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癔病的百姓在亲眼看着巫术散去、那群巫医当面被击溃后,等于失去了巫医祝由之术的核心及信仰。
谷凝香开了几帖回魂汤,再加上清心顺气的药方,渐渐的有人恢复了神智,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休养三个月到半年就能康复。
抓了好几个巫医,再加上解决了景含隘的失魂症风波,等于解了西南边境疫病之危,这些消息传入京中后,太子的声望节节上升。
苏良想都没想到陆樽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是连兰书寒都没有达到的成就。然而月兑离了低调之后,太子又会成了各方势力的靶心,这便是苏良新的忧虑。
“有什么好忧虑的?”
一回到皇宫里,谷凝香便回了太医舍。陆樽见苏良不去歇息,一直绷着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一问之下知道他居然在烦这个,不由觉得好笑,“本宫问你,在这件事之前,难道太子就不是各方势力的眼中钉了吗?”
“但是至少不会太出风头,成为他人头号攻击的人物……”苏良仍是担心着。
“所以就是迟早会被攻击,只是看谁先来而已嘛!”陆樽相当不以为然。“而且你们不是做好准备了?本宫都不担心了,你们担心什么?”
他说的自然是兰书寒找他来做假太子的事,反正死也是死他陆樽。
苏良听了,竟是一时无语。
“而且本宫这么做,你们这些幕僚才是得利最大的啊!”陆樽突地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说道:“这次本宫可是一怒为红颜,去了南方,才『恰巧』查出这么多事,逮了那些巫医。以后每个人都会知道,本宫身边的人不是那么好动的,要动你们之前,还得先预防本宫报复呢。”
苏良心头一动,思忖着的确是如此,小毛子更是双眼放光。
“殿下为我们下人诸多着想,着实令人感激涕零,小毛子对殿下的崇敬,有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马屁精!”苏良忍不住骂了一句。
“苏先生,这马屁也不是人人能拍的。奴才这一句话出自……”小毛子有心卖弄,却被苏良打断。
“出自司马迁的《史记》,引用的还是《诗经》中的句子!真不凑巧,无论是《史记》还是《诗经》,本人都熟记于心,而且多次运用。”这次总不会再被个太监调侃了吧?苏良心有不忿地说道。
“但你用对地方了吗?”小毛子不在意他的反驳,仍是笑嘻嘻的,“奴才拿来拍马屁,至少殿下高兴,但苏先生你用的时候,都是用来教训人吧?谁又高兴了呢?”
苏良再一次被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只得咬牙切齿地道:“你一个太监,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小毛子嘿嘿笑了两声,“就算当奴才也要精益求精啊!能哄得主子高兴,肚子里没两滴墨水怎么行?难道苏先生你《史记》、《诗经》、《论语》读完就不再读书了?要有点职业道德嘛……”
这下不仅苏良无语,连陆樽都为之失笑。
他原本是看这小家伙机灵才调来做随侍,一方面也是有小毛子在,苏良有很多话不能直说,他也就多了很多操作的空间,不用像个木偶一样一直听命行事。结果这小家伙显然有些侍宠而骄了,连首席幕僚都越来越敢当面直呛。
但是陆樽不得不在心里说,呛得好啊!
就在一屋子人各有盘算之时,东宫一个老太监行了礼进来。他忍不住先看了小毛子一眼,藏下眼底的仇怨。
原本太子的随侍是他,小毛子后来居上,两人才交换了工作。
不过老太监毕竟资格老,不露一点情绪,尽忠职守地禀报道:“启禀殿下,丞相大人知道殿下回来了,特地请殿下带着这次前去南方的近臣们于用膳时移驾客宫。”
又有人要请吃饭了?陆樽挠了挠下巴,“有说什么事吗?”
“奴才不知。”老太监说道。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陆樽挥了挥手,让其退去。
“八成是为了那些巫医的事,师丞相想问个明白……”苏良猜测到一半,却被陆樽打断。
“景含隘里巫医的事,先送回来的奏折写得很清楚了,也暗示了此事平南王可能有所牵扯,这下师效平有理由将他查个底朝天了,本宫不认为他会只为了这点小事特地设宴,而且还捎带了你们。”陆樽忖道。
“哦?难道他还有别的打算?”苏良反问陆樽,倒是真心诚意,没有像和小毛子说话那样夹枪带棍的,毕竟陆樽虽然浑蛋,但观察事情的眼光及解决问题的手法,还是引起了他相当的重视。
“你们忘了他说的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叫什么青的?”陆樽可是一直没忘了这个人,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师效平一直想加强与东宫的联系,这次更是连手打击平南王的好机会,看来那个什么青的要出场了。
“捎带你们只是消除平南王及宫里其他势力的戒心而已,也是刻意让他们认为师效平要问的是这次南方的案子。”陆樽一口气说出了他的猜测。
苏良恍然大悟,认可地点了点头,“很有道理。在师相提出联姻的要求后,我去打听过了,那师青青的美名及才名我也曾有所闻,应该当真不差,要匹配太子确实拿得出手。”
“那谷太医不就没戏唱了?”小毛子讶异道。
陆樽笑嘻嘻地逗着小毛子,嘴里没两句正经,“香妹妹是正宫啊,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的。”
小毛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
正宫个屁啊,你想娶还得太子同意呢!苏良在心中月复诽着,但这么没水平的话自然不会从他这个文人的口中说出来,他只是就着话题说道:“那么这件事倒是不能让谷太医参与了,毕竟太子与谷太医的绯闻正传得甚嚣尘上……”
“谁说我不能参与?”三个人口中谈论的女主角谷凝香,此时正一脸不豫地站在门口,脸色难看,不知道听了多久。
“丞相既然邀请了所有去南方的臣子,那么我、也、要、去!”
来到客宫,师效平果然带着一名娇滴滴的美人亲自出来迎接。在场多为男性,看着这青春娇艳的美人,都不由眼睛一亮。
师青青身着白色纱裙,行进之间摇曳多姿,犹如芙蓉亭亭,光是这外貌就不输给谷凝香。不过谷凝香虽是一席深棕色太医服,但姿容清丽,宽大的衣袍反而显得清新出尘,两人各有千秋,也难说谁上谁下。
众人寒暄几句,师效平先介绍了一下师青青以及在场众人之后,几人便一一落坐。
“此次太子殿下在南方立了大功,抓回来的巫医竟在我金鹰王国境内做出血祭那么残忍的仪式,老夫必会严刑拷问,让他们把背后的主子说出来。”师效平率先开口。
“师相,只怕真的查出来是谁,案子反而办不下去了。”陆樽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这次他倒记取了上次的教训,直接叫送菜上来的人打包,说要让小毛子带回去加菜,只留了壶酒在桌上。
站在他后头的小毛子听到这番话,扬起了一个苦笑,也没有太高兴就是了。
太子的挑食是众所皆知,所以陆樽这一手没让师效平觉得奇怪,他只是思索了一下陆樽的话,接着轻叹了口气,“殿下所暗示的意思老夫明了,那个人,凭老夫一个人的确是办不了的……而这也是老夫请殿下前来商谈的用意。”他一句话将话题带到了重心。
“师相想和本宫连手对付那个人?”陆樽明知故问。
“太子聪明。”师效平笑了起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他之前就不只一次表明过想与太子结党的意愿,但前提是太子要娶他师效平的闺女。
这自然是师家想将手伸入皇室的开端,但师效平却是挑了个好时机。
“师相打算怎么做?”其实陆樽对与师效平连手并不完全反感,可是想到这其中有太多的政治算计,他就有些敬谢不敏。
所以他打算先听听师效平的说法,如果能找到彼此都退让一步的折衷做法,说不定他真有机会和这老头联合,阴那平南王一回。
“老夫以为,若要加强我们双方的连结及合作,并且表明彼此的诚意,殿下可与我家青青尽快成婚,日后青青在殿下后宫,也方便传递讯息。”师效平也不废话,直接挑明了他的意思。
虽然只提到了与太子成婚,但以师效平的地位,师青青不可能只做太子良娣,必然是太子妃。
这可与陆樽想拖时间的计划有些出入。
师青青也不着急,素手替陆樽及自家父亲添了一杯酒,接着耐心等他们几人交头接耳。“这师青青着实不错,若真想成为太子妃,我给八十分,说不定师效平的话真能考虑……”苏良小小声地道,接下来的话虽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他想说什么,却也只有他会这么想。
坐在陆樽身旁的谷凝香不着痕迹地冷冷瞪了他一眼,这位首席幕僚没来由的觉得背脊一阵凉意。
“正宫另有他人了,师青青只是备选,六十分。”陆樽可是清楚感受到那阵凉意,干笑着说道。
然而这个分数谷凝香仍是不太满意,射向陆樽的目光更不屑了。
“不不不,只能有四十分,离及格还差得远!只有漂亮是没用的,至少也要有点专长啊。”站在后头服侍的小毛子不愧是机灵鬼,反应快,说出来的话针对性十足,也算适时救场。
这终于让谷凝香的寒光微微收敛,只是表情仍然不太好看而已。
“对于本相的提议,太子殿下觉得如何?”师效平见他们讨论热烈,却是会错意,以为他们正在讨论与师青青联姻的事,故而忍不住发问。
“啊?”陆樽正为了背后的冷箭冷汗涔涔,师效平突然来这么一招火上加油,他的笑容更不自然了。
“这个……师姑娘慧质兰心,必是良配,只不过这件事事关重大,本宫不得不慎重考虑啊……”他只能打个哈哈,想蒙混过去。
想不到一听到“慧质兰心、必是良配”,谷凝香的俏脸整个都沉了下来。
陆樽只能在心中苦笑,他怎么不知道,原来这个胆小鬼实际上还是个醋桶呢?
师效平也知道这等事不可能一次就成功,于是他换了个方式,一派温和地道:“也是,太子后宫之事的确不能马虎。这样吧,我让青青到东宫做客几天,与殿下好好熟识熟识,之后殿下再来打算老夫所提之事如何?”
“这个……”陆樽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狠狠狞了一下,不由尴尬地笑了起来。
一直温婉端庄地坐在一旁的师青青突然开口了,那声音犹如出谷黄莺,“不知道殿下是否因为谷太医,所以才一再拒绝青青?”
“啊?”陆樽终于正眼看向她,在这种场合敢这么直言提出来,她也算是有胆识了。
师青青微微一笑,“殿下与谷太医的故事遍传南方,把平南王弄得灰头土脸,这件事青青也略有所闻。无论其事是真是假,殿下毕竟到南方去将谷太医带回来了,足见两位交情匪浅……”
“殿下与谷太医往来密切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只不过南方的谣言为什么会传得那么离谱,就不是我等所能了解的了。”苏良见陆樽怎么开口都不对,索性以自己的立场出言替陆樽开月兑。
在他心中,谷凝香即使身分超然,却对太子的功业一点帮助也没有,是万万配不上太子的。如果陆樽看上谷凝香,那陆樽得自己想办法去追求。但在陆樽还是太子之尊的时候和谷凝香牵扯不清,他绝对会极力阻止。
陆樽也知道他的想法,对于这个说法并没有反驳。原本他以为身旁这个醋桶随时会偷袭他,谷凝香却收手了,一脸漠然地喝起茶来,好像这些事都与她无关。
陆樽偷偷地抛了个纳闷的目光过去,想不到谷凝香根本不看他,就像在说“事情到了这地步,她已经无能为力做什么,随便他去”。
她这种态度让陆樽的心里像提了七八桶水,七上八下。
师青青暗中观察着几人的反应,终于满意地暗自点头,脸上却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既然如此,那么青青这几日至东宫拜访,想来应该不会碍了殿下的事?当然,如果殿下看不上青青这蒲柳之姿,认为青青比不上谷太医,那青青虽然会黯然伤神,也不好勉强殿下……”
“怎么会呢。”陆樽皮笑肉不笑地道。
师效平让闺女出这一招,也算霸王硬上弓了,毕竟师青青一介弱女子,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若拒绝,到时候她羞愤欲死,那两家仇就结大了。何况她话里还捎带上了谷凝香,等于他的拒绝也会让谷凝香同时得罪师家,所以他只能答应。
这也代表着这几日师青青必然会待在东宫,那么旁人自然会认为太子与师家有什么合谋,甚至根本联合起来了,而这就是师效平的用意。
“谷太医,青青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可不要放在心上。”瞧目的达到了,师青青转向谷凝香,柔声说道。
“师姑娘多虑了,我只管太医舍的事,东宫可与我无关。”谷凝香一如在他人面前的伪装,冷然回应。
只不过她越冷,陆樽心里头越觉不对劲。
他以前遇过的妞可都是热情如火,大家合则来不合则分,这次遇到真的喜欢的,却没意识到不能再用以前的方式,这下立刻踢了个大铁板,眼下的情况反倒令他满心的别扭。
“那好。”师效平接下了话头,笑吟吟地道:“青青这阵子就麻烦殿下了。”
“不会,嘿嘿嘿……”陆樽干笑点头,手在桌下想去找谷凝香,却发现模不到她了。
她两只手捧着茶杯,目不斜视,彷佛真的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偏偏在这种时候是他必须屡行义务扮好太子,不能直接拂了师家父女的面子,只觉一阵无奈。
不管了,只能听天由命了!女人真是麻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