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穆城飘起雪花,风呼呼的吹,打在脸上十分刺痛,老百姓一个个穿得像颗粽子,穆城也成了银白世界。
方家奴仆一早就起来扫雪,互相看了看,觉得大院一下子少了几位主子,有些不适应。
尤其是轩格院,迎进女主人才几天,叶瑜就跟方泓逸离开穆城。
紧接着,姜岱阳跟着吕芝莹出发前往康州参加贡茶选拔,至少十日才能回,方家能否成皇商就看这一役。
让方家上下心心念念的姜岱阳一行人到达康州后,就被困在客栈,外头暴雪挟带着狂风,寒风冷冽刺骨。
直到隔天,天气才转睛,但仍飘着雪花,康城里外皆是银装素裹。
比赛前一日,主办方办了一场赏梅宴,宴请从各地过来参赛的十家茶商,让众人先放松心情,到第二日再厮杀,另类的先礼后兵。
宴会的地点与赛事进行的会场一样,都在城中一处闹中取静的精巧别院。
为了迎客,一早就有奴仆用竿子将两旁树上的积雪打下来,再将雪堆到两旁。
不久,主家就迎进一批批客人。
吕芝莹是在上了马车后,才从姜岱阳口中知道主办人竟然就是曹天宇。
她进一步了解,才知道曹天宇出身百年世家,家中当官的人多。
曹家旗下的十方赌坊除了佛州外,在其他大小城镇也有,势力不小,家中官员与皇家几个王爷多有来往,这次选拔贡茶全权由曹家作主。
他本想帮兄弟一把,直接给晨光茶行,但姜岱阳对自家茶行,不是,是心上人有信心,要靠着实力名副其实的拿下皇商名额。
此时,曹天宇亲自带着两人往赏花的后花园走,途经亭台楼阁,假山流水,无处不精致。
他突然咳一声,又坏坏一笑,“忘了提醒你们,池芳妤,不对,杨夫人也一起过来了。”
吕芝莹不由得一愣,“夫人?她成亲了?”
“是啊,池芳妤的丈夫,你未来的良人也挺熟的。”曹天宇勾起唇,指着前方,“我还有客人要过来,你们双方先叙叙旧,等会儿见。”他挥挥手走人。
前方一片梅园,粉白粉红的梅树上皆有积累的落雪,可能天气还不够寒冷,梅树上有一大半皆是含苞未放的梅花。
此时,正有一行人缓缓从里面走出来。
池芳妤挽髻,是已婚妇人的妆发,外罩油光水滑的紫貂皮大衣,不知用多少只紫貂才能做出来,世间难寻,价格更是昂贵,在她身边的是一名肥头大耳的年轻男子。
“池芳妤嫁给杨金作继弦,杨金的嫡庶子女都好几个了,不过杨家是皇商,家产富可敌国。”姜岱阳说。
“京城杨家是中嘉茶行的东家,也是这次的参赛茶商之一?”吕芝莹对这次所有参赛商行都特别关注,因此记得很清楚。
中嘉茶行分铺遍及各大城市,是晨光茶行最大的对手,虽然晨光这些年经营得很好,但中嘉是百年老茶行,根基稳,与一些权贵交往多年,晨光在争取较大的生意时,往往就是输给中嘉。
吕芝莹多次听方辰堂感叹,中嘉前几位当家都十分勤奋,但一代比一代子嗣艰难,这一代更是只剩杨金一个嫡长独子,自然千宠万宠,却养成他不学无术的性子,调戏女子之事更是时常听闻,不过也是因沉浸,嫡子庶子多了,不怕杨家庞大祖业无人继承。
池芳妤也看到两人了,她原本笑着的脸一僵,眼睛一眯,打量起两人。
吕芝莹一袭杏黄色暗纹梅花领裙服,再披一件白狐毛大蹩,乌黑发上仅有几朵粉色绢花,素净一张脸,戴着单珠耳坠,再无其他缀饰,清丽雅致,恍若仙子。
姜岱阳英俊挺拔,一袭天青色暗纹锦袍,外面穿戴一织锦狐毛黑色大蹩,衬得他更是清俊无双。
冬日空气沁凉,寒风打在脸上带点刺骨的疼,一呼一息间皆见白雾。
池芳妤眼前的白雾显然多了起来,因她呼吸加快,情绪激动。
蓦地,姜岱阳突然伸手,以指月复轻轻擦过吕芝莹的额际,将她一丝调皮飞落的发丝勾至她的耳后。
她脸颊顿时堪比雪中红梅,羞了,还嗔怪的瞪他一眼。
他开心笑了。
池芳妤心一酸,她多么希望此时站在他身旁的是她,可惜,不,是可恨,她身边的人是杨金,一只丑陋的癞蛤蟆!
但她不想嫁也得嫁,形势比人强,她是侯府庶女,必要时,为了侯府利益,谁不能嫁?
什么最疼宠的女儿,哈,多可笑!就是那最疼宠她的父亲将她配给了这只癞蛤蟆!
“心痒痒啊,那姑娘真美,但怎么是那臭小子在护花。”
身边丈夫懊恼的声音唤醒沉思中的池芳妤,她脸色微变,“夫君认识姜爷?”
杨金就是个胆小的纨裤,出口的声音还有点惊惧,“认识,你看他长得好看,斯斯文文,但狠起来像个阎王,我跟他在江南曾经交手,被他修理得可惨了,还吃了大亏。”说到这,他打了一阵哆嗦。
“大亏?”她皱眉。
“就是,不然哪有今天的赛事,今年贡茶本就是我杨家上贡朝廷。”他话锋一转,“还好咱们爹跟爷爷够力,硬是拿到这次参赛的名额。”他还挺得意的。
两人说话间,姜岱阳、吕芝莹已经走到离他们三步远。
池芳妤不知杨家跟姜岱阳结过什么梁子,她也不在乎,她很早就知道今天竞赛的对手有晨光茶行,知道会遇到吕芝莹。
被家人逼嫁杨金后,她心绪难平,因此一直派人关注穆城消息,知道姜岱阳跟吕芝莹好事将近,她火冒三丈的将一屋子东西全砸了。
后来为了能顺利来到康城,她忍着羞意与恶心,学一些青楼女子的手段夜夜侍候身边这头猪,都是为了吕芝莹!
池芳妤低头看着手里的暖炉,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这可是她精心为吕芝莹准备的成亲礼呢。
她想过了,就是吕芝莹挡道,不然她怎么会嫁给杨金,她的一切不幸都是吕芝莹造成的!
“杨少爷。”
“姜爷。”
杨金、姜岱阳相互行礼。
姜岱阳脸上带着疏离笑意,上一世他不是没有跟杨金打过交道,那时他已飞黄腾达,对方家人积怨,就想让他们不痛快,于是跟中嘉接触,私下做了些手脚,顺利的帮中嘉抢走晨光几笔生意。
这一世他早已决定不与杨家、中嘉茶行往来,但有些人注定会相遇。
上次在江南,晨光茶行分铺开幕,十多个高头大马、膀大腰圆的汉子挤进店里,一看就是来闹事的,客人察觉不对,连忙离开。
掌柜一看是地痞,以为是来打秋风的,就给了钱,但这些人还不走,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杨家派来的。当地也有中嘉茶行,眼见晨光茶行来抢生意,占地头的中嘉茶行怎么愿意?
当时姜岱阳就在附近的镖局,一得到消息,直接派人去打,后又闹到官府。
杨家原本握在手中的贡茶订单因这事丢了,曹家接手选茶商进贡,这才有了贡茶选拔的事,不过杨家几个长辈的确有能耐,还是拿到参赛名额。
吕芝莹与池芳妤相互一福,两人都知对方心里的不喜,虚伪的淡淡一笑。
杨金不想跟姜岱阳有什么交集,毕竟明天晨光还是他们中嘉的最大劲敌。
双方一前一后的反向而行。
池芳妤手拿着暖炉,与吕芝莹错身而过时,脚突然拐了一下,手中暖炉就往吕芝莹的腰月复间倒去,她眸中闪过恶毒之光。
说时迟,那时快,姜岱阳用力将吕芝莹拉到自己怀里,小巧暖炉匡啷落地,里头碎炭掉了出来,同时一阵风吹来,一小块炭带着火星子正好飞落到池芳妤的衣裙上。
若是普通的炭,这风一吹也该熄了,偏偏池芳妤这一日为了让某人烧毁容貌,派人将这炭经过特殊处理,火花不灭,反而点燃衣裙,烧了起来,一路往上延伸。
她惊声尖叫,跌坐在地,不停的翻滚,但那火诡谲,越晓越旺。
“救命!救我——快来人啊——”
“没事吧?”姜岱阳完全没理会池芳妤,只担心的看着吕芝莹发白的脸庞。
她摇头,不敢去看池芳妤,下一刻,温热掌心掩住她的双耳,不让她听到池芳妤凄惨的叫声。
梁风、梁汉跟晓春、晓彤却是频冒冷汗,刚刚的情形他们全瞧见了,好在二少爷反应快,不然眼下在地上翻滚冒火的人就是莹姑娘了。
杨金见妻子着火,也不敢靠近,但不忘叫丫鬟小厮去拍打,又有人拿水来浇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灭了火。
池芳妤衣裙烧破,发丝凌乱,妆容苍白,惊魂未定,她双手为了护住脸被灼伤,身体也有伤,整个人瑟瑟发抖,格外狼狈。
曹天宇等主家早就被惊动,还有一些来客闻声而来,脸上都是惊恐。
杨金觉得丢脸,又见姜岱阳那严峻表情得令人胆寒,他竟然扔下看来触目惊心的妻子,说是要准备明天的比赛就走了。
出了这意外,众人赏梅的兴致没了,很多人礼貌的向主家告辞离去。
曹天宇很快的善后,池芳妤被送到客房,女大夫过来替她看伤并包紮,又写下药方才离去,之后丫鬟侍候她喝下药汤,直到此时她都没有看到杨金。
杨金留下的小厮尴尬的走上前,“少夫人,少爷去看明日的比赛茶,还没回来。”
哼,是去哪个温柔乡吧!池芳妤混身疼,气得神情扭曲。
此时又有人踏进屋里,她一抬头,就见姜岱阳、吕芝莹及曹天宇。
一见到姜岱阳,再想到自己伤痕累累,她忍不住委屈的哭了起来,“川玉,我好痛,我好痛,呜呜呜——”
即使简单收拾过,她也没有过去的张扬明丽,还格外的狼狈憔悴,这一哭,真的没半点楚楚动人。
姜岱阳说话了,“自作孽不可活。”
池芳妤面如死灰,双手指甲直直刺进手心也没有感觉到痛,难以置信的瞪着姜岱阳,
“你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我心悦你,一直心悦于你。”
“因为你心悦我,就可以伤害莹儿?”他冷声反问。
她顿时有些心虚,但又昂起下颚,“我怎么伤害她了?现在是我躺在这里!”
“池芳妤,别把别人都当傻子,哪个手炉里的炭火会遇风不灭,怎么拍打也不灭,你倒是说说。”曹天宇的表情一样冷冰冰的。
“谁敢动莹儿一根汗毛,我就百倍奉还,你该庆幸她今日毫发无伤,不然你的伤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姜岱阳又说。
池芳妤难过落泪,她那么爱他,他对她竟连半点怜惜之心都没有,“我手上的灼伤会留疤,还有身体,你就不能疼惜我,跟我说说好话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这一句如何?”曹天宇替好友说了,还拍拍好友肩膀。
她先瞪了多嘴的曹天宇,再忿怒的瞪向吕芝莹,“我怎么害她啦?是她先害了我,害我不得不嫁给那头猪,害我在内宅被一大群小妾欺负,凭什么!是她夺走我的幸福,我不服,都是她的错,是她那张脸勾引了川玉,我就要毁了她那张脸!可为什么……呜呜呜……”她先是狰狞的尖叫怒骂,后又趴在床上痛哭失声。
三人不再搭理她,一一走出屋子。
曹天宇看着两人,“你们先回去休息,我会叫杨金过来,我可不帮他代管老婆。为了保持公平公正,这两天我这个主办方都不能与你们单独相处——虽然那些评审都是不好拉拢,也行贿不得的。”
姜岱阳、吕芝莹知道,为了避嫌,所有参赛茶商都得各自安排住宿。曹天宇送他们上马车时,姜岱阳与他交换一下目光。
稍后,马车达达来到姜岱阳、吕芝莹等人入榻的云英客栈。
姜岱阳送吕芝莹到临窗的上等厢房,“明天有信心?”
“当然。”她脸上扬起笑容。
他见吕芝莹没有受到惊吓,放心了不少,再吩咐晓春、晓彤好好侍候,便转往隔壁雅间。
虽是虚惊一场,但池芳妤真的太坏了,直到现在,晓春、晓彤才气呼呼的你一句我一句骂起人来。
吕芝莹知道她们吓坏了,也没阻止,想到池芳妤的惨状,她心里也闷闷的。
另一间雅间,曹天宇赫然在座,他慢条斯理的喝着酒,看着坐在对面的好友,“你使了眼色,想要我做什么?”
“今天,要是我慢一步把莹儿拉到怀里——”姜岱阳在好友面前才曝露自己的脆弱,他握拳的双手微微颤抖。
曹天宇倒酒给他,见他一连干了三杯后,才示意不必倒了。
此时姜岱阳的情绪已经恢复,出口的话却锋利,“你查过池芳妤,那特制的木炭还有不是?既然是她特别差人做的,就让她自己好好受。”
曹天宇勾唇一笑,“明白了,人倒楣时喝水都会呛着了,这暖炉倒了一次,怎么不可能倒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