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城郊等了足足一个多月,皇宫终于传来旨意,可以,皇帝有空去接你们了,凯旋回京吧。
于是二十五万大军与五万亡魂军牌,在皇帝率领百官的亲迎以及百姓的夹道欢呼声中,进了城门。
有品级的将军,都是坐在自己的战马上,高高的享受着百姓崇拜的目光。
“看,那就是标骑大将军,夏大将军,这次打败了西尧国,除去了我们东瑞国的一个心月复之患,以后日子可要好过多了,别的不说,军税至少可以减一半。”
“那个骑在左边的,是左前锋,也是大将军的长子,听说现在已经晋升为昭武校尉,正六品的武将呢,就算有得到家族庇荫,但那也得自己有本事啊!前锋,那是多危险的位置啊,古来前锋的折损就是最多的,居然能手脚完好的回来,夏大将军自己威猛,教出来的儿子一样果敢,父子都这样出色,夏家的老夫人跟夫人真有福气。”
“另外一边的就是我们东瑞国地位最高的女将军吗?”
“是啊,尚家的将军,尚家世袭西疆的定远将军职务,没想到先前的将军被暗杀,儿子又才一岁多,皇上下令尚家大小姐代弟从军,唉,我虽然觉得她给尚家争面子,但也觉得她可惜,这辈子就这样了吧,在军营待过的女子,谁会要哦……”
“你闭嘴,尚将军那样了不起,自然有心胸开阔的男子会求娶,你这王八羔子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薄眼皮,我是身分不配,我要是上品官员,就去替我儿子求娶尚将军,打仗的媳妇,肯定不搞后宅那套,那我就家宅安宁罗。”
“奇怪,大军出征,怎么会有马车?”
“那个啊,你不知道了吧,就是总军医的女儿,姚四小姐,年纪轻轻就医术了得,这次一并跟到西疆去治疗伤患的,我西疆可是有一万多的女兵,受伤自然也得有个女大夫帮忙诊治。”
各种惊奇讨论中,也有小孩子兴奋的说:“爹,娘,打仗好威风啊,我以后也要从军打仗。”
然后当场被爹娘捣嘴巴——傻孩子,没见军官后面跟着的就是那五万个亡魂军牌吗,五万人有去无回,刀剑无眼,谁能保证能完整回来,明威将军的儿子不就只剩下一只手,就算官衔再高,也无法补偿他的损失。
酒楼二楼都站满了好奇的人,甚至有不少姑娘出来,虽然都用帷帽遮面,但双手挥舞得可起劲了,尤其尚灵犀经过时,姑娘们的呼喊声更大。
“尚将军,您真给我们女人争面子,谁说女人只能绣花弹琴,服侍丈夫,养育儿女,只要有机会,女人也能撑起半边天。”
“尚将军,我以后日日给您点平安香。”
“尚将军,我不出嫁啦,我跟您回西疆,服侍您吧。”
然后还有不知道哪门哪户的中年太太冲到前面大声说:“尚将军,我小儿子现在经营五家当铺,聪明能干,又洁身自爱,您跟我儿子相看相看吧,他说就喜欢女子飒爽干脆,婚后不管您在京城住下,还是他去西疆定居,我老太婆都没问题,只要他身边有个娘子一起扶持到老,我就心满意足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尚灵犀苦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先前夸奖她的,她还有点高兴呢,自己给尚家长脸,之后想跟来西疆服侍自己的,她就有点傻眼,现在居然连相亲的都出来了。
她的弟弟今年才七岁,她无论如何是不会嫁人的。
爹不在了,她在。
她得扛起尚家的大旗。
夏子程纵马跟上,打趣她,“尚将军,行情可真好。”
尚灵犀见是他,微笑,“那是。”
“尚将军对京城的印象可有转好?”
“我对京城又没坏印象,何来转好之说?”
那件事情过去好几天了,刚开始她还怀疑夏子程是不是真记得一些什么,不然怎么眼神老闪躲她,后来又觉得不可能,以他的性子,要是记得,会马上来跟她提亲,表示负责任的。
而这几天已经恢复如常,尚灵犀想,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因为自己不正常,所以才看他不正常。因为自己心里有鬼,所以才看他心里有鬼。
情绪调适过来,又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遇上那么大的事情,都能说服自己就当是一场梦,梦醒,就什么都不存在。
不管是她对他的感情,不管是那一夜的放纵,她永远不会让他知道。
她二十二岁了,不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懂得怎么调适自己的得失心。
两人说了一会话,安定郡王也催马上前,“还没问起尚将军到京城后要落脚何处呢。”
夏子程道:“自然是我家。”
安定郡王道:“尚将军跟夏校尉非亲非故,住进夏家,恐怕于名声有碍——还是住在敬王府,我爹是皇上的亲弟,尚家历代镇守西疆,功劳极大,让我们父子代表皇上好好招待尚将军一回。”
夏子程觉得好笑,转了一圈,安定郡王打的是这主意,“要说非亲非故,尚将军跟敬亲王也非亲非故,若是住在将军府会惹是非,住在敬王府照样会惹是非,我跟尚将军一起并肩作战四年,好歹有兄弟情谊,却不知道安定郡王跟尚将军有些什么?”
安定郡王却是奇怪,根据他这一个月来冷眼旁观,夏子程对尚灵犀并没有男女之情,此刻却是吃什么醋了?莫非,知道自己的小命是尚灵犀救的,所以对她另眼相看?
会吗?也不是不可能,自己不就是看到尚灵犀那样奋不顾身,所以被震撼到了,一样是男人,或许夏子程也无法承受有人舍命相救,因而动心。
尚灵犀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女子,想到有人要跟自己抢,安定郡王只觉得无比兴奋,很好,抢来的东西更有意思。
于是他道:“尚将军,本郡王亲自邀请你到敬王府暂住。”
夏子程不爽了,“尚灵犀,我已经让家里把客院打扫好了,你就跟我回家吧。”
尚灵犀无奈,这两人是真把自己当男人吗?她好歹是尚家的大小姐,怎么在没有长辈陪伴的状况下,去别人家住啊,她的闺阁教育虽然不多,但这点基础还是有的,不要给机会让人论长短。
一个是安定郡王,她得罪不起。
一个是夏子程,她不愿意他不开心。
想也不想就说:“郡王跟夏校尉的好意我都心领了,我已经让副将订了客栈,就不劳你们二位了。”
数日后。
尚灵犀觉得自己在客栈快发霉了——她得等皇太后跟皇后的懿旨,所以不敢擅自离开客栈。
贺宁跟小粮倒是好,每人轮流出去一天,京城好吃的东西可真多,短短几天,她们两人都胖了一圈。
尚灵犀模模自己的腰,可千万不能发胖,贺宁跟小粮的衣服可以自己做,军服跟铠甲却是要兵务处跟工刀房发下来的,要是她因为发福而申请新的,那不是被笑死吗?至少夏子程就不会放过这个取笑她的好机会。
今日是小粮出去放风的日子,贺宁就在窗边做针线,贺芹在地上乱跑,两堂姊妹说起以前的不少事情,各有感慨。
在西疆能跟尚家结亲,那可是大大的高攀,几个小姐都是好早就有人来说亲,结果现在一个二十二岁还没成婚,未来几年也没那个可能性,一个成亲了却被掳进西尧皇宫,还生下西尧皇帝的孩子。
扣扣,有人敲格扇。
尚灵犀道:“谁?”
“尚将军,我是店小二,有个叫做远志的人说想见您。”
远志?夏子程的随身小厮。
尚灵犀从钱袋子抓了一把铜钱,开了门就见店小二旁边站着远志,把铜钱赏了店小二,他便喜孜孜的离开。
远志一进来就行礼,“小的见过尚将军,见过贺姑娘。”
“不用客气,是不是夏校尉那边有什么事情?”
“尚将军之前托大少爷找的房子已经找到了,在春树胡同,离我们夏家不用一刻钟,以后小的会替大少爷常常去探望贺姑娘跟芹小姐。”
尚灵犀心中一喜——她在京中没有认识的人,要找办事先生,也不晓得可不可靠,只好把替贺宁找房子的事情托给夏子程,还以为他回家得先忙上一阵子,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找到了,“那房子可是能马上入住?”
“上一个主人是个读书人,离开不到一个月,小的已经命家中仆妇去打扫,换过被褥,再请人稍微修整一下花园就可以。还有,大少爷说从人牙子买下人,不清楚来历,也不知道嘴巴牢不牢,所以直接从夏家的家生子派四人过去服侍贺姑娘跟芹小姐,我家少爷说,尚将军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远志口齿伶俐的说着。
尚灵犀听得高兴,贺宁也是,立刻就屈了屈膝,“多谢这位小哥为我们母女奔波。”
远志见贺宁这样一个大美人跟自己说话,不太好意思,连忙低下头,“贺姑娘不用客气,我们做奴才的,本来就是做好主子交代的事情,大少爷交代了要做到最好,那我们肯定要做到最好。”
尚灵犀喜道:“替我谢谢夏校尉,远志,也谢谢你,我不知道京城规矩这样多,身边没几样像样的东西,等我回到西疆,再派送礼物谢你。”
远志吓得双手乱摇,“尚将军切莫这么说,能为大少爷分忧,那是小的的荣幸,要是让大少爷知道小的拿了尚将军的礼物,小的会被打断腿的。”
尚灵犀一笑,夏子程哪有这么暴力。
以后就靠夏子程照顾贺宁跟贺芹了。
远志虽然说不用,但她回西疆还是会打点的,毕竟以后就靠远志联系贺宁跟夏子程,这条线千万不能断。
如果贺芹以后招赘的丈夫读书或其他有什么出息,还得靠夏子程帮忙张罗。
扣扣,又有人敲格扇。
尚灵犀奇怪,今日事情怎么这样多,“谁?”
“尚将军,还是我,店小二,有个叫做秋月的姑娘说想见您。”
秋月,姚玉珍的丫头。
远志居然二话不说,突然就钻进了桌帐底下——尚灵犀心想也好,免得姚玉珍知道夏子程跟她有联系,心里不痛快。
于是上前开了门,让秋月进来。
“见过尚将军。”
“什么事情?”
“我家小姐因为被禁足,不能来探视将军,所以想请将军到姚家一趟,毕竟以后相见无期,小姐想跟将军好好说说话。”
贺宁听了就来气,“尚将军可是堂堂五品官:一个七品官的庶女就想把人叫过府,你家小姐要搞清楚,哪怕她嫁了夏校尉,那也只是六品夫人,只有尚将军喊她,没有她喊尚将军的道理。”
秋月缩了缩脖子
上回春花跟尚将军打交道,结果被活活打死,这次她实在不想来,可是小姐身边的丫头只剩下她了,为了日后生活,她又不得不走这一趟。
“我家小姐说……说……”
贺宁看着秋月那样子就烦,“有话快说,说完就滚。”
秋月硬着头皮——小姐让她传达这些话真是疯了,可她只是个丫头,全家都在姚家做事情,又怎么能违背小姐的意思。出发前,小姐再三叮嘱她,确定她能一字不漏的转述,这才放她出来。
“我家小姐说,她不日就会跟夏校尉成亲,还会给夏校尉生下孩子,虽然您救了夏校尉,但成为夏少夫人的还是她,让您别难过。”
尚灵犀一阵好笑,“我有什么好难过。”
她的心已经给夏子程了,现在胸中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怎么会知道难过,她没事,好得很。
“我家小姐还说,说……”秋月十分害怕,“说您杀了春花跟林嬷嬷,这笔仇一定要报,她会跟夏校尉好好生活,这就是对您最大的报复,哪怕您舍命救了夏校尉,他还是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一辈子。”
尚灵犀更好笑了,“秋月,你知不知道春花是怎么死的?”
秋月一阵颤抖,“奴婢知道。”
“我现在问你,姚玉珍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针对我?”
“奴、奴婢不知道。”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还是说不知道,我就想办法弄死你。”尚灵犀恶狠狠的说。
秋月想起她“西疆女魔头”的称号,腿一软,差点跪下来,“小姐最近给夏校尉写信,催他派人来说亲,但夏校尉却只口头回覆,说自己忙,等忙完再说,小姐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夏校尉在给尚将军找房子,听说尚将军打算在京城落脚,所以夏校尉便亲自打点,小姐气自己被摆在后面,所以命奴婢来说这些话。”
尚灵犀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传言会传成这样,姚玉珍脑子是装金鱼吗?她在京城落脚,弟弟才七岁,怎么当定远将军,那西疆的尚家军还等她回去呢。
实在不想说夏子程坏话,但眼光实在……
她能理解姚玉珍心急,都十八岁了,当然急,而且夏家今日荣华,可不是昔日能比,夏子程势必水涨船高,要娶公主也行的。
可是刚刚凯旋,回京自然诸事皆忙,怎么可能马上议亲,至少得先见一轮亲戚,再见一轮朝臣,这些快的话最少都要两个月。
姚玉珍又是庶女,虽然跟夏家有口头亲,但也仅限于口头,没交换婚书前什么都不是,嫡母肯定也不会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对她另眼相看,这次姚保往上升了一阶,从八品御医成了七品御医,但姚玉珍并没有分到品级,也就是说她这四年青春白耽误了。
她急,肯定急。
所以只要夏子程在意的都成了敌人。
贺宁没好气的说:“姚玉珍有本事,让夏校尉上门提亲去,派人来这里胡说八道,算什么东西?
一点礼貌都没有。唉,我都忘了不过是庶女出身,姨娘是个丫头,能有什么好教养,也为难她了。”
秋月怕尚灵犀,却不怕贺宁,见她污辱自己家小姐,急吼吼的回道:“你才算什么,又不是上品门第,凭什么看不起我家小姐。”
“就凭你家小姐失火那天什么表示都没有,连夏校尉带着火星被救出来,都不愿意上前相迎。”贺宁微微一笑,“夏校尉又不是傻子,到现在还看不出你家小姐有没有真心,照我说啊,夏校尉是醒了,看透你家小姐愚蠢又胆小,不想娶你家小姐。”
“你……”
“我说得没错吧,夏校尉年纪也不小了,一点急着成亲的样子都没有,那肯定是没对象让他想成亲了,你家小姐还作着梦想当一品门第的媳妇,想得美呢,一品门第啊,你当老夫人跟夫人都不在了吗?一个庶女而已,居然敢妄想,好大的脸。”
秋月气得脸都红了,“我回去就告诉我家小姐,让夏校尉亲自来打你嘴巴,看你能得意到什么时候,夏校尉可喜欢我家小姐了,我家小姐让夏校尉往东,他不会往西,让他往西,他不会往东,什么都顺着我家小姐,让他来打你嘴巴给小姐出气,他一定愿意……”
尚灵犀眼看越来越不像话,出声道:“好了,都闭嘴。”
她毕竟征战已久,认真起来十分威严,几个字说出,刚刚斗得不可开交的贺宁跟秋月,双双闭上嘴巴。
尚灵犀道:“秋月你回去。”
“……是。”
“还有,路上好好想一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开口之前记得春花就是多嘴才会被打死的,好了,去吧。”
秋月一颤,“是。”
秋月离去,远志这才从桌帐下出来,脸色也不好看,“这姚姑娘怎么是这种性子,难怪我家老夫人说,大少爷若是喜欢,可娶来当个贵妾,当妻子却是万万不行。”
虽然下人不好议论主子,但怎么可能不讲,那次失火,大将军一马当先,尚将军紧追在后,姚玉珍却是无动于衷,始终站得很远,就怕一点火星沾上身。
大少爷也是从那时开始,才对姚姑娘变得比较冷淡——姚姑娘被安定郡王禁足了,大少爷都没去看过她。
只不过没想到姚姑娘心思这样大,居然派人上门跟尚将军说这些话,要不是亲耳听到,他一定不敢相信姚姑娘会做这种事情。
这不是大胆或者嚣张可以形容,就是单纯的愚蠢。
后宅最忌讳的就是愚蠢。
一个奸妇不见得会毁了一个家,但一个蠢妇会!就拿大理正家来说好了,大理正喜欢上妻子的幼妹,本来嘛,姊妹共事一夫也不是没有,把那幼妹迎过门就是了,偏偏大理正的夫人一状告到皇太后那里,皇太后是正妻,自然恨这种事情,觉得大理正跟那幼妹着实不知羞耻,大理正一下子从五品官直接降到流外五等的大理寺司直平事史,人生尽毁,那正妻是出了一口气没错,但把自己跟儿子的前程也都给毁了。
姚姑娘现在就很像大理正的妻子,事情还没发生,就想防患于未然,但很莫名其妙啊,这种人嫁给大少爷,难不成以后要到处恐吓人,到处放话吗?那他们夏家一品门第的脸要往哪里放。
那天稍晚,宫中也派人来了,让尚灵犀明日入宫。
尚灵犀想,终于来了。
一日不入宫,她就一日不能乱走,闷死她了。
于是谢过宫中内侍,拿起自己的铠甲——她一直很珍惜战场上能保护自己的东西,铠甲,双刀。
已经擦得很亮了,但入宫呢,她想擦得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