瞧是不是有哪一处的门没关好、没上好锁的。”
来到古代后他发现,大户人家的宅院真不小,庭院深深,廊道、月洞、厢房多到数不清,莫怪总要为数不少的仆役干活儿。
再瞧柳府这状况,怕是比他还惨,仅剩这一男一女的仆役,陪她守着宅子,他怎么能放得了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