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老天爷难得下了几场太阳雨,雨势不大,却足以让天际挂了一道彩虹,落在绿油油的稻田边,田园风光极为美丽。
甘棠贴心的替宋钧准备斗笠和蓑衣,但都被他笑着拒绝,“雨具还没穿上身,雨就停了。”
这一日,宋钧、甘棠与姚氏用完早膳,依往例,甘棠用油纸包了馒头肉干,水壶装了水,交给要上山打猎的宋钧,再要备斗笠等雨具,宋钧已经走人了。
见小姑娘气得鼓起腮帮子,姚氏莞尔一笑,“还不到雨季,真的用不上。”
甘棠只能闷闷点头,接着收拾一番,陪着姚氏走家串户的行医,一个村一个村的走动,若遇到贫户,别说诊金没有,还得免费赠药。
走了一上午,两人随意吃了乾粮喝了水,又绕到另一个村落,这里跟白水村的建筑有些不同,是一座座泥墙灰瓦的宅第,有果树园也有一亩亩水田,听得到鸡鸣犬吠。
姚氏行医多年,村人都识得她,也认识随行的甘棠,纷纷与两人打招呼。
远远的,一门前有一妇人急忙喊着,“宋家大娘,你快过来啊!还好你今儿来了,我姥姥昨晚摔了跤,痛了一整晚,睡不着呢!”
姚氏连忙加快脚步,甘棠牵着骤子跟上。
片刻后,姚氏跟甘棠就进到这座竹篱环绕的大宅子,一进院见到两株桃花,另一边还有一个竹棚子,放了不少农器,不远的屋里听到哼哼喊痛的苍老嗓音。
姚氏跟甘棠在妇人的招呼下连忙进屋,只见一名老婆婆斜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
姚氏连忙看了老婆婆的脚,再把了脉,确定只有脚腕子月兑臼,于是先转移老人家的注意力,接着手上一转一动,便将月兑臼的骨头给接上了。
甘棠崇拜的看了姚氏一眼。
姚氏又交代她从药箱里拿出夹板,接过手后固定好老婆婆的伤处,又拿了消炎的丸药,让妇人端了茶水和着药让老婆婆吃下,“这样伤口好得快。”
“这几日姥姥嫌天热火气旺,还说她眼睛老是雾雾的看不清呢。”妇人又说。
“行,我拿几样清火明目的药草,你一天让姥姥喝一份,三天后症状就能缓解了。”
妇人千恩万谢的将人送出去,给了一点铜钱,尴尬的再给了一篮鸡蛋。
姚氏只拿了鸡蛋,推回铜钱,便带着甘棠走了,等离那家远了,才跟甘棠说:“她们日子不好过,那几个铜钱也许就是全部家当。”
“大娘真善良,好心会有好报的。”
“是吗?”姚氏语气反而变得沉重。
甘棠便惊觉自己说错话,低头捣嘴,知道姚氏这是想起失踪的丈夫跟大儿子了。
两人一路慢慢的牵着驴子回到宋家大宅,此时夜暮低垂,屋里让霞光照得橘红,甘棠一路奔到厨房,却没见到宋钧的身影。
宋钧这几天替家里添了不少乾货,整整齐齐吊在厨房的墙面上,有火腿、乾牛肉、乾羊肉、腊肉腊鸭等,另一边一人高的食柜里更放了不少核桃松仁乾枣枸杞,宋钧直言,若他不在也方便母亲烹煮。
姚氏晚几步进来,见小姑娘一脸失望,便刻意开口,“钧儿对棠儿比我这亲娘用心多了。”
姚氏开玩笑的大吃乾醋,让甘棠不好意思地挽着她的手臂直撒娇,“钧哥哥备这些又不是单单煮给棠儿吃的。”
还真是大实话,小姑娘味觉迟钝到不行,可不是便宜了她这个当娘的?
不过今天太累了,她可没力气做大餐,简单做了薛荐,去梳洗吃了些后,说要先打个盹却直接睡着了。
宋家大宅有几处点着灯,甘棠洗了澡就倚着门等宋钧,等半天也没盼到人。
她回到厨房,灶上的薛薛早就不热了,赶忙动作起来,先架炉火,再往灶里堆柴,要先挑细又乾燥的,待点着火后再添些稍粗的木柴,火大了之后丢几根粗柴,再开始蒸薛归。甘棠想着这样吃太乾,就简单的又煮了个鸡蛋羹,就听外头传来宋钧的喊声,“娘,棠儿,我回来了,我先回屋里洗澡。”
“好。”甘棠忙回了一声,继续灶上的活儿。
不过一会儿,梳洗完换好乾净衣服的宋钧走了进来,看到桌上已放了热薛养跟鸡蛋羹,“我娘睡了?”
“嗯,大娘今天太忙了。钧哥哥先吃,我还有事忙呢。”
“等——”他话还没说完,小姑娘已经跑出去了。
这一跑甘棠就跑到了云开院,她知道姚氏虽忙,但不忘在入夜后帮儿子巡屋子赶蚊子,虽然宋钧已经说了好几回他可以自己来,但今晚姚氏累到睡着了,她就帮着做。
她先到他房里紮了蚊帐,房间外虽然种了防蚊草和艾草,但还是会有调皮的蚊子钻进来咬人,她拿着蒲扇将蚊帐内的蚊子赶了赶,确定没蚊子了,松了口气,累得瘫平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当宋钧四处找不到她,回到房里,便看到睡在自己床上的小姑娘,额上有汗珠,再见她松开的手上是一把蒲扇,就知道她刚刚在忙什么。
他忍俊不住的轻声一笑,先拿毛巾轻拭她额上的汗水,再拿起她手上那把蒲扇,小心的坐在床缘,轻轻的替她打扇。
小姑娘睡成大字形,因睡得熟,粉唇儿开开,露出整齐的小贝齿,一副无害纯真样,莫名的让宋钧想到小白兔。
第二日,占了宋钧床铺的甘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愣了愣,她连忙起身穿鞋就往外跑,却见院子里多了几只皮毛雪白的可爱小白兔。
姚氏正蹲着,拿着不知哪摘来的一把女敕草喂食,一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笑说:“你的钧哥哥天没亮就上山去抓下来,说是送你的,这免子个性温驯,给你玩呢。”
甘棠走到她身边蹲下,有点儿尴尬的问:“钧哥哥人呢?我昨天睡他那儿……”
姚氏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话在大娘这儿说就算了,可别拿到外头说,会让人多想的。”
她也知道自己说太快,粉脸一红,“嗯嗯,钧哥哥不会一夜都没睡吧?”
“宋家大宅就是房间多,他去别间睡了,还叫我照看你呢,说你……”姚氏一想到儿子红着脸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儿子也是会脸红害羞的。
“说我怎么了?大娘笑什么?”甘棠急了,她不会睡熟时干了什么蠢事吧?姚氏忙止住笑,“没事,只说你睡姿有点麻烦,怕你翻下床呢。”
儿子话说得隐晦,但甘棠受伤时她可是照看过她一整夜,知道小姑娘睡姿不好,应该说贪凉。
当时虽说天气冷,但屋里烧了炭,小姑娘睡热一处就寻另一处睡,一晚就在床上转了好几遍,中间索性将内衫拉开好几回,还是她帮着穿好,并用温毛巾擦拭,小姑娘才乖巧的又睡了会儿。
这阵子小姑娘陪她上山,吃得也多,身材虽依旧纤细,个儿也没长高多少,但前襟可不输春花了,儿子怕是不小心看到了,才会脸红耳根红的,但这事的确不好说破,毕竟两人并非夫妻。
甘棠手里抱着宋钧送的小白兔,只想着等钧哥哥回来要问问他,她的睡姿究竟是怎样的麻烦?
“就是翻来翻去,钧哥哥都要以为你是不是没洗澡就睡了。”
“我洗了,只是帮你赶蚊子才又流汗的。”她不平的抗议。
“那是钧哥哥误会了,抱歉。”他一回答完,转身就忙活儿去了。
就这样?怎么可能?甘棠不依不挠的逮着人就追问,没想到宋钧始终避而不谈,强调真的没什么事。
但她却发觉姚氏看着宋钧时笑得特别欢快,然后他总是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再顾左右而言他,每当此时姚氏就会笑着转开脸。
“到底有什么秘密?我也要知道。”她大声抗议。
姚氏笑着摇头,宋钧连忙找藉口跑了。
有问题,大大的有问题!但不管她怎么软磨硬泡,他们母子俩一条心,不说就是不说。
小姑娘这下拗上了,再怎么说都是家人啊,他们怎么可以将她排除在外?
于是这一日,甘棠刻意将宋钧挡在他下山后必走的一条小道,四周多是田地,她就看他怎么跑!
宋钧头疼啊,看着甘棠倔强又美丽的小脸,强调真的没什么秘密,无奈小姑娘就是不信。
“钧哥哥跟大娘不疼我了。”这是要动之以情了。
宋钧知道这小姑娘很狡黠,正困扰时,眼尖的看见一个他最近频频闪避的身影正往这里走来,便对着甘棠道:“钧哥哥必须走了,冯姑娘在你后头,正往这里来。”
甘棠下意识回过头去看,还真的是,但再回头,哪里还有钧哥哥的身影?
她生气了,好不容易找个地方堵住宋钧,虽然同在宋家大院,但因为屋子多,宋钧又会轻功,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避开她,反正就是见不到他,连吃饭时也在她之前或之后用,时间掐得可准了。
因而,这会儿见到故意娉娉婷婷走过来的冯雅捷,她真的没法子给好脸色。冯雅捷微微蹙眉,“棠儿妹妹,你真记恨了?那天还是我忍着脚痛去找宋大哥报信的,不然你以为他们会那么快上山去找你?”
她不忘提及这事想索讨恩情,却更让甘棠厌恶,谁挖坑给谁大家心知肚明,每见一回就要提一回,何必呢?
“是啊,真感谢你。”她丢了话转身就走。
冯雅捷可没打算这么简单就让她走,快走几步挡住她的去路,逼得甘棠不得不往田埂边上走。
冯雅捷跟在她后面拼命解释,见她仍旧不理,火气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抓住甘棠的手臂,欺近她怒道:“你好好的去跟宋大哥解释清楚,明明是你听错话,但现在他都不理我,远远见了我就走,一定是你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不用说,你本来就是坏心肠的人。”甘棠口气笃定。
她是失忆可不是傻,何况有多少人说她不好啊,那些人平时的为人她清楚的很,并不是会随意乱造谣的。
冯雅捷咬牙,彷佛也察觉到再怎么讨好甘棠也不会买她的帐,态度瞬间转为高傲,“不管怎么样,宋大哥是我的。”
“才不是你的!钧哥哥是我的,还有我未来大嫂的,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你!”甘棠不甘示弱地道。
冯雅捷脸色涨红,“那你看着好了,我一定会嫁给他,到时候我成了你嫂嫂,马上就将你嫁出去,让你再也无法在我们面前乱晃!”
甘棠一想到若真如冯雅捷所愿,她就再也不能留在宋钧身边,眼睛莫名刺痛起来,想也没想就伸手用力一推。
冯雅捷哪里会想到,看来乖巧的小姑娘竟然不打声招呼就动手,毫无防备下,她惊叫一声,身子往后跌落田间,浑身沾满烂泥。
她急急坐起身,看着自己一身泥淳狼狈,又气又怒的指着甘棠,“哼,表面看来纯真无害,其实根本坏心肠,你这样推我,若是让宋大哥知道了,看你怎么办!”
“不要让他知道不就好了?”甘棠没好气的道:“当然,若他知道,一定是有人长舌了,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你,只要钧哥哥知道了,我就将刚刚你说的那些话告诉钧哥哥,让他对你的印象更差。”
冯雅捷气到语塞,咬牙切齿的爬上田境,上前就要报复,殊不知小姑娘这阵子又是练拳又是频频走动,身手灵敏的一个闪身,冯雅捷收势不及,摔下另一边的田埂,这次脸部朝下,再抬头便是满脸泥浆,连五官都看不清楚,气得她边拨甩脸上的泥浆边骂人。
甘棠这下可解气了,理都不理她,绕过另一条田埴,再穿过一座小竹林,就可以往宋家大宅去,殊不知才到竹林,竟见到稍早跑走的宋钧正嘴角带笑的看着她。
糟了!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下不远处的田壤,钧哥哥不会看到了吧?
“我知道了,你说怎么办?”宋钧马上解了她的疑惑。她猛地回头瞪大了眼,“钧哥哥真看到了?”
“嗯,不该听的话也听到了,你说怎么办?”他模模她的头,“我等你告诉我,想一想,过几天也没关系,先回家吧。”
她咬着下唇,垂头丧气的走在他身后,偶而又抬头看着他伟岸高大的背影。
怎么办?她推人就是不对,还被他看到了,他会不会认为自己跟冯雅捷一样坏而讨厌她,再也不理她?
光这么想,她的心就一揪一揪的疼了起来,她好怕钧哥哥讨厌自己……
宋钧没想到自己这么说吓坏小姑娘了,他的本意是经由这事,小姑娘就不会缠着问那个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他也不必时时避开她。
落日下,霞光照耀大地,如一层薄光笼罩在山林村落,甘棠的肩膀愈加垮下,倒是走在前头的挺拔身影被光影拉得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