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卫东风放下筷子,一副有事情要说的模样。
李福熙连忙把剩下几口饭吃完,用手巾印了印嘴角,正襟危坐——卫东风外貌再怎么像文化史教授,他都是有着古代魂的古代人。
在古代,男子为天,女子为地,男人要说话了,女人当然得竖起耳朵听。
卫东风也不愧是武将出身,开门见山,“既然以后要过日子,那有几件事情我必须说清楚。”
公主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也是一品,两人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他自称“我”没问题,差别在于公主的一品不过是会投胎,卫东风的一品那可是血汗打出来的功劳。
李福熙心想,穿到书里,有一点不能习惯的就是称呼。像她是公主,必须自称为“吾”,可是她不习惯,还是都说“我”,尽管宫中嬷嬷会纠正她,她认错是认错,但永不改过。吾什么,公主不过出身好,没什么了不起。
这个卫东风倒是不错,自称“我”,而不是“本将军”。
她这穿书岁月还不知道要过多久,两人已经是夫妻,若以后都是“本公主”,“本将军”的实在也没意思,还是你你我我亲切些。
卫东风一脸没得商量的样子,“你在景宜宫跳湖,削我卫家颜面,此事太子昨日已经以酒道歉,可略过不计。但此刻婚礼已成,你成了卫家新妇,此后一言一行都代表卫家,你若是再出夭蛾子,反倒是卫家要跟皇帝皇后交代,为什么好好的人过了门却死在卫家,不管你再怎么不愿意,都必须在卫家长命百岁,可懂?”
李福熙点头如捣蒜,“懂懂懂,跳湖不是我本意,真的!若是我存心跳湖削卫家颜面,让我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卫东风也没想到其华公主会发一个这么狠的誓。对于后宅女子来说,一辈子生不出孩子,那就此生无望。
卫东风忖度起来,难道,她真的是不小心的?
菩萨在上,敢发这样的毒誓,或许她真没那个心,太子昨日也一直说,就是连日大雨,其华脚滑摔入了池塘,没想到外面传得这样离谱。
不过他卫东风从不轻易相信人们口中说的话,谎言张嘴就来,容易得很。世人常说什么若有谎言天打雷劈,但个个都活得好好的。
十年前振威校尉叶天养偷了他的布兵图密降大瑞国,害得南巢的精锐兵全军覆没,三千条人命,但叶天养在大瑞国享受四品武将待遇,南巢家乡的九族都被诛,他也不在乎,在大瑞获赏美女百人,生活惬意极了。
发誓?笑话!
是不是有意,也只有其华公主知道。或许说这些话是为了讨他欢心,但他见过的狡猾罪犯还会少吗?区区口头之言,算不得准。
不过他也不会一竿子打翻,其华公主既然放低姿态,表示还有得救,他们卫家入京不过几年,现在住的也是皇帝赐下的宅子,不比那些京城大户,谨慎些才能保得上下安康,他不需要一个趾高气扬的妻子。
李福熙见他神色不善,心想自己虽然是阿宅,但男女那些小心思还是懂的,现在卫东风想起她跳湖打了卫家的脸,心里不高兴呢,自己哄哄他。
李福熙于是笑着说:“那真的是误会,我从来没有要跳湖的意思,是有心人故意传出来的,芳蕤公主想要这门亲事,也不知道她从哪知道我不小心跌落湖中,便开始到处放话说我是不愿意嫁给卫家才想不开,又让生母许美人跟齐皇后说既然我不愿意,那就由她代表皇家出嫁。”
“我哪里不愿意了,虽然我称呼皇帝一声父皇,称呼皇后一声母后,但我是七品太常博士门第出身,能进入一品门户,那可是大大高攀。何况大将军保家卫国,我内心钦佩得很,怎么会不愿意嫁。”
卫东风没有完全信,但内心确实舒服了一点。他卫东风战功显赫,名震四方,还娶不得一个七品门第的嫡小姐吗,若不是毛姨娘这几年衰老得厉害,心心念念就是想抱孙,他都未必会答应娶妻——他对张香娘是有几分内疚的。
成亲才几个月,他就又回到战场,把张香娘一个人放在卫家。一个乡下庶媳,卫老夫人不会心疼她,即便毛姨娘心疼张香娘但力有未逮。
当时卫家还很普通,卫东风虽然位居七品,但例银不过九两,卫老太爷去世前久卧病榻,卫家欠了所有能欠的,亲戚,邻里都借了不少钱,医馆更是欠了上千两。
卫东风每个月寄回家的军饷,都用来还债了。
大嫡兄卫东雄跟大嫂汪氏,二嫡兄卫东厚跟二嫂柳氏,都为了能吃饭下田干活,张香娘想必也不例外。乡下人怀孕操持农务的多得去了,卫家不是大富大贵,张香娘绝对没有享福的命。有时,卫东风会想,或许就是因为张香娘怀孕时都没得休息,才会在月子中去了。
几年前,他晋为三品云麾将军,才把卫家从乡下接来京城。
但卫老夫人说田地是根,不卖不租,万一将来朝廷有变,他们回乡下整地就能开始干活。人只要有地可以种,就饿不死。
卫老夫人没有很想来京城,但卫东雄跟卫东厚想。京城有书苑,让儿子去读书,考秀才,考状元,自己以后就能当大老爷享福了。
卫东风没去泼哥哥们的冷水,反正他现在是一品骠骑大将军,卫家上下都可以进入官学就读。官学不用学费,让侄子侄女多读点书也是好,将来找个读书的活计,掌柜,记事,帐房都不错,总比去码头干苦力强,钱少不说,晚年还一身病痛。
虽然是一品门第,但卫家真的不大。
李福熙左瞧右瞧,大概就是林家花园大小——她看了很多小说,女主穿越的世界都超级豪华,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山水假石,每个人还有自己的院子……这些卫家通通没有。
但也不是没有优点,院子不大,走路就不用走很久,一路上还有不少环抱大树,一些不知名的翠鸟枝头唱歌。
时值春天,百花盛放,虽然只是桃花,杜鵰这类普通花朵,但已经妆点出春色,庭院生气盎然。
两人朝大厅走去,李福熙谨守礼教,落后卫东风一小步的距离。
她在课堂上也学过很多古代男尊女卑的事情,当时觉得荒谬,现在倒是庆幸自己上课时都没睡觉,不然她要怎么面对这个崭新的世界。
直到现在她都还在因惑,自己是真的穿书了,还是图书馆的风太好,阳光太暖,她太喜欢《卫东风传》,所以她作了一场梦?
无解,只能好好生活。就算是作梦,那也要努力作出一场美梦啊,《同,级,生》里的名取千奈美说,“人生要创造答案。”——没错,在要拜见卫家上下的忐忑中,又是二次元人物给了李福熙勇气。
花厅门口是一个胖大娘,看到两人,连忙迎上,“奴婢见过大将军,见过其华公主。老夫人跟大爷,二爷,都已经在里面等了。”
卫东风点了点头,人步流星走进去,李福熙连忙跟上——她也不怪卫东风没等她,因为他们奉命成亲,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卫东风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当然不会怜惜她了。
而且李福熙想,自己现在可是其华公主,他连堂堂公主都不愿意给几分好脸色,膝盖很硬,很赞!
她最讨厌膝盖软的人。
李福熙匆匆跟了上去。
春日阳光好,花厅格扇全开,梅花窗也是打开的,空气流通,甚至隐隐闻得到院子吹送过来的杜鵰香味。
花厅里,光线充足。
虽然不是雕梁画栋,但不少好东西。看看,都是海南花梨木做的家具,木纹优雅,乃是五大名木之一。迎枕看得出有点年代,但刺绣依然精致,葡萄,蝙蝠,葫芦,都是吉祥的寓意。
花厅八根梁柱是乌木所做,乌木乃避邪之物,通常用来做佛像,佛珠,卫家大宅居然用来做梁柱。
她还以为皇帝赐屋是空屋,现在想起来应该也是命人打点过,家具一应俱全后,才赐下给当时的云麾大将军卫东风。不然卫家不过普通人家,又不懂得做生意,怎么可能用得起海南花梨木做的桌椅。
李福熙觉得自己以前有好好上课,真是太好了。有朝一日回去要跟古代建物的讲师说,有人拿乌木做梁柱——卫东风征战沙场,斩人无数,他真的需要避邪的乌木来作自己大厅梁柱,看来皇帝还满有心的。
卫东风一进大厅就喊人,“母亲,大哥大嫂,二哥二嫂,我带新妇来见家人。”
李福熙就看到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太太居中而坐,左手方向坐着两对夫妻,都接近四十的模样——虽然这几年没务农,但看起来还是挺操劳的。
厅上十几个孩子,大的有十五六岁了,小的还是女圭女圭,几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姨娘站在后面伺候着。
李福熙知道卫东风还有个女儿叫做卫盈,但却不知道是谁,厅上的孩子实在太多了。
老嬷嬷在卫老夫人面前放了蒲团,两人跪下,磕头,奉茶。
李福熙乖觉地说:“媳妇其华见过婆婆。媳妇年轻,很多事情还不懂,以后还请婆婆多多教诲。”
卫老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说:“老太婆我也没什么好教诲的,乡下婆子,没见识,公主不要嫌弃。我们家宅子也不大,日后盼得公主说服东风给我们换一间大宅子,让这些孩子们每人都有一个院子,每个月能有几两银子零花,不愁吃穿,不愁将来,多子多孙,百年富贵,我就心满意足了。好了,郝嬷嬷,扶他们起来。”
李福熙心想,难搞。
明明已经是老夫人了,还自称老太婆。
换宅子又不是换衣服,说换就换,京城寸土寸金,一间普通的宅子至少也要三百两黄金,卫东风哪来这么多钱——作者有说,卫老太爷生病的时候卫家到处欠钱续命,卫东风光还这些就还了超过十年。
现在一家人在京城乐悠悠的,没有负债,不用下田干活就有三餐,外出人人敬重,还不满足,还要换大宅子——这宅子可是皇帝赐的,除非皇帝点头再赐屋,否则不能换,换了就是不敬,卫东风就算身上有军功,也不能这么跟皇帝杠。果然不是自己的儿子不心疼,新妇入门第一天就想给他们夫妻难看。
李福熙知道卫东风是奉命娶她,对她没怜没爱,可是这不妨碍她崇拜卫东风,不妨碍她单方面的要跟他一条心。
卫家长辈就卫老夫人一个,卫东风跟李福熙起身后,郝嬷嬷就把蒲团收走了。
卫老夫人塞了一个红包在李福熙手中,“老太婆没钱,只能给公主一两银子,希望公主不要嫌弃。东风一个月只肯给我二十两,家里这么多人要吃饭,老太婆应付不来,这一两银子还是老太婆存了好久的箱底,给了公主,老太婆这个月都没零食吃了。”
李福熙觉得好笑,幸好自己今年二十二,不是真的十五。幸好自己是现代人,不管是批踢踢还是Dcard都混得风生水起,看多了这种人。
这种人在现代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情绪勒索,不要说长辈,平辈也常常这样。
李福熙有个讨厌的同学,上课睡觉玩手机,每次都要她帮忙做报告——“你不帮我,我肯定要重修”,“我重修跟家里拿钱会被骂的”,“你不帮我,我怎么办”。
李福熙不是蜜糖罐中长大的小孩,她成绩好不代表她就必须帮忙平常都在睡觉的同学,被当,被骂,要暑修,关她屁事,她李福熙不吃这一套。
李福熙看着眼前的卫老夫人,心想,本人可不是什么小兔子,想挤对我,没这么容易!
我,李福熙,不怕!
于是笑咪咪的接过红包,“谢谢婆婆。”
对于卫老夫人两次唱大戏的内容,充耳不闻。
然后介绍了卫家长子卫东雄,妻子汪氏,卫家次子卫东厚,妻子柳氏。
汪氏一脸讨好,“虽然是公主,但嫁进我们卫家,我们就是妯娌了。大嫂听说公主的嫁妆有一千两金子呢,那不是挺多的,至少我们卫家二三十年吃吃喝喝不成问题,我这阵子只要想到这件事情,作梦都会笑醒来呢。”
李福熙觉得汪氏脸皮很厚,光明正大的说想要她的嫁妆,那可是“她的”资产,不是“她们的”。
卫东风脸色一阵难看,“其华公主的嫁妆是她的私产,我卫东风再不济,也不会拿妻子的钱填补家用,大嫂往后不可再提此事——你也不用理会大嫂。”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李福熙说的。
李福熙觉得心里舒坦,卫东风是很有肩膀的。
汪氏暧昧一笑,“又不是让三弟拿,嫂嫂拿可以吧。是嫂嫂贪心,嫂嫂爱钱,三弟最清白,最高尚,跟我们这种乡下出身的人不一样。公主,既然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太计较了,我好你也好。”
“我们宅子隔壁有人要卖,不多,才卖三百两黄金。希望公主能买下来,把墙壁打通,当成我们卫家的副宅,这样我们家的长子嫡孙才有住的地方。俊杰跟志铭都十六七岁了,但现在兄弟一间房,无法娶妻,嫂嫂很困扰,也不利于我们卫家传宗接代。”