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熙,你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谁在叫她?
她当了四年的其华公主,地位比她高的叫她其华,地位平等的称她公主,地位低的根本不敢喊她,李福熙?她好久好久没听到这三个字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福熙,醒了啦!妈啊,你怎么睡得跟猪崽一样?”
李福熙感觉有人摇晃她的肩膀,睁眼时只觉得一阵手麻,脚麻,慢慢抬起身子。
图书馆的落地窗映入了阳光,窗外树影摇曳,风很好,太阳很好,图书馆安安静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她看了看眼前,停在《卫东风传》的最后一页,帝许女嫁之。
抬起头,看到摇晃自己的人,李福熙月兑口而出,“春来?”
“什么春来,我赵如玉啊。”赵如玉一脸奇怪,“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了?
李福熙反问自己,是幻境,还是真的穿书了一回?
梦中好像在弥补她现实生活中的不如意,继父继母对她不亲,她就生了黏人精双胞胎,同龄男生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她就对大自己一截的中年人神魂颠倒,觉得同学都很普通,卫家一家子神经病。
太着迷了,所以进入了自己想像出来的世界……是这样吗?
人家说潜意识会受到生活影响,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是那一切好真实,她连从宫中出嫁那日的喜服触感都还记得,更别提无忧跟有余白胖的小脸蛋。
卫东风的声音很低,喊她公主时总是带着笑意——古板人一个,他从来没问她叫什么名字,一直以来都规规矩矩喊她公主。
她看了看春来……赵如玉,一时彷佛又在那个世界。
是啊,是梦吧,穿越都是假的,何况穿书呢。
她模模自己的腰,二十五寸,这哪里会是生过孩子的人……可是无忧甜甜的笑,有余软软的撒娇,都只存在自己脑海中?
她这几年来的风风雨雨,原来不过是图书馆中的两小时?
她以前看桃花源记,总是会想一件事情,那个武陵人是真的到了桃花源,或者那只是他的幻境?
若真有那样一个地方,为什么后来这么多人倾其心力,都不复得路?
也许那只存在武陵人的口中,这世间根本没有桃花源。
李福熙低头看着纸上印着“全书完”。
是啊,书都完了,怎么还会有后续,一定是她太喜欢这套书,人舍不得完结,所以才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李福熙突然有点想哭,刚刚穿书时,她是喜欢文字上的卫东风,所以对于成亲并不抗拒。可是这几年来,已经足以让她爱上这个人了。
她忘了《卫东风传》,忘了卫东风跟文化史教授长得很像,她甚至完全不留恋现实生活,只想好好跟他在稻丰村过日子,但她像个武陵人,再也找不到入口。
她的大将军,她的无忧,她的有余,可爱的盈儿,慈祥的毛氏,一地鸡毛的卫家人,都变成一个名词。
胸口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翻搅,会痛。
李福熙知道自己是回来了,因为她的皮肤可以感觉到阳光,可以感觉到风,耳边听到好多人敲打笔电的声音,手机就放在眼前的桌子上,通讯软体不断的响着——接近期中,每一个科目都要交报告。
她不用看帐本,不用面对卫老夫人跟汪氏那种奇葩,可是她也没松了一口气。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在稻丰村过一辈子。
她现在如果马上趴着睡,会不会再次回去?
“福熙。”赵如玉小声的说:“怎么突然哭了,来擦擦眼泪。”
李福熙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却发现眼泪越抹越多。她小时候失去亲生的爸爸妈妈,现在又失去了丈夫孩子——虽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存在过,但她的感情是真的,心痛也是真的,她三个寒暑,怎么会是一场虚无?
不行,她要去见文化史教授。她总得弄清楚是自己睡着前见了他,看了那幅画,这才在脑海拼凑出《卫东风传》的续集,还是卫东风真的也穿越了,从书中的世界穿越到现实来。
没有不可能,什么都是可能的。
李福熙擦了擦眼泪,马上拿起手机查询学校官网,查询到文化史教授——薛一文,原来他叫做薛一文。
今天是星期几?星期……对了,星期四。星期四下午,薛一文有两堂通识课,在经国楼二0三。
李福熙看了看时间,才刚刚打钟,还要四十分钟才下课。她站起身子——没关系,她去二0三等他。
赵如玉被李福熙吓了一跳,赶忙拉住她,“福熙你怎么了,表情这样凶狠,你是要去找人算帐吗,羽球社那个王八又找你麻烦了?”
羽球社那个王八?对了,那王八有一次给李福熙坏的球拍,一打就断,然后要求李福熙照价赔偿。
可是赵如玉,你不知道那不算什么,我给了晚辈两百两分家银,我的大伯卫东雄也伸手跟我讨,还有我的嫡婆婆,每天躺在床上中气十足的说我丈夫不孝顺,她不如一头撞死。我的大嫂总想跟我借钱,我不会借她,因为那是肉包子打狗。
还有,我丈夫前妻的妹妹想过来当姨娘,跪在大门口引人注意不说,胸口还挂着牌子,说我容不得她,可是卫家一旦遭难,她连话都不想跟我多说。
赔偿一支羽球拍?小意思。
李福熙想念卫东风,想念卫无忧,卫有余,卫盈,毛氏,想念卫家上上下下一屋子不正常的人。
只是这样,李福熙就觉得眼泪又快要流下来。
薛一文教授,经国楼的二0三。
她要去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要……万一,这一切都只存在她脑海中怎么办?
如果她去问教授,“你是不是卫东风?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其华公主,你的妻子。”
假设教授露出同情的神色,然后摇头,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不需要看医生——假设是这样,她能接受吗?
李福熙颓然坐回原位,她想知道答案,但又害怕知道答案。
“赵如玉。”她还是有点不习惯,这是春来的脸,可是她穿着小背心跟牛仔短裤,她不会是那个保守的春来,“我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去确认?”
赵如玉一脸担心,“什么事啊,福熙,要不要陪你去行天宫拜拜,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对劲。”
李福熙又是一阵委屈,她的美满人生被偷走了,虽然不知道被偷去了哪里,可是那些都不见了,“我想去找文化史教授问一件事情,可是如果他否认了,我会被打击到无法上课,无法生活,我想知道答案,可我害怕……”
“福熙,不要。”赵如玉摇晃她的肩膀,“你想跟他告白对不对?没有好结果的!你记不记得我们大一时有个学姊叫做焦美凤,那可不只是圣保校花,那可以当台北市花了。
“连她去跟薛一文示爱,结果薛一文都只要她好好念书。那个原本应该很感人的直播变成焦美凤黑历史,以后她的每一任男朋友都会在YouTube上看到她跟薛一文的告白,然后被拒绝,永远有备分,永远删不完!”
李福熙怔了怔。是啊,她已经离开南巢国,现在在台北,这个年代两性平等,是个女生也可以主动说爱的时代。
焦美凤,她当然记得。焦美凤条件非常好,漂亮,聪慧,读书前三名,还是学校的女篮成员,但是薛一文没接受她。
自己的条件有焦美凤好吗?
可是不一样,她不是李福熙,她是其华公主,她是卫盈,卫无忧,卫有余的娘,他们共有一个家——这样跟他说,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神经病?
赵如玉一脸慎重,“绝对不要跟他告白,你会被甩的。而且办公室是老建筑,隔音不良,搞不好被隔壁正在做研究的学生听去,你就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话题了……”
“同学!”前面一个女生转过头来,十分生气,“要聊天可以出去吗?这里是图书馆,不是星巴克!”
“抱歉、抱歉。”赵如玉一脸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走。”
李福熙觉得自己还没想好要去哪,但赵如玉已经把她的东西都塞进包包——包括那本第二十集的《卫东风传》。
两人走出图书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太阳很暖,风很好。
大树传来虫鸣鸟叫,还有风吹树梢的声音。
李福熙又想哭了。
她不是爱哭的人,可是现在只要想到卫东风,想到孩子,她就想回到那个世界。
她在那里有牵挂,在这里没有。
李福熙深呼吸了几口气,“赵如玉,我得去问清楚。”
“不要啊,姊姊!”赵如玉连忙劝她,“学长都说他心中有个白月光。在国外,还有人看过教授抽屉的画像,说是个大美人,谁也比不上。老实说吧,我觉得白月光也总归是个人,能打败的。”
“可是根据我的分析,他应该是同志,有着良好的外型,良好的工作,不近,还健身,我觉得他男朋友在国外,不是我的成见,很多人这样觉得。总之我觉得你去示爱,也只是徒增伤悲,还不如保持着师生的距离,你好,他也好。”
李福熙心想,不,我一点都不好。
就算被认为神经病,她也要去问上一问,教授认得其华公主吗?
她要去办公室等他,还是去经国楼的二0三堵他?
不行,她等不及了,她要去经国楼二0三。
拿出手机看时间,还有三十分钟才下课,通识课,不会满堂,她可以从后门溜进去找个位置坐下来。
对,李福熙,就这样,你可以先观察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的肢体语言像不像卫东风。
李福熙在心里给自己喊了加油,别怕。
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经国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