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望舒永远不会忘记他命中的第一个吻,第一次即遭强吻。
他当时大受惊吓,从未遇见如她那样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子,若棋逢敌手尚可一战,他却是被她压着打,内心已然丢盔卸甲。
但那一记遭姑娘家巧取豪夺的亲吻最终吻进他神魂深处,唤醒最深沉亦最原始的渴望。
他头一回想要女人,想死命抱住那一具温热柔软、凹凸有致的胴体,他想要她,想将她揉进自身的血肉里,渴望到几乎疯狂。
同时,他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羞惭。
微身残缺,内心热火如焚,生成的无声叫嚣,无一处能够容纳,那种求而不能得、甚至连求都不知如何去求的窘况,让他亦挫败到几乎疯狂。
也许他早已疯了,重生的自己不过是疯子脑中构想出来的虚妄。
这一世他的炽火有了载体,与心连动,内心有多么渴求怀里的女子。
“阿舒……头晕……唔……”
当他听进她彷佛求饶的低语,热舌从她唇间微微退出时,才发现她整个人瘫在他臂弯里,扇睫虚掩,鼻息轻缓,竟是被他吻得晕了过去。
路望舒当下良心不安,但在确认过她的脉搏和气息皆无妨后,又管不住心中那股子可笑的得意,不禁想着,也许这正是所谓男人的劣根性,以欺负姑娘家为乐;尤其欺负的对象还是放在心尖上的人,乐趣加倍无穷,不过话说回来,自身也得跟着受点苦便是——
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天便要亮了。
督公大人的自制力在一番摧枯拉朽后,非常吃力地咬牙维持。
他将怀里的人儿重新安置,拢了拢姑娘家身上的大棉巾,再摊开暖被把人裹好,只让她露出那张秀丽的鹅蛋脸,那红扑扑的脸蛋又惹得他心猿意马。
头狠狠一甩,不敢再看,幸得一旁小室里尚留着一大桶子冷水,足够他冲凉降温。
*
姜守岁睡了一顿饱觉。
自从被劫走,她因毒伤连着几日发烧,就算意识烧得昏昏沉沉,却无法松懈心情允许自己好好睡上一觉,那时毕竟是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而昨儿个夜里她是在督公大人怀里。
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跟着在晨光朦胧的榻中看到睡在她身旁的男人。
她半伏在软枕上,没压到肩后的伤处,他则面对着她侧卧,被刺穿的左边肩头厚厚包裹着,从松敞的中衣前襟即可觑见。
两人虽然同榻而眠,他并未碰触到她,侧卧的睡姿蜷在榻缘边上,宛若用肉身形成一道墙,把她护在里榻。
此刻的他只要往后稍一翻身必然跌落下去,那无知无辜的睡相莫名地有种可爱憨态,与那个抛却矜持、紧拥着她恣意亲吻的男人是如此不同。
但是不管哪一种面貌的他,她都期待。
一只藕臂从如茧的暖被中挣出,她朝他出手,先是撩开他中衣襟口,去检査他肩头是否还在渗血,以指抚过包裹着伤处的棉布,上头血迹确定是干燥的没有丝毫沾黏,她这才安心了些。
替他拢好前襟后,秀指改而抚上他的脖颈,模到那细致的喉结,再抚上他的下巴和面颊,被她以指骚扰的督公大人在此时徐徐张开眼睛,像似早已醒来,那两丸瞳仁如浸在水中的黑曜石,清亮无比。
“阿舒醒啦?”这话问得很没意义她晓得,但就是想问。
“姜老板也醒了?”他问得更没意义,俊颜明显泛红。
姜守岁倒是颇郑重地点点头,道:“我是醒了。有话想跟你好好说说。”她略顿了顿才说下去,“是在被劫走之前就想好的事,想跟你说。”
路望舒有些按捺不住般盘腿坐起,一掌撑在膝头。“好,你说。”
姜守岁也学他翻身坐起,但裹着被子不好动作,娇躯像条毛毛虫儿般奋力蠕动啊蠕动,好不容易才从趴卧蠕成坐姿。
她拨开散在面上的青丝,对他红着脸笑。“唔……那个……想说给你听的话,说来可能有点长,阿舒可不可以让我穿着衣裳?”
她询问的方式落入他耳中,听着好像是他故意不给衣物,故意要她赤身,动机十分不良。
路望舒一下子面红耳赤,脑中自然浮现昨夜所见的春光。
由他亲自伺候,他是看也看了、模也模了,帮她药浴沐发时不带色心,怜情满溢,可后来她一而再、再而三亲上来,把他脐下三寸的阳火都撩拨硬了,于是欲念横生,满腔邪火压都压不住,此时被她这般一问,他目光都不知往哪边放才好,喉咙清了又清才勉强挤出声音——
“管着此处官驿的老驿丞有妻子同住,我昨儿个已请那位夫人帮忙张罗你的衣物,且都送来了,姜老板随时可以穿上。”
姜守岁咧嘴一笑,叹气。“阿舒都敢大着胆子月兑光我的衣裳,却不敢一件件仔细替我换上吗?”
一抹熟悉却也异样的感觉掠过心田,路望舒忽觉眼前女子好似恢复了上一世的本性,又开始没脸没皮、不管不顾地玩弄起他来。
这样是否能够说明,她愿意再给两人一次机会,给这一世一个圆满的可能?
他气息粗重,悸动不已,反守为攻倾身靠近。
他靠得那样近,张嘴轻咬她的下唇,低柔嗓音无比诱人,“本督说了,要伺候你到底,姜老板不想赤身吗?那好,咱们就从贴身衣物开始,亵衣、小裤、中衣、衬裙、罗袜……本督都会一一帮你穿上,调好衣带,系好衣结,还要好一番梳妆打扮,把姜老板妆点得像个供人私藏的漂亮布女圭女圭那样,可好?”
哇啊啊——哇啊啊啊——
姜守岁内心放声尖叫,耳朵热红,脸蛋爆红,全身肌肤都红了!
督公大人绝对是“孺子可教也”,竟然学会反击,把她对他惯使了的撩拨手法反馈回来,竟杀得她招架不住。
她脸上藏不住羞涩,手一抬便捂住他的嘴,耍赖般轻嚷,“我肚子好饿好饿,嗷嗷待哺中,请好心的督公大人行行好,赏口饭吃吧拜托!”
人不要脸了,把脸面全豁出去,当真就天下无敌。
在路望舒面前,姜守岁一向不要脸到底,以前几世皆是那样的心情,傻傻将真心托付,
重回这一世后,她以为自己看透了,可几番兜转抵拒,却依然扛不住心之所向。
她走回老路子,一条即便过程曲折多舛、最终仍是要通向他内心的路。
但一切又是那样不同,她在时光长河中埋下的情种终于开花,也许真有修成正果的可这一日原就起晚了,姜守岁穿上成套的干净衣裳一顿漱洗后,其实已近午时。
当真是饥肠辘辘,她不清楚官驿原本提供的膳食内容为何,但如今来了督公大人这尊活阎王,驿丞不可能不尽心讨好,如此一来,大鱼大肉各式珍髓佳肴跑不掉,所以当有一盅清香白粥安安静静端到她面前,配上几色酱菜再摊上一颗酱香煎蛋,姜守岁只觉得感动到都要流泪。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一顿。”她喝粥吃菜配着眼前美美的男人,心绪轻松,肩后未癒的伤口、体内残存的毒都算不上什么了。
陪她一起清淡饮食的督公大人在她眸底觑见火苗,俊颜又染红云,但绝对没有不愿意让她看,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很喜欢她促狭且迷恋的眸光。
填饱肚皮后,姜守岁被安置到马车上,那是一辆双辔的大马车,外表看着朴实无华却十分坚固,车厢里堆放好几颗软枕,几个固定住的屉匣一拉开,里头备着满满的果脯和茶点小食。
今日一向逞强的督公大人没有骑马,而是随她一起乘坐马车,这一点让姜守岁感到心安心喜。
她知道甄栩伏法一事已百里加急快马往帝都传送消息,她获救之事也同时传回一段香酒坊,他身边的锦衣卫少去大半,想来有一小部分人马是赶在前头安排事宜,另外一批人马则赶回帝都执行他的密令。
甄栩一死,太后一党无不人人自危,朝堂势力将重新分配,路望舒处在这风口浪尖上不得不步步为营,但此时此刻倚坐车窗边的督公大人显得如此安详,清亮亮的日光穿透薄纱帘子大把洒进,染出他半身明媚,他垂目阅卷,神情庄重,恍惚间都要把他错看成一尊观音神像。
他超然出尘的姿态让她略觉惊慌,有一种又要与他疏离之感,不禁从软枕堆里坐起,怀里还搂着一颗,车轮子辘辘滚动着,她开了口,打破那规律声响——
“你说你上一世就认输了。”
路望舒哪里看得下什么书卷,不过是等着她休息好了,愿意对他说出心里话,此际她突然开口,他握住书卷的手陡紧,差点把纸页捏成一堆齎粉。
姜守岁又道:“你还说,要把自个儿的一切献出来,不顾脸面没有矜持,不管好的坏的、美的丑的,都会献给……献给那个让你认输的女子。”
路望舒五指虚握成拳,抵在唇上清咳了两声,一会儿才道:“那女子是你……从来只有你。”声音尽管镇定,颊面上的红晕骗不了人。
姜守岁轻应一声,一指下意识轻箍着枕面上的绣花,嗓音略幽沉,慢悠悠道:“你那晚跑来,不由分说丢出那些话,说完就又跑掉,害我苦恼了好些天。”
“我很抱歉。”他很快认错。
“阿舒才不觉抱歉。你就是要我苦恼,要我一直去想。”杏眸眨了眨,直望着他。
路望舒无法否认,嘴角却浅浅起了笑纹。“我确实抱歉,但我也确实要你一直去想。你若对我无感,不觉苦恼,那我真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坏人……”她嘟囔了声,脸蛋往软枕里埋。
她听到衣袍摩挲的声音,待她抬起头来,路望舒已从车厢斜对角挪移到她身边,两人相隔不到半臂距离。
“我本就是坏人,是姜老板这么傻,喜欢谁不好偏要喜欢我,你都把我惹了,再想撒手不理如何可以?”他眼神深邃,又想蛊惑谁似的。“以前你追求我,如今我纠缠你,刚好而已,姜老板自个儿能想通最好,如果一直没想通也无妨,总归本督没想放过你。”
这话分明无赖至极,却被他好听的嗓音说得像情话,姜守岁简直哭笑不得,瞪着他。
“我一直知道的……”她抿抿唇,调整呼吸。“知道以往你裹足不前是因为什么,知道你不想耽误我,你以为女子的一生幸福是嫁人生子,与丈夫和和美美过日子,养育自己的亲生孩儿,但那样的活法你没办法给我,而我要的也不是那些……”
“唔,不对,应该说,我是想要那些的,与丈夫共享鱼水之欢、 鹣鲽情深,养着亲生孩儿陪他们一日日健壮长大,老了有他们来承欢膝下,但我的命中偏偏遇见你,因为有你这个人,便把我所有想望全挤了下去,在我心中,你位在那个独一无二的位置,凌驾一切,命中若然有你,一切便已足矣,哪里还会在乎你是何种身分?身躯是健全抑或残缺?”
似乎一口气说得太多,她再次抿唇,暗暗吞咽着唾沫。
缓缓神,她看开了般徐徐吁出一口气,语气仍幽幽。“……嗯,我也是知道的,心里清楚得很,因这整件事而对你生气似乎不太恰当,不应该把一团怒火全砸到你身上,但……就是好气,好气你。”
“姜老板怒火冲天,气到再不想理会本督,所以重来的这一世干脆装作不相识,想来个眼不见为净,是吧?”问句带着调侃意味,但问这话的人其实心潮涌动不休,正因她的坦诚让他魂与体俱颤。
他探出大手覆在她脑门儿上轻轻揉弄,是安抚亦是求饶,无声且卑微地求着,哪怕是她回眸一瞥的怜悯,亦是无与伦比的珍贵。这一边,姜守岁腼腆地低应一声,再度把脸埋进软枕里。
但是啊,都怪他的手劲抚得她头顶心热呼呼,连心头都跟着发软,终令她把持不住。
她扬起鹅蛋脸对着他,一古脑儿把心底话全数道出,“那一天带着大志从烧窑厂回来,驴车还在半途上赶着,那时候我就想好了,我要痛痛快快浴洗一番,吃一顿饱饭再睡上一顿饱觉,隔天天一亮就要冲去锦衣卫宫外处嚷嚷着寻你……后来出了事,没能见到你,那几天被人带走,越走越远,我其实心里很怕,怕什么话都来不及答覆你,自个儿就不见了,若然那样,你会伤心难过,会百思不得其解,就如同我曾经经历的那样,你说你在上一世就认输了、后悔了,可最终什么话都没有留给我,等我得知消息时,你早就不见了,连尸身都不知被抛到何处,我再也寻不到你……”
一道黑影骤然贴近,姜守岁发现自己被督公大人紧紧搂住。
路望舒单膝跪着,把软软坐着的她拥在怀里,避开她肩后的伤处,他垂首将俊脸埋入她的云发中,亦埋在她柔女敕的颈后。
“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他闭目吐息,背脊隐隐发颤,此时此刻才约略懂得她的心境,原来他那样离世,无端端中计身死,留给她的只有伤心难过。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是我的错。”他凑在她耳畔不断低语。
男人的心音强而有力,鼓谍般跳动着,姜守岁细细听取,唇角悄悄扬笑。
她敛眉思索,忽而低柔道:“阿舒,不管对与错,都不管了,我还是只想跟你在一块儿,跟你这个人、这样的一个人,要好在一块儿。”
她想通了,几世都没能追求到他,这一次换他来死缠烂打,如此,两人的命轮何尝不是大大改变了,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好。你都说什么都……都好的……”路望舒很快答话,尾音微抖,彷佛心绪激切高昂难以自制,他收拢双臂,鼻与唇无比爱怜般蹭着她丰厚的秀发以及发丝下的粉女敕颈肤。
姜守岁偎着他垂眸笑了。
当她想通,过了自己设下的那道坎儿,一颗心便也轻盈自在起来,虽说往后还不知会起什么变化,这一次能得督公大人同行,那就且行且珍惜。
她终于可以拥有一段恋情,是彼此爱慕着,而不再是以往的一厢情愿。
她要跟她的恋人一块儿做很多事,例如相约黄昏后啦,又或者夜半三更等他翻墙来幽会,再或者牵牵手、交颈相拥、亲亲嘴……噢,等等!老天啊,随便回想一下,那些亲亲抱抱的事儿,她好像已跟他做了好多回——如同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