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门外,四只耳朵正静静地听着。
一顶素雅的轿子在流年的门前停下,跟在轿子边的嬷嬷跟丫鬟一人掀开轿帘,一人伸出手去将轿子上的妇人扶了下来。
这身穿一袭深紫袍子,有着秀丽五官却给人一种难以亲近感觉的妇人,正是舒家主母李云珠。
昨儿她在陪嫁丫鬟伍嬷嬷的陪同下前去崇华院探望舒海澄,儿子没见着,倒是听见他们兄弟俩的对话。
她得承认,一开始知道舒海澄恋上向天笑时,她确实是非常生气及忧心。气的是舒海澄竟无识人眼光,恋上一个跟舒家完全无法匹配的粗鄙女子,忧的是兄弟俩前后恋上同一个女子,恐演变成兄弟阋墙的局面。
可昨晚听见他们的对话后她宽心了,她十分欣慰他们兄弟俩有如此智慧及修为,真心无欺地面对彼此,相爱且相敬,同时她对向天笑有了不同以往的情绪及感觉。
舒海澄未行冠礼之前便开始涉足舒家生意,短短几年已可独当一面。
她这个长子自幼聪明精锐,但因为他曾判断失误,错看过一人,她便怀疑他此次是鬼迷心窍。
这儿子是她生养的,没给他们夫妻俩及舒家惹过任何的麻烦,除了何玉瑞那事。
但说来,他也处置了,并没有真的给舒家带来什么困扰。
他对向天笑如此执着必然有其道理,事实上也是因为向天笑的出现,那个无忧天真的闲散小儿子终于开始懂事成长。
她从没接触过向天笑,只凭着表面了解就臆断其全貌,但她并非故意的,实在是怕了。
何玉瑞出身卑下,差点败了她李家的妾室周氏亦是。这些出身卑微的女子一心想往上爬,待她们抓到了金跟权,便犹如尝着人血的水蛭般吸着不放。
聪慧女子谁不爱?但聪明的女人若是心思不纯正便是家门不幸,舒家不能再有一个何玉瑞。
自何玉瑞进门后,她多么费心神地看管着,就怕一个不注意何玉瑞便要窜出头来。万幸舒海澄一直没给过她机会,不曾被她所迷惑。
昨天离开崇华院后,伍嬷嬷的几句话让她转了念想,有了另一种思考。
“何玉瑞心思深沉,那种温婉乖顺,打小被捧在手心上的千金小姐怕是斗不过她,夫人您又能盯着她多久呢?”
可不是吗?她有多少心力防着何玉瑞?若是有个正直又精干的女子进得舒家大门,对舒家可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呀!
正因如此,她决定亲自来会会让她两个儿子先后恋上的向天笑。
进到店里,一名伙计立刻迎上来,笑脸盈盈,十分热切地道:“小海很高兴为夫人服务,夫人需要茶水或甜汤吗?”
李云珠微顿,这种招呼客人的方式她还没见过。
她镇定地扫视了店里一圈,发现有名年轻秀丽的姑娘正在右后方的柜台处帮一位妇人整理发髻。
小海发现她往右边看着,立刻说道:“夫人可是要请向姑娘为您服务呢?”
“她……就是向天笑?”李云珠问着,不自觉地又往那儿望去。
“是的。”小海说:“我们的客人多数都希望向姑娘为她们服务,夫人可能要稍等一会儿,向姑娘正帮那位大娘梳头呢。”
“嗯,那我等等吧。”李云珠说着,迳自在店里走走瞧瞧。
小海跟在她、伍嬷嬷及丫鬟纯儿后面,不远不近,并不会让人感到压迫,“夫人若有需要便唤我一声。”
李云珠微微颔首,便沿着开放的展示柜前进。
不同于一般卖珠宝首饰的店面都是由伙计或掌柜自底下取出商品供客人挑选,流年里的钗簪珠环全摆在架上。
李云珠发现那些分门别类展示着的物件上都有至少三条以上的细布条扣着,布条两端穿进底盘的小孔,牢牢地将物件固定在架上。
“真聪明。”她低声道。
一旁的伍嬷嬷轻笑一声,“可不是吗?这些样式还很别出心裁呢。”
“嗯,确实很不一般。”李云珠说着轻唤一声,“伙计,这些都是向姑娘亲手做的?”小海上前答覆,“向姑娘如今分身乏术,所以约莫有六成是由金工师傅们打制的,不过样式全是向姑娘画的。”
“唔……”李云珠目光落在一支玉贝三花扭金丝金簪上,“真是高雅的款式。”
“夫人喜欢,要不小的取下来给您?”小海问。
“也好。”李云珠点头。
小海立刻绕到柜子后,熟稔地自下面解开扣绳,将金簪递给李云珠。
这时天笑已为那位大娘梳好头,与大娘寒暄两句,大娘愉快满意地走了。
小海见她得空,喊了一声,“向姑娘。”
天笑其实早就看见小海在招呼客人,只不过她手上忙着,无法分身。而小海年纪虽轻,但肯学又学得快,她倒是很放心。
天笑走了过来,态度有礼又诚恳,“夫人好,不知夫人今日可有享特别寻找什么款式?”说话的时候,她已注意到李云珠手上拿着玉贝三花扭金丝金簪。
“这支金簪是新款式,上面的三朵花分别是牡丹、芍药跟百合,花瓣是以白玉及白蝶贝磨成,花心则是以南蛮的琉璃珠所制。”她说。
“为什么是这三种花?”李云珠问。
“有言道『立如芍药,坐若牡丹,行犹百合轻摇』,这三种花代表着女子最美好的姿态。”天笑悉心解释。
听着她详细的解说,李云珠可确定这确实是出自她的创意及发想。
“这支簪子还有成套的手环跟别针,不知道夫人可有兴趣瞧瞧?”天笑问。
李云珠微怔,“别针是?”
“是衣服上的饰物,想摆在哪儿都行。”说着,她转头吩咐小海,“小海,帮我把别针取来。”
小海答应一声,立刻到另一柜上取来玉贝三花别针,交给天笑。
天笑将别针递到李云珠手上。
李云珠把玩着,发现后面有根像缝衣针般的银针,针尾有个银帽套住尖端,不禁露出疑惑表情,“这是……”
天笑温煦一笑,“容我为夫人别上。”说着,她自李云珠手中接过别针,然后挨近,小心地将别针别在李云珠的襟上。
“夫人今天穿的是深紫带红的上衫,正衬出这玉贝三花的典雅秀逸。”天笑说。
一旁的伍嬷嬷跟纯儿看着频频点头,眼底有着赞许。
“夫人,真的好看极了。”伍嬷嬷盛赞着,“这根本是为了夫人您打制的。”
“可不是?真好看。”一旁的纯儿也附和着。
连伍嬷嬷跟纯儿都说好,那就不是向天笑为了卖她首饰而说的客套话了。李云珠爽快地道:“好,簪子、别针跟手环都帮我包起来吧。”
天笑先是一怔,然后灿笑如花,“谢谢夫人赏识。”
“多少银子?”李云珠问。
“簪子是二十两,别针跟手环各是十两,共四十两。”天笑说:“夫人是流年的新客,我便送上一瓶自己萃取的榍子花油跟一支木梳,梳头时蘸一点在木梳上,既养发又芳香。”李云珠微怔,惊讶地看着她,“你还会粹油?”
天笑唇角一扬,“好玩罢了,希望夫人不要嫌弃。”
李云珠两只眼睛犀利又专注地看着她,“向姑娘真是让人惊叹。”
“夫人过奖了。”天笑谦逊地道。
“我只是出来走走,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银,不如你明儿抽个空送到我府里,顺便收款吧。”李云珠说。
天笑一口答应,“夫人方便即可,不知夫人府上是……”
“天水路,舒府。”李云珠说完瞥了伍嬷嬷一眼,旋身步出店外。
天笑望着三人离去的身影,愣了一下。天水路舒府?她没听错吧?
“小……小海。”她转头看着小海,“那位夫人刚才说什么?”
“天水路舒府。”小海重复了一次。
天笑两眼发直,脑袋发胀,忍不住惊呼,“我的妈呀!”
门外上了轿子的李云珠听见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勾唇一笑。
挨着轿边的伍嬷嬷也忍不住笑了,“这小姑娘还真逗。”
李云珠瞥了伍嬷嬷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起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