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哪个柳姑娘?”他一脸疑惑地问。
德财知道主子自从溺水后变得古里古怪的,甚至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于是主动解释。
“柳姑娘闺名沅清,是善绣村里染、绣功力一流的高手,与咱们宁家同业,上一回约主子见面,是因为柳老爷急病骤逝,为了留住爹亲一手创立的绣坊,想请咱们为她染一批新线。”
蓦地,脑中有些关键字句浮现——
柳沅清来自善绣村、宁府的总管姓司徒……
心里无来由一凛,脑中仿佛闪掠过一些什么关连,可惜因为思绪还不够明确,无法厘出一丝清明而作罢。
见主子还是一脸茫然,德财主动提醒。“柳姑娘便是上回到少爷房里探视了会儿,却又夺门而出的姑娘。”
想起那天的状况,他不用多想也猜得到,主子应该是管不住美色在前的诱惑,不知又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事,才会惹得温润如玉的美姑娘又羞又恼地离开。
记忆一点一滴被勾起,项然轩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她……”
德财一脸尴尬。
“是、是啊!奴才那日去请大夫刚回来,便瞧见柳姑娘……红着脸、气呼呼的走了。”
项然轩不自在地撇了撇嘴解释。“我没料着她会闯进来,才会让她撞见我没穿衣服的模样。”
说起来被人瞧见他光着身子也挺尴尬的,只是他脑中被她喊出的名字震得傻晕晕的,所以没能及时解释当时的状况。
“是……”其实主子也无须向他这个下人解释,但他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安慰主子,表情有些窘迫。
“话说回来,我和柳姑娘有什么宿仇,她怎么会把我推下湖?”
主子突然这么一问,可让德财整张脸胀成红猪肝的颜色。
许久他才扭捏地开口:“其实少爷实在不能怪柳姑娘,您当时……当时不但出言调戏她,还、还把手搁在人家姑娘的胸前……”
想起那个画面,德财只觉一股热气直往面皮窜,脸红得像随时会烧起来似的。
古代社会风气保守,光是瞧见姑娘的小脚就可能得娶人家,更何况是当众袭胸?!
若是在现代,宁拓然绝对会因公共猥亵罪被抓进警察局,而德财过分纯情的反应,让项然轩恨不得大声强调——那个下流登徒子不是我啊!
项然轩边想边摇头,却迟迟未说出心中呐喊,他知道,他若这么说,铁定会被人当疯子。
“那……少爷要见柳姑娘,顺道赔不是吗?”德财不确定地问。
“理应是该见,也该跟姑娘赔不是的。”
他暗暗在内心大叹了几口气,不知自己前世究竟欠了宁拓然多少,今日竟得附在他的身体里,替他擦善后。
讶异主子并没因此大发雷霆,德财紧接着说:“柳姑娘约少爷巳时在朝雨茶馆见面。”
“嗯,那就应了她的约吧!”
“那奴才马上去回复。”德财乐得有了这个借口,迅速离开。
待德财离去,项然轩的思绪却一直绕在柳沅清身上打转。
他不懂,在苏州,人人应该都知宁家已被声名狼藉的宁拓然给败光,目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她又为何找上他?
真是走投无路、无计可施吗?
听德财说了柳沅清的处境,似乎与他此时的状况很类似……蓦地,一个对双方皆有利的念头在脑中不确定的、缓缓的成形。
若是这么做,应该会是双方皆获利的结果吧?
☆☆☆
近午时分的天候忽地变了天,阴阴冷冷的风里饱含着浓浓水气,仿佛随时会落雨似的。
瞧着天色,柳沅清的贴身丫鬟蜜儿跟着主子出了门,手中拿着两把油纸伞,以防真的落雨,淋湿她家主子。
除此之外,为了见宁家那个色鬼少爷,蜜儿还做了万全的准备。
为防宁家少爷再伸出咸猪手毁坏主子的清白,陪主子赴约的蜜儿带了家里的长工添富来撑场面。
蜜儿想:若真的发生状况,让高大壮硕的添富上前挡在主子身前,保护主子,怎么都强过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
不过即使如此,蜜儿还是不放心地问:“小姐,您真的还要再见那登徒子一回吗?”
见蜜儿及添富像母鸡护小鸡似的,一前一后跟在她身后,柳沅清觉得好笑又感慨。
爹亲病逝后,府里的状况已不如以往,她不再是千金大小姐,但这自小在她身边伺候着她的丫鬟却不这么认为。
在蜜儿眼底,她似乎还是小女圭女圭,亟需人保护着、珍视着。
但也因为有蜜儿的保护珍视,她才能有勇气与动力,誓死守住爹亲一手创立的绣坊。
暂抑下内心波动的情绪,她掀唇徐声道:“府里已经用尽最后一批丝线,若不再尽快补线,绣坊就真的得要关门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他一面,搏一丝希望。”
“可我听说,宁家已经被宁公子给败得精光,不说别的,街上的布行不也全都改了名、换人经营了。他真的能帮到咱们吗?”
因为宁拓然胆敢轻薄她家小姐之举,蜜儿彻底被惹怒,当日主子失手将他推下湖,她没再一脚踩住他的头,让他直接投胎转世,已经十分仁慈了。
现在仅仅是提起他的名字,蜜儿的脸色通常都不会太好看。
“总得试试,说不准宁家的状况并不如外人所见的那么差。”
苏州城里的线商势利,欺她一介女流,身边无男人主事,并不愿意让她以赊帐的方式交易。
她心里万分冀望,宁拓然可以成为她的希望。
“总之无论如何,只要他敢再碰小姐一根汗毛,我一定让他知道死字怎么写!”为护主,蜜儿情绪激愤地狠辣开口。
心窝因为贴身丫鬟的话暖得发烫,柳沅清亲密地揽着她说:“好蜜儿,妳若因此吃了牢饭,没了妳,我该怎么办才好?”
蜜儿因为主子的话心发软,她努了努唇,有些不甘愿地开口:“那、那就让添富好好修理他一顿。”
柳沅清微勾唇角,笑道:“放心吧!今儿个多了添富,加上上一回差一点送命的体验,我想这回他应该不会乱来吧!”
“这倒也是。”蜜儿认同地颔首。
话题告一段落,柳沅清不再说话,这阴郁天候让她的心情跟着低落了起来。
爹骤逝后,她总猜想上天到底为她做了什么安排?在苦寻不着答案后,她几乎不敢想像将来,只能坚强的面对……
柳沅清怀抱着幽然思绪,却因为不经意瞥到一抹身影,眉间尽是疑惑地愣了愣,她没眼花吧?
只见那个恶名昭彰的浪荡子宁拓然竟然大发善心,揹了个老婆婆往城郊的方向走去。
在她怔惑之际,蜜儿显然也瞧见眼前异象,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天哪!天要下红雨了吗?”
蜜儿的话让柳沅清证实眼前所见并非幻觉。
初见时,她早就耳闻过宁拓然那不堪入耳的名声,也亲自领教过,但这会儿见他有此善举,她心里无法不感到震惊。
为何在短短几日内,他便有如此惊人的转变,难道他的浪荡只是假象?
在她好奇揣测之时,蜜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小姐……妳说这个宁少爷是不是因为差点淹死,脑子泡了水,才会饥渴到连这么大岁数的老婆婆也要欺负啊?!”
听见蜜儿那惊世骇俗的话,柳沅清美脸一凝,轻斥道:“蜜儿,不许胡说!”
宁拓然的恶名多半是终日闲游浪荡,贪醉流连在眠花宿柳的销魂乡间,倒是没听说过欺负老妇人之事。
在背地里用这么可怕的想法议论人家实在不妥,她宁愿相信,人性本善,宁拓然此举只是出于善心。
蜜儿太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她拥有一颗温柔包容的心怀,再极恶的人在她眼里看来,都能找出一丝可取之处。她很怕,主子一面对宁家少爷,或许会认为他是个好人,因而松了戒心。
“小姐不会因为这样,就对宁家少爷改观了吧?”
被说中心里想法,柳沅清微微一赧,尚不及开口说些什么,蜜儿提议。“还是让添富偷偷跟在宁家少爷身后,探探他搞什么鬼,如何?”
“这……好吗?”跟踪行为似乎不太妥当。
蜜儿点头如捣蒜。“怎么不好?将来咱们是要请求宁家援助,若不好好『了解』一下宁家少爷,咱们说不准被卖了都不知道呢!”
蜜儿的话不无道理,她犹豫了片刻才颔首道:“那就要烦劳添富了。”
多了解宁家少爷,模清他的性子,或许对她求助于他有所帮助。
“没问题!”蜜儿替木讷、寡言忠心的添富应话后,匆匆拉着主子往茶馆的方向去。
☆☆☆
项然轩自认自己在现代并不是日行一善的有为青年,但眼看着上了年纪的菜贩就这么跌倒在面前,他怎么也无法硬下心肠视而不见。
将老婆婆揹回城郊的老屋,他又匆匆赶回城里,这一来一往间,足足耗费了两个小时。在双腿酸麻的抗议下,他超级想念现代的交通工具。
但想念归想念,他知道自己与柳沅清的约定迟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之久,不知道她会不会以为他失约,翻脸离开?
思及此,他还是不敢缓下脚步,冲回茶馆找人。
脚步才来到朝雨茶馆前,他的视线立即被伫立在河畔边的秀气纤影给吸引。
挟带着浓重湿气的河风徐徐拂来,吹起她及腰的墨发和腰间的粉色绑带,衣袂飘飘,美得像临水而立的仙子,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投来,柳沅清的心打了个突,回眸,眼底果然映入宁拓然英挺俊美的模样,心在瞬间莫名地怦跳不已。
虽然有武功底子的添富及早回报,但此时乍见他这副温谦俊朗的模样,柳沅清不免对他这个人感到疑惑。
这些年来,苏州城的人都知道宁拓然的恶名,她也领教过,但为何……眼前这男人却没给她当日那种不舒服、厌恶的感觉?
若说他今日的善举不是出自本性,莫非是对她意有所图的假面具?
只是图她什么呢?她无财无势,只剩下一张还算清雅的容颜,以及清白的身子……
她尚来不及厘清,项然轩整了整紊乱的呼息,大步上前。“柳姑娘,失礼,让妳久候了。”
她急忙回过神,福了福身。“公子有礼。”
或许是蜜儿老嚷着捍卫她的贞操,怕她再被他欺负轻薄,害她也在不知不觉中武装起自己,整个人战战兢兢的。
“对不起,刚才被一件突发状况给绊着了,才会迟到这么久……”
他过分直白的言语让她微微一愣,但略加思索后,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打紧。”是她有求于人,加上明白他因何事耽搁了时间,柳沅清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让她讶异的是,他并未将热心助人而迟到的理由说出,以求她的谅解,还挺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暗暗深吸了口气,她勉为其难地回他一抹柔笑,寒暄道:“公子身体好些了吗?”
项然轩见她唇边挂着温润秀雅的笑,脸上没有半点久候的不悦,内心微微悸动,似乎可以明白,宁拓然为何会为她心动,继而出手轻薄人家。
她的样貌雅致,整个人一如烟雨中的江南,温润柔雅、赏心悦目,很适合娶来当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